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没拥抱,共你可到老
吴靖沉默了三秒,说:“那我来喜欢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和吴靖走在他们身后,吴靖嬉皮笑脸:“秀恩爱,死得快。”
这天夜里,吴靖送我回家。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谁都没有说话。
我从阳台探出头喊吴靖:“吴靖,你家烘干机坏了。”
这才是我最后一次去苏州,那家客栈挂着正在装修的牌子,新的老板想要将它做成一家咖啡店。
“不,”康子州说,“苏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开始和结束一段感情都不是儿戏,请你想好再去做决定。希望你下一次,对待感情,能认真一些。”
吴靖说:“苏意,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你这样难过,为什么不告诉他,不把他找回来?他和陈其其,早就分手了。”
清瘦颀长,仿佛时光回转到那一年,香港潮湿而寒冷的冬天。
我们在嘴里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啊”,可是心里比谁都明白,再也不会了。
他记得我。
拖了这么久,我想,也该结婚了。
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点了一支烟,他侧过头来看我,我们凝视着彼此的眼睛。
最初的时候,我们只是像普通朋友一样聊着天,聊身边一些有趣的事,或者找不到人看电影的时候,一起搭个伴。
他点好了一桌子菜,看到我推开门进来,挑挑眉毛说:“来得刚刚好,菜还是热的。”
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接起来,他轻轻说:“苏意。”
“孬种,”我看着他的眼睛,愤怒得想要哭出来,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说,“康子州,你这个孬种。”
“生日快乐。”我呆呆地看着他。
“当我有一天,发现你喜欢的人是康子州的时候,我真的特别愤怒,觉得被你们联合起来骗了,”吴靖说,“我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兄弟啊。况且他还有女朋友。”
我独自一个人,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到苏州,等到了我预订的客栈,已经是夜里。
回去以后,康子州将一路上拍的照片打包发给我们,我正在下载的时候,又收到一封邮件。
那时候已经是苏州旅游的淡季,那家客栈老板已经易主,装潢也换了。我会在那里住上一整周,一个人逛苏州,时间久了,就对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都熟悉得像是本地人。
他忍不住笑起来,对我说:“我觉得我并没有这么帅。”
他回过头来看我,我依然看不清他的脸,我问他这里是哪里,他说:“苏州河啊。”
他会做一桌子的好菜,为了表达谢意,我偶尔也会做一些甜品给他。
我点开来,里面有一张我的单人照。我背对着镜头,坐在一截已经干枯的木桩上,头发被风吹得飞起来。
他笑了笑,蹲下身,帮我捡起地上的衣服。
在那个时候,我读了一本书,书中有一句很流行的话,几乎人人都知道,那句话是这样说的:世界上有那个人出现过,后来的所有人都变成了将就,我不愿意将就。
他笑了笑:“这么晚了,你快回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他舒展眉头笑:“桂花是我最喜欢的花。”
吴靖问:“是因为康子州吗?”
我站起来,点了一首薛凯琪的《慕容雪》,认真地看着屏幕慢慢唱:“我不是我,你转身一走,苏州里的不是我。”
我打电话给他:“康子州,你下来。”
我绝望到麻木。
我说:“可惜还有两个月才到花期呢。”
他没说话,挂了电话。我盘腿坐在路灯边的长椅下,在心底数着“1,2,3……”,我数到“100”的时候,康子州出现了。
那张照片里的我看起来是那样孤独。
唯独我什么礼物都没有送给他,也没有人觉得奇怪,毕竟我和康子州看起来实在是很不熟。其实不是这样的,我想要把我的全部都送给他,可是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
那是他为我写的歌。
过了好久,我才哽咽地说:“谢谢你。也祝你生日快乐。”
他笑起来,挑挑眉毛:“这么巧,我也是。”
他说得很对,他叫我嫂子,因为我是吴靖的女朋友。
我终于再一次为康子州哭了。
我们之间忽然有了一种默契,每个阳光充足的午后,他在院子里弹吉他,我在二楼的长廊上画素描。我们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安安静静地陪着对方一整个下午。
我曾经坐在那里,看旁边篮球场不认识的男生们打球,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篮球“咚咚咚”的声音,我喜欢的是那个声音,生机勃勃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起来,剑眉斜飞:“嫂子,你可不能这样同我搭讪。”
因为我知道,我和康子州,谁都没有办法再回头。
一阵风起,阳台下的树林被吹得一片婆娑,我这才仰起头,看清了他的脸。
吴靖有些冒火,又不知道该对我说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唱首歌吧,子州今天过生日,别那么不开心。”
男朋友开车来接我,在回去的路上,天空开始飘雪,我出神地望着窗外,我同他说:“我曾经喜欢过一个城市,那个城市的冬天,是不会下雪的。”
没过多久,吴靖心血来潮,租了一条船,约上康子州和她女朋友,我们四个人一起去西贡看海。
在图书馆里,在教室,在超市,或者只是一条开了花的路。
我一本一本地翻过去,花了整整三天,我终于找到了当初我留言的那个本子。
我一直坐在角落里吃水果,吃了一盘又一盘,吴靖走过来,有些尴尬地看着我:“你怎么这么饿?我帮你叫点东西吧。”
“苏意。”
他记得一切。
Almost a love story.
