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回 偏崇奇巧轻真诣,可叹沐猴赏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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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亲们给我凑钱了,我包里有六千多呢,应该够交学费了。”梅溪说着话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背包,打开了就要掏钱,一副全无心机的样子,活脱脱就像电影《天下无贼》中的傻根。
新生开学这个敏感的时间,在火车站附近行乞惊动了学校的人,梅溪并不意外,但是碰见的恰好是他的辅导员曲怡敏,这就看出梅溪的演技和运气了。而事情又正如曲怡敏所说——梅溪并没有犯什么错误。
这位官员以为曲老听不懂外语,不料老人家英语水平好得很,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震耳的响动。原来曲正波重重的拍了一下面前的酒桌,众人面前的酒杯几乎都跳了起来,把大家也吓了一跳。
但是曲正波的“江湖地位”非常高,他的学生弟子遍布世界各地,许多人很有建树,不仅在中医领域。曲教授还是北京中医药大学中的一位传奇人物,梅溪刚上大学不久,就听说了老头的一个故事
曲怡敏停下脚步看着他:“我倒忘了你还没吃饭,正好我也没吃晚饭,我就请你吃一顿吧。”
原来如此,出现这种状况也不算很意外。梅溪露出一脸贼纯洁的傻笑:“你这么年轻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人还这么漂亮,叫老师太显老了,应该叫姐姐。”
曲怡敏:“我帮你办就是了,也不算太复杂,就是要填写一些申请材料和证明材料,有些材料需要你家乡那边提供……有的学生思想压力大,害怕同学看不起,不愿意主动申请这些手续。”
梅溪背包站了起来:“姐姐怕我什么?”
曲怡敏摇头:“现实情况比较复杂,这不是你的错。你们专业今年的学费是五千八,上大学还有其他很多开销,你兜里那点钱真不够花。不过不要担心,你的情况可以申请减免学杂费,还可以申请特困生补助与助学贷款,如果学习好表现又不错,每年还能有奖学金,学校也可以优先安排勤工俭学机会,总之一定有办法能渡过眼前的难关。”
梅溪很走运,曲怡敏真的很帮忙省了他很多麻烦,所以一切都很顺利,转过年来到第二学期,曲怡敏又帮他联系了一份不错的勤工俭学工作。他顺利的读完了大学第一年,还拿到了奖学金。
梅溪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赶紧将通知书和身份证拣起来递了过去,露出惊慌的神色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解释道:“老师,我不是骗子,这些都是真的。”
打完电话之后女子的神色万分诧异,把证件还给了梅溪,表情有些尴尬。梅溪仍然像很害怕似的问道:“老师,现在相信我不是骗子了吧?我犯什么错误了吗?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我一定改!”
在场有一位来自英国的医学家对此根本不信,借着酒劲评价有些轻浮,言语之中说的曲老有点象江湖骗子。曲教授还没发火,在座的一位卫生部官员就带着歉意解释了:“这位老先生观念很传统,布莱尔教授请不要介意,我对中医的看法与您很接近,比如针灸之类的疗效其实并不存在,如果有那也就是西方研究的心理暗示现象……”。
曲怡敏想了想用斟酌的语气说:“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吗?你家里究竟是什么情况?父母都是做什么的?一下火车就要饭的大学新生,我真是第一次见到。”
这女子很生气,一张俏脸面带愠色指着地上那张录取通知书,脆声喝道:“北京中医药大学!你用什么假东西骗钱不好,非要用我们学校的?警察哪去了,也不管管!”
女子头也不回道:“你还好意思说,外校负责新生接站的师兄看见你了,打电话告诉我的……你怎么叫我姐姐?”
听他这么说,女子把眼睛又一瞪:“你觉得你做的很对吗?到了北京不去大学报道,反而在火车站摆摊要饭?这影响有多坏!有什么困难不能找学校解决吗?”
曲怡敏也忍不住笑了:“就别再提讨饭的事了,到了学校千万别提!那些手续,我会帮你办的,不用你自己太操心,你这种性格,很好!”
但是耍猴“捶岗”是固定的套路,而曲教授在酒桌上“捶岗”是不得已而为之,想想也是,一位行医一辈子的中医名家,用得着以针插玻璃来证明医术吗?可是有的外行就服这个,只有用这种手段才镇得住。从某种意义上讲,曲老也是在耍猴——当时他面前坐的是一桌猴。
梅溪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道:“老师,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呢?”
梅溪赶紧点头:“老师,我错了,您就别生气了!我是从乡下来的,第一次上大学,不了解情况,下了火车也实在是囊中羞涩,所以才出此下策,以后我一定改。”他一边说一边用鞋底把路上的字迹擦掉,一边还在心中偷笑。
女子的神色缓和下来:“我叫曲怡敏,就是你们级队的辅导员,往后打交道的日子还多着呢,我上任碰到的第一个学生就是你,真是给我一个惊喜啊!”
