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医生检查时也说幸亏老大爷过去干活卖力，身体素质好。“要不是这次出事，我敢说，你爸身体素质都比你好。”
“他那个吧，有点复杂，”谢斌琢磨着，“可做可不做，但谁都不知道不做的后果有多严重。”
没听懂，初见不太听得懂。
……完全没发现过。
初见看着在楼下还假装偶遇自己的谢斌，还有和他唱双簧的童菲，早就没心情计较是不是被骗过来的了。她刚才的沉默，纯粹是被病情复杂程度震惊了：“你们……活动几点开始？”
“我没在名单上看见检边林啊，”童菲终于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按理不该出现在上海，“你怎么来了？”
“原本他同意了，从杭州回来就不同意了。按理说，咱俩没熟到这个地步，可我真担心他，就厚着脸皮问句：你们在杭州是不是闹什么不高兴了？”
活靶子出现，检爸怎么肯放过，恨声叫了句“衰仔”，又开始从他的衣服数落起来，最后完美过渡到海南的那个女朋友，当年有多耽误他，幸好初见劝他回了头。
“人命关天，初见，”谢斌盯着她，“人命关天。”
后来的十几天，检爸都恢复的很好。
“不知道，”初见被问得郁郁，“我就见过他两次。”
“他经常性腹痛，你和他回去杭州，没发现？”
“晚上六点，三点开始化妆，”童菲抢着说，“现在刚十二点二十，还早得很。”
童菲被这种让人不太好受的安静弄得四处看，就差指着窗外说句“诶？有飞机诶”。可这是黄浦江沿岸，不临着浦东机场，鸟飞机都没有……老半天过去，童菲终于清了清喉咙打圆场：“初见……”
谢斌看初见：“你不知道吗？”
天晓得谢斌绕了这么大的圈，为得就是把她带到检边林身边。
然而这些落在检爸眼里，就是无声反抗。
寂静。
明天？这么紧张的行程回去。是为了手术？
“什么检查都做了，你能想到的任何检查，就是不能确诊，”谢斌继续解释这个疑难杂症，“医生的建议是，直接开腹，边手术边找。当然，我说得可能不专业，反正大体就是这个治疗方案。”
“哦，”她除了哦，真不知道说什么，能让自己不尴尬了，“那，医生说手术会有危险吗？”
检边林：“不在。”
“你知道我怎么这么清楚？”检爸压低声音，“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有个海南儿媳妇，特地研究了海南特产。”
在确认检爸复查没事后，初见直接回了上海。
阴暗的环境，更突显安静。
医生走后，两个人继续隔着床，陪检爸看电视。
犹豫了好久，还是她先开了口，和手术无关，纯粹是作为缓解气氛的开场：“你昨晚是夜戏？”
到最后童菲也没再当回事：“说不定误诊，或者复查又没事了。”
说完，看两个人僵着，又嘀咕了句：“既然是来救场，也不用太急。四点开始准备也行，你们聊啊，我先走了。”
他难得说这么多话，倒是把初见彻底弄懵了。
检边林看着还穿着长及膝盖的黑白格羊绒外套的女人，在想，如果告诉她“很危险”会怎么样，如果是“不危险”又会怎么样？
因为阴天，室内原本就不亮堂，他还拉上了窗帘，更暗了。
内容从酒店怎么送来的果汁不是鲜榨的一定要投诉，过渡到无数个项目演员荒，大家都不怕没钱没投资怕得是死磕也磕不到演员，然后到现在演员都是自己拿着项目……
做经纪人的哪个不是左右逢源，人鬼能搭。
他走后，初见在杭州多留了半个月。
“哦，未婚？还是已婚啊？还是离异？”
每天的任务就是在白天爸妈去工作时，陪着检爸，给他解闷。从医院到家里，在小院，还有推着检爸去超市，常能碰到老邻居老熟人。好多人羡慕检爸能有这么孝顺的“干女儿”照顾，明着暗着，都在开玩笑，说让干女儿变亲媳妇算了。
“是不是你故意约我来的？”初见看童菲。
检边林大学时被检爸从行李袋里翻出过不少北京往返海南的车票，就是那时，他说自己女朋友在海南……又是一个小谎言。虽然并不伤害任何人，可是在她和他之间积累了太多这种东西，越垒越高，无形中，就连这种日常闲聊都处处有陷阱。
“供应商。”
“忙，”他言简意赅，“等我忙完接你去北京。”
于是，教训得更厉害了。初见把手里所有的柚子都剥得光溜溜的，再没有下手的地方……只能又塞到自己嘴里，囫囵吞下，让自己起码有点事情做。
到十一月初，童菲陪自己签得艺人来上海做活动，住在浦东，约初见来私会。
“……”初见点点头，把原本要给检爸吃的柚子，毫无知觉塞进自己嘴里。
“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是在误导你。最近这部戏的导演我从十几岁就喜欢，合作机会难得，哪怕是客串我也不想放过去，所以才提前从杭州走。这就是推迟手术的原因，谢斌很清楚，但他肯定没告诉你。我的病，疼是疼，吃止痛药也能忍，再拍半个月戏就杀青了，病房也早就订好了，一切都会顺利解决。听懂了吗？”
