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九宫三殿
“我决定了，既然捡了个娃娃，又不能扔掉，那咱们只有好好养。不就是养个小娃娃么，我见别人做起来也不是很难。首先，是要给他买些襁褓和尿布，免得日后他说咱虐待他。”她一扫方才的郁闷，神采飞扬，跃跃欲试。
“原来还是因为嫌弃我……”他轻声叹气，埋头扫荡桌上的饭菜。他早已饿得心里发慌，只管拿食物稀里哗啦往腹里填，荤素不忌。其实他也不是非要吃素不可，从前是不敢违抗师门戒律，如今反正已无人管束，吃荤还能饿得慢些。
“好吃么？”看他以非人的速度风卷残云般吃完了一整桌子的菜，十一笑眯眯地问道。
看这位管家惊喜的神情，显然是对修仙门派有着一定的了解。其实在“九宫三殿十二门”中，“九宫三殿”才是真正的修仙门派，至于那“十二门”，虽然与“九宫三殿”并称，规模也大，却更像是世俗中的江湖帮派了。
他虽看出这俩人来历非同寻常，不过现在看来，也就是对平常的小夫妻嘛～这客栈里来往的人杂七杂八，什么样的人都有，惟有以和为贵，方能保得百年平安。所以，虽然方才那青衣的男子将其他客人都吓跑了，但现在人家是规规矩矩地吃饭付钱，他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便吩咐小二好生招呼着。
十一绷住脸，稳重地点头。
九曜仙芝的仙露对治疗凡人身上的疾患有奇效，但在此之前为了替他治伤已经让他服下很多，竟没能治好他这毛病么？
景元宫的秘密，却只有十一一人知道。其实所谓的“景元宫”根本就不存在，不过是她随口编出的一个名号。这名称，自然是出自于她心中那埋藏了几百年的牵挂。她在这世间游走五百年，行踪不定，经历数次朝代更替，看遍人间兴衰起落，足迹遍布人间。
为何她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如此执着？为何她会在自以为他注意不到的时候，望着他露出深沉而哀伤的神情？
奚绝尘望着她的神色不断变幻，最后定格为某种坚决。他寒星般的双目眯起，对这姑娘的心思起了些兴趣。看上去如此柔弱的一个少女，却总爱摆出一种想要庇护他的样子，到底是为什么呢……？
现世修仙之风盛行，修仙门派众多，就连普通百姓也对各大修仙门派的名字耳熟能详。很多毫无修仙资质的人也都加入仙门，导致“九宫三殿十二门”的规模日益庞大，却变得越来越世俗。
十一被他这声“娘亲”震得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却又偏偏不好解释什么，惟有压住一口闷气，不住地叹气。正低头吃菜的奚绝尘瞥见她苦恼得直皱眉，唇角悄悄地弯起了一个弧度，却什么也没说。
“恩。”
“相逢即是机缘。不过，景元宫的规矩你该知道的，有所求，必然要付出代价。”十一缓缓说道。
这人就这性子，十一也不勉强，抱起六道，撑起景元伞出门去：“我知道你累了还没缓过来，不愿逛街也罢，那就上楼去继续睡觉吧。”
十一听得一愣，原来他的身体竟有这样罕见的缺陷……享受美食本是人类的一大乐趣，她虽然是吸取天地灵气生存的精怪，但自从入了人间以后有时候偶尔也进食，只因迷恋于那种味觉的享受。而他，虽然会感到饥饿，却尝不到食物的味道？
被人错认作他的娘亲也就罢了，可若是他的心智真的退化成了婴孩，那该如何是好？真要劳心劳力地抚养他长大？话说仙人缩小以后还会长大么？若他的心智和仙力恢复了，会不会报复奚绝尘？毕竟是他令这堂堂“上八洞巡界之仙”沦落到如此地步……
十一心中不悦，嘴上虽不说，脸上写着的却是“人家请你吃大餐，你就是这么个反应？”
“我可不是什么‘仙姑’——你可听说过‘景元宫’？”她故意凑近了压低声音问道。
六道倒是不再哭闹，只是用一双短短的手玩着他的玲珑宝塔。如今这紫玉塔的大小正好能被他抱个满怀，可谁又能想到，这根本就不是小孩子的玩具，而是一件仙家法宝？
“‘仙姑’……？你是在叫我？”十一疑惑。
“九宫三殿”中，最负盛名的是“太一宫”。太一宫以剑入道，其中年逾百岁的剑仙比比皆是；最引世人膜拜的是“宸阳宫”，虽然宸阳宫人避世而居，在世间声望却极高，甚至连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会到它的所在地“通灵圣境”去参拜祭天，占卜国运，祈祷风调雨顺。
“那咱逛街去。”
而其中最神秘的，便是“景元宫”。因为景元宫从不对外招收弟子，甚至无人知道它的所在。但百姓当中，却久久流传着景元宫的传说。因为偶尔会有其门人行走世间，做到一些凡人无法做到的事。
看她望着自己的眼中透出一抹沉郁，奚绝尘似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淡然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毛病罢了，我生来便是如此。也许，正如刚才那道士所说，这是我命中注定的缺陷，无法可治。”
“呵呵，小娃儿一般总是更黏娘亲的，总要娘亲抱着才会安静。”掌柜的一边拨算盘一边随口说道。
