第一章 戏班
“等会儿热闹看完了，再把他们哄过来！”
三徒弟点点头转去后台，跟几个布景的师兄弟打过招呼，便看到妆台前青灯孤影，一人正捧着书卷借着昏黄的油灯，翻去一页细细品味书里内容。
“……黄川西南溧水三十里，有方士厉氏，出行不便，剪纸为马放于地，遇风见长，鬃毛飞洒，嘶鸣清脆，宛如活物，日行百里，遇水则离散化为黏糊……”
“师父，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前方搭建的简陋戏台，几个一尺左右的木雕小人儿穿着衣袍随着锣鼓在人的手中动作，台下面有人咿咿呀呀的唱词儿。
“生吃的？”
此时，外面街上不知什么时候泛起蒙蒙雾气，都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了。那王姓人的宅子并不远，过一个街口，都不用找就能看到，毕竟巷子口已经站满了人。
不过陈鸢也庆幸没真去考什么功名，过来的几个月，才逐渐了解到中原八王战乱，胡人虎视眈眈，以为自己穿到了魏晋的八王之乱，然而详细打听，才知八王并非姓司马，而是公孙。
仅剩半轮的残阳挂在西山脊梁，烧红的云朵游散，犹如一件斑斓的霞衣披在山脚的伏牛镇。
“邪门儿哪有钱重要，赶紧……算了，我跟你们一块儿。”
然而，他声音被一片嘈杂的说话声掩盖下去，那人见众人没反应，狠狠一跺脚，重新喊了一声，几乎扯开嗓门的大吼。
“当真好故事啊！”
“外……外面出事了！”
“等会儿送去又要说你了。”三儿虽说是三徒弟，可对这老四还是颇为亲近的，挪嘴指了指外面，“你这么好的故事，尽让他们出了风头，到你这，除了名儿，就啥都没有。”
“哎哟，真是邪门儿的紧。”
有人想进去，随后就被里正拦下给赶了回去。
外面夜色深邃，搭建的戏台外连排的老树，枝叶在风里沙沙轻轻响，就在他翻去书页，继续往下看时，人声变得嘈杂，刚出去不久的三儿忽然又跑回来，眉头紧锁，微张着嘴吞了吞口水，颇为着急的神色。
渐渐昏黑的天色里，吹吹打打的唢呐、铜锣隐约从那边传来，穿过巷口，空地上坐着、站着乡民高声喝彩。
油灯下，陈鸢捧着书卷轻声念着上面内容，口中不时啧啧两声，要是真有这样的奇术，倒真想去学学。
“那自然！”
“继续过关斩将，唔……不是给你们台词了吗？”捧书的身影偏过脸来，轮廓在昏黄的灯火里变得清晰，眉目清秀，发髻干净整齐，一身淡青的旧衣袍，有些地方洗得泛白，慢吞吞站起身来，袍子无声下垂显得宽大了些许。
暂时的歇息，看台细细碎碎说话声，被称做赵班主的老头子几乎是一字不落的听完，脸都快笑烂了，赶紧让帮工端了瓜果去看台趁空当卖些钱当今晚的添头。
“师父短不了咱好处。三师兄也去忙活，我再看会儿书。”
“走，过去看看。”
低低高高的屋檐挂着上午落过的雨滴，街道积着浑水被人、畜生踩的泥泞。长街喧嚣，成群的孩童晃着拨浪鼓嬉戏打闹结伴跑去镇后面的空地。
陈鸢走近那边不远的赵班头，后者也不知详情，只是脸色难看的在台子旁来回走动，让大徒弟过去问问咋回事，不然今晚就白演了。
嗡嗡嗡的嘈杂里，不知谁喊了一声，在场有人不嫌事大，吼了句：“看热闹了。”一个个兴奋的推搡，争先恐后的挤去巷口。
被叫大徒弟的汉子点头过去，吵吵嚷嚷的人群外，忽然一道身影从巷口急匆匆跑来这边，脸上全是白毛汗，朝众人喊道：“真出事了，老王家真出事了！”