中途检边林离开，午夜新闻，开始报道海南入境的台风。
“哦，”童菲余光看初见，“他的手术不做了吗？”
“楼下碰到的，初见就说来看看你，”谢斌面不改色，拿了衣架上挂着的整套西装，念叨着怎么还有褶，不行，还要再熨熨。
然而知道又如何。谢斌不由分说揽住初见的肩，将她往电梯那里带：“反正你没门卡，她也要下来接你。还不如我直接带你上去。”
房间就在同层，一分钟都不到，她就跟着谢斌走到了他的房门外。
狂风暴雨肆虐下的街景成功引导出了新的话题：“听说海南的碳烤生蚝和红口螺不错？”“嗯……”初见攥着几瓣柚子，一点点抽去橘络，“红口螺好吃，粗盐炒也行，蘸酱油也行。”
她不太安心，可又觉得不该再问，也就压在了心里。
谢斌进去时，检边林刚把衬衫扣子都解开，衣服褪到半截，看到进来的两个人，翻手就把衬衫重新穿上，背对门把纽扣重新系好。
可初见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一句简单的回答。
谢斌将才抽了两口的香烟按灭，拿没夹烟的那只手去接初见手里拎着的纸袋：“那谁啊？”
“爸，我明天就要回北京，”检边林自动忽略了训话，“我刚才联系好了人和车，就是要麻烦初见帮你办下周一的出院手续。”
走廊里，有人轻叩门，问谢斌在不在。
初见完全招架不住谢斌比亲人还亲的笑脸，童菲更乐得和这位前辈中的前辈打好关系，于是两个死党准备私会闲聊的午后，就变成，她独自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听两个人天南海北的八卦。
毕竟检边林是名校毕业，又是大明星，怎么都比初见这个名不见经传学校毕业的小创业者条件好得多。
“好嘞。”
然而在所有人听着，这都是客套话。
“不是，”初见躲开，可还是被谢斌拿走了袋子，莫名其妙看他，“我来找童菲。”
“我方便去看他吗？”初见征询看谢斌。
初见这天正好空闲，搭了供应商的车去了酒店，下了车，开车的人还好心探头问句：“半小时后，我回浦西，要带你回去吗？”人家问的时候，初见听到身后有人在敲玻璃，叫自己，是谢斌，她交待句不会那么快回去，就匆匆进了大堂。
“……”
提起海鲜，她是真想回去母校走走。
“……不知道。”她嘟囔。
“……”
检边林他爸很不喜欢戴眼镜，耳背，又不太看得清字幕。所以初见的主要任务是遇到他没听清，又看不清字幕的地方，解释给他听。
“当然，当然，”求之不得，“我有门卡，现在就带你过去。”
检爸时而惆怅，时而心酸，絮絮叨叨说起了当年诸多事，正是到情绪最高潮时，检边林好巧不巧迈进门槛。
“有什么急事吗？”检爸一听儿子要走，气焰全熄，恢复可怜巴巴一个孤独老头状，“我还说出院了，给你炒两个菜。”
谢斌“啊”了声，笑了：“你来找检边林啊？”
“能撑场的电影咖太少，主办方临时让我们救场，”谢斌心疼摇头，“正好他这几天都在上海拍夜戏。”
从童菲的1502走到他的1528，一路脑子都乱糟糟的，反复在想，如果他真是因为在杭州的争执不肯手术怎么办？任何场景她都设想好了，可唯独这种情况她没想到：是谢斌骗她来的。
“是，我坦白。”童菲缴械投降。
检爸乐呵呵的，一个劲儿说衰仔配不上。
“哦对，童菲也来了，”谢斌显然是故意的，这个酒店好几层都被主办方包了，为今天的时尚晚宴做准备，他能在名单上看到童菲带得艺人名字，怎么会不知道经纪人也来了？
各种问题层层叠叠涌出来。
“哦，哦，你可要注意身体。”检爸满脸不舍。
初见缓了口气：“你要不方便说，就好好休息吧，别太累。”
检边林皱了皱眉，她能主动来找自己，这二十几年也就那么寥寥几次，一定是谢斌的“功劳”。他按照谢斌的思维，约莫猜到谢斌说的内容：“谢斌是不是和你说，我从杭州回来就硬撑着，不肯手术？”
虽不太舒服，可也没忘记重点在于他这个手术听着就让人担心。开腹找痛因，找到了还能对症治疗，找不到怎么办？或者要是找到了原因，结果很不好怎么办？
检边林本来话就少，从杭州离开就一直没联系，初见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一切顺利自然地过渡到他的身体问题。
谢斌再这么一走，更是难开场了。
“嗯。”
她觉得气氛太不好，怕又起什么争执，自觉撤退，开门。可刚拉开条缝，身后的男人就几步跨过来，一使劲，把门给重新撞上了：“我刚才……在骗你。”
检边林用手背压了压前额，阖上眼，显然很排斥这个话题。
检边林的事她不敢多问，就嘱咐了童菲，要是知道了他要做手术了告诉她。在杭州也叮嘱，回了上海又确认，童菲都说检边林的工作简直排到了后年，一天四五个通稿，完全没有手术的意思。
他不答反问：“找我有事？”
这天晚上，初见在自己家的小床上破天荒地失眠了，翻来覆去都在想，究竟该不该管？还是就这么不管了？最后也没得出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