“抱歉，我的味觉很差，基本上尝不出食物的味道。不管是吃什么，只要能填饱肚子即可。”他抬头认真地解释道。
“姑娘竟是那传说中的‘景元仙子’，那我家主人可真是有福了！”那管家的眼睛笑得差点没了缝儿。
而十一，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却未买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并不知道，这类东西基本上都是自制的，少有售卖。会有哪家哪户，生了孩子却不准备婴儿用品的？
十一仔细地打量他，这人皮肤白皙，手指骨节均匀，眼神精明，必然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而且像是个有点见识的。她立刻便猜到他的来意，心中早已有了谱儿，像这种有钱人家的“闲事”，她可是一向很乐意管的。
她的心思似乎很浅，又似乎藏在捉摸不透的深处。虽然她总喜欢摆出一种通晓世故的态度，有时却显得很天真。他对她的了解，似乎也只是个名字而已。而且，是个如此奇特，听上去根本就不像个名字的名儿——十一。
转身一看，那是个圆圆胖胖的中年男子，穿一身衣料质地很好的青花长袍，眯着眼将脸笑成了一朵菊花。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模样的青年，穿着一模一样的褐色劲装。
听到“景元宫”三字，那人神色微愣，继而大喜：“姑娘竟是景元宫门下？难道是那‘九宫三殿十二门’中的景元宫？！”
听到掌柜这声感叹，他微微一愣，却也不愿解释。他感觉到身体仍是十分疲惫，骨节之内隐隐作痛，然而如今出门在外，再无师门内炼制的丹药调理，于是只好依十一所言，继续睡觉休息去了。
“你，你看着办吧……我，我吃饭。”奚绝尘一时间不知如何应付，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将烫手山芋一般的小娃儿塞到十一怀中。
奇特的是，一旦移到了她手中，六道便不哭了，倒是用亮闪闪的眼睛瞪着曾经暴力对待过他的某男，露出一副怨愤难平的表情。
“这位仙姑，我可总算是找着您啦！”背后忽然传来个有些谄媚的声音。
她虽只是偶尔“管管闲事”，但天长日久，不知不觉中，这莫须有的“景元宫”居然被排进“九宫三殿十二门”中去了。而她，也被传说成了出自景元宫的神秘高人——“景元仙子”。
十一本就不食人间烟火，因此对满桌子的菜毫无兴趣。望着怀中的小六道，她陷入了纠结的沉思之中。若是将这落难的仙人弃之不顾，似乎有违良心；但若是从此将他带在身边，又有各种不便。
奚绝尘望着她的背影，第一次认真地开始思考这突然闯入他身边的女孩的来历。他第一眼见到她，是在心灰意冷的绝望之中。她救醒他之后，似乎对他的来历非常感兴趣，但他只当她是个陌生人，关于自己的事，告诉她的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而她也并不究根问底，不管他的态度如何，一概宽容。
不过如此也好，那并不存在的门派倒也给她行事带来许多方便。但她从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得太久，等到人们都已经忘记她之后，她才会故地重游。比如这彭昌城，她上一次来的时候，已经是百年之前。如今这里的人们依旧记得“景元仙子”的传说，却已经无人记得她的容貌。
那男子使劲地点头，作揖客气道：“小老儿是彭昌城中柳府的管家，您在四方客栈一下子便治好了那个瘫子的事，现在可是已经传遍了全城，都说是见了活神仙了。我家老爷知道了此事，特地遣小的来请您哪～”
命中注定……十一心中一沉。景元所受的是天界最重的刑罚，即使他的魂魄没有灰飞烟灭，得以投胎转世，上天替他安排的命运也必然是艰辛多舛。
“这位公子的娘子，可真是年轻又俊俏啊……”
“唔……嗯……”他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应付道。
望一眼奚绝尘，他仍是一副淡漠沉静的神情。对于这一点，她对他可算是着实佩服，似乎不管是遇到什么事，他都只是冷淡地应对，随遇而安到了令人气愤的地步。
奚绝尘闷着头沉默，一看就是个不乐意的样儿。
这几百年来，她积累了很多应付各种情况的经验，可眼前这事，到底要如何是好……？
这个人，到底是该说他呆，还是该说他心智坚毅远超常人？
“吃饱了没？”她笑眯眯问道。
“逛街？要做什么……？”
她的力量微不足道，根本不可能扭转天命。但她早已决定，这一世要陪在他身边，不管他遇到怎样的困难，都会挡在他的前面。所以，六道仙君这个麻烦，也由她摆平便是。不就是带个奶娃娃么，又有何难。当一回仙君的娘亲，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算是占了便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