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什么也没忘记
我被他浑身忽散的冷意骇到,艳阳底下,也觉手心发凉,脚步生生顿在原地,尽管大使馆的银色楼宇已近在咫尺。
她不明白的是,这一切,我真希望是在演电视。
他们几个大男生里,除了萧何,全都没有买菜的经验。偏偏萧何得先回家和母亲吃饭庆祝,于是他俩回刘家布置,买菜的事儿全落在我头上。
关键是,我因为太过慌张,乃至于忘记自己手里还提着大堆的菜。手舞足蹈间,那堆猪羊肉就如同我一样,飞扑到他自认为颠倒众生的那张脸上。
昏沉之间,我以为对方说的是中文“卧槽!”,当即怒不可遏地转过身。
“地点。”
起初,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这股惆怅的出处,直到盛杉抄着手,款款而出。她应该目睹了蛇厂老板哭诉的全过程,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意料之中。
说着,我大半个身子凑过去,顺便抬起了手里的猪肉,要他闻:“香不香?”
对面的青年警察一脸“谁是你叔叔”的表情,懒洋洋地将笔录扔到我面前:“那小区足球场就是对方买地建的,属于私有。况且你突然出现,还抢了人家刚要入口的冰棒,受害者要求赔偿。”
耳边是滴滴不断的鸣笛声,面前是泼了墨样的画中少年。他原本应该如这个年纪的所有男生那样,如刘大壮与萧何那样,行事莽撞,犯错后再说“请原谅”,在打打闹闹中成长。但,上帝给了他一副好的容颜,一个好的家世,却总归是拿走了些什么,作为交换。
片刻,魏光阴推门而出,顿顿重复。
一瞬间,男孩清明的眼雾气蒙蒙。
“以前听人说,最痛的别离,是说过再会,却自知相见无期。现在才发现,原来最痛的别离,是那个人离开了。而关于他/她的回忆,我们什么也没忘记。”
“这是对方留下的地址,说赔偿金要亲自寄过去,三日内即可。若超过时限,你可要留案底了,对上大学可有影响的。”
愤愤间,魏光阴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一边垂头冥思,一边分心安抚我。
你有没有试过很想找一个人?带着电视剧女主角的心情,以为每个转身,总会瞥见他笑脸相迎。可最后,都是陌生与疮痍。
然而,再没机会诉与他。
毕业季匆匆来临,萧何加入了我们的复习阵营。他与刘大壮底子不差,临时抱佛脚两月,竟然真顺利地拿到B大录取通知书。魏光阴和我也不出意外地受B大青睐,尽管与之无缘,心中还是满满的欢喜。
他将菜重新交回我手里:“你先去,我打个电话。”我不疑有他,转身进门,听他的声音隐隐传来。
刘大壮缓缓跟上,在我眼圈红得厉害时,从荷包里抄出一张折叠的纸扬了扬说:“我帮你买了下一班的飞机,去美国。”
见我上当,刘大壮哈哈大笑,直不起腰:“《流星花园》里不是这样演的吗?怎么样,我刚才的表情是不是很花泽类!”
有那么几秒,我察觉背后有道打量的目光落在我和魏光阴的方向,不多久回头,发现银色路虎已绝尘在人潮。
我太阳穴一跳:“他已经定好机票了?”
“喏,你的脸冻得快破口了。”
我发红的眼圈彻底热泪盈眶,几乎以迅雷之速抢过那张纸,感谢的话未来得及说,却见上方一行小字:欠款人,程改改。经××……
“手机没电了,魏光阴呢?”
她贡献了一张公交车票和自己刚买到手的宝宝霜。
不出意外,“么”字没出口,已被强势来袭的圆球体亲吻整个鼻梁。
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此。
是的,如愿以偿。似乎闭上眼,明天的离别就不会如期上演。
“那不行,你得出去长见识,回来再讲给我听。”
“我明白,这是个看脸的的世界,他见死不救,我认了,但也不必将我往火坑里推啊!一点也不讲人道主义!”
