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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衬衣洗干净之后,她从二楼的楼梯走上去。
江绿汀耳膜震得嗡嗡响,连忙把手机拉远了一点,呵呵笑道:“哎呀,人家沈先生玉树临风,家财万贯,就算被家里逼婚,也不至于饥不择食看上我啊。”
江绿汀查着数,目光漫无目的流转在霍宅楼顶的东南角时,微微一怔。
如果不是那次在眉山出了意外,或许她永远都不会有勇气去追求傅明琮。
霍同同小心翼翼点头:“教了。”
霍易霆竟然就坐在那片树荫下。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他和自己一样,已经坐着发了两个小时的呆。
他一定很恨她。她主动招惹他,却又在追上他之后,甩了他。
霍同同道:“江老师里面的衣服才好看呢,上面都是小海豚。”
江绿汀张了张嘴:“……”
江绿汀一想到中午他遭受的那一幕,顿时心里也有点发毛。高高在上的霍先生,被人泼了咖啡简直是奇耻大辱,而且还被她亲眼撞见。这要是在封建社会,她估计已经被灭口了吧。
他饭后喜欢去花园散散步,楼顶上黑漆漆的他肯定不去会。江绿汀为确保无疑,壮着胆子还试探了一下,“霍先生,我刚才发现顶楼上还挺舒服的哈,你晚上可以上去坐坐。”
江绿汀继续往前走,装模作样到处找。
江绿汀连忙打圆场:“霍先生,这都怪我,上午教过之后,下午没有温习。”
霍易霆冷冰冰道:“靠着墙,罚站半个小时。”
四周靠墙种了一圈的花花草草,支着一架实木秋千。东侧一角的梧桐树荫下有一张实木圆桌和几把藤椅。南边支着几排高而长的晾衣杆,霍易霆有洁癖,家里的床单被罩换洗的极勤,所以几乎每天上面都挂着床单被罩和衣物。
霍同同跑到花园里找地方躲藏。
顾淼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锤子,一句一句敲的江绿汀心里隐隐作痛。数年暗恋,终修成正果,转眼却又浮云散。其中原委,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顾淼。
刘阿姨领着霍同同上了楼,给他洗澡换衣服。霍同同玩了几个小时,有些累,竟然睡着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马上一巴掌拍死。怎么可能,开什么玩笑,人家霍先生日理万机,没事大晚上跑到顶楼来看星星,看月亮,看……她?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就算没穿内衣,好像也没什么……哈。
“霍先生,衬衣我帮你洗干净了,晾到了楼顶。”
江绿汀摇了摇头,很果断地回答:“不是。”
隔着不远不近的一段距离,江绿汀很清楚地看见他手上没有书,没有杂志,没有文件,甚至没有一杯水。
因为江绿汀平时不注意衣着打扮,周末来霍家,总是穿淘宝五十块包邮的衣服,一来舒服方便,二来带同同总不免会弄脏。骤然变成白领丽人的样子,细腰高胸,又化了淡妆,像是变了个人,漂亮的不像话。
江绿汀其实已经看见了他撅着屁股躲在一块儿太湖石后。但假装没看见,从他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口中还念念有词:“哎呀,同同小朋友到底躲在哪儿呢?”
江绿汀猜测他是怕自己感冒会传染同同。于是,下了车乖乖坐到前排。
最近天气开始热,她洗过澡,就套着件吊带小睡衣在屋内码字,为了凉快舒服,里面没穿内衣。
霍易霆的目光从同同身上挪过来,落到江绿汀脸上,说冷不冷,却让人紧张。江绿汀脑中涌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他不会打算让她也一起罚站吧。
江绿汀本来想说的话,都被傻蛋两个字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江绿汀忙道:“我不会感冒的,我身体挺好。”
和她四年同窗,数年好友,顾淼打死也不信她是这样的渣女,但江绿汀死活不肯说,她也无可奈何,最终咬牙切齿地挂了电话。
这个位置,刚好对着她的房间,如果她屋内亮着灯,没拉窗帘,那么,从这里看她的房间,简直看的清清楚楚。
打开电脑正要码字,顾淼的电话打了过来,开门见山就问沈卓怎么样?
和同同小朋友捉迷藏,找到他的时间,需要不长不短刚刚好,太短了,人家没有成就感,太长了,小家伙又会失去耐心。
刘阿姨目光发亮,啧啧称赞:“哎呦,江老师,你就该天天这么打扮,这多漂亮啊,这衣服可真好看!是霍先生给你买的吗?”
