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千万别中美人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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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种又软、又糯、又娇、又嫩……只一个音节,就钻进人心里最痒痒的地方去了。
“你让开!”身子被人用力扯,赖三转过头,看到元锦一脸怒容。
那种剧烈的疼痛还没缓解,赖三憋着一口气根本不敢喘,只怕换气就号叫出来。他拼命咬着牙,从牙缝里一点点把声音挤出来:“你小姑娘……不懂,有些事被打扰了……会憋死人的……”
“你这张油嘴!”那女人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拍打着赖三的肩膀,道,“你七叔呢?后来找到没有?怎么没见跟你一起出来?”
“直接带走有直接带走的好处,多耽搁两天,他就多一分戒心,不知道我们教了什么给她,这样直接带走,看着干净。”
又对赖三尴尬地一笑:“郡公,这人还没调|教好,得罪了大人,大人别见笑。”那小姑娘吃惊地看着赖三,似乎没想到太史府的家丁和他说话竟然那么客气。不过她显然是十分机灵的,一听这个话,马上上前拉住赖三,软声道:“这位老爷,您发发慈悲,救救我离开这火坑吧。听说赖都尉那个老脏货好色无比,当官不过三个月,已经有几个女孩子死在他手里了,老爷您要是在太史大人面前能说上话,就发发慈悲,救救我吧,奴家肯定是做牛做马地报答您!”
“大人!请您平心静气想一想!她装傻是骗了我们,但小王爷的死应该与她无关。别因为迁怒郡主而坏了自己的部署。”
越天意冲着他轻轻一笑:“三哥,你觉得,这就算苦了吗?”问完这句话,她便走了。
袖子突然被人拉了一下,赖三回头,见赵六婶示意他过来些。赖三看越天意还在那边吃豆腐脑,便轻轻走远了几步,低声问:“婶子,怎么了?”
但是越天意最后那句“我什么都不给你,你也得听我的”突然和赵六姊最后说的那一句“女人要是认准了你,那就什么都会听你的,可不比男人狠心……”同时出现在他脑袋里。这是个不可能的办法,但是……似乎……他也真的再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
赖三怒道:“我要是不起作用,你会搭理我?还让我在别人面前装得黏黏糊糊,你敢说没用我的地方?”
“天意!这么危险的人!太危险了天意!我不敢想,唐韵死的事,我都不敢想!姓穆的太可怕了,天意你别再逞强了,我们一起跑吧!”
“都尉带了几个侍卫出门,在东街行走,先去酱肉铺买了五斤酱肉、两个肘花,分给侍卫,在路上边走边吃。”
他跟着越天意走出去,两人边走边玩,越天意对于他这等特地找低档次的地方闲逛有些意见,为他筹划了几个容易碰上目标的地方,他们一路走一路找到机会,都和赖三交代了一番,然后就让他回去了。
“不要紧,不要紧,规矩什么的,老爷亲自教给她!”赖三笑得眼睛都要开花了。小女孩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反对。赖三见状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不同官职,休息时间不同。”穆延陵淡淡地解释,似乎对他十分有耐心。
“迟早的事……有什么好注意的……”赖三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勉强做出个笑脸。
她看着赖三,带着点讥讽,更带着些痛楚。赖三心一下凉了下去,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疯了!她不是正常人!”然后就立即生起另一个念头,“我要离她远一点!不对,七叔还在她手里,怎么办?我要离开她,七叔怕是立即就没命了!她都说了,不相干的人死得越多越好,七叔对于她可不就是不相干的人吗?不行!得想个办法!得想个办法!”
“很好,有些鲜味。”越天意回答。
越天意从来没试过这样逛街,她有些迟疑地拿起一朵绒花,很粗糙的式样,用的也不是姑绒,又掉绒又褪色,但是那颜色映着白雪真是喜庆。
“站住!”远处七八个家人追了上来,远远看见这边有人,也没看清楚是谁,便大喊一声,“前面的兄弟,把她给我拦下来!”
“婶子,你小声点,真不是我媳妇……”赖三红着脸辩解。
那个追赶唐韵的管家躬身道:“是,小人本想把她带走,过两日再让她装着跑出来,更好些。谁知那小子不由分说,一定要带走,看来是十分中意了。”
“什么意思啊?”赖三笑着,他的心情看上去倒十分好。
“怕了吗?”越天意突然问。
这个书房从来不让人靠近,自然是有秘密的。
“那我也不想看!虚情假意的更没意思,我们难得出来一次,又不需要做什么,我们就去玩玩吧!”他像个孩子似的坚持。
“哈哈哈哈……”赖三大笑起来,“你不是……吃醋了吧?”随即舰着脸凑过去,“小美人儿,你放心,你和她比不差哪儿去!”
“本官命你!立刻杀了这个没用的贱人!”穆延陵一声怒吼,将已经被血浸透的纸团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不……放、放不开……”赖三此刻四肢都在痉挛,确实放不开。
赖三咧嘴一笑,道:“乖,天意!三哥来陪你玩了。你想怎么玩,三哥都陪着你,不分离,咱们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山高水远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好不好?”
赖三一直在看她,见她真的吃了,似乎松了一口气,自己才稀里哗啦大吃起来,边吃边乐,一副嘴都合不拢的样子。
“你是怕这个啊!”赖三松了一口气,道,“没事的,我是怎么哄你答应的,一步步说辞我都想好了,保管没人能看出你和平时不一样。”
赖三一个懒驴打滚,向旁边滚出好几尺远,才慌慌张张地爬了起来,定睛再看,那红布下凸起了小小的一块,一个窈窕的身形若隐若现,该凸出该凹下的部分,竟是没一处不恰到好处!
那边那个中年家丁气得喝骂道:“你个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杨大人把你送给我家老爷,那你就是我家老爷的人了,怎么处置你是老爷的事情,想送给谁就送给谁!还轮到你挑三拣四?”
越天意心里也抽抽,却只能表现出十分受用这句话的样子,笑咪眯靠过来,拉住他手臂,手指却狠狠掐了一下。
“她对我有情有意?”赖三几乎失笑出声,六婶真是不知道这位是谁啊!她对自己有情有意会用七叔威胁自己?她对自己有情有意会眼看着自己为了保护她差点叫人打死手指都不动一下?她对自己有情有意,还会让他与别的女人逢场作戏?他甚至怀疑越天意到底有没有情意这种东西!即便是有,也不会是对他,他从内到外,从身份到长相,哪有一点地方可以叫越天意一个郡主娘娘对他有情有意?真是好大的玩笑!
越天意道:“别的人就算能跑腿能联系,那也不能代替我说话?你的身份不同,你才管用,明白吗?”
“对!我怕死!可是我更加怕你有危险?”赖三低着头哽咽道,“那我还活着做什么?天意’从认识你以来,我对你怎么样?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吗?天意,无论如何,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哪怕是我死了都好,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啊!”越天意先是停顿了一下,那一瞬间赖三低着头紧张得要死,这话说出来的机会可不多,如果连这招都没用,那他可真是黔驴技穷了!他在心里不停地说:“感动!感动!”
“真的?”那大吼的声音充满了惊喜,“我来看看!”
那侍卫见元锦紧随其后,气急败坏、披头散发地跑过来,她裙子已经提得超过淑女高度,都露出半截小腿来,下意识就拦住了她。
穆延陵从衙门回来是傍晚,看了看天边晚霞,嘴角歪了歪,回了他一句:“早!”
其实这就是委婉的示意,问他要不要将这个女孩安排在他房中的意思。
那人低声答应,穆延陵搬开书架,打开暗门,递了一盏油灯给他,看着一点微弱的灯光逐渐消失在黑暗的密道里,才重新关上机关。
越天意看到他容光焕发的样子,突然有些不愿意看到他再次失落,衡量了一下,还是决定透露少许,于是解释道:“越家暗中有一张底牌还没有打出来。我想办法让他得知有这件事,他就惊慌失措了。”
“我我……我……”赖三脑子还在飞转,满脑子就剩下得想个办法这几个字,可偏生毫无办法。
突然一个声音叫道:“三子?”语气充满了怀疑。
“哈哈!”赖三半夜睡觉突然笑醒了,然后就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梦里越天意羞羞答答地说:“三哥,我喜欢你得紧,你喜欢不喜欢我?”赖三在梦中豪气至极,道:“那你是不是什么都听我的?我要你先放了七叔,然后……然后……然后让我吃香的喝辣的,一辈子舒舒服服的!你先给我十个金元宝十个银元宝,再来熏鸡熏肉熏肘子!我带给小傻子吃去!对了,你记得,小傻子比你先来,你可得叫她姐姐,恭恭敬敬地对她,不能因为她傻你就欺负她,否则我一准休了你!”梦中他说一样,越天意就点头答应一样,果然如同赵六姊所说,什么都听了他的,使得赖三哈哈大笑,直到笑醒过来为止。
“你想去哪儿?”赖三问。出来都出来了,那便走走也好。
“我马上滚……”赖三木然说道,站起身来往外走。
赖三被这目光扫过,只觉得脖子一寒,上次被她用匕首划过咽喉要害的感觉又来了。
“老爷!”唐韵追了出来,咬着嘴唇半晌,仿佛才下定决心似的道,“你和夫人说,只要能跟在老爷身边,我……我不要什么名分的。”说完,她看向赖三的眼中全是柔柔的情意。
她帮赖三卷起袖子来擦脸,又用梳子沾着泡了刨花的水,轻轻地将他头发梳顺,绾了个清爽的发髻。
“她怎么了?”赵六婶道,“你看她吃豆腐脑都吃得挺高兴,家世再好也有限。你小子能不能配得上就不说了,人家愿意跟着你抛头露面地出来坐在街边吃东西,也不能是什么大家闺秀。行不行试试呗!就算她家不同意,架不住小姑娘自己愿意啊!”
“这……我觉得咱们还是别走远了吧,我都看见有人去报信了,穆延陵说不定一会儿就追来了。”
“换个人哄她不行吗?”赖三有气无力地问。
穆延陵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今日本官休沐。”
“但因为我的安排,你成了他的敌人,处处与他作对,他现在只想让你越快死掉越好。多几年时间,就多了无数可能。你那么机灵,未必没有逃生的机会,蝼蚁尚且贪生,我等于要了你的命,赖三,你再好好想想,不怨我吗?”越天意看着他,一双眼睛深沉得很,语气也似是在诱导他。
由于赖都尉接触的人实在太多,且多是三教九流之人,互相牵扯勾连,这些人平时又无关紧要,并没有详细资料留档的,排查起来更是艰难无比。所以,穆延陵的情报网络实在不堪重负,一天之内,几乎瘫痪。
“我不是告诉过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就老老实实,到处走走就行吗?谁让你多事!”
