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思情
“若是如此，公子只会一世悲凉，沦为他人笑柄。”我从容冷笑，笑意鄙夷。
心中微震，我将皓儿掩至身后，皓儿不满地掰开我的手，倔强地站在我身前。
他点头，赞叹道：“再过几年，皓儿必定颠倒众生。”
“照我们的行程，两日后便可到清水村。”他静静回道。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我摸摸他的头劝慰道。
我感动于他的用情，“当时你为什么不向她表明心迹？”
“你——”云酒娘怒不可遏，却又拿他没法子，一时间六神无主。
“为什么要到清水村？”
她果真是云酒娘。闻言，她面色剧变，颤抖着问道：“你把酒儿怎样了？”
吴公子雍略抬手臂，示意属下勿再多言。赵慕瞥了一眼千夙和墨痕，朗声道：“吴公子，今日有我在这里，你休想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然而，她究竟怎么想，无从得知了。
“若非我知道皓儿是堂堂男儿，必定以为皓儿是女儿身。”赵慕低笑，兴致颇高，“容貌清妍，天生丽质，看来皓儿的容貌传承于你。”
热浪涌起，将我淹没……
赵慕的俊眸暗沉深邃，释放出夜之魅惑，扣人心弦，“好！现下你便可帮我一事，闭上眼睛。”
墨痕手中的野鸡烤好了，递给赵慕，“公子先吃。”
是他？
骄阳当空，日光毒辣，大地干得像要裂开。
“绝——不——可——能！”赵慕重重道，一字字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那女子皱了眉，握住左臂的伤口，咬牙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不管，我这里是酿酒的，不欢迎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人。”
话落，我起身，离开。
三名随从身手高强，原为游荡世间的剑客，后被赵慕收为麾下，一为千夙，一为墨痕，一为高挚。夜幕落下，繁星渐起，三人带着野味和野果回来，接着架起篝火，洗净野味支在火上烤。肉香飘散，皓儿馋死了，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抵达清水村的时候，霞光铺陈在西天，仿佛灿烂的绸幔迤逦天际，美得气象万千。
她的身后，走出来一位青衣男子，身材孤瘦如竹，眉宇间泛着隐约的阴郁之色。
“我想，寻剑一事了结后，公子该有所决定了。”
河面上点缀着银白色的动人光芒，犹如碎银一般。
出了邯郸城，一行人策马往南，我们的目的地是清水村。
我很怀疑。
夜幕低垂，野外的晚风颇为清凉。
吴公子雍竟然没有死！他是如何逃出三国联军追捕的？他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得到玉璧、夺取天剑吧，然后图谋复国大计。
吴公子雍笑问：“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原来，这段情只是他的一厢情愿，那个女子果真一无所知。当她知道当世第一公子赵慕的痴情，会不会感动？会不会扼腕叹息？
“你真想知道？”
是他！
心底诧异，我不知他要我如何帮他。但见他嘴角浮现的冷笑，我将心一横，闭上双眼。
此地乃山野之地，一条小河缓缓流淌，水流翠绿清澈，沿岸遍布大小不一的鹅卵石，往上是郁郁葱葱的柔软草地，赤足行走，颇为舒适。不远处是延绵数里的树林，更远处是烟云缭绕、层峦叠嶂的山峰。
我又问：“照此说来，三枚玉璧在清水村？”
这男子真不是一般的自负，我侧眸浅笑，轻启双唇，“与公子相较，只怕皓儿的容貌更有女子的娇媚。”
原来，他所说的帮他一事，便是如此：找一个替身，解他相思之苦。但是，他的心上人与我纵然都是女子，却也截然不同，即使闭上双眼，也不可能感觉相同呀。他随便找一个替身，将万千情丝灌注于我，那么，他坚守多年的深情，果真刻骨铭心吗？果真不可动摇吗？
赵慕的意态放浪形骸，冷鄙一笑，“既然你想帮我，这就是帮我的最好方法。”
不久，轻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知道来人是谁，没有回首。
吴公子雍上前几步，眯起那双奸诈的眼，“既然公子喜欢强出头，那我就成全你。若你能打赢我，我便离开此地。”
赵慕如痴如醉，狂吻变得如风般温柔，见我紧闭着嘴便以舌勾挑着我的唇线，缓缓流连，紧接着，他的唇上移至鼻尖，顺势再上，轻吻眉心、眼眉，轻柔而怜惜——是的，我能感觉到他的怜惜与动情。
许是吴公子雍没料到被人道出身份，面容阴冷。他的下属愤然骂道：“你是何人？竟敢管我们公子的事！”
“还要几日才到清水村？”不自在间，我连忙问道，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凄冷一笑，“伊出身寒微，我知道父王一定不同意，犹豫了几日，当我想通了，一切却已改变。再者，当年的赵慕不若今日，现下想要什么，父王都会给我。那时假若我真的奏请父王，想必父王也不会同意我娶她过门。”