过了好久,我才轻声开口:“这是桂花。在我的祖国,它代表着故乡和思念。”
大部分人以为香港是没有冬天的,我觉得它只是来得比别的地方晚一点。2月的时候,春节刚刚过,每天早上起来推开窗户,外面只有一片茫茫大雾。雾水顺着屋檐落在阳台的栏杆上,衣服和床单在外晾整整一个星期也不会干。
我冲他挥挥手,递了一罐啤酒给他。他打开来,一口气将啤酒喝了个底朝天。他将空罐子放在我的脚边。
“苏意,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说,“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仿佛这个屋子里的一切一切都与我毫无关系。
一切的一切,就这样吧,或许我只是做了一场美梦,梦里有蝴蝶飞过,我却信以为真。
我们之间,隔着距离、时差、时光、眼泪和其他,已经像一堵厚厚的墙,推不倒,跨不过。
屋子里另外三个坐在麻将桌上的男生,不约而同吹了声口哨,嬉笑着说:“哟,嫂子。”
2014年的冬天,我抱着电话,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我像是疯了一样,拿起电话,拨下一串我从来没有存过,但是一直铭记于心的电话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一曲完毕,男生突然抬起头,横抱着他的吉他,冲我笑着说:“我能看看你的画吗?”
“所以你要骂我吗?”我问。
正好吴靖下楼来给我开防盗门,看见我身边的人,挥挥手:“上来啊。”
“有一次,我拉着子州陪我喝酒,我们两个喝了八瓶伏特加,我直接给喝吐了。吐完回去的时候,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去叫他,然后忽然听到他说,”吴靖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天的情景,“他说,苏意,苏意。”
No.2 你转身一走 苏州里的不是我
他转过头,只说:“你喝多了。”
No.3 你带走春耕秋收 每一天渡过
下一秒,他问我:“苏意,你爱过我吗?”
他轻声回答:“好啊。”
2010年的夏天,我没有去苏州。
陈其其扬起拳头,一副要揍他的样子。吴靖抱着头往前冲:“别啦,我请你吃冰淇淋。”
这是一个关于错过的故事。
有些时候,你知道一个人有多好,可是你偏偏不相信,你非要放弃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没有这个人,我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You are.”
