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回自己家。”
“是是。所以打电话叫醒你。”
“更不能去。难道去他家，让他家人看我脸色，小心谨慎的措辞说话？再说他家还有众多亲友。不过两日，一定有人心生厌倦。”
这是徐晴此生听过的最可怕的消息，就像是一场噩梦。
郑捷捷不以为然：“或许，他要的就是一个解释而已。那至少说明，你是把他放在心上的。”
车上放着一首老歌，一个沧桑的好似看尽世事的低醇女声慢悠悠的唱着：风好轻今天的路该慢慢走，天正蓝该向大祈求些什么，看得远人若能勇敢往前走，流的泪在路上变花朵；一条河若流向光阴的无言，是彩虹回答了雨后的沉默，深呼吸倾听了世间的叹息。是爱让人今晚迎着风，我想唱把生命唱成一首歌，新月啊再还我孩子的笑容，再路过若轻风蓝天依旧，微微笑就是我的问候……
徐晴摇头：“有什么可说的。他如果真的明白，我何苦解释；他若不明白，我解释他也未必会改变主意。”
客车已经等在校门，人都来齐了。姜洛生一上车就跟学长道歉，说在路上耽误些时间，来得晚了；学长看到刚上车的徐晴，眼一亮，诡秘的瞅瞅姜洛生，直说不介意。
不知哭了多久才停。
徐晴于是每日每日的向图书馆跑，郑捷捷有时候上课，就请数学系的同学把徐晴带入数学图书馆去，那名金发碧眼的英国人对神秘的东方女孩抱着特殊的好感，他问徐晴：“你们东方女孩都这样迷人么？”
“节哀吧。人总会百年归老，”郑捷捷深深吸口气，“上次我在医院陪外婆时，她说，此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她说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一句话，人生死亡不过是一瞬罢了。”
其实以徐晴的容貌，开学时很吸引了些人注意，行情一路看涨，不过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就得被告知她已经名花有主了，倒是让部分人颇为失望。
晚上徐晴检查邮件，发现一封是苏海写来的，问徐晴能否早点到学校，有一个紧急的项目需要做，徐晴复信说自己身在英国，恐怕不能很早回来；苏海飞快复信，言语高兴至极，连忙让徐晴帮他去剑桥的图书馆查几分资料带回来。
徐晴眼里全是雾气，眼前的一切在泪水中摇摇晃晃，外婆的笑脸也破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抓着外婆的苍老枯瘦的手，手冰冰凉凉的。徐晴手指触摸到凉意很快渗到脊背，冰冷一片。
当天凌晨时分外婆终于醒过来，徐晴簌簌的滚下眼泪，想说话声音一下子哑了。外婆精神很好，居然有力气缓缓环顾四周，看到自己身处一片惨白的医院，对徐晴歉疚的一笑，说出几个字来。
徐晴叹口气，没有立刻答话，伸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摊开手心，一片空白，只有一把水气。
“不要难过，”外婆思路却无比清楚，继续说，“以前也跟你说过……人活着就像一台戏，长短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演员的好坏……不是说，人生七十古来稀……我活过了古稀，看到你长大成人，就真没有什么后悔的……”
许久才出声说话：“你知道，我唯一擅长的，就是读书。古人不时说‘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么，现在竞争激烈，我们系不比别的系，人人均铁了心做出一番发现，恨不得将书本看穿……倘若我连这个优势都失去，你叫我怎么办？”
山下的田野向远方延伸展开，正午的日光像一层金色的蛛网笼罩在这秋意甚浓的褐色大地上，地面上矮小的房屋，树木，草坪就像是用刀子在地面上刻画出来的痕迹，浅而薄，附近村庄全都缩小了，就像是小人国的世界，显得精致玲珑。远处，微微升起一道起伏的青山，犹如苍茫的青色烟霞。