“可是,那苦得……实在……”
赖三嘿嘿一笑,将另一朵红色绒花戴在越天意鬓角上,见她一下子就俗气了不少,却大声道:“真好看!”
“是什么底牌?”赖三忍不住问道,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又多嘴了,果然越天意并没有回答他的话。
可惜无论是穆延陵还是越天意,全部没有和赖三这种思维的人打交道的经验,这是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会做什么,你想也想不到!传回来的消息是这样的——
“那么他若是不知道呢?”穆延陵问,“你问也问不出,倒还打草惊蛇。”那人显然是沉思了片刻,才道:“话虽如此,但是大人,还有一句话叫作夜长梦多,这样拖下去,万一是给了那些人机会怎么办?”
“是,我知道。”穆延陵瞳孔收缩,又舒展开来。
越天意淡淡一笑,说:“所以我必须心狠手辣,也必须拖你下水,无论你接受不接受,你都应该明白。”说罢抬步就走,赖三心里沉甸甸的,错了两步才默默跟上,一时间两个人都静下来。
赖三还是震惊至极,手指在碗底上抹了一下,放进嘴里尝尝看是不是黄连。结果手指刚在嘴边一擦,他整张脸立即拧在一起了,呸呸往外吐,苦得脑子都木了!
赖三推门进入,笑着道:“三哥来了!天意,三哥这才一天没见你,你闹什么呢?”
越天意惊诧地发现,她居然……懂他!
他憋闷之下突然带着越天意跑了出来,就像顽童被大人管得狠了,来个恶作剧,也没什么目标。走着走着那股子劲儿散了,也就没意思了。越天意嘴角却噙了一点笑意,突然道:“跑得快快的,原来这么开心。”
赖三还知道客气,听到他来,懒洋洋地迎出门外,懒洋洋施了一礼,道:“太史大人早啊!”
他太希望这件事是真的,一瞬间患得患失,让他脸色红一阵青一阵,眼睛紧紧盯着小郡主的脸,希望得到她的肯定。
“你真的知道?”越天意淡淡道,“原本你对穆延陵大有用处,若是你投靠了他,什么都听他的,他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他让你活完下半辈子都有可能,且是锦衣玉食地活着。即使不是下半辈子,至少也还能再活三五年,等他顺利接手一切才会鸟尽弓藏。
赖三腰还有点直不起来,他弓着背,像个大猴子一样,笑得却无比灿烂。扯着越天意就跑,是真的撒腿狂奔的那种跑,就像偷了钱被人追那种逃命的速度。
“真没有?”
越天意又是一愣。
越天意看了他一眼,露齿一笑,“三哥,你傻吗?无论他怀疑不怀疑,我都是危险的!”
“你也不必太自责,初遇你时我不装傻是不行的。眼下就不同了,现在,我装傻有装傻的好处,清醒也有清醒的好处,你不过将事态的发展变得快了一点罢了。我固然措手不及,他也未曾预料。我既然敢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他就不会再怀疑我能否掌控这张底牌,这张能使一个国家之力都有所忌惮的底牌,他又岂能不怕?”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隙,心里劝着自己,做什么事情都是要看时机的,时机对了,极弱可以克极强,时机不对,万全的计划也有可能功亏一篑!天佑若是不死,她毫无用处,必然不能活着回到泾州,结果天佑死了,这就是时机!穆延陵既然让她活着回到泾州,那便不能轻易动她了!至少在有绝对把握之前不会动她,这就是时机!从头到尾,他哪里有过把握?还不是让她走到现在了?不要怕,不要慌!穆延陵一步走乱,步步都会错上那么一点……她只要睁大眼睛看着,就一定能在这一点一点之中找到机会,一定能!
“仁治天下?”越天意淡淡一笑,“你或许信得过英雄一句话,但先祖几十个眷、几百个部将幕僚、几万个将士的前途未来,怎么能靠一句话就信了?即便太祖守信,他的子孙难道个个都能守信?所以当时大兴的太祖皇帝还许下一个承诺,让定西王世代保留一张底牌,凭着这张底牌,高氏不敢对越氏轻举妄动,先祖才放心的。
那家丁赔着笑:“这是杨大人送了人过来,老爷也没看过,也是看都尉身边都是些侍卫家丁,没个细心周到的丫头服侍,随口说了要给都尉送来的。小人们没调|教好之前就出了这档子事,都尉大人……”
越天意默然了一阵,她想起自己被这小子骗去了衣服,却又不能直接回去,只能穿着他那件又脏又破的棉祆在街上乱走的时候,又冷又饿,寒风千方百计地钻进来,让她无处躲藏。遍地的雪都像是吊丧的白幡,就像一个巨大的、毫无表情盯着她的冷漠面容……是的,从那以后,她一点也不喜欢雪。
越天意拿起那个看着不算太干净的瓷勺子,舀了一勺子尝了尝,倒也不觉得难吃,因为烫,分成几次才吃完这一勺子,又舀起一勺吹着。
赖三脸都涨红了,却见越天意盯着那勺子看了看,停了一会儿,还是放在嘴里吃了下去。
“我知道。”赖三咽了一口口水。
“我还要他有用处,他不能放!不过他太过于滑溜,我也要给他个警告才是!”
“三子,你和这个小姑娘……”
“不会,三子!”赵六姉很肯定地说,“这个小姑娘,她喜欢你!她看你的眼神,靠近你的样子,都是喜欢你!咱别管为什么,总之这一点不会错,哪怕她自己没仔细想过这件事,但她是喜欢你的,心里就是那样。别的我不懂,但是婶子好歹也是过来人,这一点不会看错,这小姑娘不但喜欢你,恐怕已经到了不愿意离开你的程度,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有点破。你小子要是看上了,加把劲,一准能成!”
赖三懒洋洋地道:“你不是还有别的人吗,我是个废物,指望我再万一误了你的事!”
“这是……”赖三肚子刚好点,能伸直腰了,立刻问道。
赖三心里好生不是滋味,道:“前街赵六叔偷偷去了一趟浑场,赵六婶子拿擀面杖追了他两条街!你倒在这里嫌弃我没和别人睡?这像话吗?按说书的讲,我这叫君子行径!说明我这人人品好!靠得住!”
“没有。”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便重复没事逛街,有空去找越天意闲聊,中间还在越天意的示意下,带着她出去太史府外游玩了一次。中间来找他的官员的确有一些,但是他详细说给了越天意听,估计都没有能让越天意特别放心的,只让他不要断了联系,却也没有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赖三不管自己会折腾得多少人寝食难安,他只管玩他的,有吃有喝有漂亮的姑娘陪着,小日子过得真是美极了。
穆延陵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破绽,但是没有破绽便是最大的破绽!再没有志气的人,也不应该这般吃喝玩乐没有一点上进心!他一定有目的!他既然在我面前不肯吐露,终归不会和我一心!”
越天意淡淡地道:“也没什么,就吃了呗,你能解气,穆延陵也能对我俩的关系放心些。”
“赖少兄,天意这几天一直等你,每天吵闹,你既然身子无恙,还是去陪陪她吧。”
直到发觉不对,两个人都开始惊慌。唐韵挣扎叫救命,赖三大呼小叫地上前厮打,但是并没能改变结局。
东屋里的人,指的便是住在留香阁的小郡主。那人闻言大吃一惊,惊道:“郡主不是神志不清了吗?已经找了好几个当世名医看过,岂会有假?”
醒了之后自己觉得自己好生可笑,小傻子难道不是越天意?他还指望那个依赖他的人回来吗?连做梦他都明白眼前的越天意和之前的小傻子不是同一个人,小傻子已经没有了,眼前的越天意就是真的喜欢他,他扣心自问,也不想要!没有人能接受被威胁的感情,便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接受不了。何况他对赵六婶的话始终怀疑,越天意凭什么喜欢他呢?硬生生找都找不到理由!还是老老实实撑过去这段时间再说。
“好,即刻留意酱肉铺,看有没有人有异动。”
“我不知……”
穆延陵微微皱起眉头,淡淡一笑,说:“赖少兄觉得是什么呢?”
赖三突然想到,元锦说她从小不吃猪肉鸡肉……他愣愣地看着越天意,心中难以抑制地涌出一个念头,她要还是小傻子多好!那个时候她多快活!自己也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如果她还是那个小傻子,自己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可惜,这是不可能了!他们两个远在天涯海角的身份差异,以及之后的林林总总,他没有能力奢求过多,如果七叔能回来,他能有机会带着七叔离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穆延陵脸沉下来,坐在书房一动不动已经很长时间了,他遇到麻烦了!非常意想不到的麻烦!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赖三急道,“七叔在你那儿多一天我都不放心!”越天意冷冷看他一眼,道:“我要你等到什么时候,你就得等到什么时候!”赖三一阵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恨得牙齿发痒,强忍着怒气道:“就这么一直等着总是很被动,我看不如这样,他既然安排这么个人过来,肯定是要传消息的。我说了过来探探你的口风,你要答应她留下,过两天我就带她出去,咱们今天给她个真消息,明天给她个假消息,进进退退,不是很好吗?那个……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什么的,这些我不在行,你来安排,她想骗我,咱们也骗骗她!”
“你羡慕我?”越天意转过来,平静地看着他,“三哥,我用我所有的一切和你换,我的未来,我的身份,我以后可能拥有的一切,换你来承受我遭遇的所有的事,你换吗?”
侍卫上前递过一张纸团,道:“唐姑娘传出来的,说知道了那小子为什么出去走,但是有待证实……”
南街并不是泾州城朝南的大街,而是“烂街”的另一个文雅叫法,这条所谓的街比较窄小,卖的都是便宜货品,一文钱十个的窗花,一文钱两个的大馒头之类,连肉包子都很少出现。当然做贫民生意居多,街道两边全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货摊,偶尔能见到一两家挂着幌子的小饭店,也是堂屋里只能放得下两三张桌子的那种二荤铺,门脸小小的。
“我的娘啊,你真吃了!”赖三还是吃惊得不行了,追问道,“你吃到现在?
