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出了跆拳道练习室,我竟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站在练习室门口犹豫了好长时间,才打算去街上转转。
“等等!”
饭桌上,伯父给伯母夹菜,不停地劝我们吃饭,伯母则不停地给我和小鱼夹菜,这顿饭大家都互相给对方夹菜,都想着把自己认为最好吃的菜给对方。
去沈小鱼家我轻车熟路,从高中起到上了大学,我去她家的次数比去季川家的次数还要多。
沈小鱼的家庭是我所羡慕的,她的父母都是受人尊敬的老师,感情特别和睦,每次到她家,我总能比往常多吃好多饭。
伯父听我这样自我调侃,倒是笑了笑,便去书房备课了。
不知怎么,我心里越来越烦躁,不想回家的念头飞也似的疯长。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很多个难眠的夜晚,我都在想,既然她一点都不爱父亲,为什么还要结婚,还要生下我?
手机另一端坚持说自己是我母亲的人,她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可听在我的耳朵里,简直就像是晴天霹雳。没有人会拿这种事跟我开玩笑,其实我心里已经隐约相信,电话那端的人真的是我的亲生母亲,只是我不敢相信,起初就那么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的人竟然就这样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中,这么堂而皇之。
我和小鱼陪伯母看了一会儿电视,聊了聊韩剧里的长腿帅哥,没多久便睡意上涌。
小鱼的妈妈一边盛汤,一边微笑着,很是和蔼可亲。
小鱼随手关了灯,蜷缩在被子里,一个字也不肯再说。
但是,我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更何况这是小鱼的终身幸福,我更要多为她考虑考虑。于是,我又兴致勃勃地在她耳边建议:“小鱼,你说,是不是因为你和姚逸舟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呢?要不然,我帮你把姚逸舟约出来,你们俩好好聊聊,说不准聊着聊着这好事就成了呢?”
手机另一端又是一阵沉默,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说道:“小雅,我是妈妈。”
我永远也忘不了,四岁那年,她为了追求想要的爱情,毅然决然地与父亲离婚,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我的生活。我一度很恨她,恨她让我成了一个没妈妈的小孩,恨她离开了我们,恨她毁了这个家。我一度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她,不可能原谅她的无情。
我以为小鱼只是害羞了,所以钻进被窝里还在打算着,等姚逸舟这次去国外看完他父母的演奏会回来了,就抓紧撮合他和小鱼,抓紧把他们的事给办成了,省得小鱼一个人在这伤心。
沈小鱼羞涩地笑了笑,低着头轻声说:“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送。”
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母亲回来了,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该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我以为我可以很平静地对她说一句“走开”,可是,当她真真切切地在手机里说从国外回来想要见我一面的时候,我竟然想笑。
我的话刚落音,手机另一端就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这个声音让我有些意外。
伯母做的这些菜也是我家里饭桌上常有的,但是我觉得格外好吃,菜吃了不少不说,就连饭也吃了一整碗。吃完了饭,我和小鱼一起张罗着洗碗,两人一起做着一些琐碎的小事,心情也随着愉快了不少。
“小雅,早知道你来,我就多买一些菜。你不是最喜欢吃红烧狮子头吗?下次提前给我们家小鱼打电话,告诉我们一声,伯母做给你吃。”
这三个字几乎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我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似乎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要了我的命,连忙挂断电话,不想再听见她的声音。
我害怕这样的陌生,更害怕这样的陌生会让我万劫不复。我更讨厌她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就像她在许多年前莫名其妙地突然间消失一般。她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必须忘记的人,仅此而已,我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纠葛。
我和她的友情是从一个生日蛋糕开始的,虽然那个生日蛋糕我想买几乎随时都能买得到,但生日蛋糕这个东西,只有别人送的才有意义,才有价值。
我从来不否认自己对沈小鱼的依赖。
我不明白小鱼到底在犹豫什么,在我眼里,要是喜欢一个人那肯定要告诉他啊,如果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他怎么会知道这地球上还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把他放在心里,成天为了他伤春悲秋呢?更何况,这年头谁还玩暗恋啊?可别说什么“暗恋是美好的,是不给对方带去伤害”的话,那都是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
如果心里有喜欢的男孩子,又没有勇气去告白,他凭什么喜欢你?这年头你暗恋他,他也恰好喜欢你,简直比买彩票中奖的概率还要低上几成。想到这里,我当下便拍了拍胸脯,豪情万丈、信誓旦旦地说:“小鱼,你要是不送,我可就替你送了啊。”
小鱼被我给逗乐了,娇嗔地拍打了一下我的手:“别闹啦,快睡吧,你明天一大早还有课,小心睡过了头耽误上课。”
电话另一端急切的声音让我越发烦乱,沉默了一会儿,我冷冰冰地说了三个字:“不可能!”
