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极光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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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继续想下去。
最后五个字让顾弥音浑身失去了力气,她像是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坐在地上,眼泪滚滚而出。她突然抬起头,不死心地问道:“医生,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短短的时间里,夏菡像是换了一个人,不再高调,脸上不再大笑,不再骂人。陪她去租房子的时候,她问房东有没有热水器,房东翻着白眼说道:“你又想租便宜的,还想家电齐全,这怎么可能?这年头有栖身之所已经很不错了!你到底租不租?不租,我租给别人了。”
真希望一切像妈妈说的那样,夏菡会选择原谅我。
我匆忙朝医院赶去,问了住院部前台,终于找到了许靖川。
许靖川摇头。
孟西楼直接挂了电话,想来是生气了。我愣愣地继续蹲着,脑海里是空白的。他的理直气壮竟然让我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夏菡看到她爸的那一瞬间,眼泪掉了下来。
顾越天也生气了,他瞪着我,说道:“我不自私,你和你妈吃什么穿什么!夏家有今天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夏启均!没有我,还有另外的人,我不过是恰好成了那个人而已。苏熹,你搞清楚,现在是谁养你和你妈!”
要不是妈妈拦着,那一巴掌早就打在我脸上了。
“女儿,对不起……”夏启均老泪纵横。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我看了妈妈一眼,这才追了出去。
医院很安静,仿佛能听到电流的声音。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许靖川看着窗外,眼睛半眯着问道。
我指了指外面,示意许靖川出去说话,他点点头。
警察问顾越天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妈妈摇头说不知道,她从来不过问顾越天的事情。
眼泪混合着雨水一起滑落,眼前一片模糊。
梵迦的脸色变了又变,沉声道:“顾弥音已经告诉我了,可是我不信。”
夏菡突然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苏熹,我爸爸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因为顾越天。”
大一快结束了,我和孟西楼吃过几顿饭,逛过几条街,没有牵手,更没有拥抱,走在路上都是沉默无言,关系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我却觉得,一切都在变好。
有什么滴落在我的眉心,一片清凉。我抬头,雨点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不一会儿就打湿了街道。雨水落在路边的树叶上,啪啪作响。行人纷纷跑起来,找地方躲雨。我急忙跑到路边商店的房檐下躲雨。
梵迦闷声说了句“好”,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天灰蒙蒙的,六月的天气闷热无比。我蹲在路边,抬头仰望着天。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我一看,是孟西楼打来的电话。
顾弥音冷笑着说道:“什么样的女人生出什么样的小孩,你别妄想夺走顾家的财产!”顾弥音浑身都是刺,谁也靠近不得。
妈妈蹲下来,关切地问道:“熹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夏家成了这个模样,是你做的吗?”我看着顾越天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夏菡的眼睛又红又肿,还透露着一丝迷茫。她看见我,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一起避雨的过程中,她安静得出奇。
我在外面焦急地站了一会儿,转身跑去找许靖川。
警察在处理交通事故的时候,调了车祸时的监控录像,发现事故出得很蹊跷。因为事情发生之前,撞上顾越天的那辆车是停在路边的,直到顾越天的车出现,那辆车才发动,然后直直地冲过去,把顾越天的车撞了。当时刚好旁边有货车经过,顾越天的车被撞了两次,而肇事者戴着帽子、蒙着脸,并没有看清楚长相。
最后,我在她妈妈的墓碑前找到了她。
我早就说过,夏菡的治愈能力比我强,所以出了事后,她发泄完情绪,就能够很快去面对现实。她开始出去找工作,为了省钱,她每天吃泡面,坐公交车去,再坐公交车回来。短短时间里,我在她身上找不到一点儿娇气小姐的痕迹。
这件事情我和妈妈都没有跟顾弥音说,怕她乱来。
我握着她的手,笑着说道:“放心吧,我不收利息。”
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十年,二十年,哪怕这一生,我都能等。
妈妈担心顾弥音,让我出去找她。
她就像一株顽强的植物,努力生长,只是我越来越分辨不清她的喜怒哀乐。
我也有私心,如果顾弥音和梵迦在一起了,说不定孟西楼就会死心。
夏菡看向我,脸上的表情微愣,随后变得淡漠。
妈妈在电话那头断断续续地说道:“顾越天……车祸……在市中医院……”
夏菡的背影完全消失后,我像被抽空了力气一般,脚一软,随即跪在马路边,望着她离去的方向。
她带着哭腔,已经慌乱到说话颠三倒四,我却听懂了。
顾越天在重症监护室躺了半个月,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我站在病房外面,通过房门上的窗户看到了许靖川。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那辆肇事车也是赃车。
每说一个字,他的脸色就白一分,直到血色全无,他才压抑着什么说道:“你跟他在一起会受伤的!”
