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夙愿
如此神秘，是故意为之吗？
骤然间，蒙面人翻转剑柄，飞速刺向赵显，剑锋凌厉，避无可避。
茫茫世间，赵显竟然可以找到我隐居的地方，可见，那批黑衣人就是他的手下，而他也亲口承认，自我随秦军北上归秦，他就派人跟踪，却不料在山野的那一夜失去我的踪迹，寻找多日才找到我的下落。
“他不会对你的孩子下手，你不能再待在这里！”蒙面人再次扣住我的手，气力奇大，疼得我直抽冷气。
叙旧？我与你没有“旧”值得叙。当年的种种，只是互相利用罢了。
这座宅院，虽不及赵王宫金碧辉煌，却也富丽堂皇，虽不及赵成侯府邸庄伟肃穆，却也雄浑古朴、典雅庄重。方才一路走来，夜灯之下，林木奇伟，楼阁精巧，庭院阔大。寥寥印象，竟是萧疏的况味。
想甩开他的手，却甩不掉，我怒道：“我不需要你救，我又不认识你。”
突然，我的手被赵显握住，他笑容满面，印堂发亮，“寐兮，想不到过了十二年，你仍然明艳照人。”他的手指抚触着我的脸颊，“这张脸光滑如玉，这双手白皙如脂，这双眼睛，勾魂夺魄，寐兮啊，你为何不显老？”
赵显径自掀袍坐下，笑眯眯地斟酒，“良辰美景，与美人一同饮酒赏月，乃人生一大乐事。”
怒气上脸，他恶狠狠道：“若非你还有几分姿色，本侯根本就不屑一顾。本侯要你，是你天大的荣宠，你不要不知好歹。”
“姑娘所说的蒙面人，小人不知。”她们恭敬地退下。
我强忍下心中的厌恶，再次劝酒，“那侯爷还不快快饮酒？”
“哦？赵慕？寐兮并不曾听说过此人，他是……”
皓儿被下人带走，他引我来到房中，是我住过的那间房，摆设不变，青铜妆镜仍在，仿佛我未曾离开过，我只是睡了一晚，醒来仍是年方十五的豆蔻年华。
但是，人在屋檐下，我只能虚与委蛇，乖乖坐下陪他饮酒。
守卫越来越多，府中的剑客也赶来堵截刺客，蒙面人招数突变，又狠又快，一击即中。
我斟上酒，递给他，“侯爷文韬武略，这等年轻小子又怎么比得上侯爷的霸气与筹谋呢？”
“侯爷，世间又有哪一个人不会老？”我淡然一笑，抽出手，“我已为人母，不比那些窈窕淑女了。”
蒙面人从腰间抽出佩剑，尖锐的嘶鸣声刺人耳鼓。
我一惊，立即整着凌乱不堪的衣裳，“你是……”
莫非是这位黑衣人打晕赵显的？他为什么这么做？他是谁？
侯府守卫森严，很快的，守卫便发现了我们的行踪，如潮一般涌过来阻截我们。
我连忙喊住她们，“请问，这所宅院的主人是谁？”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漂亮的黑眸微微一动。
这蒙面人，真是莫名其妙。
我也不怒，淡淡凝眸，只是心中犯呕，“寐兮怎会不知侯爷千杯不醉！只是久别重逢，侯爷该当多饮几杯。”
此人的剑术和无情大为不同，没有无情剑气的强横和霸气，身手却也不弱，我方才还以为是无情赶到侯府救我，现下我才明白，蒙面人并不是无情。
“退下，退下！”不得已，赵显颤抖地命令道。
酒气喷洒在我的脸上，我厌恶地躲开，赵显微眯双眼，凑过来想吻我的唇，我再次不着痕迹地扭开头，手足越来越冷，心中的恨意越来越盛。
“姑娘稍后便知，小人告退。”一侍女答道。
“都不要追。”赵显再不情愿，也唯有妥协。
他眉宇含笑，是那种急不可耐的淫笑，“那些庸脂俗粉，怎么比得上寐兮妩媚动人？”
他的唇落在我的颈窝，急切地四处游移，热气铺洒。我一动不动，任他焦灼。他察觉到我的抗拒，蓦然间扣住我的下颌，情欲横流的眼睛瞬间聚起锐利的光芒，“怎么？不愿意？”
眸凝一线，蒙面人，我就等着你什么时候现身。
我站在一旁，冷冷不语。
赵显当然应允，吩咐下人伺候我沐浴更衣。
赵显摆摆手，笑意立减，“本侯不敢居功，此次三国联手灭吴国，大功臣是赵慕。”
“若我发现有人追上来，侯爷就身首异处。”蒙面人威胁道。
天下人眼中的艳姬，在吴为质，忍辱负重，受尽吴王兄弟的蹂躏与折磨，艳名远播，不过我毫不在意，全然不予理会，也不去解释——根本无须解释，因为没有人会相信。