她家是一个安静的小院子,虽然客厅和卧室都不是很大,却显得格外温馨。到沈小鱼家的时候,他们家的饭刚刚做好,我一点也不客气,换了鞋便帮着伯母拿碗筷端菜。
那是我十几年来第一次在过生日的时候吃到生日蛋糕。我记得很清楚,那个蛋糕上有许多水果,很甜很甜。
“你好!”我礼貌性地问好,可手机另一端迟迟没有传出声音。
小鱼的脸越发红了,她把玻璃罐从我手里抢过去,又放回到床头柜上。我低着头仔细打量着小鱼,坏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玩笑似的说:“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姑娘啊?给大爷乐一个,大爷赏你一颗糖吃。”
洗完澡睡觉前,我看见小鱼的床头柜子上放着一个装着彩纸星星的玻璃罐,顿时又没了睡意。
想到这里,我的心简直像被一把尖刀戳中,突然一阵一阵地抽痛。是的,我承认,这个说是我妈妈的人如此轻易地就揭开了我深埋在心里的伤疤,让我用许多年才愈合一点的伤口变得鲜血淋淋。
音乐突然停止,手机响了起来,我也没看手机屏幕,直接便按下了通话键。
我着急得都快火上房了,她老人家倒好,还想着明天的课,敢情我这都白着急上火了。我摆了摆手,替小鱼分析现状:“小鱼,你说说你这脑子里一天到晚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你和姚逸舟那可是郎才女貌,天上一对、地下一双。他小提琴拉得好,早晚是个音乐家,指不定在国际上扬了名,那可就是著名艺术家。你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勤俭持家不说,简直就是新世纪好老婆的楷模,要我说,这世界上就没有比你们更般配的人了!你想想,你们两口子一个当老师教书,一个拉小提琴,将来再生个小小鱼和小小舟,一个弹钢琴,一个唱歌,你们一家子就可以开一场音乐会啦。这想一想,是多么温馨和谐的画面啊!”
小鱼送我的生日蛋糕就是值得我用一生去铭记的珍贵礼物,尽管它并没有全部被人吃掉,而主要是用来打闹。
我曾经想过,和季川在一起,无非是想找一个能够懂我的人,和我惺惺相惜、互相取暖,能够在每个节日的时候记挂着对方,送上一件小小的礼物,或是一句简单的祝福,这样对我来说就是最珍贵最值得珍惜的了。
我又激动又兴奋,一脸喜悦,小鱼的脸色却不是太好看,她神情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下次吧。”
路上,一对情侣从我的身边走过,他们两人牵着手,一副眼里只看得到对方的样子让我好生羡慕,我和季川可是很久都没有这样牵着手在校园里旁若无人地招摇过市了。自从他进了这个所谓的跆拳道社团,社团几乎就成了他生活的重心,连我这个女朋友也要靠边站,想想也是有些失落。
那天,大家玩得都很开心,只有沈小鱼半路出去了,我以为她不喜欢待在这么闹的地方,就没有喊她。可是,我没想到的是,过了一会儿,她满头大汗地拿着一个蛋糕回来了。
高中时我经常闯祸,总喜欢搞一些恶作剧惹班里的男同学生气,总是在教室里嬉戏打闹,总是把教室里的桌椅搞得一团乱,每次都是她跟在我身后帮我收拾残局。
可是,我最近都没有买彩票的心情,现在看来只有最后一个可能,我铁定是被那些诈骗电话盯上了。
我对那个生了我却不管我的女人有着说不出来的恨意。她这样突然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这样诡异的情况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
我拿起玻璃罐打量了一会儿,一把搂着小鱼的肩膀,挑眉嬉笑着问她:“小鱼,你老实交代,这星星你都折了好几年,怎么还没有送给姚逸舟?那小子上高中的时候没有谈女朋友,上了大学也没有什么姑娘能够入得了他的眼,很明显就是在等着你的告白啊,你怎么还是无动于衷?”