在雨中,我浑身发冷,身体也开始颤抖。我必须去找顾越天问个明白。
“孟西楼……”
夏菡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也曾说过一辈子都是好朋友的,可转眼怎么变成这个模样?我真的想不明白。
一个月后,顾越天依旧没有苏醒,被医生宣判成为植物人。
对天发誓,我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孟西楼也许久没有联系我,梵迦也没来找过我,我一个人上课下课,又成了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顾弥音的头发拉成了直发,恢复了本来的黑色。她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以及褐色的小皮鞋,看上去既淑女又文艺。在她身上,除了脖子那里的刺青外,完全看不出曾经她是那么疯。
可是看到夏菡脸上如此认真的表情,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可是……我爱他……”
她紧紧抓着我的衣服,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雨越下越大,淋湿我的衣服,也淋湿了我的心。
我不上课的时候,都会去夏菡的楼下晃悠,希望能遇见她。可是她似乎在躲我,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
梵迦彻底生气了,他的手都在颤抖:“苏熹,你会毁了自己的!”
这些都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
他甩手走了出去,留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我和许靖川站在走廊上。许久没有见他,他变得更加瘦削。大概是由于熬夜的原因,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袋很重。
夏菡靠在墓碑上,紧紧缩成一团,头发散乱,眼角还带着泪痕。她的衣服脏兮兮的,鞋子也掉了一只,脚上都是泥土。这个时候的夏菡如同泡沫,一碰就要碎掉。
医生低声重复道:“病人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我们尽力了……”
听到这个消息,妈妈差点儿晕过去,而顾弥音整个人都崩溃了,她尖叫着跑出了病房。
很显然,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
我连衣服也没有换,直接去了书房。
妈妈摇摇头。
某天室友拿了一叠钱给我,说是夏菡还的,我问她夏菡有没有说什么,室友摇了摇头。
“夏菡家里出事了,你知道吗?”
顾越天坐在椅子上,心情出奇的好。他看见我,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如此刺耳,我解释道:“我陪夏菡……”
清风寂静,山川安宁。
城市那么大,我又该从何找起?
世上只有妈妈的怀抱最温暖,我的心在这片温暖中渐渐安宁下来。
我心慌地跑到夏菡的宿舍,她的室友说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上课了。我心里恐慌着,不敢想象夏菡究竟是什么心情。
她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那你……”
当初的夏菡多么夺目,可是现在她没入尘埃,所有的骄傲都被打碎了。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可谁又说得清究竟能不能逮到那个人。
我朝她挥挥手。
生活还是要继续,可是命运纂写的剧本越来越让人心惊,让人绝望。
在这安静中,只听见夏菡撕心裂肺的哭声。除了上次在酒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痛不欲生的模样,那个骄傲的女王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摇摇头,低声问道:“顾越天呢?”
他家的门也是紧闭着,我心慌地敲着门,大声喊着许靖川的名字。大概敲了十分钟,旁边的邻居打开窗户,问道:“你找许靖川吗?”