再醒来,我与刘大壮已在辖区派出所。他率先清醒,一张大脸凑近,吓得我几乎再晕过去,可他一句话将我定住:“程小改,魏光阴早上十点的飞机。”
“不是那种追,是另外一种追。”
“放心吧,穗晚,我帮你看着她,等你回来。”
“我说过的,那家伙眦睚必报,根本不像表面那样简单。”
单纯的她以为我还在介意无法同去美国,遂推门而入,蹿上床来抱住我说:“每个假期我都会回来看你和爸妈的。想念的时候,也可以上网呀。”
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他抹一把脸,佯装轻快走到我和程家父母身前,无视众人异样眼光,不知从哪里唰地变出个东西。
稍微冷静下来,我才想起给刘大壮打电话,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后,那头的人开口:“你在哪儿,我来接你。”
正值周末,派出所人不多,值班警员似乎还有话要说,却死活摁不住一个我。我像准备要去哭长城的孟姜,还没到长城就先涕泪横流。
幸好刘大壮也喝醉了,不然听我自称宝宝,他估计真会一巴掌扇死我。但不知走狗屎运还是怎么,我摇摇晃晃进小区时,一辆奔驰卡车恰好行进中,将我完全挡住。保安的注意力全在检查对方证件上,没人注意到我。
语毕,两人眼底只余下风驰电掣的我。然而,人来人往的大厅,我众里寻他,却始终没见那个伶仃背影。
叶慎寻拧眉,忍过一阵翻滚的恶心,将手机拿离耳边一些,偏头怒视我和那堆猪肉。我咽口唾沫,做好与他决一死战的准备,远远却见一道细长身影徐徐而来,立刻撒丫子飞奔而去。
他情绪激动地说了许多,只差没涕泪横流。拼凑间我才得知,原本建蛇厂的那块地就是老板租来的,最近却被人高价买下,要他们强制搬出,可这大堆的蛇根本没去处,但我依旧有些蒙。
不消一秒,我翻身而起。
没有星光的夜,唯独明月的清辉万年不动地洒下。两个十八岁的少女抱在一起,为青涩的忧愁辗转难眠。那时的我,如果知道,这次分别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被盛杉吓到。
我一边哭一边问:“刘维,你认真喜欢过一个人吗?如果认真喜欢过,就会明白,关于他的一切,都是珍宝。”
不会。但我怕不分散注意力,眼眶又会猝不及防地泛红,在刘大壮面前丢脸,我一定会死。
“所以,程改改,你对魏光阴的感觉是,想要在他身边落脚,却又想逃,承认吗?”
“也谢谢你来送我,刘维。”
“开车!求您!”
这时,刘大壮才想起他的心上人也要远走高飞了,表情变得和我一样讪讪的,用历经沧海桑田的语气说:“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男孩身体顷刻僵硬,质朴的眼光闪啊闪,终归为平静的祝福。
原本办完交接后,我和魏光阴约好同去大使馆,询问签证进度。我俩碰过头后,盛杉的话频频浮现,我终忍不住向魏光阴问起。
我以为他又要变身花泽,抬手就想施以暴行,细看才发现他摸出的东西是一款绝迹许久的宝宝霜。面霜年月已久,外封却并未有灰尘的痕迹,看上去被人保存尚好。
那日,我和刘大壮并肩,一起抬首看飞机冲向天际。他说,他终于明白我送魏光阴离开的心情。
一根冰棒?要我赔偿?好歹他也买只娃娃雪糕行不行?
他大约没想对方会抛弃尊严找上我,一怔,没直接回答,简洁的四个字:“恶有恶报。”
承认吗?
直到现在,刘大壮还对诸多细节记忆尤深。包括他蜷缩在车站前,曾看见过的一盏坏掉的路灯。
是,为了我?