曲怡敏隔着桌子伸手,在梅溪的手背上“啪”的拍了一下,小声喝道:“快放下,这里是大街旁边,哪能把身上的钱都掏出来点,你也太没有社会经验了!”
梅溪笑了,英俊的少年笑容十分率真:“我不怕,是怎么样就怎样,连饭都要过了。”
梅溪:“对不起,我一不小心,差点把你给连累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曲怡敏被他说的有点不自在:“嘴还挺甜,你在乡下也这么叫老师吗?”
曲怡敏性格开朗大方,人长的也美,是北中医大很多男性师生心目中的全校第一美女,走到哪里回头率经常是百分之二百——回头看一眼还不够,往往还要再看第二眼。这位“老师”身上也不全是优点,比如她很多时候脾气大大咧咧还爱闯祸,梅溪也吃过她不少苦头,有苦难言啊!——后文自有交代暂且不提。
找了一家道边干净的小饭店,点了两个菜要了两碗白米饭,梅溪特意显出很饿的样子,菜吃的少饭吃的多,一碗吃完又多要了两碗米饭——他也确实是饿了。曲怡敏开始还板着脸,后来看着他的样子也渐渐心软了,叹了口气小声劝道:“慢点吃,多吃点菜。”
梅溪背上背包跟着她走了,一边走一边问:“姐姐,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要饭的?”
曲怡敏笑了:“你的字写的很漂亮,可以参加学校的书法俱乐部。”
她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穿着一条紧身牛仔裤,勾勒出小圆臀紧俏一双修腿婷婷玉立,腰肢纤细,但胸前的峰峦不小,在丝麻T恤下傲立煞是诱人。弯弯细眉,一双妙目眼窝稍深顾盼之间很有神采,粉|嫩的薄嘴唇两端微微上翘十分俏丽,五官与影视明星杨恭如有几分相像,而在梅溪眼中她比杨恭如漂亮多了。
曲怡敏苦笑:“不,我们学校没这样的纪律……唉!看来你真是不懂,把大一报道的新生逼到大街上要饭,这要是传出去是多么坏的影响?现在的社会舆论对高等教育的意见就很大,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我校的学生工作有多糟糕呢!勤工俭学部门还有我这个辅导员都要跟着挨批。”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曲正波站了起来,首先对那位布莱尔教授说道:“我承认从医学角度,你也许有很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可你不懂中医就是不懂,言语不谨还情有可原,但是你来做客我们好心招待,你应该懂礼貌,这不仅是说话客不客气的问题!”
有一年,有一个国际学术访问团来校做学术交流,这样的场合少不了某些部门的领导陪同,校方也免不了设宴款待,曲教授也出现在一次酒席上。席间众人谈到了针灸治疗,曲教授一时兴起聊起了“人针合一”的讲究,告诉那些对针灸很好奇的国际友人——真正高明的针灸术不仅是学会认穴下针,古代有些高明的医生还锻炼一种特殊的“功力”,这样能起到最佳的治疗效果。
曲怡敏:“别说这些没用的,以后好好表现就是了,我是你的辅导员,我不帮你谁帮你?……吃完饭快走吧,到了学校不要带那么多现金在身上,记得去办张银行卡……唉,我真是有些怕你了!”
梅溪赶紧郑重的答道:“没有,绝对没有!”
……
梅溪:“姐姐帮我这么多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
见众人都吃惊的看着自己,曲正波取出了随身带的一根针,就是现在医院里做针灸常用的不锈钢细针。他也不说话,右手的拇指与中指捏针、食指虚扶,在面前的桌上轻轻一捻。大家都知道酒店里的那种圆桌吧?中间放菜的地方是一块带转盘的钢化玻璃板,大约有半公分厚,曲正波手中的针无声无息的刺透了玻璃板,玻璃上连一丝裂纹都没有。
这下曲老的脾气和绝技可都出名了,闻者无不敬佩。后来有人邀请曲老出国巡讲,主要是表演神针绝技,曲老又一次拍了桌子喝道:“我是治病的,不是耍猴的!”当场谢绝了邀请。这一句曾传为佳话,但是梅溪听说之后有另外的看法——不是梅溪不敬佩曲教授,而是因为梅溪不歧视耍猴的。
“我也不知道我父母是做什么的……”梅溪微微低着头,简单讲述了自己的情况。他并没有用夸张且惹人怜悯的方式,但也没有刻意隐瞒什么,表情和语气都很平常,其实那些情况他刚才已经简略的写在人行道上。
梅溪点头:“记住了,曲老师!……谢谢姐姐今天请我的晚饭,等我以后挣了钱,一定回请。”
接着曲教授又对那位官员说道:“王司长,只要你用三根手指把这根针拔|出|来,我老头子怎么赔礼道歉都可以,否则,我建议你自己到药王庙磕头谢罪去!”言毕拂袖而去。
曲怡敏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我怕你再上街要饭!……还有,以后在同学面前不要叫我姐姐,要叫曲老师,记住了吗?”