徐晴忽然觉得喉咙干涩，说话声音不住发颤，两个字也说的不甚清楚：“是我。”
车上有些人以前没有见过徐晴，纷纷问姜洛生这位美女是否是你女友，念什么专业之类；得到姜洛生的回答，他们都吃惊不小，纷纷说：“原来这样有来头。成绩优秀，长的还美丽。你可真幸运。”
大学生活徐徐展开。
郑捷捷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
“不要再想了，多想无益，不论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都总会过去……到英国来玩怎么样？”
因为是国家投资的数学基地班，有着国内最优秀的数学专家，老师一流，硬件设施一流，凡就读的学生都觉得与有荣焉。系里的同学都是高素质人才，在高中阶段就对大学数学知识有所了解，起点和别人自然不一样，人人皆有来历，获奖的数目可以填满简历，行动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孤傲之气。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开学不久，学生们的傲气给磨去大半。
放寒假回到家，半年不见的外婆又老又瘦了许多，徐晴愧疚之极，紧紧搂住外婆，生怕一放开外婆就会消失不见。外婆体察到她的心思，轻声安慰，“不要担心，外婆会看到你成家立业，能够自力更生。”
随后徐晴把目光转向汽车前排的那个男子，瞬间呆若木鸡。因为太惊讶而回不过神，以至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徐晴表示不满，“怎么不说我漂亮？”
“只有你住？”
听起来姜洛生声音带笑：“那就这样吧，现在一分钟价值不菲。”
众人拍照留念。许多人都希望跟徐晴留影，徐晴到不介意，但姜洛生板着脸一一拒绝。
一直忙到学期期末。
徐晴垂下眼睛，眼眶四周隐隐发青。郑捷捷深知她和外婆的感情，看着不忍。
活动那日徐晴起的绝早，因为五点半一行人便要到校门坐大巴车。姜洛生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她，站了不足一分钟，就看到一个轻快颀长的影子朝奔跑过来。
“可是我后悔啊……外婆，外婆……我一直都在读书，什么都不管，以为读好了您会开心……我甚至不知道您有心脏病……您怎么能瞒着我呢……”
“我宁可希望你健健康康。”
姜洛生目光偏开，指着徐晴背后：“出租车来了。”
徐晴面赧，讷讷的笑一笑，偷偷端详外婆的神色；不过这话也是，认识姜洛生那样久，可是他却从未到过自己家里。
徐晴赞同一笑：“看到这些，多么累也是值得的。所以有人说，不经历黑夜，不能到达黎明。吃点苦也是好的。”
剑桥风景如画，树木郁郁葱葱，建筑古朴自然，行走其中，有一种气韵自华的感觉。郑捷捷带着徐晴逛大街小巷，照下许多照片。郑捷捷在学校似乎大大有名，不论走在城内何处，都有人与她招呼，什么肤色都有，并且都略为好奇的看着她身边的徐晴。
“英国？”徐晴费解。
郑捷捷哈哈笑：还有，姜洛生看起非常有魅力，当心他被人抢走。
“一会有人会来找你，你把护照给他，然后收拾下行李，其实什么也不用带，衣服甚至都不用带。明早就有人送你去机场。”
抓起电话，居然是郑捷捷打来的。
男子发现徐晴，坐在车子里向她打招呼，“小徐晴。”
车子在康河边的一栋三层西式小楼停下。楼里有司机保姆，见郑捷捷都叫“二小姐”，礼仪一丝不苟，屋子的摆设精致而典雅，一派地地道道的西式风情。徐晴看得目瞪口呆的，踩上地板都不敢。
他们对话动作无不坦荡荡，完全不觉得什么不好意思，不对的地方，徐晴惭愧，觉得自己过于敏感，进入房间，徐晴打开电脑查收邮件，半句也不提刚才见闻，好像没有发生刚才的一幕，连个梦境都不算；郑捷捷也是一样，对牢电脑用英语写论文。