程穗晚被他的傻气逗笑,柳枝一样的眉毛抖得更厉害,倏忽倾身,用自己的细胳膊抱住咫尺之远的男孩。
若非蛇老板满脸横肉上的那道疤,我几乎认不出他。可时过几月,对方似乎在第一眼就记起了我是谁。
大学会不会太好考了些,就他这文字水平,语文居然能及格吗?!但听他胡乱一说,怎么也那样高兴。
“刚送别他,这会儿不知道有没有入安检。”
“我早就,早就想问,你挂个这破玩意儿干啥。”
萧何毕竟与蛇厂老板一个村,估计听到点儿什么风言风语,立在一旁没说话。
难得见我一张正经脸和可怜兮兮的模样,刘大壮默,嘴唇翕动片刻,最后什么也没说,自己干下一瓶啤酒。
等待回信的时间,比世纪漫长。然而手机屏幕接近凌晨才亮起:早有预料。祝好。
出来小会时,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正常,刘大壮却说:“本来想给魏光阴举办个欢送会的,他却说要准备的东西太多没时间,只好机场送行再见面啰。”
那个男孩,我喜欢就够了。
我亟待解释,一时半会儿却没想好怎样说比较妥帖。再抬首,只见宽阔长街上,他的背影渐远。
曾经,我对十八岁的期许有两个:1.在恰好的年华,用奋不顾身的姿态,去喜欢一个人。2.与三五好友,喝到通宵达旦。
单纯的程小姐不疑有他,眉眼弯弯接过,紧紧拥抱我,勒令道:“程改改同学!我走以后,你可以交朋友,但对她不许比对我好!”
打死我也不可能记错,那就是小时候最爱吃的糖水冰棒啊!
眼看蛇厂的青年工越靠越近,我眼角余光瞄到路边停着的那辆银色路虎,当即头脑一热,嗖地跑过去,拉开车门,以天雷动地火的架势坐上。
我俩喝得晕头转向,在大街上吵闹。不知走了多久,经过一个看上去特别高档的小区,别的地方都暮霭沉沉,唯独这里灯火通明。透过缝隙看去,我发现游泳池,欢喜雀跃地拍掌说:“宝宝想游泳!”
那晚,手机再也没提示过有消息。我莫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蒙着被子流眼泪。中途怕被人察觉端倪,打开了电台掩盖,可那压抑的哭声还是被程穗晚听见。
“程改改,你不嘴贱会死!”
他身边跟着几个青年男子,兴许是蛇厂工人,见我故意装作不认识落荒而逃,他略显讥笑地凑头在那些青年男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片刻,那几个人跟上。
程穗晚还是掩不住的失望,可怜兮兮的眼神:“早知道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拜托,人家从来没和你聚过。”
刘大壮是第二个知道我去不了美国的人。相比萧何的若有所思,他表现出来的是欢喜雀跃。
前者,我没能做到。只能靠后者,弥补豪情壮志。
“Excuse me?”
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生怕他们真过来连拉带拽,透过车窗看,好在对方交头接耳一番后作鸟兽散。
看了看刚破门而入的另外俩便衣,我眼角的水珠子霎时挂住:“警察叔叔,我虽然晕了,但我的记忆肯定没错。我昨晚进的是小区足球场,并且我没抢劫,你看我浑身上下也没赃物啊!”
来电显示是个女孩子,备注冉冉。我忆起认亲乌龙当日,他与老首长在小阁谈话,似乎提到过一个解冉的名字,应该就是这位没错。
我高声反驳,下意识地维护魏光阴:“照你这样讲,难道做错事的人都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一个住高级小区的人,手中握着一只再廉价不过的糖水冰棒,这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我一时惊怒交加、痛感袭来、酒精上头、气急攻心……各种情绪交织,终于如愿以偿地晕倒在地。
“你们拦得住我的人,拦不住我的心!”