“康子州,”我说,“和我在一起吧。”
我和康子州,都选择了将就。到了最后,只能把一切过错推给太年轻。
可是我还是觉得如此悲哀。为世界这样小,我们竟然真的再一次重逢,甚至成了同学;为世界这样大,他就在隔壁班,半年的时间,我们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一次。
“我曾经以为,爱一个人的开始是心动,”我说,“可是我现在才明白,心痛才是。”
可是我不够认真,如果我能再坚持一点点,不去放纵自己一时的软弱,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就能更有底气地站在你的面前。
机场人来人往,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康子州。
他点点头,伸出手抱住我,吻了吻我的唇:“好好休息,宝贝。”
我才知道,这个人也是吴靖的朋友。
我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吴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留着齐耳短发,穿最简单的T恤和短裤,又黑又小的女孩子。我将头发烫成漂亮的波浪卷,学会了穿高跟鞋,睫毛刷得又长又翘,出门前会认真在手腕上喷“Marry Me”。
我们曾有过同样的心动,同样的心痛,同样的孤独,同样的遗憾,同样的不甘,同样的懦弱,同样的无奈。
“为什么?”他问。
可是我心中是那样的忧愁,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忧愁,无人能解。
我身后的瑞典同学看到了这个视频,“咦”了一声,赞叹道:“这是什么花?真是漂亮。”
可是我觉得不够,那种在一瞬间想要大哭的感动,那种于千万人中遇见了这个人的欣喜,无论用怎样的语言形容都不够。
我跟在他们两个人身后上了楼梯,这不是我第一次去吴靖家里。我和吴靖研究生课有一门在同个项目组,每次讨论完,我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吴靖家,他会做很好吃的水煮鱼给我吃。
在吴靖说出我名字的时候,我忍不住哭了。
“谢谢。”他说。
“十年前,估计找不到了吧,”老板无可奈何地笑笑,却还是去帮我把装了好几大箱子的留言本翻出来,“你找找看吧。”
我非常怀念那些夜晚,吃一个冰淇淋,或者一块蛋糕,一个人坐一会儿,然后拍拍屁股起身回家,还有一大堆作业和论文要写,夜晚还很漫长。
我正好饿得要死,也不和他客套,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一碗米饭下肚才终于缓过来,吴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苏意,你一个人,就是这么过的?”
他忽然开口说:“生日快乐,苏意。”
康子州回过头来看我,我们四目相对,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对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良辰美景犹在,我和他都失了约。
在那段后青春期的岁月里,我曾被人真切地爱过。
康子州二十四岁生日这天,我们一帮人去KTV里给他过生日。
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好看得像是一幅画。那一刹那,我忽然心动,我说:“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
“那我请你喝桂花酒,”我说,“补偿你的礼物。”
回到住处,室友们都已经睡下,给我留了一盏橘黄色的灯。我觉得心头空空荡荡,戴着耳机出了门。
我一夜没睡,坐在阳台上听了一整夜的《慕容雪》。第二天,我向吴靖提出了分手。
或许是酒精作祟,又或许是我屈从了那一刻的软弱,我接受了他的拥抱。
念大学的这四年来,多多少少也有人追求我,身边的朋友也都成双成对。独自在异国他乡,真的有好多时候,软弱到想要身边有人伸出臂弯给我保护。
这年9月,我到日本念大学。一到两年才回国一次,每一次回国,我都会去一次苏州。
我抬起头,他却已经转身走了。
我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山下走,凌晨两三点的香港街道,只有偶尔呼啸而过的出租车,快得像是鬼魅。
我并没有参加康子州的婚礼,在这年秋天,我写完手中的论文,向导师请了假回到中国。
他变得稳重而寡言,笑起来微微抿嘴,不再像当初那样无忧无虑。时间都已经在我们身体和灵魂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一年的苏州,艳阳灿烂,他坐在石凳上低头弹一首《渔舟唱晚》,我在腿上摊开速写本,扎着小辫子,荡着腿,轻声跟着哼。
我愣住,来不及消化他就要离开的消息,只能说:“好啊。”
在分开以后,我曾经想过许多许多句子,来形容我这一刻的感受,可是没有找到一句合适的。张爱玲说,原来你也在这里。
我问他:“这首歌叫什么?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我没想到,二十八岁,还有人叫我小姑娘。我说:“这外面曾经挂着一本留言本,我在上面写过字,我能再看一看吗?”