夏菡往前走了两步,置身雨帘中。她低声说道:“苏熹,我们做不成朋友了……”
夏菡的话以及她的眼神仿佛一把刀,狠狠刺进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明明看不到血迹,却让人疼得无以复加。
我一把抱住妈妈,哽咽着说道:“妈,夏菡不跟我做朋友了……我没有朋友了……”
我把这些年存的钱全部拿了她,又陪着她去找房子。
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我把夏菡平时爱去的地方全部找遍了,都没有看到她的影子。我胡思乱想了一些最坏的可能,那种担心的情绪仿佛要将人撕裂一般。
我惴惴不安地摸出手机拨打夏菡的号码,却提示已关机。
顾弥音抬起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走过来攥住我的头发,面目狰狞地说道:“苏熹,你是害人精!你害死了我的妈妈,现在你还想害死我的爸爸!”
我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平静,为什么不去找夏菡。可是想着他在病床上的奶奶,我突然问不出口了。
这些都是孟西楼想看到的,我迎合着他,让他达成目的。
我也跟着冲进雨中,想要解释,想要去拉着她的手,可是她早已远去。我傻傻地待在原地,看着夏菡离去的背影,心碎了一地。
看到这条新闻,我整个人都蒙了,感觉这些事情离我那么遥远,却又发生在身边。
大一的最后一堂课,我原本专心听着,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他的背影都带着哀伤。
别墅大门紧闭,窗帘也拉紧了,一丝光都透不进去。别墅门口贴着封条,外面还蹲着几个记者。
“你怎么能这么做?你害得夏菡父女分离,害得夏家四分五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失去理智,家教、礼貌这些通通抛到了脑后,唯一的想法就是想替夏菡讨回公道。
我和妈妈去拉顾弥音的胳膊,让她不要冲动。
警察说会尽力找到肇事者,让我和妈妈回家等消息。
“苏熹……”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夏菡才红着眼走出来,她的脸上有一种难以说明的表情。
“什么!”顾弥音一把揪住医生的领子,恶狠狠地说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夏启均明明才四十多岁,却冒出了很多白头发,看上去足足有六十多岁。当初他意气风发,如今沧桑至此,他的眼里透露着些许浑浊。
看到他这个模样,我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听了这句话,我发疯一般随手拿着桌子上的东西朝顾越天扔了过去。
“熹熹,你别这样。”
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人是顾越天?害夏启均入狱的人是顾越天?打死我都不相信。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当最后一抹光消失的时候,手术室的门被打开。顾越天被推了出来,身上插着各种管子,送进了重症监护室。
孟西楼听到我的声音,不分青红皂白地质问道:“你怎么没来洗衣服?”
那天,我闲来无事在网上浏览新闻,发现网上有一个视频比较火。视频采用非正常手段拍摄,暴露了夏家制药厂制作假药的全部过程。夏家制药厂被下令停止生产,夏启均被判了刑,所有财产没收。
“爸……”
妈妈听到声响,匆忙赶来,看着如此疯狂的我,上来拉我的手臂。
最好的友情应该有美好的结局,等到头发花白,朋友依然还会在一起,可是我和夏菡的友谊随着上一代的恩怨而被狠狠割裂。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回答道:“我知道……”
难道真的要失去唯一的朋友了吗?
她的恨,她的怨,我都能理解。
看到顾弥音哭得那么伤心,我忍不住劝慰道:“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
“梵迦,以后你别来找我了,让孟西楼看到不好……”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此时的表情。
梵迦看了我许久,眼里的情绪难以形容。
听到这句话,我整个人愣在原地。
“他奶奶在市中医院,刚刚动过手术。”
在我做着梦的时候,在我心心念念着孟西楼的时候,夏菡家里出事了,那么突然。
“他在书房。”
事情成这个样子,究竟应该去怪谁呢?
我稳了稳心神,缓缓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许靖川看到我,微微一愣,然后继续手中的工作。
我的眼泪不可遏制地掉下来,崩溃的坐在地上哭泣。
后来几次,我去找过夏菡,只是她都不在。我蹲在门口,等了她好久,也不见人。我从门缝里塞了许许多多字条,也没有任何回应。我尽了最大的力气想要挽回这段友谊,可是夏菡仿佛铁了心一般,不想跟我有牵扯,不想跟顾家有任何牵扯。
病床上,他奶奶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枯瘦如柴,呼吸微弱到让人不敢说话。
“你还有我……”
空气中有一种潮湿的味道。
我甩开妈妈的手,指着顾越天,高声说道:“顾越天,你真自私!你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你永远都那么自私!”