程穗晚的飞机只比魏光阴晚一天,刘大壮想送行,却没身份,只好学我,躲在柱子后边鬼哭狼嚎。
死寂半晌,他道:“我明白了。”
他好不容易说出这么好听的话,意境却被我破坏,刘大壮开始将我往死里灌。
她扁嘴:“又不是演电视,还传武功哦。”
讲到底,就是我伤心。我伤心自己挂念过几千个日夜的人,他连一声离别,也不愿亲口对我讲。
青年男子眼角的细褶子扯了扯,表情的潜台词约莫是“哪只鬼没长眼睛居然会追你”。
我恍然大悟,一时间有些后悔自己幼稚的行为,刘家大门已到。
始作俑者有两人,看我就势跌坐在地,一前一后地朝我走来。眼花缭乱间,我只见修长结实的两道身影,长手一伸,企图逮住最近那个。孰料他敏捷躲开,我的魔爪则啪的一声,袭击上后方那人的……咦,这又是什么?触手一水的冰凉,凑到鼻尖,闻见甜得发腻的味道。
我眼睛里应该盛满了失望,否则刘大壮不会也突然噤声,听我喃喃道:“周六。穗晚也要走了,周日呢……”
“对不起啊。”
“喂,何伯?”
后来,我听说,叶慎寻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那天忘记锁车门。
被在意的人放在心上,说不高兴是假的。但高兴之余,我又莫名惆怅。
我郁郁寡欢,立刻也没了出门的欲望。
然后我像只野狗,为了护住那截被红线包裹的木头,疯狂反扑,将清晰的齿痕印在刘大壮的虎口处。一时间,大排档里尖叫四起。
等到机场入口,我和刘大壮刚下车,便见缓缓走出的萧何。见我俩出现,男孩脸色立变,眼神亟待吃人,却不似当日要对我动手的模样,而是恨铁不成钢的焦急。
魏光阴去美国的前一晚,我和刘大壮承包了大学城附近的一家小店,在喧嚣的人潮里喊着不醉不归。
“你们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这次吧!我家里还有一儿一女,都等着我供大学,蛇厂要是倒闭了,我们家就彻底完了啊!我保证,绝不再找任何麻烦!”
成功进入的我一心扑向游泳池,只想洗个酣畅淋漓的冷水澡,为了抄近路还跑进足球场。谁知这个点还有人在踢球,不远处的黑影一脚,圆滚滚的球直面横空出世的我。
待发现他就是莫名其妙我拉去认亲的始作俑者,我立时吃了定心丸般:“外面有人追我!”好像他帮我脱离险境是应该的。
晚上,我终于鼓起勇气,给魏光阴发了一条短信。我说,我的签证被拒了,不能陪他去美国。
魏光阴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也停下步子。他侧身看我,干净的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
我被拒签的消息和程穗晚签证到手的消息是一起来的,程家顿时陷入一种尴尬的氛围。想要庆祝,又碍于我的心情无法张扬。为了不让他们为难,我只好假装欢心:“太好了,我刚想告诉你们,我不想去美国了。B大那边说有可能为我申请全额奖学金。”
他只不过下车买瓶水,刚坐进主驾驶,就凭空多了一个我。
我莫名不想他卷进是非,喉咙哽了哽,电话那头却悉悉索索的,好像是他在玄关处换鞋。
我下意识要辩解,抬眼见墙上的时钟滴答指向九,脑子哐当一响,顿时打落牙齿和血吞,接过地址拔腿就跑。
菜市场距离学校两站车的距离,公交迟迟没来,我悠哉悠哉步行过去。
男孩声音轻得发飘,我却听得一清二楚,眼睛一眯,就势缩在桌脚,抱着桌腿说:“结果还没机会撑起琼楼,先变成琼瑶了哈?”
刘大壮疑惑地扫我一眼:“是啊,就这周六,走得可真急。不过,他的行踪,居然没告诉你?”