就这样过了十几日,赖三几乎每天重复出去吃喝玩乐,他去的地方并不固定,唯一的共性就是人多,简单地说,就是哪里人多往哪里钻,他一个人让一群人忙得团团转。
突然,一只手上移,轻轻按在他挨了猛撞的地方,小动作地推按揉捏,推的地方正是经络聚集之处,只推了几下,那种尖锐叫嚣着的剧痛就缓解了,还是疼,但毕竟没有那种窒息的感觉了。赖三终于顺过这口气来,整张脸已经红得发紫了。
越天意手腕被他摸过的地方像灌进去一坛子老醋,酸软得抬都抬不起来,她忍耐着那种感觉咬着牙冷笑一声,低声道:“我吃不吃醋你还有心思管?还是记一下你七叔吃不吃苦吧!”
他和越天意目的不同,所求不同,自然心情也不同。
“我叫元锦!”元锦脸都黑了。越天意却在一旁拍着手笑了起来:“元宝!元宝!快给我倒茶!”
一切的旖旎都随着这句恶毒的话烟消云散,赖三笑容僵在脸上,心里己经气急败坏,表面上还要装作亲热,他凑近了急急道:“你做什么了?”
“封的!”赖三很快回答,又急着问,“什么底牌?能对付得了穆延陵吗?”越天意好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又问:“那你觉得,为什么大兴朝要封给一个异姓王远超过一般人的权力?”
穆延陵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我怎么听你的意思……一共就俩,依你看她说那姓赖的都尉,指的是我吧?”那家丁看着他,颇有点不忍卒睹的意味,点了点头。
“银铺?那最是消息流通之所,更需留意。”
“你开玩笑吧!”他诧异道,“我还不知道多羡慕你呢!你多风光啊,我全家小命都攥在你手里呢,我有什么可羡慕的?”说到这里,赖三又难以忍耐那口怨气,酸溜溜地说,“我还想请郡主娘娘高抬贵手,指望你给我留一条小命呢。”
赖三张口结舌地望向越天意,正看到她不经意地看过来,望到赖三目光顿时柔和了一分,低下头继续吃豆腐脑。
元锦劈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根本来不及和他说,向左边一蹿,直接就要去追。那侍卫见她真的很像疯子,顾不了那么多,只得先双手用力,擒住了她的手臂,不让她继续追下去。
“你还没回答我呢。”过了一会儿,越天意才低低地开口。
“啊!你是说老王爷的郡主啊!”赖三凑近了低声埋怨道,“大娘!你小声点,我都说不是了,你还非说是。当着她的面说什么郡主,我回去都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了。你快别提了!”
端药来的小丫头脸色黑黑的,怒气冲冲地看了他一眼,才低头道:“自从大人%您开了药方,穆大人就说试一次也好,您总不会害了自己亲人。但是郡主一直要,您又没说可以停,所以就一直吃到现在。”
“就要睡了啊。”赖三十分不舍,“明儿醒了就过来,我等你啊。”
咳咳咳!赖三在旁边呛了一下,涨红了脸道:“你别吃了,给我吃吧!咳咳,我帮你吃!”说着就去抓她的碗。
只留下赖三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怕就好……他怕就好……”赖三心情轻松了一些,精神也好了许多。
“是,大人所虑极是。”
“既然这样,我们索性玩玩吧!”赖三道。
唐韵似乎害羞,脸一红,转身就跑开了。但是赖三刚刚走,她就走出门来,对一个家人低声道:“说是要去找郡主。”那家人点点头,出去吩咐一通,过了一会儿,远远过来一个人,低声道:“没说谎,的确是进了留香阁。”
“可是她这个样子……我明明记得是……”王大娘使劲揉了揉眼睛,那么漂亮的小美人,这辈子能见过几次?她印象深刻极了,哪里就看错了?明明就是三子家爱啃鸡的那个傻姑娘。
“我会做什么,要看你做了什么。”越天意道,“我只是要提醒你一下,别忘了你的身份,不该是你的东西要了没好处!昨天那个小姑娘身份有问题,你留她在身边诸事不便,必须想办法甩掉她!还是你宁愿要这个美人,不管你七叔死活了?”
“那可能是因为你使劲跑,心思全在跑上,气都喘不过来,自然没空想不开心的事情了。”
越天意被他那一眼看过,半晌都移不开眼睛,只能呆呆地望着他。赖三一向嬉皮笑脸,一向胡说八道,这样包含了许多话语的深沉眼神,当真是第一次见到。
“我只是想帮你……”赖三心里发慌,舌头有点短。
穆延陵摇头道:“昔日太祖皇帝到底默许定西王留下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没有哪个雄才大略的君主愿意在自己的国土上有不能完全控制的权臣。既然老定西王认为有了此物,可保证太祖皇帝对他永保家业的承诺,那么就说明,此物在某种意义上,有和一个国家抗衡的能力!或是一笔很大的藏宝,或是一支很精锐的力量,或是什么把柄……总之断然不可小觑!”
赖三哭丧着脸,不知该怎么解释,越天意不但不是家世再好也有限,反而好得根本没有限了,反正在定西,已经是限不了了。
“你们都当我是傻子,我有那么好骗吗?其实她也不用说什么扮什么,我差不多看了三五眼之后,就知道这是个骗子了。”
“好’去花园好不好?”赖三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嫌这里隔墙有耳不方便。
“都尉进了一家小赌坊,已经两个时辰还没出来……跟着都尉的一个属下出来了,手拿一个包裹,行踪诡异!”
“那么,你对民事或者工建有兴趣吗?今年出缺的官员很多,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栽培你。”穆延陵看着他,目光真诚。
“他还有怕你的地方就好。”他摸着自己的胸口,“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问了。”
“真的吗?”赖三眼睛一亮,“你打算怎么做?真的有活路?你……你你’不是哄我高兴吧?”
推门而入的是元锦,她看着赖三,脸色十分不豫,冷冰冰地道:“都尉大人,你和郡主尚未成亲,独处一室于理不合,请你注意一些,便是你不注意名声,也要顾忌郡主的名声。”又骂跟着的小丫头,“怎么我只出去拿点东西,你就不知道进来看看?这么没眼色,要你有什么用?”
赖三许久没有说话,半晌才能开口,声音有一些异样:“你放心,我早就知道她有问题,不会坏你的事。”
“好好,有机会,我一定带你出去转转。”
“哎哟!”赖三扯着脖子大叫,将元锦吓了一跳,越天意更是吓了一跳,只是 她不能表现出来。
“放肆!”越天意一声轻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能起什么作用?”
“穆延陵不会给你脸色看,他会对你客气得不得了。”
“那么这小子呢?”
昨晚她听了此事之后,也觉得这个安排没什么大破绽。杨怀礼送来的,穆延陵没见过,又是偶然遇上的赖三,见面还直接赏了他一记窝心脚,不像要讨好他的样子,很难对这个场景偶遇的人产生戒心,正常的男人只会因为这姑娘是自己救下来的,自尊心得到满足而对她心生怜惜亲近之情。
且说赖三告别穆延陵,哼着歌向内宅走,走着走着,却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撞了过来,行动如风,直扑到赖三身边,像是收不住脚,将他手中红布一把扯了下来,自己也绊了一跤,红布展开,全盖在这人身上。
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放肆地对待过!这个无赖刚刚说完他要去嫖去,转手就抱着她,越天意无法忍耐,暴怒之下使足了力道。
“王爷这个人我还当已经很了解,却也仍旧有秘密。”穆延陵有些头疼地揉着额角。
他第一次在雪地里见到越天意的时候,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见到比她更美的人,当时他觉得,长成越天意那个样子,实在不可能有人比她长得更好看了。可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却顿时打破了他的想法,他心里没多少形容词,只觉得惊心动魄。
“有钱,你上次回去给我家老家伙留的十两银子,我们还没动呢。想开了春看看能不能办点货,让你六叔担了担子去乡下卖卖,我歇了一个多月,已经好多了,这还是第一天出摊子,就遇上你了!王大娘也和我一起出摊子了,就在前头,我给你叫两声啊!”说罢她就扯着嗓子喊,“王家的!王家的!”声如炸雷,老远另一个声音也吼着回答:“赵家的,怎么了?”
“可是婶子,这……这不是做梦吗?我又穷又丑,又没啥本事……她、她……她……”她不出来,总不好说,她是咱定西的郡主娘娘,人家爹可是王爷。
想想?赖三沉默下来,关于这件事,越天意将纸条递给他,急得他满嘴大泡那几天,他倒是用尽全力去想了,只是当时想好的结果不是现在这样。那才是他真的认认真真不带任何条件想过。不是刚知道她是郡主的时候想好的,也不是知道她抓了他七叔之后才想好的,和荣华富贵威胁恐吓都没关系,就是碰到她的手之后,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看着房梁想好的,当时连自己会死成什么样都想好了,吓得一晚上直上茅厕都没改变主意,那时候才真的叫想好了!
想到这里,心里一股憋闷的感觉升腾上来,自己若是当初没有贪图那两千两黄金,是不是就能和小傻子和七叔一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了呢?不会像现在这样,三个人都朝不保夕!
“我在想,我好像真的只会坏事。就算我心里是往好里想的,结果还是坏事了。”“三哥,你的确让我吃惊得很。如果你没带那女子回去,穆延陵见这样的美人都不能引诱你,多半会认为你有更大的图谋。但你比我们想的都要聪明一些,不但识破还将那女子带了回来。带回来也罢了,若是你带回去了昨晚正常留宿,那么你就是个正常小人得志的人,他会对你轻视,却也不敢因为轻视就放松了对你的监视。只要你小心些,对我也没有什么坏处,也像你说的,关键的时候,我或许还能借着这女孩子的口传点我想让穆延陵知道的事情。这样虽然不符合我的期望,但却符合你的身份,也不至于引起怀疑。
“得,我知道了,您甭训我!我那媳妇是傻的,我成天哄傻子玩,连个说句话的人都没有。这不好容易见到穆大人您,想和您聊聊吗?穆大人,在小人心中,您可是和我爹一样一样的啊!”
元锦被这种好似在磨盘里磨过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见赖三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额头青筋跳起来老高,双眼瞪得滚圆,倒像是要断气的模样。
“我只当你走了这条路,今早你来的时候,我掂量着此事于你我来说是两便,就当你乐意为我做事的一个甜头罢了,你又机灵,原想提点你一下,就由着你去了。”她叹道:“你这个人好生奇怪,你若笨一点,就不会识破这个策划周详的美人计,你若胆子小一点,就不会明知不对还将她带回去,你若人品差一点、得了好处再说,也就不会守着什么君子行径!”