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我好像就快要因此而死掉。
而命运最捉弄人的是,在我和吴靖交往的第三天,再一次遇见了这个人。
这年春节,香港按照惯例放三天假,大部分的同学都选择了回家。而我们剩下的几个人,跑到吴靖家里包饺子吃火锅,把他家闹得一片狼藉。
典型的港式住宅区,花斑猫咪伸了个懒腰,从围栏上快活地跳走了。有个人站在楼梯下的电线杆下,穿着黑色的针织衫,雾气太重,我走近了才看到他手上捏着一支烟,但是看不清究竟有没有点燃。
“我猜的,”他说,“苏意,世界上只有两样东西是无法掩盖的,咳嗽和爱。”
爱只是爱,伟大的爱情到头来也只是爱。
“苏意,别这么没意思,”吴靖瞟了我一眼,然后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放在牌前,站起来冲我挥挥手,“你来,输了算我的。”
这恐怕是我对康子州做过的,最温柔的一件事。
吴靖曾经嘲笑我:“苏意你真是稀有动物,二十三岁的人,居然没有谈过一次恋爱。”
可是我一直都没有回头。
他大概根本没有认出我,又或许从来没有记住我。
男生从沙发上站起来,我才发现他竟然这样高,投下了一片阴影。他走到烘干机面前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来,用和吴靖一模一样的表情看了我一眼,蹲下身把插头给插上去。
我们都没有对彼此说再见,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晓。
我们像两个傻子一样看着对方,最后他忍不住先笑了,说:“生日快乐。”
我一直同旁人说,我认识康子州,是在香港的冬天里。
“不是。”
我摇头拒绝他的外套,他有些烦躁,把衣服丢在我的头上:“穿上。”
“不是。”
我放下筷子,愣愣地看着他:“你知道了?”
走了两步,吴靖又回过头来,对康子州说:“帮我给你嫂子拍两张照,她今天这么漂亮。”
他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抱着吉他,低着头,弹了一首曲子。四下安安静静,我看着他,听着听着,好像闻到了桂花的香气。
十年后的我,二十八岁的苏意,抱着已经老旧到泛黄的留言本,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电话忙音许久,没有人接。我挂断,又重新拨过去,依然没有人接。
我给他发邮件说,谢谢。
从成都飞往瑞典的那日,好友来机场送我,她絮絮叨叨同我说:“苏意,你去了那边就老老实实读书,毕了业拿张绿卡,谈个男朋友,结婚生子就别回来了。”
我心跳如雷。
“谁像你们女人,要好的时候就天天腻在一起。”吴靖说。
我说:“算了吧,我照相都好丑的,拍点风景就是了。”
我满不在乎:“怎么了?我过得挺好,胖了七斤。”
“这年头,客栈生意不好做,”他说,“朝生暮死,大家都只是为了混口饭吃。”
No.1 你泛起山川 碧波里的不是我
在遇见康子州之前,我从来不相信命运,在爱上他以后,我相信世间一切的传奇和鬼神论。
上天给我开的这个玩笑,我想我一生都不能接受。
后来,我听了好多好多的歌,却始终没有听到十八岁时康子州离开苏州那日,为我弹过的那一首。
没过多久,我们毕业了。
他先是欲言又止,最后说:“苏意,或许有些事情,只是想象起来很美,但是实际上,它并不是这样的。”
康子州看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我们彼此沉默了一阵子,他忽然说:“其实我没有资格说你,因为我也是,对不起。”
那天阳光灿烂,康子州带着单反,陈其其穿着漂亮的裙子走在前面,风吹起来,她回过头来,他按下快门,美得像一幅画。
他嘲讽地笑了笑,然后指着桌子中间的菜:“喏,你最喜欢的水煮鱼,不过我觉得并没有我做得好吃。”
“那又如何呢,”我轻声说,“我已经有了新的男友,或许我们会结婚,或许不会,可是我已经试着在向前走了,应该说,我和他,都已经向前走了太多了。”
她抱着我,只能不停地说:“会好起来的,苏意,会好起来的。”
我捂住嘴巴,这一刻,明明应该微笑的,可是我却心痛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转过身,耸耸肩:“不用谢,你叫我康子州就好。”
又或者是一段还没有开始,却已经永远结束的感情。
在你最想见一个人的时候,你抬起头,看到了他。这世界上所有的浪漫,都不及这一刻来得动人。
“我在我家楼下看到一个人,康子州,那是你吗?”