夏菡的人生大起大落,风光的时候众人捧,落败的时候众人踩。夏启均入狱,妻子早就不知所踪。信用卡被停用,夏菡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她受不住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也交不起学费,连生活都成问题,只好暂时休学了。
对,我没资格去声讨他,也不能为夏菡讨一个公道。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举起手朝我挥过来。
那一眼的相望,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看到他眼中的悲伤,心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压下来:“她说的是真的,我和孟西楼在一起了。”
到现在,也只是回忆罢了。
说完,她疾步向大雨中冲去。
“这些不是你的错。等夏菡心中的怨气消了,自然会原谅你的。”妈妈柔声安慰道。
是谁说只有恋人分开的时候才会心痛?
从什么时候起,岁月悄悄夺走了妈妈的容颜?
“你知道夏菡爱去哪些地方吗?”
而我作为她的朋友,却发现得这么晚。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顾越天的车祸不是意外。
周末,她叫我一起去看夏启均。
听到这句话,顾弥音“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悲痛的模样让我也忍不住红了眼睛。
曾经一直都是她保护我,现在换我来保护她了。
我冲出了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赶去夏菡的家。
我拿着那些钱,手都在颤抖。夏菡还钱,是真的要跟我划清界限,不拖不欠,不想不念。
妈妈在守着顾越天的时候,被警察叫去了警局,我也跟着去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夏菡,学校的许多地方都有着关于她的回忆。
我看了他一眼,叹口气,然后急匆匆走出医院去找夏菡。
我一看是妈妈打来的电话,便偷偷接了起来。
我没来得及请假,就急忙往医院赶去。
顾越天一愣,随即无所谓地说道:“他制造假药是事实,我也算为民除害。”
我和孟西楼在一起的事情,梵迦最先知道,他约我周末出去玩,我老老实实说周末去找孟西楼,还说我和他正在谈恋爱。
我看着她神色不定的脸,问道:“你和你爸爸说了些什么?”
我狼狈地回到家,妈妈看见了,惊呼道:“熹熹,你怎么就这样回来了?为什么不打伞呢?”
我帮夏菡搬东西,然后收拾新屋子,两个人一直忙到了深夜。夏菡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现在只能用你的钱请你吃饭了。”
顾越天是顾家的顶梁柱,要是他成了植物人,那……
顾越天狠狠戳中我的软肋。
在医院门口,我碰见了同时赶来的顾弥音。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她,她的模样全变了。
顾弥音急忙问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
当我和顾弥音赶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妈妈坐在外面的长凳子上默默流泪。从侧面看去,她眼角的皱纹特别多,也特别显老。
我埋着头,低声回答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我曾努力爱过。”
我坐在旁边,握着妈妈的手,希望她能好受一点儿。顾弥音皱着眉头,在医院的走廊上走来走去,满脸焦灼。
夏家是她骄傲的资本,是她的全部,夏启均是她的父亲,现在却在监狱里。
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夏菡的身影。
我看到夏菡握紧拳头,极力隐忍着。若是以前,她肯定早就骂回去了。可是现在,她学会了忍耐。
剧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说我们做不成朋友了……
医生重重地叹口气,看了我们三个人一眼,缓缓说道:“他有可能成为植物人,你们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我爸还没出来吗?”顾弥音问道。
我默默地走出来,把空间留给父女俩。
至少在这场青春里,我狠狠地爱过一个人,如同飞蛾扑火一般不计较付出,不问回报。我只想努力去爱一场,等到青春散尽,以后才有故事可讲。我会对他们说:“曾经,我那么努力地爱着一个人……”
我跪在她面前,用力抱着她。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哭到窒息,我的肩头能感觉到湿意。夏菡抽泣着说道:“苏熹,我一无所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的语气太过绝望,我心里的酸涩不断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