他瞥我一眼，瞧出我的冰冷与抗拒，却也不是很在意，笑意不减地说道：“寐兮，陪本侯喝几杯，就当我们叙叙旧。”
奔至一处偏僻的墙角，蒙面人狠狠地击向赵显的后颈，赵显双眼一闭，软倒在地。下一刻，蒙面人拽住我的手腕，飞奔于夜色笼罩之下的邯郸城。
“对了，侯爷，寐兮和皓儿回到侯府，万一被秦王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
青铜柄，错金镶，一枚暖玉嵌在柄上，玉光流转。
他狂笑不止，笑容淫邪。
赵显赶至这里，怒容满面，沉声大喝道：“给本侯抓住他们！”
究竟是谁救我呢？为什么要救我？
赵显，十二年前，我自愿来到侯府，是为了接近你，有所图谋；而后选择成为秦王的女人，也是因为背负的责任与使命。十二年后，你以为仍然可以为所欲为地控制我吗？我不会再任人欺凌，更何况是你！
守卫和剑客眼见赵显被刺客扣住，想要上前解救，又担心危及他的性命，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赵显感觉到背后冰寒的杀气，大惊失色，踉跄着闪避，随即被蒙面人抓住，将剑架在脖子上。
赵显摸上我的手，肆意摩挲，“多饮几杯也无妨，只要今晚你好好伺候本侯。”
我手执青铜杯，曼声道：“侯爷，寐兮敬你一杯。”
我略略一惊，无辜道：“寐兮哪儿敢呀！十二年未曾相见，此时此刻，侯爷怎能不多饮几杯呢？”
一边沐浴，一边苦思对策，我暗暗发誓，绝不让他碰我。
“全部后退！”蒙面人扬声喝道，浑身爆发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威严气场，他的剑刃逼近赵显的脖颈，森冷道，“想死就让他们杀上前。”
他拍拍我的手，安慰我，“本侯知道你不想回秦，但你已是秦王的寐姬，这个事实无法改变，嬴皓是秦国王子，更不能让他流落在外，是不是？”
我冷冷眨眼，“既然寐兮乃天下人眼中的破鞋，侯爷又何必如此在意？寐兮这脏污的身子，侯爷还是少碰为妙。”
他的评断似乎颇为中肯，但也可以看出他对侄子的不以为然和轻蔑敌视。
我配合地凄然一笑，“侯爷所言，寐兮明白。”
此为独门秘技，师傅所教。
我所料不差，他仍然要我回秦国做他的奸细，为他搜集秦国国政军防内幕，为他的大业作贡献。而在把我送回秦国之前，他可以一尝夙愿——十二年前碰不得的女人，今晚他可以如愿以偿。
众人大惊，守卫赶来救人，府中一名剑客赶至，挑开蒙面人的剑锋，与他缠斗在一起。
接着，他将我摁倒在榻上，紧紧地扣着我的手，邪恶的嘴唇蹂躏着我的唇、颈、肩窝，接着快速下滑……我的手指扣着细如牛毛的银针，待他手劲略松之际，便会精准地刺入他头颅上某个要穴，然后，他就会昏睡过去，做一个香艳绮丽的美梦，一个时辰后才会醒来。
我淡漠一笑，“承蒙侯爷厚爱，寐兮愧不敢当，寐兮恳请侯爷高抬贵手。”
擒贼先擒王。
赵显眼中的寒气陡然大盛，“高抬贵手？本侯等了十二年，今晚得以一尝夙愿，要本侯放过你，你觉得可能吗？”
金铁交击声铿锵入耳，剑气大盛，锋芒暴涨，我被蒙面人紧扣着，穿梭于长戟利剑中，随着他的身形移动而左闪右躲。他忽而松开我，忽而将我推向右边，忽而把我拉往左边，忽而横臂将我护在他胸前，转得我头晕眼花、气喘吁吁。
势成骑虎，我只能先行离开，再作打算。
我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以他喜好美色的声名，又怎么会放过这一好时机？
赵慕手握兵权，赵显再大的权势，也是力有不济。大权旁落，他自然极不甘心，此次找我回来，定当有所图谋。
他意有所指地说道：“本侯号称千杯不醉，你的心思，本侯还不知道吗？今晚，你逃不掉的。”
他放纵地大笑，笑声越来越狂妄。
我心中冷笑，“侯府佳丽如云，侯爷又怎么会记得寐兮？”
时隔十二年，我没想到自己还会回到赵成侯侯府。