“我并不是想来劝你什么,”他说,“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知道,吴靖现在很难过,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这么难过。”
No.5 而美景掩饰我 如旧美好地过
吴靖伸手过来牵我的手,我站在康子州面前,不知道要如何回应,只能任由他握住我的手。
在第七天的时候,他忽然来敲我的房门。我穿着Hello Kitty的睡衣,蓬头垢面地打开门,看到他,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在香港的时候,常常在夜里十一二点,从图书馆出来,一个人步行去山腰的一家7-11,买第二天吃的牛奶和三明治。周围都很暗,只有那一家店是亮着的,我非常喜欢那里。店长收留了一只流浪狗,总是没精打采地趴在门口,我偶尔会给它喂火腿肠。
“不用了。”我说。
“你好,”我说,“我叫苏意。”
我说:“我知道了。”
我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表面上还要淡然微笑,说:“谢谢你。”
我难过得要死,我在心里想,早一点,只需要早一点点就好了。可是我又无比厌恶自己这样的想法,我对吴靖于心有愧。
“没关系,”康子州笑了笑,用矿泉水冲掉上面的佐料,“很好吃,谢谢你。”
“是啊,”我拍了拍膝盖上的泥,接过他递给我的篮子,“谢谢了。”
“我知道了,替我向他说一句抱歉。”
然后我才想到,或许那一首歌,根本就没有名字。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打电话给吴靖,问能不能借他家的烘干机。
他从来没有送过我回家,或许是因为回家的路实在是太长。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远。
他把手上的烟丢进垃圾桶,说:“好。”
这个故事对我变得很重要,因为你们,谢谢你们。
还有并肩而行的情侣,站在车牌下依依不舍地说很久的话。
我抱着好友,哭得不能自已,我一边哭一边问她:“为什么?我们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开心就笑,难过就哭,喜欢一个人,就大声地说出来。”
“我没有礼物送给你,你有想吃的东西吗?”
我看着一盘诱人的水煮鱼,撒满了辣椒和花椒,看起来就让人食指大动。我忽然想起在香港的那些日子,我死皮赖脸地坐在吴靖家中,窝在沙发上刷facebook,他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给我做我最爱的水煮鱼。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盯着屏幕。
吴靖回过头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我一眼,然后对坐在沙发上玩Ipad,刚刚帮我捡衣服的男生说:“子州,你帮我看看。”
有好几次,我戴着耳机听歌,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和我耳机里相同的旋律,我想告诉他这奇妙的缘分,但是我又觉得我不必说。
第二天我醒来已经日上三竿,我打着哈欠走出房门,本来想要去找点糕点吃,却忽然听到一阵琴声。我往下看,看到客栈的院子里,有个男生在弹吉他。
那是只属于我和康子州的,灼灼的青春。
我摇摇头,说:“我戒辣很久了。”
“哦,”他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了,我们玩下一局吧。”
因为山边靠海,即使没有雨,树梢上也有晶莹的水珠。风一吹,树叶轻声在响。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在一个长长的转和-图-书角后,我看到了一家通宵营业的7-11。
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康子州的字,可是我却再也无法得知他是何时写上去的了。
后来有一次用手机软件听《慕容雪》这首歌,看到上面的弹幕好多条写着“喜欢绿亦歌”、“为了苏意和康子州而来”……那一刻的感觉,现在想起来心仍在发热。
他这才站起身:“我就不送你回去了,苏意,再见。”
所以我整个人瘫软下来,我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说:“康子州,再见。”
许多年不在社交软件上更新状态的康子州,在facebook上放了一段很短的视频,我强忍着难过打开来,在灿烂的阳光下,一阵风起,天空簌簌飘落好多好多白色的花瓣。
他最爱的桂花,还未开,还要再等上两个月才到花期。
我随口说:“是啊,因为没有人喜欢我啊。”
“啊,有的,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我差点脱口而出“他过生日关我什么事”,可是这样太不成熟了,于是我微笑着说:“好啊。”
上了楼,我才发现之前吴靖和他的室友在打麻将,吴靖坐下去问我:“打牌吗?”