挂断电话,我面临被赶下车,所幸叶慎寻的手机也及时响起,给我争取了小段等待魏光阴的时间。
我抬眼望四周,终报地名:“就在离他家不远处的唤音街路口。”
那时,他刚被亲生父亲找到,转进一家私立小学。这所小学离我和穗晚的学校很近,上下学都走同一条道,可世界说小不小,我竟从没和他遇上。
都说女儿家自带三分酒量。我的酒量却奇差无比。东倒西歪、熏熏欲醉间,刘大壮发现了从我脖颈滑出来的那截黑色短木,伸长手臂越过桌面来抢,舌头打结。
盛杉笑,漂亮的唇抿成一条线:“如果你真这样想,就不会露出不忍的表情了。对,没错,做错事的人需要付出代价,但起码的怜悯之心也会有的吧?你很清楚,那种以为自己身在阳光下,实际被黑暗侵蚀的人,最可怕。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他会对谁,做出什么事情。也根本不确定,那个被针对的人,会不会是自己,毕竟人心无常。”
刘大壮尴尬地帮着扯了扯我的衣袖:“咳,有人告你私闯民宅兼抢劫,你的身份证上年纪也满了十八……”
“花你妹!我很累!”
他没积极地为我出谋划策,也没对我例行安慰,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不知是介意蛇厂老板事件上我的反应,还是在责怪我轻易许诺。
……
按照国际惯例,转学生刚来一般都会受欺负,儿时的刘大壮虽然壮硕无比,但都是虚胖,真正的战斗力兴许还没我强。他记忆里最冷的冬天,被小伙伴抢走零花钱只得走路回家。半小时的路程,在寒风里被冻成狗,中途下了雨,他跑进公交站牌下躲藏,是程穗晚伸出了援手。
蛇厂老板更激动了:“来人说了,是魏家。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
据说有的话闭过一次嘴,就再也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是真的。因为假期那段时间,我想主动联系魏光阴,却始终找不到理由。刘大壮约过几次去KTV,我旁敲侧听地打听都有哪些人,他不以为然:“就我们几个,魏光阴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老联系不上。”
萧何:“别瞎说了,你不就想有个人陪你疯癫吗?”
她就是那种姿态娇纵也不会轻易惹人烦的姑娘。我刚想接话,刘大壮却站在原地搔搔头,抢了先。
“是心有灵犀!”
别问我为什么还能活到现在,我想大概是运气吧!毕竟爱笑的女孩子运气不会太差,强颜欢笑也算其中一种呀……
“那怎么能叫疯癫呢?那叫执手闯荡江湖。”
我觉得没意思:“外面的东西都一个味儿,还不如自己在家做火锅。”他用类似惊悚的目光盯住我说:“魏光阴和你说的话一模一样,你俩可真是心有独钟啊!”
回刘家路上,我气冲冲地向魏光阴说起自己的非人遭遇。
他还沉浸在武侠小说里无法自拔,我的神啊赶紧收了他吧。
“那时我就想,一定要强大起来。以后再遇见这个女孩,要为她撑起一座琼楼。”
想到这,我无端的担忧化为怜悯,伸手想要触碰他寂寞如雪的脸。他却以为我生病了,也正好抬起胳膊,要摸摸我的额头。于是,阴差阳错将我的行为误解为遮挡。
我仰天长啸,将满腔怒火撒在刘大壮身上,追着他满机场打,企图用这样聒噪笨拙的方式掩藏伤心。可是,当飞机冲上云霄,我才发觉心里的悲伤巨大,根本无处盛放。
我又不是白富美,又不是我买的啊。
临近正午的市场热闹稍减,我挨着店铺挑选,最后收获满满一袋子的涮肉。回头想起魏光阴似乎偏爱蔬菜,于是又倒回去,再出来已大包小包两手无空,却迎面撞上旧仇。
察觉到不怀好意的尾随,我疾步快走,没想他们更快。心慌意乱间,我伸手想招出租,偏偏全部满载,没有一辆有停的意思。
为抓紧时间去机场,我懒得争辩,开始翻找全身上下的钱,末了才发现钱包不知掉在什么地方。刘大壮也分文没有,全贡献给了昨晚成堆的啤酒。见我俩着急忙慌,青年警察大发善心递来一张白纸。
刘大壮清醒了些,猛地甩开我:“你疯了?!”没控制住力道,我被生生甩下桌,疼得不行,水珠子趁机飙出。
“你俩跑哪儿去了?谁都联系不上!”