“那你还留下她来做什么?”越天意淡淡问道。
穆延陵摇头道:“这机密手札在历代定西王临终之时,都将此事郑重托付世子,必定是一件大事!此事代代都在越家内部流传,并不向外透露只言片语,上哪里去讹传?”
“大人,我知道你怀疑她。”那人轻轻开口,“昨日午后得到您的消息之后,我第一件事,便是怀疑小王爷的死和她有关,那间屋子日日夜夜有人守着,绝对进不去外人,如果说小王爷是被人害死的,那除了她就再没有别人了。”
“你跑什么?”带头追来的家丁怒气冲冲地呵斥道,“杨大人送你来太史府,就是让你捣乱来的?”
“是吗是吗?”一个中年女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兴高采烈,叫道,“三子,你小子行啊,不声不响就娶个了小媳妇……”
“是什么底牌?”赖三急着问道。
“好啊!好啊!去花园去花园!”越天意雀跃而起。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碗黄黄的水进来,道:“郡主,你的药!”
“呸!”元锦面红过耳,一下就明白了他说的什么意思,怒道,“不要脸!你你你……你快些放开郡主!”
“你有多少把握?”赖三见她这样,忍不住好奇地问,“你都说了姓穆的很可能知道你是装傻了,那你怎么应对?有办法吗?”
“走走、逛逛!看到什么好,就玩什么!让他知道了闹心去,至少心情上,不能输给他!”
“你为这件事来找我?我不是说了她没用了吗?”
“哎呀你这个臭小子,人小姑娘都没说话,你多嘴做什么?”赵六婶呵斥了赖三一句,又对越天意欢快地说起来,“蘑菇土啊,就是种蘑菇剩下的土啊,采了蘑菇走之后,土里都带着鲜味,用罗子罗一遍,还能罗出来不少蘑菇碎渣子呢!把蘑菇土炒一炒熬汤,味儿不比蘑菇差!要不我的豆腐脑能这么好吃?”
“天意……”赖三脸色变了几变,红一阵白一阵,他突然一把抓住越天意的手,“我带你跑吧!我们现在就走!”
“玩……什么?”越天意迟疑。
第一代定西王当初与本朝开国皇帝争夺天下的时候,胜败只在一线之间,本朝皇帝胜,其实不是胜在实力,而是胜在运气。定西王发家的西北三省恰好出现了蛮族的大规模动乱,定西王若不顾这三省百姓,带兵直取中原,未尝没有问鼎天下的机会。但是定西王根基在这三省,他属下的文臣武将,兵士谋臣,根基也全在这里,他们每个人在这里都有家业,都有亲人,如果舍去此地任由蛮族糟蹋,即便打下天下,回头也是满目疮痍。
一旁伺候的元锦嘴巴一撇,十分看不上他这种没学问,偏偏还爱甩词的毛病。
赖三带她来的时候,称这是穆延陵送他的丫鬟,所以下人才这样问。
穆延陵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便整理官服走了。
那人似乎是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大人既是这样想,你安排就是。”“呢,你回去吧,让我好好想想。那小姑娘真以为靠着个名分就能翻过天去?不管真傻还是假傻,哼,我要让她再为我利用一回!”
“怎么能怪得了大人?固原行宫是大人督建的,一草一木都熟悉,这就是灯下黑。哪里会想到有密匣藏在匾额之后?”
是的,她必须在穆延陵打出一张新的牌之前打出一张牌。他们在博弈,他不动,她是没有机会的。但他要是动了,她就必须动得比他还快,慢一点都会前功尽弃!
“直接就带走了?”穆延陵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本手札,皱起了眉头。
赖三诧异地四周看看,一群全是灰头土脸的人,粗糙的手上长着冻疮,浑浊的眼睛迎风流泪,卖东西的使劲叫卖着,买东西的扛着沉重的包裹,个个都抹着冻出来的鼻涕眼泪……
“大人,此事其实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即便现在发动也有极大的把握,既然拖下去不利,何不快些动手?”
“你还想以后呢,现在你就……唔……”越天意正说得怒气冲天,赖三突然合身扑过来,一把将她抱进怀中,热乎乎的嘴唇已经贴在她耳朵上了。
拖了十余日的样子,他去找越天意一次,对此赖三很不情愿,虽然越天意吩咐了他要他多多去找她报告情况,但赖三对此很是抵触,可是也不敢再拖,怕她一怒之下给七叔点苦头吃,只好慢悠悠走过去。
“高烧而死!高烧而死!那她也一样高烧,为什么她不死?”穆延陵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但从胸腔里传出刻骨的恨意!难道真的是天意,不是人为吗?
而且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地方,赖三能明显感觉到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那个又软又沉默的身子,才像他记忆中的小傻子,才像那个他曾经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帮助的人!他好希望越天意永远是这个样子,那一瞬间,手中的温软的身子让他突然有了个恶作剧的念头。
赖三一时默然了,知道越天意说得一点也没错。穆延陵要害她的话还需要理由吗?难道他始终不怀疑,越天意就能安全地活下去了吗?别说她不是真傻,就算她真傻,对穆延陵一点威胁也没有,姓穆的也不会让她活多久的。
“快跟上!多叫人来,盯紧这个赌坊,不要打草惊蛇!”
直到赖三拉了她一下:“别站着不动,要走就走,后面跟着的人已经分出去一个报告去了。还当你要做什么呢!想聊天就边走边聊,不想走了,我们就回去。”越天意这才回过神来,道:“继续走。”
“见过……也不是,就是觉得像……”
她每说一句,赖三脸色就差了一点,最后一片灰败。无论如何,他再恨再怨,也没想真的去害那个曾经要完全依赖他才能活着的小傻子。
“放开我!放开我!”
“哎呀!”赖三跌在红布上面,觉得自己压在一处柔软至极的地方上了,红布下面立时传出一声呼痛的声音,只是那声音……那声音……怎么说呢?
赖三闻声抬头,见了马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脸:“六姉!”他快步走到一个小吃食摊子前。
那侍卫想着绝色美人唐韵,又看着那个血淋淋的纸团,知道这种事没有他提出意见的余地,只得叹息一声,将大人的命令吩咐下去。
“行了行了,我明白!我这就去!”赖三慢吞吞站了起来,慢吞吞要往外走。穆延陵等他快走出门口了,还是看不出一丝他愿意去的迹象,才开口道:“今天晚了,改日吧。”
那人还是一进来就站在暗处,低声道:“我去重新看了一下固原送来的卷宗。又好生询问过,七个太医都十分肯定,小王爷确实是高烧而死,并没有其他原因。”
“修什么……木?”赖三奇道,“家里有什么家具坏了吗?老爷你又不是木匠,叫人来修就成了。你就是修,也未必能修好。”
赖三张口结舌地看着她,一时无话可说。
“有什么开心,不就是跑吗?难道你没跑过?”
她将越天意拉到摊子前的小杌子上坐下,盛了一大碗豆腐脑递过来,又给赖三盛了一碗,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嗯,过几天就让她回去!我倒要看看,还有多少人是怀有二心,不能为我所用的!”
赖三略迟疑一下,便道:“找到了,天冷,七叔不爱动弹,就在家歇着了。”他有意岔开这个话题,大声问,“婶子,你怎么出摊了?我上次回去,六叔说你骨节疼得都拿不动筷子,这些天我也没看见你,还当你在家歇着呢!”他关切地问,“婶子,你是不是没钱用了?”
“哦……那属下回来了,都尉输光了钱,让他去当掉披风。是继续留意赌坊还是调查当铺?”
穆延陵淡淡地道:“休息,休假……歇着!懂了吗?”
赖三轻轻一笑,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道:“她说自己家里很穷,从小受了多少多少的苦,看来是下了不少功夫准备,穷人家里吃什么住什么、需要干什么活之类,全说得活灵活现。可是提起天下了两尺厚的大雪,这家伙却高兴得要命,说要看什么鸟风景!狗屁!你去我街坊邻居那问问,哪个有心思看下雪?下雪了,大家惦记的都是天有多冷,会不会压塌了房子?能不能熬过冬天?这个雪,恨都来不及,谁有心思看它?”赖三笑道。
那是一个长得很粗壮的妇人,脸红彤银的,她笑着拍了拍赖三:“真是你啊,哎哟三子,你穿这么身好衣服,婶子都不敢认了。”
“别叫唐韵了,长这么好看,又香又甜,又软又儒,以后你就叫糖饼吧!”赖三得意道。
“都尉上了惠福楼听评书,似乎人人都认识他,他和不下五十个人打了招呼!”“这……不可松懈!”
“真是太好了,老爷,您这是要出去吗?不能带着我吗?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她!居然……真的是喜欢自己的!
书房里有一个人坐在对面光线照不到的地方正等着他,见他许久没有说话,低声道:“万万没想到,越家还有这样的东西在!”
唐韵颇为害羞地看了看他,终于还是点点头。到了第二天,赖三醒得早早的,唐韵居然比他起得还早,已经准备好了洗漱用的豆蔻、香胰子、泡了刨花的清水等东西,在那里恭敬地伺候着。
越天意就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走了半条街。赖三这段日子以来见识广博,再看街上的东西都觉得实在没什么看得上眼的,越天意却仍然很有兴致,什么都想看—看。
越天意轻轻哼了一声,见赖三盯着自己的脸看个没完,才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越毒的蛇越好看。你碰上了,看看也就罢了,但你要把蛇放在身边,那可就是死有余辜了。”
赖三笑了起来,突然一伸手,将那女孩往身后一扯,道:“这是要给我做丫头呀!成吧!老爷我喜欢!”
赖三冲着他一笑,道:“太史大人,您看您年纪做我父亲都够了,又是有大学问的人,我还真想和你请教一下!你说,这人活一辈子是为了什么呢?”
“你没有事吗?”
“那么样的美人,不留白不留……”
赵六姊笑道:“汤里放了蘑菇土!那可是正宗的洞子货!我当家的去暖栩挑回来的,能不鲜吗?”
这十多天一直吃着这个?”
越天意皱皱眉,并没有去摘下那朵花,眉目之间,似乎又柔软了一点。赖三开始的糟糕心情被身边这个今天格外柔和的人软化了,慢慢动作也温和下来。他拉着那只软和的小手,默默地走,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
“我有办法,不代表我能顾得了你!你还是可能只有两三个月的性命了。”她提醒。
“都尉,你没事吧?”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起来,耳边是愤怒的叫声:
红布剧烈地动起来,一条雪白的手臂伸出来,随即是一头略有些毛乱的长发,还没待赖三看清楚,那个小身影却动作极快,猛地蹿了出去,极力向外面跑。
“我还真活这么大,从来没这么快地跑过!”越天意道,“没承想跑得快原来这么开心!”