吃饱喝足，赵慕和三名随从下河擦脸洗脚，我为皓儿简单地擦了擦，除去这几日的汗水和脏污。之后，一行人躺在草地上歇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颇为惬意。
正自寻思间，一位面貌普通的女子从竹舍走出来，表情冰冷，左臂上有一道剑伤。这女子是谁？难道就是云氏酒池的主人？
金戈声中突兀地响起一声响亮的口哨，刹那间，黑衣人撤招收势，纷纷后退，退出这场打斗，最终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这只小鸟烤好了，你先尝尝。”千夙乐呵呵地看着皓儿，将手中的鸟儿递给他。
心生恻隐，我有心开解，“公子是否又想起那个女子？”
他轻轻点头，忽然间神色凝重起来，“找齐玉璧，绝非易事。”
赵慕眸光一凝，“齐聚三枚玉璧，寻剑就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的两日，我不理赵慕，他也不理我，不说一个字。
“我一向光明磊落，跟你这种小人是云泥之别。”赵慕淡笑应之。
皓儿低声嘀咕道：“母亲，那人不是公子雍吗？”
“决定？”赵慕冷然一笑，望着夜色下光影变幻的河流，眸光幽深，“她已嫁作人妇，纵然我有决定，也无法改变什么。”
赵慕显然听到皓儿的话，却无动于衷。
两人默然对视，眼神静止，却有一股杀气冲天而起。
赵慕凝望我，目光像是冰湖下的激流，寒气透出。
我心中轻叹，名动天下的当世第一公子竟然为情所困，为了一个女子郁悒于心，这么多年来，他一定很不开心，一定承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孤独与情殇。
此次随他出行，为了避人耳目、隐藏身份，我乔装为男子，皓儿则姑娘家打扮，呼我为“父亲”。出行那日，当赵慕和三名随从看见皓儿，那惊艳的神色，我记忆犹新。
“你当真想帮我？”他略略靠近我。
“还是不要说这事了，我相信，事到临头总有法子的。”
此时此刻却充斥着打杀与血腥。刀光剑影，招招凶狠，双方各有伤亡，一时间未能分出胜负。他们也是为了玉璧而来的吗？主上又是何人？而酒池的主人呢？
“公子有何吩咐，寐兮竭尽所能。”
我决意点醒他，于是道：“公子位高权重，乃朝堂肱骨，文韬武略，英武睿智，赵国国势系于一身，公子又怎能为情所困？再者，那女子既已是他人妇，公子可以不成家，但须为家国筹谋，如若自伤自忧，那便是公子心胸狭隘、故步自封，如此当世第一公子，不是寐兮敬重的赵慕。”
如此神速！如此诡异！
皓儿似已睡去，气息渐沉。我悄悄起身，行至河边，坐在一处较为干爽的草地上，静听清脆的河流水声。
他猛然回神似的，失落的笑意点缀在脸颊，“任何事都瞒不过你的双眼。”
我的目光仍旧落在波光粼粼的河流上，“歇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
愤恨难当，我真想扇他一耳光，可是又一想，若我真这么做了，就真中了他的计——他这么做，必定是讨厌我方才的说辞而故意羞辱我，令我打消帮他解开心结的念头。
赵慕狐疑地看我一眼，对于我的举动很是不解。
他温柔的神色在变幻的光影中迷离如花，“其后，我还见过伊两三次，当我打算奏请父王娶伊为妻时，却得知伊将远嫁他方……一切都已来不及……”
心中腾起怒火，我恼怒地推开他，他向后仰去，双臂撑地才不至于跌倒。
既是出于尴尬，也是出于恼怒，更因我不知如何面对他。如此情形，也许便是他所想要的，他不想让我再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女子，再劝解他。
赵慕的描述，深情款款，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夜里尤其惑人。
向村民打听了云氏酒池的方向，接近清水村东侧清溪的时候，突然听见隐隐的打斗声。我们立即赶过去，但见两方人马正激烈地缠斗，黑衣人和青衣人皆有十余人。
出行三日，素来清爽整洁的白衣公子赵慕，平添三分落拓意气。白丝轻袍覆体，领口微敞，胸口微露，他抬高一腿坐着，姿势潇洒不羁。不经意间，我的目光落在他胸口的肌肤，心中一慌，目光触之立即移开，眼角余光则看见他的眉宇含了丝丝自负的笑意，心下不由得又气又恼。
俊眸黑亮，他望向苍穹，“要寻天剑，必须先找齐三枚玉璧。”
为什么突然不说了呢？防备我吗？我本想多问一点儿的，又担心他瞧出破绽，便静静不语。
他灵巧炽热的唇勾起可怕的旋风，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无力支撑。
心中震惊万分，他竟知晓此等机密。我却只能掩下震惊，迷茫不解地问道：“难道玉璧是寻找天剑的关键之物？”
赵慕亦趋前三步，从容笑道：“爽快！”