于是剩下徐晴一个人独自站在墓碑前不肯离去，神情无限寂寥。
回学校后徐晴把在山顶照的照片传到电脑上发给郑捷捷，郑捷捷看后大赞，回几个字过去：“多好，看起来无比精神。”
徐晴笑起来，放下一颗心。吃饭时外婆笑起来，若有所思的说：“什么时候叫姜洛生到家里吃饭吧。”
“好。”
徐晴最恨自辩，无论被人如何冤枉也不愿分辨，此刻抬抬眼皮看他一眼，发觉姜洛生眼睛是一种预言又止的深刻痛心，于是一声不吭的把衣服穿回去。套好后她问：“你怎么来了。”
徐晴说：捷捷，我爱你。
那个人有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默默凝视她，用自己的羽绒服包住她；看清面前的人，徐晴垂下头，她怕自己哭出来。
外婆目光停在冬青上，不答话，只念着徐晴母亲的名字，声音虚弱皆不可闻。念了几次后说：“小晴，让你妈妈回来，我有事跟她说……”
那日徐晴带着资料沿着康河返回住处，却在大门处撞见郑捷捷从一辆林宝坚尼的豪华车中走出来，她俯身在开车人脸颊上轻轻一吻，然后直起身子，对着车里的人微笑，笑容美丽之极，让四周所有美景都黯然失色。
外婆身手想摸住徐晴，可是一只手搭着吊针，一只手刚抬高一点就落下来。徐晴匍身，抓住外婆的手一下一下的揉着，想让它暖和过来，不知不觉的，泪水大滴大滴的滚落在被子上。
徐晴不眠不休的陪在外婆病床前，寸步不移。
郑捷捷所言不虚，挂上电话一刻钟后一名穿着深色西装的年轻人果然到达宿舍门口，取走护照，尽管料想到他们办事效率极高，当第二天徐晴看到盖好签证的护照和机票，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她发邮件问郑捷捷，“怎么邮件都是在晚上发？很忙？”
打电话到姜洛生家，他父母得知是徐晴，不甚惊讶，说“他不是到学校去了么？今天一早的飞机。现在恐怕都到了好几个小时了”。徐晴胸口一热，拨通姜洛生的手机。他很快接电话，首先问：“是晴儿么？”
就算在千里万里之外，郑捷捷依然是知根知底的，她表示说：你是否忙学习忙得太过分？不然姜洛生绝不至于不满。他是什么人你应当比我清楚。
徐晴叹气：“我有预感，我跟他之间终会分手。”
郑捷捷看到徐晴的样子，拉着她走进屋，笑说：“这是我叔叔的一栋房子，他自小长在资本主义国家，规矩很大。”
接近年关，路上的出租车一下子少了。两人在路边站一阵，徐晴把披在肩上的外套取下来还给姜洛生。姜洛生不接，徐晴固执的塞回去：“我不冷，你穿回去吧。”
“难道不是很久么？”姜洛生苦笑问她。
姜洛生笑着问徐晴：“是否觉得没有白来？”
这样的环境，足以让任何人短时间内成为一个哲学家。
医生们见到一个美丽少女哭的那样惨淡，见惯生死早已麻木的心情也被剧烈的震撼住。徐晴枯坐在手术室外冰冷的椅子上，不论医生护士都如何劝她，她都置之不理，除了点头就是摇头，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像一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姜洛生笑笑不答。说到底，他还是支持她的，不然也不会每日每日的在自习室里陪她念书至深夜。姜洛生的母亲是建筑师，从小耳濡目染，学起建筑来很轻熟驾就的，成绩非常优秀，完全不用跟着这样吃苦。
郑捷捷笑：“其实也未必，老师上课很幽默，你权当普及文学知识吧。”
这一肚子火在见到等候在机场外的郑捷捷时烟消云散。有几秒钟徐晴都不敢前去相认。
“外面这么冷，跟我回家。”
徐晴对着电脑屏幕苦笑，回复说：彼此彼此。我们系人才众多，不努力会被淘汰。现在我就进实验室，老师屡屡让我帮助做课题，机会难得，我不能放弃。姜洛生对我颇有微词。
这下姜洛生彻底火了，“你这是做什么？穿这样少还在风里立着，你以为你这么虐待自己会让心里好过些？一旦你生病，又有谁知道？”
