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瞧你这张可爱的小脸儿。”柳四翘着脚,一副嚣张的模样,“非银,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你还想打我呀。”
“你若是知道这伞有借就要有还,怕是要赶紧找个山坳扔了干净了。”
柳四小姐立刻心花怒放,“清明。”
“昨日山中迷路,幸得遇到燕燕姑娘。”白清明介绍道,“这位是柳非银。”
走了一半,雨落下来。
白清明性子端庄,此时却狡黠一笑,张口便喊,“小姨妈谬赞。”
烟水亭自然是有烟有水有亭,这水是山里的活泉水,水上氤氲着薄薄的烟气。
“燕燕呀,叔可不是短了你,近一个月河鲜肥,吃野味的可就少了……”
八角飞燕的亭四周垂着白纱,亭中有侍女抚琴,柳四小姐一袭月光白的深衣,倚着美人靠,飞眉入鬓,目若深潭,青丝用银蛇长簪轻挽着,一派风流名仕的潇洒恣意。
二人聊了大半日,眼看到了晌午用膳的时候,白清明起身告辞。柳四小姐也没留他,在九十九桥镇只有打秋风的穷亲戚才头回登门就吃主人家的饭。
月前柳非银来九十九桥镇祭祖,本来十天半月就要走的,却被柳四绊住,非要他去相看媳妇。
柳非银往伞下躲紧了些,慢慢地和白清明行走在雨中,“这伞倒是风雅。”
可这些也不能跟其他人说,说出来的话,柳四估计要送他去医馆治一治疯病了。
“一般树木若要成精,有了些许的灵识,大多数都需要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才能开悟。像幽昙那种花精能顿悟成神的,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即使是幽昙,他要成神的前提也是,它还好好地扎根在土里。”
“哎呀,白老板来了,久仰久仰。”柳四小姐放肆地打量着他,抚掌笑唱,“猗嗟昌兮,颀而长兮!猗嗟娈兮,清扬婉兮!”
柳非银心情很郁卒,他在假山后藏了那么久,听白清明和柳四聊了一地鸡毛蒜皮,就是没提他,心里火烧火燎的。
旁边的侍女抱了衣裳过来,又敛目规矩地退开。
他可是城灵,待到这一世的肉身消亡,记忆却一直会留着。乍一听好像没什么,可是跟个人类女人过一辈子,再生几个孩子传宗接代。看着枕边人从璀璨年华到垂垂老去,再看着儿孙从软糯的孩童长到婚嫁的年纪,再看他们老去死去……怎么想都是一件毛骨悚然的事。
柳非银一愣,心思百转千回,咬了半天牙,最后哭笑不得,“你呀。”
“姓柳?”燕燕说,“镇上只有一家姓柳。你认识柳四小姐吗?”
柳非银眼睛弯弯的,“那是我的小姨母。”
以白清明和柳非银的交情,叫声“小姨妈”也是叫得。只是柳如思辈分大,又是柳家当家的,如今还未招赘,就一堆比她年纪还大的人追着喊她姑婆、姨婆,她一听到就头大得想要逃跑了。
白清明前脚刚走,假山后就钻出个泡得惨白的男子,汤泉中自是不着寸缕,只披着一头湿淋淋的乌发,平日里的桃花眼眯着,气到极致反而整个人沉静无波。
燕燕一听,立刻双眼放光,脸颊发红,激动得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啊……是吗……我……我是燕燕……柳四小姐以前救过我娘,山参……我们买不起……救命用的……柳四小姐送我们……”
于是就在静雅轩里,白清明邀燕燕留下一起吃蟹。
“……”
此时燕燕正跟掌柜争得脸红脖子粗,“你别欺负我小,哪家有这样的价钱。猎物总是有大有小的,以往猎到大的,也没见你加钱来。”
柳非银桃花眼一弯,也打趣他,“你呀,不诚实,明明是来抢亲的。”
九十九桥镇虽是个灵秀之地,不缺游历过四方的清修隐士,不缺战场上一枪挑掉敌方上千精兵的杀神,不缺长袖善舞貌若天仙的佳人,更不缺那些貌不惊人却行踪诡秘的怪客。但是与柳四小姐谈得来的却找不出几个,问题自然是出在柳四身上。她继承了柳家不怕惹事就怕事闹不大的个性,朋友交不上,想杀她的倒是出门就能碰上。
柳家是柳非银的外家。当年他外祖父也是流苍国赫赫有名的武将,在跟赤松军的一场战役中没了一条腿,仗打不动了,只能回乡。他膝下有三个女儿,柳非银的娘是家里的老三。三个女儿出阁之后,老夫人又生下了柳四小姐。
“不过也奇怪,白清明在这里坐了半晌,竟然连你的名字都没问过,说不定他是真的来查账。”
白清明打趣他,“店里忙,我缺伙计。”
白清明不跟他打嘴官司,只说:“我饿了。”
柳非银慢条斯理地套上靴子,又冷又无奈地看了自己小姨妈一眼,一句话没说地走了。
“谁说我是来救你的?”