第二天天刚刚亮,穆延陵就和赖三在府中碰上了,两个人都目中泛红,互相看了一眼,赖三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老爷,昨天我听你的话,带着郡主出去玩去了!结果还不错,不如一会儿,我也带上你,一起去玩去吧!”
赖三刚想脱口说换,随即认真想了想,便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上升腾而起,他脸色煞白,连连摇头。
正说到这里,穆延陵突然一伸手,制止了他,然后压抑着怒气走出门,问道:“什么事?”
“啊?太史大人不是咱们定西最大的官了吗?他同意还不成吗?”唐韵仿佛又惊讶,又担心,眼波细碎闪烁着,看上去楚楚动人。
“天意,那现在我们出来可以做点什么吗?”他问道。
“放开我……”怀里的人突然将他一把推开了,表情立即回复冷漠,冷冷地看着他,“你放肆!”她说,声音也是冷冰冰的毫无感情,可是赖三注意到,她的手紧紧握着,却仍旧控制不住地颤抖,和眼底那一抹……痛苦和留恋交织的样子!
便是到了今天,穆延陵想到这里还是觉得胸口惊痛交加。手上不由得更加用了三分力,青瓷边缘划进手掌颇深,鲜血流出,他也没察觉。
“我是想,你让我出去闲逛,等了这么多日子也不见有什么人来找我,怕是你那招不灵光!”
唐韵就在他的院子里,就当着他的面被人勒死了。
“你知道定西王是怎么得到的这世袭罔替的王位吗?”越天意没有回答,却反问他。
“好。”赖三耸耸肩,无所谓地又往前走起来,依他的脚力,别说走一会儿,便是走一天两天也不算啥事,小郡主要走,那就走呗!
赖三打了个哈欠,道:“进来坐进来坐!太史大人您可千万别和小人客气啊。”“赖少兄,我听说你这几天精神不好,是不是不大舒服?怎么不去找郡主了?也不到街上散心了?”
越天意脸色不豫,盯着赖三看,冷冷道:“你也就这一点出息了!”
只有半张,那小姑娘只转过半张脸来就踢了他一脚,而且这半张脸还有一部分被散落的头发遮住了,但即便是半张脸,也能看出那是绝色。
他在书房里的时候,不许有人靠近,如有事情,就会点亮火折子,对着窗户摇三下。他看到了便会走出来。
越天意看着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你若是留她在你房内,今儿一大早来找我还说得过去,心虚嘛,讨好郡主是你立足的根本,换成谁都会这么做。可是你守着个倾城之色什么都没做,今早又那么迫不及待、天一亮就来找我,你既不好色却留下她,不是识破了又是什么?你识破了就立即来找我,不是想和我商量又是什么?这种事你都要和我商量,商量了之后又一定要出府……这样一来,以前的事情他岂能不好生想想?怎么会不怀疑我是装的?你说得没错,你害了我!”
帮赖三拿东西的本就是太史府家丁,闻言一拥而上,堵住了去路。赖三这才看清一个背影,光是一个背影已经让他瞬间无法呼吸,因为这个身影衣衫不整,从后面看,半边背部都裸|露在外,皮肤白腻得就像上好的白瓷一般。
一天……越天意瞟了他一下,却也不能表示出自己识数,只是道:“三哥,我们出去玩!”
“就是不知道啊!之前我就想着,能吃饱饭就好了,有钱,能整天闲逛就好了,然后再娶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那就更美了。可是现在,我怎么觉得特别没意思呢?”“赖少兄,人贵知足!”穆延陵淡淡地说。
他话音未落,心里就打了一个突,因为见到穆大人看了一眼纸团就又团起来,他的手突然握紧,一滴滴血顺着拳头流了下来。
赖三为这个推断吓得说不出话来,呆呆地搂着越天意,脑子完全木掉了,人也完全僵硬了。太意外!不管赵六婶怎么肯定地和他说,不管他其实多希望这事是真的,能让他有办法脱离危险,还能救出来七叔,但是到了事情是真的,他却吓傻了。
可是王大娘看着越天意愣住了,揉揉眼睛,迟疑道:“这不是三子那时候带回来那个傻……”
“蘑菇土?”越天意往汤里看了看,汤是暗棕色有些浑浊的样子,只能看出放了酱油,蘑菇土是什么?
这不但是黄连,还是超浓缩的!他只是用手指沾了一点就苦得实在受不了了,越天意真的一天三次整碗喝下去?这……不是真疯了吧?
赖三也冷笑:“这下明白了!你就说除了和你亲热,和别人也得亲热不就行了?好了你放心,不就这点事吗?老子现在就出去嫖!包你满意!这次没经验,以后我会越做越好的!”
“不明白!”赖三一脸无赖相,“从来没明白说过话,换成你你能懂?三爷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抱歉了!”
越天意摇摇头说:“不做什么,只是表达一个态度,我准备和他正式宣战的态度。做什么都无所谓,现在回去也可以了。”
“说说看,你怎么发现的?”越天意心道,三五眼,那岂不是比她更早看出来?
而这华夏大地的特点就是永远不缺英雄人物,经过多年的角逐,最后西北起家的越氏与中原腹地起家的高氏脱颖而出。这就是定西与大兴的前身了。
那一瞬间的屈辱之感让他牙关咬得紧紧的,他第一次希望自己变得强大有力,希望能给这些人看看自己强大起来的样子。可是不行!老天没有给他和这帮子人公平竞争的机会!他不认识字,没读过书。一直在生存线上挣扎,也根本没有条件顾及廉耻!他想不出任何办法能使自己和这些人站在一个高度,再怎么努力也不成!甚至拼命也不成,像说书那里听到的,匹夫一怒也可以血溅五步,蔺相如逼得秦王道歉那一瞬间的爽快都做不到!他的亲人被别人控制着,他必须听话,像狗一样听话!
“我我……”赖三愣住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未想过要反驳她。
“郡公,”追来的家丁先客气地和他作了个揖,才道,“这是散骑常侍杨大人送来的,我家老爷还没看到,昨儿进府的时候还若无其事,今儿不知怎么的,骗人给她开了门,抬腿就跑,让郡公受惊了,小人回去一定好好责罚她。”
赖三眼珠子都突出来了,他像被人捏着嗓子似的吐出几个字:“有人来了……”
“够了!”穆延陵握紧拳头,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
“什么?”赖三问。
“老爷,你真是说笑!”赖三笑道,“你看你,好几个月下来,我第一次碰上你休沐,我天天都能出去,我要做什么实务……那不是不识时务吗?哈哈哈。”穆延陵凝神看着他,并不说话,那目光中压力颇大。赖三并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却将手一拍,笑嘻嘻地道:“对了,老爷!上次那块花布你不喜欢,我今儿去换了一块纯色的,白在您家吃住,一点东西都不买,我面子都过不去了,老爷你一定留下做件衣裳穿!”说着,他回头从家丁手上拿下一块布匹来。
赖三判断没有错,整个脸看上去,这小姑娘的长相的确比越天意还要美上几分,小小的脸蛋上,五官没有一处能挑出毛病的地方,一双眉毛细细弯弯,一对眼睛恍若秋水,就好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人诉说一般。只是美则美矣,却没有越天意那种说不出的高华气质,不过这也能理解,她显然没有郡主那样的高贵身份,气质这东西可不是平白就能得来的。好在对赖三这种人来说,通常脸蛋比气质更吸引他,他这边基本上看得目不转睛。
赖三听得心驰神往,觉得本朝的往事比起说书的那些话本也毫不逊色。用说书先生常用的一句话赞道:“这叫勇夺天下,仁治天下!”
“哦……呵呵,那也比没办法的好啊。”
他本想说精致,却见越天意头上别着一把白玉梳子,五福捧桃式样,五个蝙蝠全雕琢得精细无比,五个豆大的桃子枝叶倶全,这精致俩字哪里出得了口?想说漂亮,人家垂髻旁又有一朵淡粉色的杜瞎,而且是真的鲜花,比他的花漂亮不知多少倍,过年当口,不是家里有暖房的人家哪里能来的鲜花?所以好看俩字也说不出,其他喜庆、新鲜、富贵……全都不好意思说,只得说了个长久。
严格地说,选择和她共同进退,并不是在她安排之下选择的,是他自己的决定!只是,那是曾经的选择,不是现在……
赖三在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说话。
“不知怎么的,一看到天意,我的心就怦评乱跳,喘不上气来了,元宝,快去给我倒一碗茶来!”
“没有的事,六姊!我和她也就是算勉强认识。”
“大人,你”他惊呼一声。
“你在想什么?”越天意凝神看着他,突然问道。
“我以前每天都来这里买点东西。”赖三对越天意解释,“在这一条街上能消磨半天工夫。你看有什么好玩的。”他拍拍腰间,笑道,“我给你买,姓穆的出钱!”这条街根本过不去马车,人却格外多,摩肩接踵挤挤挨挨的,热闹得不像话,两个人在街上慢慢走。至于后面有没有人跟着,他根本不去管。
“元锦疯了,追着人咬!快拦住他!”赖三大叫着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唉,我也就多一句嘴,见你们两个都像是不知道自己心意的样子,就提点一声。缘分这东西可难讲得很,试都不试一下够你将来后悔半辈子。至于要不要试试,你小子自己看着办。再奉劝你一句,婶子也年轻过,婶子也是女人。我就知道,女人要是认准谁了,那是什么都能听他的!可不比你们男人心狠!”
“像吗?”赖三反问,“我怎么觉得她比那个郡主好看多了呢?”
“那么小人在偏厅榻上让这位姑娘歇了可好?明早大人醒来,她就能过来伺候。”
他皱眉道:“能和一个国家抗衡的力量,偏又不知是什么,我岂能不担心?”那人疑惑道:“可我从来没听过,还有这样一支隐藏力量。开国至今已经一百多年,若是一支只听命于定西王越家的军队,就算有那么些忠心不贰又能世代相传的军人,总不会不需要补给。若是财富,似乎也不至于毫无口风透露……会不会是讹传?”