“你呢，感情生活还是一片空白？”
姜洛生心平气和的跟徐晴分析说：“我家房屋宽大，我爸妈也想见你，不如从现在起，你搬到我家住，开学咱们一起回校。免得回家，触目伤情……”
然而，就算徐晴底子比别人厚实，但也不敢懈怠，图书证刚一发下来就向图书馆钻，碰着一本本大部头的书苦读。姜洛生打电话找她，得到的结果无外乎两种：自习室，图书馆。
“没有。他满世界跑，就算到了英国一般也不住在这里，这里常年都是空着的。”
“有时候几小时也就够了。”
徐晴低声问：“外婆，您好些了么？”
“你莫非忘了，国内正是春节啊。人家一家人好好过年，我何苦拿这件事去烦他。”
“那我明天来找你。”
郑捷捷沉思着说：“我看你跟姜洛生之间问题重重。”
“你那边是傍晚了吧，还在睡？”
姜洛生知道她说的完全是真话，可他也知道情况绝不至于那样夸张：“我是怕你累坏。你成绩已经是第一，院系老师统统认识你，对你非常十分照顾，你实在不用这样辛苦。瞧你现在多瘦。”
车子一路开，郑捷捷问起外婆去世后的一些事情。能说的，徐晴都说了。最后话题转移到姜洛生身上。
“恩。”
那日的雾非常大，天色微明路灯悠悠的照着，但是连它身边的梧桐树的叶从都没有照亮。四处阒无一人，空气清新得好像新造出来的，一切就像一个乳白而朦胧的梦境。姜洛生盯着那个影子朝自己靠近，脸部轮廓也逐渐在雾里浮现出来。雾中看来，徐晴的皮肤苍白而透明，随着两人的接近，眼睛逐渐亮起来。
“什么事情回来再说，我在学校等你。”
此时郑捷捷也发现徐晴一脸平静的站在那里，于是上前拉住她进屋，走两步又扭头灿然一笑：“孙闻哥你回去吧。”
随后她一直沉默，在救护车上也是沉默，除非同行的医生护士问她问题才开口说几个字。直到外婆被送入手术室那刻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郑捷捷得知，哭笑不得：“原来你到英国是冥冥中自有注定，居然是来帮老师干兼职。”
郑捷捷显然已经知道徐晴外婆去世的消息，一听到徐晴沙哑的声音便关切的问：“病了？”
当晚徐晴和衣坐在病床边上的椅子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早上她睁开眼，一束极不协调的阳光刺进病房里。外婆也醒了，她ｍhｅｔｕshｕ.coｍｃｏm偏着头，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一盆深绿色的冬青上。
言犹在耳，意外陡然发生。
话没说完，姜洛生已经开始后悔，她失去相依为命的亲人，正是痛心难过，自己还这样态度恶劣，唯一的解释，就是自己也关心则乱。
手术结束时天也亮了，医生护士鱼贯走出来。徐晴活过来，打探情况。
同事邻居，院系的领导对徐晴多加看顾，有心让徐晴去他们家住；但是徐晴请他们放心，保证说自己已经成年，绝不会干什么傻事，只是想安静一下。徐晴说这话时神态平静，大家也就放心的离开。更何况，现在正是过年，万家喜庆团圆的日子，没有人愿意在葬礼墓地呆上太多时间。
郑捷捷发一个笑脸过来：说漂亮就俗气了，要的就是这份精神，看起来多清新爽洁。
郑捷捷立即汇报行程：除了学本专业之外，还选了一门古典主义，我打算要在四年内得到两个专业的学位。早上下午通常都有课，晚上有时也有选修课，虽然不算是焦头烂额，但也不轻松。至于约会，哈哈哈，我实在不喜洋人，虽然他们生的好，不过空有一副皮囊罢了。华人更不要说，不是书呆子就事玩世不恭，我实在无暇陪他们玩感情游戏。你呢？
入学时徐晴就被室友盘问：“有男朋友没有？”
徐晴立刻反省。故在几天后姜洛生约他出去城郊爬山时立刻答应下来。
见到姜洛生后一个寝室的女生统统眼睛都亮起来，对于徐晴这样漫不经心完全不珍惜男友的行为，室友大呼：“真怀疑他是否是你男朋友。若我是你，一定会小心约束他。”
“我……”
这句话换来郑捷捷的一片沉默。许久她才说：“你说的对。”