此人对邯郸城似乎极为熟悉，左弯右绕，兜兜转转，不久，我们奔进一处宅院的侧门，我虽感讶异，却也不问。蒙面人让我在一间厢房稍歇片刻，他去去便来。
“我不走。”我甩开他的手，“我孩儿还在侯府，我不能丢下他。”
“侯爷，再饮一杯。”我刻意柔声道，笑容娇媚。
我举袖遮脸，将酒倒在地上，然后道：“此次灭吴，侯爷是大功臣，寐兮再敬。”
正要歇息，静夜中响起敲门声。不出所料，正是赵显。跟随他进来的，是两个下人。小菜美酒上桌，下人退出房间，掩上房门。
我不想再与他周旋下去，佯装疲乏，“侯爷，路上颠簸，我有点儿累了，可否先行歇息？”
剑击长空，刷刷刷，剑招潇洒，力重千钧，即使单手应战，也是绰绰有余。
思虑间，两名侍女进来，摆好酒水和糕点，接着便退了出去。
如果我没猜错，赵显视赵慕为眼中钉、肉中刺。
下一刻，他扣住我的腰，强迫我跟他离开，我使劲地掰开他的手，却是挣不脱。
“说得好！”赵显仰头饮尽杯中酒，豪气干云。
我咬唇不语，赵显冷哼一声，“你在吴国十二年，伺候吴王还少吗？我肯要你这只破鞋，你还抗拒本侯？寐兮，这是你的荣幸。”
侯府没有多大变化，赵显也没有多大变化，依旧野心勃勃，依旧踌躇满志，只是眼角、额头多了一些细纹。日月如梭，流年飞逝，谁又能逃脱时光的侵蚀？
“刚才带我来到这里的那个蒙面人，是你们家主人？”
他眉头紧皱，俊眸冷意袭人，“不知好歹！”
赵显见我落单，快步走过来，蒙面人警觉到他的动向，剑锋一转，刺死一人，疾步赶来，剑锋直指赵显后背。
蒙面人向我示意，我退向后门，奔出侯府。
剑阵戟丛踏足过，真真险象环生。
赵显接连饮了三杯，眯眼看着我，眼神若醉，“你想灌醉我？”
“在本侯心目中，寐兮的美貌举世无双。”赵显奉承道，笑意风流。
他们从未得到过我。
梦中，他会经历一场激烈而精彩的男欢女爱，梦醒后记忆犹新，逼真得仿佛的的确确和我共赴了一场巫山云雨。他绝不会料到自己被暗算，更不会料到自以为是的美梦只是黄粱一梦。
赵显撕扯着我的衣衫，我悄悄扬手。正是紧要时刻，压在我身上的人突然埋首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如死一般。我立即推开他，支起身子后看见榻旁站着一个轩昂的黑衣人，黑布蒙面。
闻言，蒙面人不敢恋战，放开我，宝剑长舞，一道利光划破夜空，剑杀三人，紧接着，拔身而起，凌空飞舞，剑芒四射，一股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威慑全场。
他爽快地饮酒，面无醉意，难道他真是千杯不醉？
“放心，秦王不会知道的，不过本侯会派人告知秦王，然后送你们回秦。”
赵显以为我深陷吴国牢笼，对世情一无所知，解释道：“赵慕是王兄的长子，不像老子，倒像祖父，专于兵法，长于战术，在军中极有威望，甚得王兄器重。可惜，到底年轻气盛，张扬狂妄，目中无人。”
赵显看着我，眉宇间并无醉意，却笼罩着浓重的酒意。他的目光渐渐迷乱，定在我脸上，灼烧着我。他欲念弥漫，缓缓起身，拥着我走向床榻……
我不禁猜测蒙面人的身份，此处宅院绝非寻常人能够拥有的，假若他是这宅院的主人，那么他便非寻常之人；假若他是奉人之命，那么救我之人便是这所宅院的主人。
我假装不知，其实是心知肚明。赵公子慕，世人皆知，性聪颖，颜俊美，年已三十，却无妻无妾。十五从军，二十立功，十年来，驻守北境防御匈奴，二十余次击退匈奴进犯，可谓文韬武略。三年前，他掌赵国四十万兵马大权，权倾朝野，就连昔年权倾赵国的王叔赵显都要忌惮三分。如今，在赵人的心目中，赵公子慕早已取代赵成侯显，赵人都道，赵王意欲立赵慕为太子。
“跟我走！”他嗓音沉闷，拉过我的手，往门口走去。
在吴国的十二年里，每逢吴王和吴文侯召我侍奉，我便是如此对付他们。他们都以为寐姬无法抗拒他们的宠幸，以为寐姬在他们的宠幸下得到他们狂妄自负的抚爱，却不曾想到，十二年的宠幸，只是一场梦罢了。
好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