“这又是为什么?”
绣花枕头不讲话,阴沉沉地把衣裳穿了。
可白清明倒是很欣赏柳四小姐。第一,柳四富贵,家里人又多,可是个大客户。第二,由于认识的讨厌鬼太多,他白清明对讨厌鬼的忍受能力很强,柳四这种程度的已经算得上相当可爱了。
这就算是一见如故了。
柳四小姐“啧”了一声,“果真是不教人占半分便宜。”说着转头对侍女道,“斟酒。”
柳非银笑问:“这位是?”
白清明也笑,“我什么?”
柳非银疾步走过去,也不气了,“算你有心,还来救我。”
他咬牙冲出柳家的大门,想着杀到锦棺坊给他好看,一出柳家大门,就见门口的拱桥上,白清明抱着把伞,抄着袖子站在那里,正用恶作剧得逞后那种打趣的笑眼看着他。
“哦哦哦,镇上有家酒楼,山涧里春季才是蟹子膏满肉肥时,只需加入葱姜黄酒去腥,再烫壶紫星酒。哎呀哎呀,那滋味,真是给个神仙做都不换。”柳非银拉了白清明的手腕,急匆匆的,“快走快走。”
“小姨妈……不对,这样喊虽然亲近,却要把你喊老了。”白清明笑盈盈地喊,“思思。”
亭周的假山虽是嶙峋的怪石,可仔细看都是让工匠细细地磨去了棱角。池水清澈见底,铺满五光十色的雨花石。
燕燕哼一声,伶俐地收拾了筐子就要走,“不卖了,回家炖肉,皮子我自己剥了卖外来的货郎。”一转头,看到昨天她从山里领回来的白老板和另一个面生的公子正站在楼梯处,立刻跑过去招呼,“白老板,好巧。”
“你要不是整日里都想着要跑,我何苦把你扔池子里泡着。”柳四嘴上苦口婆心,脸上却都是看好戏的样子,“人家相府千金自己要相看一下,又不是盲娶盲嫁。不过拜在人家石榴裙下的公子可比过江之卿,估计也看不上你这个绣花枕头。”
这次换柳四小姐僵在当场。
虽说是柳非银的小姨妈,却也只大他两三岁的光景。
侍女斟酒时,白清明看到这酸枝案几上原就摆着两只碧玉杯。
柳非银点头,可是还不明白跟这伞有什么关系。
柳非银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想多问两句时,酒楼门口已经到了。店伙计甩着手巾来迎客,引着他们往一楼临水的静雅轩。经过后厨门口时,白清明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带路的猎户燕燕。
白清明难得露出头痛的表情,“这把伞的主人是木之精。”
在城西要找柳家的大门,压根不需多打听,因为城南有两条街的铺面都是柳家的产业。白清明响了门,开门的小厮见他气度不凡,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去通报家主。不多会儿,便出来个清秀活泼的侍女行礼道:“我们四小姐请公子去烟水亭。”
“衣裳拿来。”
被调戏了!
白清明幸得赠伞,伞面缀着盛开的蓝色绣球,伞柄坠了个铜铃,行走间铃声清脆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