她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那样陌生。
伯父问起我和小鱼的功课,我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却没正面回答伯父。伯父是当了半辈子老师的人,自然知道我那不敢言说的痛,反倒扭头对小鱼说:“小鱼,你和小雅在一个学校里,也不说帮帮小雅。”
停住脚步,我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我拨通了沈小鱼的号码。
不想见那个抛弃我的女人,不想见父亲,更不想见到那个自称是我后妈的女人,我恨他们这样的关系!
“小雅,我是妈妈,我回国了,想见见你。”
小鱼从我手里把玻璃罐夺了过去,放在床头柜上,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我瞧见她这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一急,又把玻璃罐拿在了手里:“小鱼,姚逸舟可是个好苗子,你要是还不下手他可就是别人的了,到时候你可连哭都来不及!”
我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不耐烦地说:“谁啊?不说话挂了。”
小鱼没有理我,反倒拉着被子把自己埋在了被子里。我对她和姚逸舟未来的美好畅想竟然一点都打动不了她,这让我有些挫败,难不成她的理想不是当老师,而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么远大的理想能实现得了吗?理想和现实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我拨通了沈小鱼的号码,表示想去她家蹭饭。
父亲在我五岁那年就另娶他人,试图抹去那个生我的女人在我生活里留下的痕迹。
听到“妈妈”两个字,我下意识便冷哼一声,不屑地说:“妈妈?我从四岁开始就不知道‘妈妈’这两个字怎么写了,我没妈!”
沈小鱼是我的高中同学,她是个乖巧懂事、温柔细心的好姑娘,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就常常说想要一个像沈小鱼这样的孩子。
“你是哪位?”我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高一那年,我生日,在学校外面的歌厅里开了个包厢,找了一帮玩得好的同学一起过生日。同学们都只是和我打打闹闹,并不知道这天是我的生日,也就没有帮我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其实我并不在乎什么生日礼物,只要朋友们能够陪着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皱了皱眉,有些纳闷,难不成是我人品大发,中了什么大奖不成?福利中心的美女见金额太大不好意思开口?
我戴上耳机,打开音乐,不急不慢地往校外走去。
沈小鱼对此很高兴,在手机另一端笑着说:“你快来啊,我家今天晚上做豆角炖排骨,还有糖醋鱼,都是你最爱吃的。”
听伯父这样说小鱼,我忍不住笑了起来:“伯父,小鱼和我不在一个系,我们学的课都不一样,她想帮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可别怪她了,要不是小鱼,我能不能考上大学都还是两说,说不准您哪天在街上看见一个小混混,就是我了。”
“小雅,妈妈想见见你,可以吗?”
从那天之后,每一年我生日沈小鱼都会给我买蛋糕吃。其实,她的零花钱也不多,但是她每年都会为了这个生日蛋糕攒上好几个月的钱。我总是拦着她,不让她买,但是这个平日里看起来很柔顺的姑娘在这件事情上特别执拗,我怎么说她也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