片刻后姜洛生放开徐晴，手贴在她的脸上，目光好似镜子，仔细反复端详她；徐晴伸手摸脸，手却被姜洛生抓住。
“那后来？”
室友都问：“这是哪位美丽的明星？”
徐晴吓一跳：“听你们讲课的内容，可不是对牛弹琴啊。”
已经爬到山顶的人群在山顶的一个角落大声欢呼起来：“过来看，多美！”
郑捷捷留了长发，烫成大大的波浪，披在身后，成熟风情呼之欲出，一张脸美丽动人有增无减，笑起来眼睛亮如谭星。她穿着件浅黄色的外套，围着徐晴送给她的那条围巾，手插在外衣头里，气质绝佳，简直无人可及，为她博得极高回头率。
睡了不知多久，被宿舍的不知疲倦的电话给吵醒。
“那你一会给他个电话回去。”
姜洛生的情况比她好的多，拍着她的后背，担心的说：“看来你需要多多锻炼。”
“下周开始有课。不过课不多，一天两节。你不如跟我一起上课。”
明星哪有她漂亮。徐晴心里说。
徐晴讲不出话，她觉得鼻酸。好容易忍住不让泪滚下来。
“浪费粮食？你是我见过的最不浪费粮食的人，”郑捷捷笑到直不起腰，“不过话说回来，有件事做也不错。”
那日后郑捷捷似乎变得更忙，回邮件从不超过一百个字，最多是互报平安之类的；随后徐晴被教授苏海拉入数学建模的筹备组，终日泡在实验室帮着师兄师姐做数学理论方面修补，计算。
郑捷捷一针见血：“可是你从来不肯说出来。”
然后再不言语，两人心知肚明，只怕一说话便会吵起来。
“对。”
多年后徐晴想起此事时，她已经回忆不起太多情节，只依稀记得那时自己非常冷静，打电话叫救护车时声音都不曾抖，然后把外婆手里的药拿出来，脸顿时白的像失去所有的血，胸口前一大块堵住——她从来不知道外婆有心脏病。
徐晴站在那里，冷静的想，外婆的命运坎坷，爱过的人纷纷离她而去，最后连孙女也到外地上大学，无人陪伴。她吃过的苦可能自己几辈子所经历的困苦都多。就像一位哲学家所说，平稳的人生就是失败的人生。但她至始至终都活得如此坦然而认真，荣辱不惊，去世时得到人们发自肺腑的悼念于哀恸，这就已经够了。
走最后几步徐晴的身子向前一倾，姜洛生趁机伸出胳膊搂住她揽到自己怀里，徐晴意外中的挣扎两下发现动弹不得，也任由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忽然心里溢满感动。
“外婆，您等等，我马上打电话。”
外婆思路相当清楚，如同多年前给学生们上课，一句一句的交代下来，家里的钱物都放在什么地方，还有什么东西一定要留下来，徐晴流着泪，一句一句的答应；说至后来外婆累了，动动手指，徐晴会意，把外婆的手放开塞会被子里，小心的掖上被角。外婆闭上眼，徐晴的心一下子缩紧，慌忙看向各种仪器，这才意识到她只是睡着了。
下飞机时，徐晴被繁琐的入境程序搞的焦头烂额，海关警察看谁都像罪犯，都像恐怖分子，每个人的盘查都要花上数分钟，徐晴憋了一肚子火。
他声音柔和，徐晴几乎就想答应下来，可还是摇头：“我一年多前已经满十八岁，早就会照顾自己。再说，我已经订好机票，明天就回学校。”
徐晴环顾四周，“你叔叔在么？”
与郑捷捷的联系也是时断时续，郑捷捷非常忙，白天都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邮件的发送时间总是在晚上，信中内容丰富，英伦游记，欧洲景色在她的描绘中都鲜活起来，有时随信附上照片，无一例外的，笑容璀璨，眼睛亮如星辰，背景不论多么眩目都比不过她倾城一笑。
郑捷捷哑然片刻，然后问：“那你有没有把这些告诉他？”
“我自然把他放在心上……”
说完地处何处，姜洛生沉默一下，但听上去语气非常轻快：“那你好好玩。多看看外面吧，总比闷在心里强。”
一年多时间很快过去。
苏海年轻有为，是国内有名的青年数学专家，才三十来岁就已经获得国内外数项数学大奖。他对徐晴颇为看重，本意是让徐晴这个大二学生跟着研究生多加学习，想不到在许多问题上徐晴均有独到见解，尽管理论知识比不上研究生但数学的思维上的突破却超过他们，加之她又肯下大功夫努力学习，实属难得，故分派给徐晴的任务愈来愈重，权作磨练。