而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康子州。
车来车往,有钱人开着几百万的跑车,底盘压得很低,一下子从我眼前飞过去,发动机的声音久久不散。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正好一脚踩到一个水坑,“扑通”一声摔在地上,顺着下坡路滑下去,洗衣篮里的衣服散了一地。他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我,我已经飞快地爬了起来,一脸尴尬地看着他。
直到这个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只是收起我的愤怒,不让它伤害到他。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笑了笑,说:“很高兴遇见你。”
五年前,高考结束的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吴靖问我:“苏意,你爱上了谁?”
没有任何开场白,没有“你好”或者“好久不见”,他就这样直接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夕阳西下,海浪翻滚,头顶海鸟飞过。
我原本也不想玩,但是又不想显得太不合群,只好坐下来。后来有一轮我输掉,吴靖说:“玩真心话吧,苏意。”
这一年,我们十八岁,青春才刚刚开始,未来茫茫,谁也不知道我们将各自去往何方。
那时候我的字迹是那样稚嫩,一笔一画,工整得如同在练习书法,我在上面写:Soulmate is just like ghost, everyone talks about it, but few see it.
我梦见了一条很辽阔的河,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有一艘木船停在河面中央,有个人坐在船上,背对着我,他的背影看起来很清瘦,大约是在垂钓。我站在岸边,不停地叫:“喂,喂——”
我死死地捏着话筒,最后才说:“康子州,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吃过饭后,大家围在电视机前一边看春晚一边喝酒,我酒量差得要命,可是因为很开心,也忍不住喝了一瓶。
可是怎么好起来,我和他,就连名字都是连在一起的。要忘记他,我要先忘记自己。
No.6 宁愿没拥抱 共你可到老
这三年来,我身边没有人知道我的过去,所以再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我竟然觉得它陌生得让我想落泪。
他还欠我一碟桂花糕,我当还他一壶陈年佳酿。
他倒是先笑了:“你别慌,还没喜欢上呢。”
“小孩子学什么喝酒。”吴靖抢我的酒瓶。
在我们二十八岁这年,我还在瑞典和毕业论文死磕,而康子州终于结婚了。
他却只是笑着说:“我今天离开苏州,我给你弹首歌吧。”
开场第一曲,大家起哄让他和陈其其唱了一首《花好月圆》。
“你再说一遍。”
回到家里,我疲惫地将窗户一扇扇打开,在转身的一瞬间,我忽然愣住,然后我重新转过身,望着楼下的电线杆旁的一道黑色的身影。
“苏意,别闹了。”
“为什么不继续开下去?”我难过地问。
No.4 不过不过 都不过抱着你的烟波
她等了他五年,没有能遇见他,在她放弃以后的第三天,他出现了。
“香港这天气。”他用普通话对我说。
毕业以后,康子州去了北京一家咨询公司。我收到欧洲Ph.D的offer,在这年9月启程,开始一段新的,更加漫长的漂泊。
我抱着一大篮子衣服,穿着睡衣和拖鞋去吴靖家,他家离我家不远,走完一个长长的下坡路就到了。
既然选择了,那也没有什么话可说,咬着牙,硬着头皮走下去。
可是我还是没有再次遇见他。
我叫苏意,他叫康子州。
写下这个故事,为了苏意和康子州,也为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和我呼啸而过的青春。
而接下来的夏天,我可能再也不会去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我说:“没有,我再也不会爱人了。”
在那一页的背后,有人写上了简简单单两个单词。
他再也不是十八岁的时候,那个戴着棒球帽,吊儿郎当的男孩子了。
一刹那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沉默了三秒,然后回答说:“对不起。我没有。”
在离开香港的那个晚上,我买了啤酒去康子州家楼下。
岁月手札
这一年秋天,我来到香港读研,认识了吴靖。因为家住得近,我每周都要去吴靖家里蹭饭。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委屈和悔恨,我紧紧闭着嘴,咬着唇。
我同许多人一样,连毕业典礼都没有出席。告别自己的青春,毕竟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苏意说,我们在嘴里若无其事地说着“好啊”,可是心里比谁都明白,再也不会了。苏意错过康子州,就像许诺失去乔子槐,从此以后,也告别了一生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
我问他:“你和康子州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抬起头,他忽然温柔地弯下身,抱住了我。这是我第一次被男生拥抱,混杂着海风的腥味。
我愣了三秒才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我在店门口站了很久,他忍不住问我:“你在看什么呢,小姑娘?”