“没承想郡主竟然如此隐忍!大人怀疑是郡主所为,我也这么想。但查过所有的人证物证,还是不可能,小王爷除了腿上摔破那一点儿,就完全没有外伤,每一碗药都留着底子,很多人检查过了都没有问题。关键是小王爷不是突然去世,而是十几天一天比一天高烧,慢慢死去的。最后两日他身边片刻没有离开过人,一个自己也发着高烧、几近昏迷的女孩子,有什么办法可以做得这般不露半点破绽?
穆延陵凝神看着赖三走开的方向,半晌无语。身边亲近谋士岑溪岩走过来,低声道:“大人,这小子有问题?”
“随便,哪里好玩你就带我去哪里吧!”越天意咪起眼睛,看着冬天里的暖阳,神色中说不出藏着什么,对这个世界,她似乎和别人有了不同的看法,让人琢磨不透。
越天意摇摇头:“我没有看东西,我在看人!我非常羡慕你,三哥!羡慕你可以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
赖三顿了一下,仍旧笑:“那也比现在好啊!”
“三子!不是说她是定西王的郡……郡主,所以你才领了赏金……”
越天意先是骤然一惊,才甩开他的手,道:“你发什么疯?”
“老、老爷……您是?”那姑娘吃惊地看着他。
一股子寒意从后颈直蹿上来,赖三嗓子干巴巴地道:“一条人命,就那么……
赖三一夜无眠,不光是因为这样的刺|激,还因为他为唐韵的死惊慌失措去找越天意,而越天意对他的惊慌感到相当诧异。
打从住进清逸阁,伺候的下人自然是不少,但都是小厮护卫之类,并不细致,这姑娘服侍别人却是经过精心训练的,一切都让人舒服无比。经过一天的闲聊,唐韵也熟悉了一些,一边服侍他洗漱,一边不停说话,显得很活泼。
从那一天被骂作废物之后,赖三在太史府中一直躺着,懒得骨头仿佛都化了,有人和他说话,他也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对,半点精神头也提不起来。
“出去……玩去了!”赖三一把扯过越天意,抬腿就走!
定西王为此鋳躇难断,本朝开国皇帝乃是大智大勇之人,他在那样敏感的要命关口,孤身穿越蛮族动乱区,进入定西王的地盘,冒着性命之危,与定西王彻谈三夜,最终与定西王卢渊结盟。他许了定西王这世袭罔替的国中之国,他做了开国之君,定西王便永镇西北,只听调、不听宣,只称臣、不纳税,虽受监察,官吏自任,这块土地,名义上归于大兴,实则只能算个能力弱些的邻居,为大兴王朝守卫此西北三省平安。
越天意闻言,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了,她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阴冷:“三哥,你忘了,我亲眼见过很多人死,全都死在我面前!他们都是我的亲人,呵呵……你觉得,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死了,我听了应该不舒服?可是抱歉啊,我听了不但没觉得不舒服,还有点高兴呢!这个世界上的人,死得越多我越高兴!这样,倒霉的人就不止我一个!”
“可是大人,这个人老爷还没看过,就是送您,也要过些时日,教她些规矩之后,才能送过来啊。”
“我看,不如咱们打个商量,我用这美人把我七叔换回来咋样?”
书房里,暗处那人等穆延陵进来,淡淡开口道:“大人,你失态了。”
那身影被拦住去路,只是略一停顿便向右边跑去,想绕过这群人。赖三恰巧在右边,下意识地往路上一栏,刚看清她的样子,肚子上就挨了狠狠的一脚。真是够疼的,赖三弯下腰去,脑子里却全是刚刚看到的那半张脸。
赖三临走的时候,实在忍不住,问了句:“那药,你怎么吃了这么久?”
“小美人儿,你叫什么名字?”赖三每次用这个表情笑的时候,看着都有点贱。“唐韵。”那女孩子脸红了,声音低低的,头也低了下来,全没有刚刚那种生猛泼辣的样子了。
他这个反应让赵六婶很开心,更是扯着嗓子叫起来:“王家的,快过来看,三子的小媳妇,长得……啧啧!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水葱似的!”
郡主说的话她不能不听,元锦无奈出了房门。越天意见到屋里没有人,脸立即沉下来了,道:“你为什么不出门去了?就这么整天待在太史府,别人还以为你已经铁定是穆延陵的人了!怎么敢和你接触?”
“每天这样游乐,有意思吗?”穆延陵突然开口。
“人脑是最说不清的地方,那些当世名医,也没有人对脑部的问题敢做出保证,何况我也只是怀疑,事情太凑巧,那小子去找她了,这文札就出现了,我刚刚对那小子动了杀机,这会儿就又不方便对他轻易动手,这里面都是巧合吗?”那人悚然而惊,道:“如果郡主是装的,那岂不是……”
“不怨!”赖三嘻嘻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别人也就算了,你啊,不怨!死了算我活该倒霉!”
“好不好?反正今儿早回去晚回去都一样,回去早了穆延陵也不会有好脸色,我们就去玩玩吧。”
“可是,我看那小姑娘分明是对你有情有意,你看着也挺喜欢她的,为什么不成呢?”
赖三眼睛发直,一把抓过身边的人,问道:“我打听一下,咱定西三省,有多少个都尉?”
“赖都尉!本官还有事,你自便吧!”穆延陵制止他准备往自己身上披布料的动作,这块布虽然不是花布,却是纯红色的,小姑娘穿上都不免显得扎眼。望着赖三只剩个背影了,他冲家人轻轻点了点头,那家人低头一礼,转身跟着赖三走了。
“你还笑!你!”
“都尉散钞花完了,去同和银铺换开了一张二十两的金票。”
“有也说没有!”赖三迎着她星星般璀璨的眼眸笑道,“这叫倒驴不倒架!”越天意看着他,慢慢笑了起来:“对,有也说没有!”她仰起头,像是对天上某个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不怕!”声音很轻,语气却十分肯定。
“就是嘛,老子就算称不上玉树临风,那也是一表人才!”赖三撇着嘴道,“你这姑娘真没眼光,要说比别人咱不清楚,但比那二傻子穆青峰可强了不少!你愿意跟着他也不愿意跟着我?”
但是越天意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冷冷道:“赖三,你今天莫不是发疯了吗?说些什么疯话,我可以当作没听到,你得记住你该做的事,下次给我注意……嗯……”谁知赖三猛然之间将她搂进怀中,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赖三立即就感觉到了,越天意的心跳得如擂鼓一般响,而且她的身子也是微微颤抖着的!他只是试试看,最后努力一下,但是没料到,越天意的心居然跳得这么快!
会有人联系赖三,这件事越天意能想到,在政治里打滚了半辈子的穆延陵更加不会想不到。赖三现在就像那香饵,暗中盯着他的穆延陵和越天意便是两个渔人。赖三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都不免立即被穆延陵重点关注起来。从那天开始,暗中跟踪他的暗哨便时时刻刻传回大量的情报。
那人平静地说:“小王爷已经去世,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大人现在要关心的,不应是这个。”
赵六婶本在一旁迷迷糊糊地看着,然后上前拉住越天意的手,笑咪眯道:“哎呀呀,你手怎么这么凉?冷了吧!快点坐下,到婶子这里喝一碗热乎豆腐脑!”她的手很是粗大,被水泡得有些浮肿,暗红色的冻疮印子满手都是,手指纹路里都是洗不干净的黑色,指关节大得像一个个核桃。
穆延陵没有理他,眼睛眯得像刀锋一般锐利。
直到现在他还是恍惚的,连绳子套在脖子上,唐韵都没想到这是真的,她大概只当是穆大人又要做什么试探之类,虽然楚楚可怜地看着赖三,行为举止却还是从容了些,叫得也不太真诚。她没想到赖三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并不开口劝说。赖三也没想到这是来真的,只当笑话看。
赖三笑眯眯地道:“你就好生待着,我要去问一个人,其实穆大人答应你留下也不算安全,要她开口了,我才能真把你留在身边呢。”
“呸!”赖三一个高跳了起来,气得满脸通红,“这谁给老子造的谣?还几个女孩死在我手里?老子当上这个毛都尉之后,母鸡都没见过一只!哪里来的女孩儿?一口一个老脏货地叫我,要说我脏是有些脏,但怎么就老了?我今年刚满二十岁,还嫩着呢!”
“你和她说要问我是不是答应她留下,简直是糊涂至极,我现在是应该能弄懂那些事情的样子吗?你自作主张,岂不是让人怀疑我?”
“滚出去!”越天意烦躁地说。
“你怎么啦?”元锦问。
越天意听他这样说,心底掠过一丝淡淡的不快,表情也冷下来。
赵六婶一筷子敲在他手上,道:“你不够我再给你盛!抢你媳妇的丢人不丢人?”
赖三这段时间经常和越天意在一起,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故意表现出亲热和依恋的样子来。他一靠过来,她就心跳加速,半边身子都泛起了寒栗。偏生不能躲开,还要做出一副亲近的样子,越天意的呼吸立即急促起来,死死忍耐着心中的悸动。
“杀了这个没用的贱人!”
“也没什么大事,你那七叔身子结实,受得住!”越天意冷冷地说。
“呵呵。”赖三笑道,“我知道自己长得俊,招人喜欢。不过我好看得不太明显,得多看一段时间才能发现。可是昨天她左一眼右一眼,一直扑闪着眼睛看我,就和窑子门口站着的姐儿眼神差不多。只不过她长得好,用不着像姐儿那么使劲飞眼儿,轻轻瞟一眼就够用了,但意思是一个意思!不是图钱就是图点别的什么。”越天意眉毛扬起,静静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了些赞许。能这般认清自己的人,也并不多见。
“哦,我明白了!”赖三笑着指指他道,“官大,事多,休息时间少。”又指指自己,“官小,没事,休息时间就多。是这个意思吧?”
“不老!不老!您还嫩着呢……”那家丁赶忙附和。
越天意皱起眉头,道:“她死不死有什么相干?死了就死了,不死就不死,还值得你特意说一说吗?”
越天意几乎瞬间也没耽搁,一个肘锤,狠狠撞在他胸腹之间挨打最疼的地方。
“这……太祖皇帝和咱们第一代老王爷关系好?”赖三没有再问是什么底牌的事了。他很会察言观色,问了两次是因为太心急知道,问了两次也没有得到回答,就明白,这不是他能知道的事情,只好闭嘴。
穆延陵眉头皱得紧紧地叹道:“现在清流那一边越来越聒噪,之前我以为越天意是傻子,所以把她留在太史府不放,如今她既然有图谋,难道我就怕了她一个小丫头不成?她爹爹都不是我的对手,何况她!”
