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剑
“寐兮对天剑心向往之，公子若不嫌寐兮碍事，可以带我们一起上路吗？”我扬眉淡笑。
“公子已有头绪了吗？”我谨慎地问道，不遗漏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皓儿开心地跳起来，兴致高昂，“赵叔叔，那咱们现下就去练剑吧。”
无论如何，离开公子府后再作打算。
这夜，赵慕说赵显要见我最后一面，思前想后，我最终没有去。
当年赵显问我，要成为他的舞姬，还是成为秦王的女人。我毅然选择后者，因为，赵显舞姬的身份无法完成我的使命，而只要我成为秦宣王最宠爱的女人，便可吹枕边风让秦王攻打赵国。此外，我深信，天下分裂，四雄争霸，秦赵两国迟早会两军交战、烽火连天。
他点点头，望着庭中的奇花异草，目光凝聚一处，又似乎散乱无所归依，长而翘的黑睫卷着浓浓的伤，仿似受伤的蝶翅，再也飞不起来。
这夜，注定无眠，没有人睡得着。想来赵慕也是静待府邸，等候消息。
如今，我的去向又该如何呢？
当初他与我一起进城，只是为了护送我一程罢了。
赵慕淡笑，“我听下人说，你师傅在寅时就走了，没有说去哪里，我想不会回来了吧。”
皓儿撅起嘴，回头问我：“母亲，师傅去哪里了呢？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
半晌后，他抬眸盯着我，目光复杂，“静女与我的婚事，已作罢，父王并没有强迫我。”
他如此神色，着实奇怪，我和皓儿离开，难道他舍不得吗？他与我相识不过数日，相交也不深，何来不舍呢？
“好酒。”我不由得赞道。
“公子曾说过，你不知如何开口。公子身份尊贵、仪容不凡、雄才伟略，何须顾虑太多？与其自伤自愁，不如放胆一搏，向心上人表明心意，说不定可以赢得佳人芳心呢。”我柔声道，实在看不得堂堂七尺男儿在庭苑月下自怨自艾。
只因，天剑是天朝王剑，可号令百万雄军，得天剑者便可号令天下，实为天朝的威霸所在与天朝霸业的继承信物。得到天剑者，便是当之无愧的霸主，统一大业指日可待。两百多年前，天朝覆灭，天剑也随之消失，各诸侯国追查数十年也毫无下落。时隔两百年，天剑传言竟然重现人间，而且其踪迹似乎已有眉目。秦赵楚三国必定想要追逐、争夺天剑，借此号令天下、统一九州。而那些剑客、宵小之辈，无非觊觎天剑所蕴藏的非凡能量罢了。
清酒、果品和糕点呈在石案上，那清酒是鲜果酿造的薄酒，芬芳四溢，清冽诱人。
赵显，你想见我最后一面，我偏偏不让你见，你可知，我一直想要你的命！如今，虽然你不是命丧我手，但是，你们叔侄相残，不是更可笑、更有意义吗？
黄昏时分，赵慕终于回府。
“公子婚事在即，外人不便叨扰，明日一早，我和皓儿便告辞。”
赵慕摸摸他的头，温和道：“你师傅有要事要办吧，待他办完事情，就会来找你们的。”
他盯着我已变的面色，目光如锥，“你也知道天剑？”
一个时辰后，师徒俩才收剑歇下。
虽是一母同胞，但手足之情怎比得上尊位权柄？
我自也不言，于此良宵望天、赏月。虽有群星的陪伴与环绕，那苍穹中的冰月却总是独自停泊，银汉如此广袤，冰月如此渺小。人，不外如是，芸芸众生，纵有友人相伴，知心者、交心者却是难寻一个。
“公子无须担心，我和皓儿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从赵慕的口中，我得知赵显再也不会纠缠我了，此生此世再也不会要挟我为他做事。
夜风扑面，鬓发吹乱，拂在脸颊，丝丝的痒。垂眸间，我瞥见他静静地凝视着我，目光定定不动，我心惊，亦觉得诧异，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皓儿拉着赵慕跑出去，一溜烟不见了人影。难以想象，皓儿如此热衷剑术。
惊讶匆匆闪过他的脸，很快的，他恢复了如常的面色，“你和皓儿回秦吗？”