“不了,没钱。”
我想说,我有,康子州,我有。
我举着叉子说,“这个水果好好吃。”
我们在海边从清晨玩到日落,然后在海边吃烧烤。我撒了好多的辣椒粉,烤好递给他们,吴靖拍了拍我的脑袋说:“子州不吃辣椒的。”
我瞪了他们一眼,抱着我的衣服去阳台找烘干机。这是我第一次用烘干机,我将衣服放进去,似懂非懂地调好时间和烘干模式,等了一会儿,却发现没任何反应。
大家都很尴尬,之后大家又玩了几轮,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最后玩得意兴阑珊,陈其其有些困,大家便就此散场。
在最孤独寂寞的时候,觉得自己等不下去的时候,我就靠着这句话度过。
他依然没有看我的眼睛,只轻轻地说:“是啊。”
康子州的女朋友叫陈其其,也是我们的同学,吴靖有一次无意跟我提到:“他们俩和我们是同一天开始的。”
本子翻开,唯一的一张画上,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孩子,坐在绿树红花间,在低头弹吉他。
时隔多年,我终于肯承认,错过康子州,于我而言,意味着失去一生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
一曲歌毕,我丢下话筒,又回到角落里,埋头吃水果。
那天夜里,吴靖送我回家,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海风太强,我被吹得一阵哆嗦。吴靖瞪了我一眼,脱掉他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都……从来不知道。”我说。
我低着头说:“对不起。”
我没有再说话。
我等过了大学最绝望的那四年,毕业那年,我一个人背着书包环游日本。我站在东京铁塔上,周围许多情侣来来往往,整座城市灯光璀璨,我想要在心底呼唤他的名字,可是我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车停在我的住处楼下,男友帮我将行李从车上拿下来,我说:“你不用送我了,早点回去吧。”
我点点头,转过身,走了。回家的路蜿蜒起伏,却又孤独得看不到尽头,那竟是我的后半生。
他点点头,没再说话。
我从十八岁守到二十三岁,终于认输。
“等桂花开的时候,我再补偿你的礼物吧。”
“我们是发小,”吴靖说,“我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出来的时候,就先学会了写他的名字。”
我对自己说,就这样吧。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些低沉,又有着少年郎特有的干净。
那天以后,我开始常常碰到康子州了。
他没有听懂,问我:“你说什么?”
我在漆黑的海边,再一次,告别了康子州。
我没有回答。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个无忧无虑的人,我未品尝过情爱的滋味,他们聊着过去的爱情,我什么话都插不上。
而美景掩饰我,如旧美好地过。
第二天,我一觉起来,在床上坐了许久,然后对爸妈说:“我想要去一次苏州。”
陈其其送给康子州的生日礼物是对戒,他们一人一个,我亲眼看到康子州将它戴上。
和吴靖分手以后,康子州来找过我一次,也是他唯一一次主动找我。
“十年前。”
同他说话我是如此快乐。
在吴靖吻上我的那一刻,我闭上了眼睛。
“我也是。”我笑着回答。
我忽然来了灵感,回到房间里拿出速写本和笔,搬出凳子,趁他认真弹琴,偷偷画下了这一幕。
我再次满脸通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说:“你弹得好好听。”
我在当天夜里回到瑞典,在瑞典待得年月太久,在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种安心,像是迷路的孩子终于回家。
“没什么。”
我想了想:“桂花糕,可以吗?”
读博士的第三年,我被派回上海交流学习一个月,结束学习时,正好吴靖来上海出差,说请我吃饭。他挑了一家川菜馆,因为下班高峰期堵车,我迟到了一个小时。
这一年,薛凯琪唱了一首《慕容雪》,普通话版叫《苏州河》,“偶遇而来互相依赖,河上的船儿总不能永不离开”。
我满脸通红,将速写本从二楼扔下去。
这就是故事的全部了。
他很快回复说,不用,我答应了吴靖的。
“我再问一次,康子州,那是你吗?”
不知道谁起哄,要玩真心话大冒险,康子州笑着说:“我就不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