江绿汀心脏疼的直颤抖,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好吗?
说完抬眼,对上霍易霆意味深长的眼神,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暗示她穿的太少,顿时一张脸窘得通红。
日光从枝叶间漏下来,半明半暗地洒在他身上。冷色调的苍蓝色衬衣,显得身影清瘦而孤寂,仿佛再炙热的阳光,都烘不暖的一座雕像。
等她意识到自己又在大开脑洞的时候,已经查数查到七十六了,赶紧转身去找霍同同。
江绿汀瞬间红了脸,心里直喊冤枉。春天已经过半,她一路坐车,相亲又在室内,就算穿成这样也一点不冷,可偏偏那么巧,坐到他的车里,就打了个喷嚏。
霍易霆又道:“洗完了,晾到顶楼上。”
还没等江绿汀回答,她又接着说:“他条件这么好,根本就不需要相亲,因为家里催婚,才请我给他介绍女朋友,这种诚心诚意想要找个结婚对象的男人,你要是不抓住,你就是个傻蛋!”
果然,吃过晚饭他板着脸,以一副皇上御书房考察皇子功课的架势,问起霍同同:“老师今天教了弟子规吗?”
“你告诉我,你和傅明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暗恋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为什么分手?”
下了楼,刚好遇见霍易霆从后花园走过来。
回忆如一股失去控制的洪流,冲荡得脑汁一片混乱。江绿汀毫无心思码字,对着电脑整整两个小时,连一句完整的句子都敲不出来,索性关了电脑,扑到床上休息。
顾淼气结,冲口就道:“最合适的人,是傅明琮对不对?”
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江绿汀心里仿佛被人扯了一把,那种颤巍巍的钝疼,顿时沿着血脉串到了全身,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
她坐在藤椅上,目光无意识地四处流转,落到她居住的车库小楼时,忽地一愣。
霍同同呜呜想哭。
霍易霆转过身子去开车门。开车时默然不语,一字不发,显然心情很是恶劣。
挂上衬衣之后,江绿汀随意地在楼顶上转了转,秋千很大,坐上三个人都没问题。她坐在上面晃了几下,然后走到东墙边的梧桐树树荫下。
这是她唯一的一场暗恋,唯一的一场倒追,没想到却以她的“始乱终弃”而收场。其实,最难过的不是得不到,而是得到却又失去,百转千回,终不过是遗憾一场。
江绿汀窘到无语,这句话霍易霆肯定听得清清楚楚。
顾淼哼道:“你骗鬼呢。你和他分手,是不是因为兰洲?”
霍同同睡了一觉之后精神抖擞,要和江绿汀一起玩捉迷藏。后花园里是个玩捉迷藏的好地方,有花有树,还有太湖石。
江绿汀坐在沙发上,木呆呆很久没动。
“背给我听听。”
原来泼咖啡的竟然是他前妻!
霍易霆眼看她脸上红晕薄薄的燃遍了脸颊,这才转开视线,面无表情道:“刚才那个人是鹤羽,不要让她接近同同。”大约是怕车里的霍同同听见,霍易霆的声音压的很低,听上去也就格外的威严霸道。
霍易霆手插在裤袋里,脚步不停,嗯了一声,便从她身边走过去。
如此一想,顿觉安慰许多。
江绿汀站在海棠树下,背对着花园。按照约定,她查到五十个数的时候,再去找他。
江绿汀心里翻江倒海,嘴上却笑嘻嘻道:“暗恋是盲目的啊,真的在一起,才知道不合适。”
江绿汀差点没从藤椅上跳起来,脑子嗡嗡乱的像是飞进了苍蝇。
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他一言不发,起身上了楼。不多时,拿了那件领口被溅了咖啡的白色衬衣下来,递给江绿汀。
霍易霆说话素来不留情面,今日心情不好,更难应付。江绿汀乖乖推门下车,去街边的药店里买了点感冒药,然后回到车里,当着霍易霆的面,用矿泉水喝了一颗药,让他放心。
提起往事,江绿汀像是吞了一碗酸辣粉,难过的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却继续嘻嘻哈哈:“我当时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受了刺|激,所以才一时冲动去追他,后来发现在一起不合适,就分手了。”
“谁说的,我才华横溢有内在美。”
系安全带的时候,抬眼刚好对上霍易霆的注视,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相亲穿成这样也蛮拼的。”
霍易霆的表情看上去比平素更加的冷漠沉寂。本来高高兴兴的霍同同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回到霍家,刘阿姨见到江绿汀便露出一副惊若天人的表情。
顾淼的声音立刻拔高,凶巴巴道:“他那不合适了?是鼻子眼睛还是嘴巴,你没试过就知道不合适,你算命仙啊你。”
江绿汀奇怪:西装比衬衣贵好多倍,他一气之下毫不心疼地扔了,这白色衬衣怎么不舍得扔?