“你慢慢考虑，不过我可没多少耐性。”吴公子雍威逼道。
窒息的感觉消失了，我略略清醒，赵慕的吻依然紧密，却已不似刚才那般狂风暴雨，他的眼角却有凉薄的笑意，一下子掐断我心中隐隐颤动的琴弦。
惊讶之余，我自觉说了不该说的话，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可是，既然心上人已为人妇，他为何仍然念念不忘？他明明知道没有任何结果，为何还要苦苦等候？他甘愿一世为情所伤吗？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震撼的热吻，但是，我只是解他相思之苦的替身，他怎能这么做？
凉凉的唇触上我的双唇，与此同时，一只手臂揽住我……心神震动，我立即睁眼，发现自己已被赵慕拥在胸前，而他正肆意地吻着我，厮磨纠缠。我左闪右避，双臂撑在他胸前，使力推开他，可是他就像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反而以右掌扣住我的后脑，更狂肆地吻我。
“男儿郎拥有如此美貌，或许是福薄之相。”我叹了一声。
千夙哈哈一笑，“我们就是不识相，你能把我们怎么样？大卸八块还是五马分尸？”
“谢谢。”皓儿喜滋滋地接过来，傻乎乎地笑着，不客气地啃起来，“好香啊……”
如此凌人的眼神，我心胆骤寒。
“你的女儿已是半死不活，你又何必在乎她的生死？”吴公子雍一派悠闲地说道，“不过你若不交出玉璧，你的女儿就会死无全尸。”
我心虚地垂首，拉着皓儿步步后退，躲在赵慕身后，希望那青衣男子的目光不要移向这边。
赵慕亦不言语，任夜风吹乱他的头发，吹起他的宽袖，吹皱他的眉宇。我侧眸瞅着他，发觉他的神色变了，眼角眉梢堆积着丝丝缕缕的伤感，眸子深处潜藏着难以言表的孤寂。
他炙热的鼻息喷在我脸上，烫人得很。如此亲密，我不知不觉如火烧起来，脸颊火热，气息不定。蓦然间，下颌一痛，原来是他本扣着我的后脑的手转而扣住我的下颌，我被迫张嘴，他的舌趁势滑入，就像指挥千军万马似的攻城略地，所向披靡。
赵慕轻笑反驳，“依你之意，我也是福薄之相？”
赵慕淡笑，“贱名何足挂齿？吴公子若要我罢手不管，须让我心服口服。”
“吴公子，欺负孤儿寡母的事，亏你也做得出来。”赵慕终于出声，声音清朗，满是鄙夷。
“你强出头，无非也是为了玉璧，你我根本没有区别，何必假惺惺地扮好人？”吴公子雍冷冷讥笑道。
我眸光一动，道：“忘记一个人，很难，我并非要公子忘记她，只是让公子时常告诫自己：伊人已去，再如何执念也只是镜花水月。假以时日，公子必能忘记她，再者，公子若能成亲，相信这份情会淡忘得更快。”
树木参天，浅草没足，远处炊烟袅袅，清溪淙淙流淌，风光秀丽，怡然静好。溪畔坐落着几间竹舍，林荫掩映，实为一处隐世的绝佳所在。
为什么黑衣人自行消失？我转眸望着赵慕，但见他平静地目视这一切，脸上瞧不出任何变化。
如此日头，累得人仰马翻，尤其是皓儿，神志昏沉，体力不济。
那下属又盛气凌人地说道：“天下不平的事多了去，你们管得了那么多吗？识相的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赵慕含笑接过来，掰下鸡腿递给我。我轻咬了一口，齿颊留香，味道不错。
我不语，心中暗叹。此招虽然凶险，可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不得不这么做，只要掩饰得好，皓儿的秘密就不会露出破绽。即使赵慕对皓儿惊为天人，也应该不会怀疑什么。
虽是自取其辱，但我也不想让他看扁。思及此，我不再挣扎，任凭他放肆，只是睁眼观察着他的神色。
他神色怅然，唇边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纹，“初次见她，是在宫中的花苑。伊一人独行，从湖的那边缓缓走过来，容颜清美，那细致的眉间却有淡淡的忧伤。我记得，当时伊穿着一袭纯白的蝉衣，笼在伊的身上就像一阵轻烟，裙裾从草地上轻盈地曳过，仿似白雾飘过，很美很美……当时我并不知伊是谁，只觉得伊明媚而又忧伤，美如轻烟，一阵风吹来就会飘散。”
我和皓儿坐在马车上，三名随从骑马，赵慕时而策马时而在马车里歇息。皓儿虽不知此次为何出门，却对沿途风光兴致盎然，一路上与赵慕混得谙熟，玩得不亦乐乎，欢声笑语不断。
吴公子雍冷笑道：“云酒娘，你不怕死，难道你的女儿也不怕死吗？”
千夙、墨痕、高挚三人本想上前，却被赵慕阻止，先看清情况再说。
良久，他突然拊掌，低笑，“寐兮果然与众不同，不过你以为三言两语就可以让我忘记她吗？”
行了三日，这日黄昏，赵慕决定停下来好好歇一晚。
我郑重地朝他颔首，“你说寻找天剑已有头绪，若无不妥之处，公子可否相告？”
他在我身旁坐下，言语温柔，“皓儿累坏了，睡得很沉。”
“为何？”
墨痕冷笑一声，“天下不平之事，我们都管得。”
我横眉怒视着他，“你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