竟是魏光阴的声音。
“WATCH OUT!”有人喊。
中年男子依旧絮絮叨叨,怎么叫都不起。我怔住出神,想起魏光阴在刘家门外打的那通电话。
也是在那晚,我才得知,他喜欢穗晚,并非在滨中图书馆一见钟情,而是多年前,他和这个女孩,也早已相遇过。
果然,魏光阴一语成谶。
野炊回来的那个夜晚,我特别高兴。我以为,我改变了魏光阴,将看似温和实则性情寡淡的他,变成了一个能为他人考虑的男孩。说不定,他的病也会因此慢慢好转。所以,遭遇蛇厂工人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不是给他打电话,只因不想让他见识人性的恶面,再受刺|激。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想维持的现状,还是不攻自破。
那根本不是机票,而是掠夺我告别机会的刽子手。
抬头,发现是蛇厂老板。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虽然没见到,但听起来,那人应该极有手腕。他的举动应该是警告对方,已经有目击证人,但凡你出一点儿事,所有人都脱不了干系。他并非想害你,而是换了个更好的方式救你。”
“别废话,就是喝!”
一想到他方才将我置于险地,为报复,我刻意出声:“看我刚买的精油,你喜欢的风信子味儿。”
“蛇老板的厂地,是你买下的?”
“一直?别轻易许诺,世上有太多事,可以摧毁诺言。”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周末,我接到大使馆打来的电话,通知我签证没过,说资料显示我是被收养的,在国内没有亲人与固定居所,有移民倾向,不允许入境。
没几日,去学校办理档案交接时,蛇厂老板再度找上门。这次却不为伺机报复,而是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求饶。
已得知他秘密的我一愣,为避免他的唐突令程家父母起疑,赶紧帮云里雾里的程穗晚接过:“我记得你小时候很爱这款宝宝霜,我托刘维找了好久。美国那边的天儿阴阳怪气,要是你皮肤受不了,可能用这个就好啦。”
但有些事女生做起来习以为常,放在男孩那里,就堪称行为诡异,于是刘大壮被机场安保人员问候了。
学校按照惯例,为我们这届举行欢送会。礼堂发言过后,刘大壮活蹦乱跳地说:“我爸要给我庆祝,豪华大餐,你们都来啊!”
但他并不想听我解释究竟是哪种追,只扫了几个左顾右盼的青年一眼,旋即打开我那边的门,倚着烤漆精细的车身懒懒地问:“找她?赶紧带走。”
“你说什……”
“开车!求您!”
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我的确很怕,有天他会对我拔刀相向。但现在想来,比起失去他,恐惧算什么啊。在你眼里,魏光阴或许很差,可我喜欢就够了啊。”
美国签证我早有所耳闻,条条框框变态得令人发指。即便手续齐全,也有无端被拒的风险。可我一度沉浸将在与魏光阴相依为命的假象里,忘记所有坏的可能。
我像是终于找到契机,不管不顾,放声大哭。程穗晚被我感染,眼圈也渐渐红起。
“这才对嘛,国内教育多好啊,没必要花大价钱喝洋墨水。”
对方脸上抖动的刀疤横肉不再是狰狞的代表,只是一个历经岁月打磨,想要在夹缝中生存的平民百姓。
“你们家地被买了,关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