子时一过，便有消息传来，赵显死在囚牢，据说是伤重不治。
“无情不会回来了。”不期然的，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
我抿唇望天，缓缓道：“秦王只当我和皓儿已死，我晚些时候回去也无碍。”
我笑一笑，转眸望向别处。
“我在想，广寒仙子会不会觉得寂寞。”我收回目光，莞尔一笑。
赵慕的眸子瞬间转亮，充盈着满满的自信，“据探子回报，已有十多路人马追逐天剑的下落，我自然不甘人后。”
赵慕扳过皓儿的身子，双掌搭在他细瘦的肩上，“若皓儿愿意，我每日都陪你练剑。”
原来，一大早，皓儿找无情一道练剑，敲门良久却没有回音，推开门一瞧，屋里哪有人！于是乎，皓儿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告诉我。
夜下暗庭，淡香幽幽，月色倾洒，枝影凌乱。
赵慕站在门外，长身而立，看来甚为神清气爽。
我深知，赵显绝对活不过今晚，但是见面又如何？从与他相识开始，我对他唯有厌憎与仇恨，只有焚心似火、刻骨铭心的仇恨。因为仇恨，十五岁那年，我曾经想过以命相搏刺杀他，但是，我要的不仅仅是他的一条烂命，而是整个赵国的覆灭。即便加在我肩上的使命重得我无法承受，但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坚强地走下去。
此次邀我赏月有何目的，我无从猜测，但也不想谈及自身。心念一动，我开口问道：“公子是否想起了心上人？”
他笑出声，低笑沉沉，却不言语。
赵慕摇头，投递过来的目光清凉如水。
赵慕不言，略略垂首，似是沉思，面色清寒。
赵慕略略惊奇，“你也向往天剑？”他有些为难，垂首沉思，再望向我时带着徐徐微笑，“也无不可，只是你不是要回秦吗？”
赵显身死的第二日早上，我刚起身，皓儿便来敲门，神色焦急，“母亲，师傅不见了。”
我没料到，无情会走得无声无息。
我颔首，“公子大恩，寐兮此生不忘，若有良机，定当涌泉相报。”
邯郸城中，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公子府。
“你觉得呢？”
闻言，我心中暗自揣测，嘴上安慰皓儿道：“你师傅只是出府一趟，也许午后就回来了。”
赵显叱吒朝堂多年，赵王多有忌惮，只苦于无法将他扳倒，如今儿子妙计出击，自然乐见其成。儿子为自己除去心腹大患，赵王只须不闻不问便可在宫内坐收渔人之利，不费一兵一卒。
心下愈加疑惑，难道赵显不想捉拿刺客？或者，他被无情一剑刺死了？
赵显若是无伤在身，只怕赵慕无法轻易地制伏精明强干的赵显。前有剑客刺杀，后便包围侯府，赵慕的计策实在高明，务必置他于死地，令他无法翻身。
无情怎么能这样不告而别？心中有些气，我问：“无情没有留话给皓儿吗？”
“我不知道，若是我一人住在广寒宫，也许我会怕。”
赵慕，原也是权臣本色。
可是，我总觉得他的一走了之绝非如此简单，虽然我和他交情不深，但也患难与共、生死相托，他怎么可能不跟我说一声便走了？
天剑的踪迹乃绝迹人间的机密，怎么可能传得天下皆知？究竟是谁故意散播机密？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夜风拂起我的广袖，拂乱他的发。他坐在石凳上，听见我的脚步声，便起身迎上来。
夜里，皓儿已歇下，赵慕邀我饮酒。
果然是天剑！
皓儿看见我回来，自然欢喜，在见到无情的那一刻，惊喜得蹦起来，冲上去抱住无情的胳膊，使劲地摇晃，问三问四，接着迫不及待地回屋拿出长剑耍起来。无情站在一旁看着，赞他大有长进，再行指点一二。皓儿的剑术较之以往流畅多了，威力大增，无情说，假以时日必定有所作为。
确定公子府与往常一样后，我们从侧门进去，希望找到赵慕了解当下形势。可惜，他不在府里，成管家说他一大早就进宫觐见王上了。
那双眼眸蕴着不可思议的旋风，一不小心就会被其吞没。