赵六婶推了她一下,奇道:“王家的,你这是怎么了?你见过三子的小媳妇?”
“走吧走吧!就去南街吧,最是好玩不过。”赖三拉着越天意的手,往一条小路拐了过去。后面顾子期等自然也只能远远跟上了。
抓着衣襟的那女孩子听他这么说,摇着头道:“杨大人说了是把我送给太史府穆大人的公子。他说得清清楚楚,是穆公子,可不是什么赖都尉!那姓赖的老脏货配吗?你们骗了我,还不让我跑?”
糖饼……那女孩明显噎了一下,却有一个家丁冲她使了个眼色,她微微低头,称了一声:“是。”
“不要,我要三哥留下来陪我!”越天意继续装一个傻子应该有的样子,“不要走,三哥,不要走嘛!”
“快来,三子在我这儿!”
“有什么值得你这么高兴?”越天意惊诧于他比自己更自信,“我没说我一定能成。”
他说得高兴,没看见越天意脸色越来越阴沉,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却见到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对清清的眼眸,冷冷地对着他,那目光中……却还带着一点戾气。
“真没什么,她不是!”赖三解释道。
“可这也太像……”王大娘争辩道。
“郡公!这是怎么了?”他大惊之下,一颗心吓得评怦乱跳。
这世上当然有那为成大事不顾一切的大人物,可是更多的却是心有牵挂的小人物,别说此去中原胜算不大,就算在战场上胜利,前途无量,回到家里,父母妻儿已经遭殃,谁能和他分享胜利?
“婶子,你别说了,她真的不是我媳妇!”赖三窘迫无比,恨不得钻进地缝里。
“什么?你!”元锦大惊大怒,看着这个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的人。越天意突然被他扯得站了起来,眼角也是微微一跳。出去玩去?她是想让那个赖三出去,可不是拉着自己一起啊!而且拉着自己手这力道……这是要跑啊!
越天意轻叹:“依你的身份,以后难保不会有人提起此事,我和你说说吧,你知道了,以后别人提及,也不会胡说八道。”
穆延陵看上去很镇定,实际上他得到消息之后,一直到现在,心情如同沸腾的油锅一般,昨晚他彻夜未眠,并不是始终独处,而是一直在等他的人去核实一则之前忽略的消息。
“大人的意思是让她回到王府?”
“你什么时候可以替我做主了?”越天意的声音里藏着怒火要爆发的味道。
“费力挣来的才是好的。”穆延陵淡淡地道。
“不、不是……”赖三脸一红,繼尬得说不出话来,该怎么介绍越天意?他不知在多少人面前说越天意是“我媳妇”,可真到了认识的人面前,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加不知所措起来。
“不会。”越天意看着他,微笑道,“出了府门,他就怕人看到,再怎么怀疑,也不会强行把我带回去的。”
“有这么好看吗?”赖三道,“什么好东西你没见过?用得着这样跟乡下人进城一样吗?”
“老爷,你就是经州的人吗?这边可真是冷,江南也下雪,可是只是细绒绒的一点,随着风就化了。这边的雪能在地上积两尺厚,真是不得了!老爷,您能不能带我出去看看?”
“你想做些实事吗?”穆延陵认真地看着他,突然开口道,“致果都尉应该管兵事的,勇毅都尉一个人甚是辛苦,你来帮我可好?”
听到他开始呼吸越天意就放了手,整个过程中并没有看他,但是赖三正抱着她,所以能明显感觉到,本来僵硬紧绷的身体,现在是柔软沉默的。
“我实在想不出,此时此刻,还有什么力量是只忠于越家的?”
天佑当时只是吓坏了,他紧紧握着姐姐的手不肯放,所以太医把两个人放在一间屋子里照看。当时自己有一万个机会让她死得无声无息,只是太医说她情况本就危急,他想着,让她自己死了,终宄更加顺理成章。谁知病情垂危的她竟然好起来了,而天佑,明明不严重的,不知为什么一天天虚弱下去,无论多少太医,无论用什么方法也治不好,最终还是死了。
“哦……呵呵,你看,老爷,你早说休息,我不就懂了吗?”
赖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她不大管的,放心待着吧,等我消息。”
要是一般人,摊主早上去招呼了,可是越天意明显不属于这个阶层的装束神情,让他自惭形稷,在一旁不敢出声,直到越天意表示出对他的货品感兴趣,他才紧张地开口:“这位小、小姐,买一朵花戴吧,我这花……长久。”
“等等!”越天意低声道,站起来挽住他手臂送他走出去,现在两个人已经可以单独待一会儿了,可是出门的时候,还是要防备别人怀疑。越天意眼神里还隐藏着一丝烦躁感,整个人却贴过来,声音也可怜兮兮道:“三哥,你为什么要走?”这个情况是经常出现的,早有嬷嬷过来哄她:“郡主,三哥回去睡觉,过一会儿就来了。”
“吃了吃了!”越天意就和一个傻子表现得一模一样,端起碗来,片刻就喝下。
“忠于越家言之过早,想和本官争上一争的人怕是不少,看这小子的表现,多少心中是有了些底气的。你也看到了,这小子不学无术,人却并不好骗,能让他相信和我作对比跟着我做事更有好处,光是嘴上说说,恐怕不成。说不定,已经有人私自联系过他了。不过我更加担心,东屋里的人也有问题!”
“啊?”
越天意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你现在来找我,是不是后悔昨儿见色起意了?”
对,不是喜悦,第一反应是害怕!就像一个小孩子贪玩打开了一个他控制不了的玩具,那种惊慌害怕,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色渐渐暗下来,赖三一直和这个女孩聊天,聊起来才发现,两个人幼年时候,竟然有不少类似的记忆。直到清逸阁点了灯,睡觉时间快到了,才有下人等不得了过来问他:“大人,天冷,要加一床被子吗?”
压力一下子松了下来,听越天意的口气意思,她成功的希望还是很大的。她能成功,她有活路,自己就有活路,七叔就有活路,这岂能让他不开心?
他是开玩笑的,但那一刹那,越天意表情像是被定住了,好生震撼一般:“你……”刚说了一个字,她似乎察觉了自己失态,立即冷冷地说:“你也不用急着死,至少在朝廷派来封爵的使臣接见你之前,你是安全的,最少也还能拖两三个月。”“两三个月……”生命被量化到这个数字,赖三尽管已经摆出一副光棍架势,想说些场面话,却还有些怕,他想勉强笑笑,表情却很难看。
赖三笑嘻嘻地道:“婶子气色这么好,好像一下年轻了十岁,我也不敢认了!”
“既然是关系到我,我想着我也能起些作用……”
“都尉买了一个铜盆……”
“铜盆?”
赖三随便一回头,瞬间就张大了嘴,这碗黄色的水他比较熟悉,真的是黄连!居然真的是黄连!看这颜色,恐怕不用半斤也要二三两才熬得出来这么浓的水。“你你……你真吃了?”他惊讶之下,居然忘了掩饰。
守在留香阁门口的侍卫听到里面一阵慌乱,还有小丫头的惊呼声传来,正在探头探脑往里面看,却见回廊那边,郡公拉着郡主,旋风般冲他冲过来。
“少在这里和我插科打诨!”越天意怒道,“你等着吧,你这君子行径一报上去,穆延陵立刻知道你识破了他的美人计!原本对你将信将疑的,马上就能肯定你有问题!”
“哦?”越天意真是有点奇怪了,“你早知道?怎么知道的?”
她说够了,他也说够了。赖三心中暗笑,就是小人物,也不能白让这些人折腾了。他热情洋溢地挥着手,冲穆延陵远去的背影叫:“不够来找我啊!”
“你怨不怨我?我将你连累到如此地步,你怨不怨我?”
这个晚上回来之后,就会有准确消息了!如果真是猜测的那样,穆延陵眼睛里不断有火焰般的光芒射出来,似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杀意。又过一会儿,书房墙壁才传来轻轻叩击的声音,穆延陵扳开暗道,一脸怒气放那人进来,道:“怎么才来?”
做出选择那一刻的心酸和骄傲感全都回来了,有勇气为小傻子舍去性命的那种豪情和温柔又回来了,他曾经是那么那么的关心她啊!用命去关心的!赖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咬着嘴巴不发一言,当时有多少情意,现在就有多少不情愿,只是他敢说吗?
“你这是做什么?”越天意皱起眉头,“跑什么跑?若是想跑,我就不回泾州了。是你怕死吧?”
这不是一下子可以快成这样的,他刚才说出那番情意绵绵的话,她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定然是那段时间她才开始这样心脏剧烈跳动的!赖三这番举动关乎他和七叔的性命,都没有越天意此刻心跳得这么激烈!
他可不比越天意,他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多少日子是不艰难的!混上这一天的饭钱可不就先高兴这一天吗?要是去想明天饭钱去哪儿找,那他活这么大就不应该有快活的时候!
“哦……”赖三听得心醉,连他都不由得赞叹一声,“太祖皇帝真是英雄了得!有包天的胆子!”
“难道他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穆延陵心中还是拿不定主意。
“受惊倒是没有,受伤了!”赖三揉着肚子,转过身,装作疼得有点直不起腰,从下到上打量了一下那小姑娘。
“如果她是装的,那这小子的分量可着实不轻,大大高于我原来的预计!”“既是这样,何不将他抓住?严刑逼问之下,我看不出他是个能守住秘密的人。”
“你从来没想过怨我吗?”越天意看着他,神色很肃穆,“这些事情原本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没有遇上我,你说不定能活一百岁。是我将你带到现在这个危险之中,这绝不是你以前偷了钱给人追上打一顿的事,失败了便是性命不保。”
穆延陵把手札在桌子上叩了叩,又道:“等傍晚时分,让大管事去闹一闹,说我这边知道了,硬要把人带回来。”
一切都要等那个“孩子”出生之后,不然他便是规划得再天衣无缝,朝廷一纸撤藩诏书,就能让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若是连定西王的封号都没有了,他这一切的部署还有什么用处?
“呵呵,那可跟官大官小没关系,这人是我媳妇。”
“我的名字就叫天意!天意让我活下来,我不怕!”