梅溪也不推辞,很客气的答道:“谢谢姐姐,您真是太好了!”
梅溪心中暗道:“要不这样怎么能显得出你有经验?”脸上却是一副受教育的表情道:“谢谢提醒!……姐姐,你刚才在路边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我犯的错很严重吗?违反学校的纪律了吗?”
听着听着,曲怡敏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她并没有追问详细情况,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是怎么来到北京的?学费凑齐了吗?”
梅溪当时是这么想的,只是他没想到,不久之后自己与曲正波教授会成为忘年交。
女子接过证件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仍然板着脸冷笑一声掏出了手机,拨了个号码喊道:“王老师啊,你还在办公室没走吗?帮我查一下,中医专业07级的新生,有一个叫梅溪的吗?梅花的梅,溪水的溪!”说话时瞪着梅溪,那表情仿佛在说——小子,看我怎么揭穿你!
梅溪眼神一亮:“是吗?手续复不复杂?”
“我吃饱了,你不是有话要找我谈吗?”梅溪放下筷子问道。
梅溪:“我在街上写字是混口饭吃,哪能去表演,再说我这种情况,也玩不起文房四宝……姐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地道,来到一处公交车站旁。
梅溪:“我们乡下哪见过您这么好的老师!”
曲怡敏:“你也不用谢我,我正想找你谈谈呢。”
过了一会,电话那一边有查询结果了,女子听了之后瞪着眼嘴张的老大:“什么?真有这个人,不会搞错吧?身份证号码多少?……好了,我知道了,没,没出什么事,就是问一声,我先挂了。”
曲怡敏:“当然是带你回学校,学校本部在北三环东路,离这里还挺远呢,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得走一阵子。”
见这大男孩认错的态度如此的诚恳,表情就像受了惊吓的孩子,女子的气也消了不少。她对梅溪招手道:“在偏远地方助学工作的宣传确实不到位,算了,不批评你了,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姐姐,我在路边坐了大半天了,又渴又饿,能不能吃点东西再走?要不我买点东西路上吃也行。”梅溪用央求的语气说道,可怜兮兮求助的眼神看着谁都心软。
曲怡敏是北京中医药大学的助教兼中医学专业本科07级队辅导员,当时刚考上了在职博士研究生,导师就是她爷爷——大名鼎鼎的一级教授曲正波。曲老爷子今年七十有二,可是身体硬朗的很,连上楼梯都是两阶一步虎虎生风,一点都不输给年轻人。象他这个年纪原本已经可以退休享清福了,可老人家仍然活跃在教学第一线,算是校园里的一道风景线。
在梅溪眼里,曲教授在酒桌上的那一手,也可以说是一种江湖术,行话称之为“捶岗安门坎”,也就是露一手活镇场子。比如耍猴的,一开锣首先牵着猴翻一连串最漂亮的空心跟头,引人注意顺便在观众中画出表演的场地。而他们梅家耍猴,开锣先是演一趟打猴鞭法,既用鞭梢在地上画出场子,啪、啪的鞭声也命令猴子们站的笔直,排队敬礼惹人发笑。
梅溪站起身来,彬彬有礼的说道:“这位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有点困难求好心人帮一把而已,没有给谁抹黑啊?”路人碰见行乞的,不给钱走过去也就算了,很少见莫名其妙跟叫花子发火的,况且此人既不是城管也不是警察,梅溪看见她的反应心中就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曲正波在官方的“学术地位”不算顶尖,至少与中科院的院士还差了一个级别,原因也很简单,国内学术界评定科研成果时有个最重要的标准——在国际“公认”的核心学术期刊上发表的论文篇数,这几家期刊都是国外的。象曲正波这种标准的传统中医大家,自然是一篇都没发表过——甚至他写的医案翻译成外文都困难。有些“精英人士”,就经常拿这个来攻击中医与传统中医人士。
减免学杂费、特困生补助、助学贷款等等,这些政策学校都有,但是全部一一申请下来比较麻烦,而且往往受人白眼和刁难。不是每一个办事的人都是修养很好的人,这世上有很多人在履行职责时,把自己应做的工作当作一种施舍,让人很不舒服。
曲怡敏大大方方一挥手:“你小子真会说话,那就等你挣了钱再说吧!”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面容一肃又问道:“你今天在街边的时候,没碰到记者采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