歇斯底里的声音响彻，嘈杂的看台上，所有人的声音瞬间安静下来，死寂一片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交头接耳的说起话。
“关某斩颜文二将报曹公，何来寡恩薄义！不开城门，试问我刀利否！”
往前的朝代，也有秦汉、三国，可没有陈鸢认识的历史人物，就连有名的神仙鬼怪都不一样。
“……关云长，你受曹公厚恩，赠袍赐马，尤不够，杀前关孔秀，别样心肠。今日，你休想从此路过！”
“门儿”还没出口，就被赵老头拍了一巴掌。
“可不是，之前我还听他说起过家里最近老是不对劲儿，养在后院的鸡经常丢，找到的时候，只剩骨头了，还有血呢。”
“那陈郎你们可见过？老赵头可算是捡着宝了。”
“师弟，师父让我托话，问你下一场演什么？”
三儿可能有点怕，挪了半步，支支吾吾指着巷口：“可他们说的有些邪……”
“怎么了？”
“是不是落到什么地方了，等会儿我找到，给师兄们送过去。”
“见过，原是班里打杂的。”
绿袍金甲的人偶，面若重枣，须髯垂胸，手握一柄青龙，怒斩而下，有金铁般的配声响起，对面那人偶应声倒地。
“寻死啊！等上面衙门来人自会查看，尔等不要瞎传，散开散开！”
“果然，就说老王家做了损阴德的事！”
陈鸢朝他笑了笑，这处木雕戏班所演的，皆出自他手，他也想做个读书郎，考取功名弄个官身，可穿越后才发现，他是伶人籍，是这个赵家班一个打杂伙计。
“哟，真够瘆人的。莫不是黄鼠狼成精作怪了。”
陈鸢皱了皱眉，连忙放下书本，跟他走出后台，就见看台上原本熙熙攘攘的看客三三两两扎堆几个小圈子说着什么，传来的话语变成嗡嗡的杂音。
“好！”
留下几个帮工看顾戏台上的家当，老头当先走去了前面，陈鸢安慰的拍了拍三师兄肩膀，对于什么灵牌裂开流出鲜血这类事，他还是有些好奇的。
“就是不知下一场，又会演到哪儿，这关云长相貌端的威武神异。”
简陋的戏台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看戏的乡民，垫着脚尖看到小巧的青龙刀落下，忍不住鼓掌叫好，这木雕戏演的故事，他们没听过，甚是稀罕，听说是赵班主去年新收的徒弟编写，木雕都是他刻的。
看上去是王家的儿媳，正坐在门槛一个劲儿的低泣，旁边是老王还有他儿子脸色惨白，身子都在微微发抖。
大师兄的婆娘的弟弟的二表兄是个官兵，说这世间有得道高人，他还碰到过，赐了一副丹药给他，原本屁股疼的老毛病，不稍片刻就好了。
陈鸢跟赵老头他们挤进去时，王家门口的人更多，扎堆的望里瞅。
与想象中的偏差太多了。
陈鸢扬了扬手里那本破烂的书卷，笑着坐了回去，这书在班里有些年头了，讲的都是些离奇古怪的小故事，班里人识得几个字，闲暇时互相传阅，几年下来书封都磨的模糊，只能勉强看出《黄川杂疑》的字样。
每每想到这里，陈鸢就想笑，他觉得对方赠予的应该是一副痔疮药。
差不多半个时辰，三个捕快服饰的身影穿过薄薄的水雾提着灯笼赶来，挥手喝散外面的人，一脸凶戾走到院门，招来里正询问。
“老王家真出事了，他爹灵位裂开，还流出好多血，家里几口人吓得不轻，里正都带人赶过去了！”
原本还热闹的戏台，顿时冷清下来，赵老头气的又蹦又跳原地骂娘，挥着手让陈鸢他们也一起跟上去。
“三儿，去后台问问，下一场怎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