穆延陵手背上青筋突然蹦起,啪的一声,茶杯就在他手中化成了碎片。
“王大娘,你看错了,不是。”赖三只要硬着头皮说瞎话,印象中王大娘就看过一眼,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越天意冷笑道:“那我就直说,你要出门,不能整天待在穆延陵身边,出去吃喝玩乐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待着,听明白了吗?还有,不用那么正人君子!你要是油盐不进,别人怎么给你送礼?怎么去打通你的关节?就像唐韵,你若是敷衍一下,哪里会有现在这么危险的局面?”提起这件事,越天意就恼怒,虽然她已经极力补救,但也只能让穆延陵不会立即对赖三动手而已,而且十有八九,还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到现在她都没法衡量自己后悔没后悔。
“少废话!你到底做什么了?”赖三怒气已经冲天,却不能展露出来,嘴角还带着笑模样,双眼却已经憋得通红。
“昨儿我就知道,后悔什么?”赖三漫不经心地道。
穆延陵也吐出一口浊气,道:“是我疏忽了!”
原来,在大苑衰亡之后,天下混乱了几十年,各个势力此起彼伏,却都以烧杀劫掠为目的,战来战去,争个不休。那是真正的道德沦丧、民不聊生。再没有英雄人物来统一,这苍茫华夏的元气就要伤透了。
越天意的手在她手里,便如同玉石雕琢的工艺品一般,对比极其鲜明。但那粗粗一双手,真的是热气腾腾的。
赖三觉得嗓子发干:“可是你没说……她会死。”
“我必须让他将信将疑!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都必须将信将疑!”越天意大怒之下,在桌子上轻轻一捶,“只能在患得患失之间,完全怀疑不行,完全不怀疑也不行!你若让他彻底怀疑,他捏死你如同嵝蚁!岂会留你性命!你现在小命随时不保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小心,一步步如履薄冰,而你竟然问也没有问我就轻举妄动,卖弄你那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自以为是!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赖三一股气血上冲头顶,直刺|激得双眼通红!不知天高地厚也就罢了,废物两个字深深刺伤了他!虽然说,对于越天意穆延陵这样的人来说,这是实情,但从她口中说出,赖三觉得格外不能忍耐!
“怪不得什么情况下都能看见你笑。”越天意眼睛里似乎有一丝羡慕,问道,“三哥,你经常跑这么快吗?”
越天意道:“勇气自然是有的,可太祖高氏打动我先祖的却是这样一句话,他说,已经战乱了这么久,天下极度思安,江山满目疮痍,百废待兴,那是再也经不起一点动荡了,我们再战,无论谁胜谁败,都是千古罪人!又有什么能留给子孙?何不两家罢手,你我做个能庇佑子孙万代之人,从先祖留下的文札记载得知,先祖对太祖皇帝,此生都是心服的。”
“喂喂!你给我站住!”元锦见郡主被他一把扯了去,略愣一愣,提着裙子狂追起来,但是她真的追不上,越天意是有点功夫底子的,赖三是久经训练的,这两个人真跑起来,实在快得很。
“也可以算有的。”越天意看了他一眼,出奇地温和,低声道,“我的计划本身就是充满变数和危险的,任何一个环节都有可能出错,就是你不出错,别人也可能出错。所以,我也有应对的方法,死的未必就是你我。”
“都尉看中了一双厚底靴子,和摊主讨价还价,已经为了三文钱磨了半个时辰了。”
越天意脸色一沉:“你疯了吗?我要那女子何用?”
赖三脑子里没有任何形容词,他只是迸发出强烈的欲望,十分想去正面看看!
“半个时辰?好!重点监视!”
“好不好吃?”赖三问道。
赖三扔了几个铜钱下去,动作好似扔了一百两银票般财大气粗,大声道:“来两朵,好事成双!剩的赏给你了!”好个土鳖样!
越天意没有觉得花好看,也不觉得他的动作好笑,却还是伸手接过那朵花。
“反驳说,这一切其实是我的错,我若开始和你说清楚,你就不会做错事。说我刚刚当着人说话毫无顾忌,这会儿明知道后面有人还肆无忌惮,是我自己露出的破绽,不关你事!你做这一切又只是想帮助我,你把这些话说出来,自己就不会这么难过了,不是吗?明明我也有责任,你为什么不反驳我?”
越天意觉得,像赖三这种没多少和女人打交道经验的人,被她吸引没什么稀奇,现在听他说早知道,那可就有些稀奇了。
赵六婶嘿嘿地笑,转向一边静静站着的越天意,眼前一亮,仔细打量半天才笑问赖三:“这是你的小媳妇吗?”
没了,你就算没有亲眼看见,听了不觉得有一点不舒服吗?”
当晚穆延陵听着属下报告赖都尉这一天的行踪,听得怒气冲冲,深感这样吃不消了。便在这时,赖三竟特地讨好似的拿出一匹花花绿绿的花布找来了,见了穆延陵立马赔笑道:“穆大人,这是我特地买给你的,快过年了,这个样子最喜庆,掌柜的又饶了我两尺,够做两件新衣服穿呢。”
赖三突然大笑起来,不知为什么他将悲伤转化成大笑不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越天意在他笑声初起的时候一阵狂怒,但随着他笑声越来越响亮,不知被他触动了哪一根心弦,这明明是欢快的笑,却让她心酸不已。她觉得自己的心早就如同铁石,就在全家遭难的那一天,她那颗肉做的心已经化为齑粉,剩下的应该是冷硬的铁石,这样一颗铁石般的心,竟然会酸痛?
“你你……你,你怎么了?”
穆延陵深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示意他不用担心。天佑的死固然让他痛惜,但他心中还有更重要的大事,不然他也不会留着越天意,忍着赖三了。
“你不就是想让他觉得我有问题吗?”赖三甜蜜蜜地想了一个晚上,换来的是一盆透心凉的冷水,也不免十分失望,声音也冷了下来,“他越觉得我有问题,越盯着我,越方便你玩你的阴谋诡计,那不是正合你意吗?”
那家丁回答:“两个啊!致果都尉、勇毅都尉。”
赖三用一种很夸张的声音笑道:“老爷,你忘了我婚书都写了,不出正月就能娶上媳妇?说什么兵事,多忌讳啊。”
赖三随口道:“也不经常,有人追我就跑得快些,没人追一般就不跑了。”越天意微微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大笑起来。后面跟着的人听不清楚他们说话,但是越天意这样大笑,却是很少见的。其中一个侍卫心道怪不得郡主喜欢跟这个人在一起,能这样笑出来,谁会不喜欢?
“有意思啊!老爷你不知道泾州这地界,好玩的多了去了,你今儿有空是不是?要不我下午带您走走?”赖三笑呵呵地回答。
“可是他怀疑起来,那不是你就危险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事情已经策划了这么多年,我不能不加倍小心!何况这也算是个机会,她毕竟是越家正统的骨血,那是绝好的幌子!现在又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怕是心动的人不在少数。若那些人没机会活动活动,我还难以知道有多少人与我唱反调,有多少人摇摆不定,又有多少人是真正与我一心!这样做,波折是多了些,但是外可以消除后患,内可以扫平异己,一举两得!”
这一日中午,他在外面吃了饭才回来,抱着许多他买回来的杂物。路过君子悦之池的时候,见穆延陵站在书房门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赖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便赶了上去打招呼,笑道:“穆大人,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白天在家,今天怎么没去衙门?”
“不急。”越天意道,“穆延陵在定西一手遮天了十几年,这么长时间经营下来也不会有人敢轻易撼动他,总要观察一阵子,现在就蹿出来的人我也用不上。你就继续等着就是,需要你做点什么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你昨天就知道?”越天意有些不信。
越天意打量着他的面色,看了许久,才幽幽问道:“你为什么不反驳我?”“反驳什么?”赖三失魂落魄地抬起头。
王大娘就是赖三的邻居,两家挨着的,曾经过来借罗子的时候见了她一次。
穆延陵倒是沉得住气,该什么时辰回来还是什么时辰回来,一回家就直接钻进书房里去了,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最起码看上去没反应,就像根本不关心今天赖三带着越天意疯跑出门过一般,他原本就十分喜爱一个人在这间书房待着,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这个晚上,他在书房整整待了一夜也没有回去睡。
“没有,事情都不能现在做。”
赖三听不懂这种暗示,摇着头道:“不用,够暖和了。”
虽说他们出了府,但赖三知道后面总是有人跟而且甩不掉的,心想反正远远地跟着,就当没有得了。
越天意放肆地笑过之后,眼睛里那一点痛楚的神情隐藏起来,变得冷冰冰,“三哥,你最好清楚地认识你现在的处境,穆延陵你得罪不起,但是我你一样也得罪不起!我可能没有办法许给你像穆延陵可以给的好处,但是我有你的软肋!我就是什么都不给你,你也得听我的!”
“成!老爷做主,你说改日就改日。”赖三迅速回到床上,倒头不动了。
“说什么都没用。”越天意冷笑一声,“你要留她就留了,做事就要做得像!你若是不和她分开睡,该做什么做什么,穆延陵还会以为你色迷了心窍,你这般忌讳的身份,不怕得罪太史大人也硬带个美人走,就只是带回去闲聊,你自己觉得像话吗?”
“大人,这是为何?”那管家迷茫地看着他,心道你不就是想将她送去的吗?
赖三觉得旁边的人身子变得软了沉了,不知道为什么也有些情动,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开始的时候他是刻意做出来恶心越天意的,后来那手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哪怕碰触了对方的手指,都下意识地多停留片刻,似乎不愿意挪开一般。
那声音破碎扭曲,若不是贴着耳朵说的,越天意根本没办法知道他那是说话。
当天晚上,赖三是真的受了刺|激了,不光是因为大管家带着人来到清逸阁,当着他的面勒死了唐韵。
就像掀开了一座大山般,笑容一下子就回到他脸上,窒息般的压抑感没了的感觉实在太好,他深深地吸着空气,感觉一切都无比美好,好得想让他手舞足蹈。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赖三这样对自己说,除了这会儿,以后他还哪里有机会占一位郡主的便宜?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握住了越天意的手,手指也不老实地往对方手腕上抚摸。
第二日,在家丁的再三催促下,赖三慢吞吞来到留香阁,小郡主看见他便欢喜地一个劫儿叫:“三哥!三哥!”
穆延陵接连听了几日关于他没一点变化的报告,又在这个疑神疑鬼的当口上,这个政治老手第一次有了沉不住气的感觉。这一天从衙门回来,便到清漪园来探望他了。
“三哥呢?”还没到门口,果然就听见越天意的声音,“三哥怎么不来找我玩?”
“是,脸盆。浣沐所用的脸盆,都尉询问店主,生产这个铜脸盆的作坊。”“打听清楚那作坊,一并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