霍易霆盯着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是什么都没看到吗?”
顾淼气哼哼道:“行,你又笨又丑没人喜欢得了吧。”
不同的是,她在回忆她的前男友,他可能在追忆他的前妻,相同的是,她的前男友恨她,而他的前妻,好像也恨他。
  江绿汀不明所以,还赶紧拿起手机看了看,然后回禀道:“十九度。”
顾淼气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你是不是怕我告诉傅明琮。”
“那你妄自菲薄个屁啊。”
江绿汀安顿好他,便回到自己房间。洗过澡,换下那件金粉色裙子,她觉得还是淘宝五十元包邮的衣服穿着舒服,不用收腹挺胸,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着挺拔的姿态。
主宅只有两层,顶楼上种着花草,放有一架松木秋千,一楼的法桐顺着墙长起来,枝叶刚刚好覆盖了楼顶东南侧的区域,形成一片树荫。
太湖石后传来憋着气的小小的一声闷笑。
霍易霆下午就坐在这里,发了两个小时的呆。
“哪有什么真相假象,只不过是得到了,就觉得不过尔尔,所以就分开了。”
她只好呵呵笑了几声,先对沈卓大大赞美了一番,最后才不得不表示,就是因为他太优秀了,她觉得不大合适。总之,她没有马上承认自己是傻蛋。
江绿汀暗叫不好,同同玩了一整天,上午教的恐怕此刻已经忘了。不出所料,霍同同磕磕巴巴没有背出来。
捉迷藏的游戏一直玩到晚饭前,霍同同回房洗了澡换了衣服,和江绿汀一起来到餐厅。
霍易霆低头看她一眼:“喂蚊子?”
“江老师有办法洗掉咖啡渍是吗?那就拜托了。”
车速突然降下来,霍易霆靠边停了车,扭头扫了一眼江绿汀:“坐到前面。”
江绿汀从惊愕中反应过来,忙道:“啊,不好意思,霍先生,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也没看见她的长相。”
她很想走到他跟前,劝劝他:霍老板,别难过了,失恋失身失婚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芳草,还有许多大树不是。
楼顶上没有灯,静悄悄的,借助后花园的灯光,影影绰绰可以看见上面的摆设。
“反正我和他差距太大,真的不合适。”
江绿汀的心软病开始发作,而且莫名其妙地还对他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感概。
一阵恍惚之后,她矢口否认,“没有。”
她好心说:“霍先生,我知道怎么洗咖啡渍。”
“跳绳的时候一点也没看出来。”
江绿汀连忙声明不是,不知道刘阿姨的脑洞怎么会开得这么大,她虽然是和他一起回来的,可这衣服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通常人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要找个途径发泄,一下午霍易霆都闷在楼顶上,一动不动,负面情绪没有发泄出去,只会积蓄更多。
下午的日光,失去了正午时分的炙热,树荫下,微风徐徐。
霍易霆重新启动车子,开了大约五百米,又靠边停车,对江绿汀道:“去买点预防感冒的药。”
霍易霆会不会晚上到顶楼来,看见过她的样子?
霍易霆听到那个啊字,目光一冷,而后一抬手便将手臂上的西装扔到了路旁的垃圾桶上,动作明显带气。
车内气压之低,气场之冷自不必说,江绿汀再次有种进了四门冰箱的感觉,突然打了个喷嚏。
给他洗衬衣这种事,实在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可是,霍易霆一向气场强大又是她老板,她又多了一句嘴说自己能处理好,于是只好乖乖把衬衣接下来。
“胡说。两年前,你住院的时候,我去看你。我记得清清楚楚,你说人生苦短,说不定哪天天降横祸就一命呜呼,所以要勇敢一点,该吃就吃,该追就追,不让人生遗憾。你那会儿头上缠着白纱布,眼肿的一条缝,就迫不及待地给傅明琮打电话,跟人家表白。”
路过草坪中那一块儿空地时,她又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夜风细细,吹到头间,像是温柔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