“广寒宫太大，一个人住，当然会怕咯。”我的目光从他的双眸移开，那双星子似的眸子就像两汪诡异的深潭，会引人深探下去。
我与他对视片刻，眼神交流后，快速奔向公子府。
无论是秦灭赵，还是两败俱伤，都是我所乐见的。
我索性颔首，面上装作毫不在意，“前些日子听无情提起过，秦赵楚三国都想得到天剑，诸方人士、剑客、宵小之辈也想得到天剑。”
无情刺中赵显的胸口，赵显伤势不轻，本该立即派人追击我们，却因出血过多而昏厥。不多时，赵慕带着数百将士与弓箭手包围侯府，罗列赵显三大罪状：只手遮天，结党营私，通楚卖国。赵显想要争辩，无奈身受重伤，语不成句。
赵显已死，我该如何抉择？继续我的使命，还是从此避世隐居，和皓儿远离纷争过一种平淡快乐的日子？这公子府，终究不是我的久留之地，赵慕也非善类，还是少惹为妙。
“没有头绪，怎么得到天剑？”他的语气相当豪迈，好像他一定可以得到天剑。
皓儿上前追问道：“师傅为什么不会回来了？师傅去哪里了？”
而那三大罪状，果真如此吗？通楚卖国？他贵为王室贵胄、朝堂权臣，何必勾结楚国？勾结楚国又有何益处？莫非他觊觎至高王位？他出卖赵国，楚国许以赵王尊位，倒是有可能……如此看来，赵慕早已掌握了赵显的罪证，只待良机一举歼灭。
皓儿失望地叹气，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以后没有人陪我练剑了。”
他敛了笑，再行斟酒，一饮而尽。
我伫立门槛，望着满庭的枝影横斜，寻思着无情的不告而别。无情一贯独来独往，不告而别之事，他做得出；再者，他习惯了闲云野鹤般无拘无束的日子，肯定不习惯公子府的拘束；其三，他刺杀过赵慕，更是刺杀赵国权臣的剑客，在公子府逗留，诸多不妥，倘若被人认出，那就不妙了。
然而，他的的确确消失了。也许，以后再也不会相见。
“得你赞美，我愿足矣。”赵wwｗ.heｔushｕcomｃoｍ慕眼梢含笑，从容饮下一杯。
“在想什么？”赵慕不期然地问道，声音温和。
“你说得对，是我想太多了。”他释然道，目露感激之色，“谢谢你。”
我冷笑，无情那一剑刺在要害，但也不会让他死得这么快，必定是赵慕不留他到明日，命人暗中下手，让他一命呜呼。
“公子的心愿如此低吗？”我兴之所至地打趣道。
我浅笑，“饶是如此，我和皓儿也不便打扰，毕竟……身份特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她念念不忘。”赵慕苦涩一笑，又一杯薄酒落腹。他手撑石案，眉心微锁，忧伤落寞的神色令人动容。
我不敢转过脸，以僵硬之势保持良久。终于，他收了目光，继续饮酒，我才松了一口气，脸颊上的火热渐渐消散。
“你要走了？”
落座后，他斟了一杯酒递给我，我慢慢饮下，当真是清甜甘醇，余香环绕。
“我也要出门办事，明日送你们一程。”沉默良久，他终于下了决心似的，神色淡定。
见到无情的那一刻，我注意到赵慕的神色明显变了，冷光从眼底一闪即逝。
我再次匆匆避开他的目光，“我不是仙子，也不住在广寒宫，因此我不会寂寞。”
“也许你还会感到寂寞。”赵慕慢悠悠道，望进我的眼底。
皓儿还在公子府，我不能丢下他不理。再者，只要到了公子府，我就安全了。
罪证确凿，赵慕奉王命，将赵显收押监牢。
翌日一早，我和无情乔装进城。
当真诡异。
本以为赵显会在城门处设下重兵捉拿刺客和我，却发现城门守军并不多，无情说与往常无异。进了城，我们谨慎慢行，警觉地四处观望，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寻剑？寻什么剑？他所说的和最近的传言是一回事吗？我心潮起伏，很想立即问个究竟，但又担心他瞧出什么……
“怕什么？”俊眸亮若冰月，细碎的光芒跳跃在漂亮的眸中。
“无妨，反正我闲来无事，而且寻剑一事颇费周折，不在乎短短数日。”赵慕说得轻巧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