“外婆。外婆。”徐晴轻声呼唤。
听得两人心下怅然一片。
徐晴笑：“说的我们似久没见。总不能叫你丢脸不是？”
“你在哪里？”
“错错，那是箴言。”
“小晴，辛苦你了……人老了，也就不中用了。”
“这次联系距上次联系不过几天，你指望我能有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
“那好。随你。”
忽然身上一暖。
“当作调节心情好了。这两年我一直想回去，可是总没有空。你不如过来陪我吧。也就一个寒假。你的护照在你身边么？”
后来徐晴一直在想，外婆那时候是真的想见母亲还是为了支开她，不让她见到最后分别场面。总之，等徐晴回家打完电话再赶到医院——一切都已经晚了。
两人转到一座教堂，紫酱色的屋顶，墙壁上爬满常青藤。徐晴尤为偏爱此处，照了许多照片后，徐晴想起一桩事，问她：“这两天你都陪我，难道没有课？”
姜洛生背靠路边的电线杆，双手插在裤兜里，声音偏低，“电话手机都没有人接，我找到你家，从杨教授那里得到消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说着，自嘲的一笑，貌似不介意的说，“难道对你来说，我是那么不可信赖？”
墓地选在城郊的一处公墓，环境幽静，柏树遮天蔽日，在冬日温暖的夕阳的余晖下照映下墨绿一片，大团大团的影子通向碑林密布的墓地的一条条石径上，鞋踏在石块上面哗啦作响。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大学风景极美，几个清澈见底的大湖，郁郁葱葱的林荫小道，绝美的樱花园，哪里都适合谈恋爱，情侣时常出现，可是他们总难以出现在这样地方，依照姜洛生的说法“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的地方。”
外婆是她的终身偶像，自己不知得修炼多久。
徐晴伸手掀开车窗帘，外面白雪皑皑，整个学校银装素裹，日头虽然偏西，可是大雪映日，亮的好似正午一样。
这次爬山是建筑学院学生会举行的一次以运动为主题的活动，作为学生会的一员，姜洛生无论如何逃不掉。参加的每个人都可以带着女友一起去，姜洛生问徐晴是否参加时，没有指望她答应，想不到徐晴一听，立刻作出肯定的回答，他欣喜之余也诧异：“这次答应得真快。不忙功课么？”
“他知道你到英国了么？”
“没有，可能是睡的太久……”
这样忙着，徐晴差不多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
不过总算把资料全都查全了。
姜洛生微微一笑，揽住徐晴向校门走，“没事，就是想好好看看你。比以前更加漂亮。”
姜洛生暗恼，本想与她辩驳，但见她神态憔悴，眉眼间写满疲惫和心力交瘁，一双眸子似失去神采，暗淡无光，头发没有绑太紧，有些零乱的散在肩头。认识徐晴这么久，姜洛生头一次看到她这样楚楚可怜，无精打采，手足无措的失落样子，心里酸涩难忍，不再讲话，也不想跟她在言语上针锋相对，拥着她走出墓地。
爬山时徐晴简直虚脱，走走停停，同行的女生都差不多一个状况，好多人半途就下山了，纷纷抱怨为什么要干这种无所谓的事情，唯独徐晴却无论如何不肯放弃，拖着沉重的步子，一直坚持爬到山顶。
徐晴瞪着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
姜洛生颇为心疼，说“不要逞强”，徐晴笑言：“触目都是老树怪石，虫鸟声声，多有趣。”
半晌徐晴才挤出一句话：“简直要我的命……我的腿脚都快石化了。”
然后纷纷后悔不在高中阶段找一名女友。
到了山顶她已经累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大滴大滴的汗沿着额头滚下来，随便找块石头坐下，只有喘气的力气了。
两人紧紧拥抱。周围人潮似海。
那时快要过年，一直在徐晴家帮忙的阿姨也在一天前回乡，屋子人少，随便一点动静都听得真切。那晚夜深，徐晴在书房查一份资料，忽然听到隔壁卧室一声不大的响动，她放下书奔过去，只见让她记了一辈子的一幕——外婆昏倒在地板上，手里拿着一小瓶药，桌子上还有一杯水。
徐晴不答，摇摇头拒绝。
“你以为你是特雷弗而我是福尔摩斯么？”
徐晴想不到这个喜庆的时候有谁会在墓地出现，但她整个人因为站的过久而至麻木，扭个头也花了十几秒。
“你开始为什么不告诉他？”
外婆被人推出来，闭着双眸，输着氧气，身上插满了管子，可是与身体上的痛楚截然不同的是，她脸部表情轻松，嘴角似乎还在微笑，安详的如同闭目养神。
车子要开三个小时，一到城郊路就不好走，徐晴被颠簸的睡意再次跳出来，靠在姜洛生肩头睡着了。
这句话让徐晴无限安心，她合上电话，抬头看到郑捷捷美丽的眼睛里藏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谓神情，两人的对话她全都听到，故而微笑：“瞧你多幸福。”
徐晴偏偏头觑他一眼，笑：“这不是很好，多少女孩子期翼减肥，变得苗条动人。”
徐晴笑：“闲着也是浪费粮食。”
“在。”
“就是累……”
徐晴捧住电话，迟迟不肯挂掉。徐晴不放，姜洛生也自然不先放下。不论何时，只要是跟徐晴通话，他永远都是最后挂掉电话。
徐晴反驳他：“那时你跟我说可以把数学作为终身职业，我可不是听信了你的谗言。”
徐晴的房间在二楼，阳光充足，窗户在大门一侧，站在窗口可以看到寂静的康河。房间布置精美，为了迎接她而精心设计的。徐晴抓住郑捷捷一条胳膊，想说句谢，话没有出口，郑捷捷就预料到她说什么，伸手捂住她的嘴，然后把电话递给她。
徐晴笑说：“你不是总说我不配合你么？”
姜洛生学的是建筑，课程也多，而且一入学被师兄师姐们强行拉入学校若干社团。于是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时间也有限，充其量也就是聚在上下自习一起吃饭之类，完全不像一般恋人。
徐晴摁着额头苦笑：“原来你都想好了？”
理论上说，大学比高中生活随意惬意得多，起码没有升学的巨大压力。起初徐晴觉得新鲜，视野逐渐开阔，但不久后她意识到自己的专业一点也不轻松。
回到学校，宿舍楼空无一人，徐晴蒙头就睡。人人都在庆贺新年，唯有学校是最清静且不合时宜的地方。
徐晴咬着下唇：“我是后悔，捷捷，你能想象我多么后悔么……我居然不知道外婆有心脏病，我走的那么远去别的城市念书，如果我能够留在外婆身边，那我应该更早发现她身体不健康，也可以多陪陪她……人家说父母在，不远游……可是我……”
姜洛生哭笑不得，说：“看我有一个多么聪明能干的女友。”
“读书没有错，我只盼你尽你所能的读下去……”
徐晴泪落如雨。
徐晴被问的头疼无比。起初她回答“不是”，那名英国人怀疑的对徐晴上下左右的打量，在她身边左窜右跳，说她不讲实话；后来回答“是”我，他更是得意，一幅“我就知道你没有说实话”的表情，更是让徐晴窘迫得不行。
徐晴蓦然从椅子上弹起来，她才想起，自己根本忘记通知母亲。在医院走廊一角找到电话，拿起话筒却不知道摁什么号码，她从来也没有存心去记母亲的电话号码，她以为此生都不必再联系她。准备撂下话筒时徐晴想起一件事，伸手摁键，却在即将接通的时候狠狠挂掉。然后又拿起来，犹豫再三，最后又终于放下。
徐晴定定神：“孙闻哥。”
医生纷纷摇头，说了一堆堆的医学名词，徐晴听不懂也不明白，但是最后一句徐晴听得最清楚：“年纪大了，恐怕是不行，大约就这两天。”
“不知道。”
说罢徐晴瞄到姜洛生眉头一敛，紧闭嘴唇，一幅努力克制的样子。
电话虽然打过，可梁元瑜一直也没有回国。徐晴其实也不意外，但她依然恨透她的母亲，哪怕是后来她知道母亲并非不愿回来，而是不敢回来，是出于一种“近乡情怯”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