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蛮族少主贺兰缺

Dark Small Medium Large Translated Scroll to Bottom
赖三吃了这一吓,张口就要叫出来,却见一张满是欣喜的脸探过来,喜滋滋道:“郡公,我等你好几个时辰了!”
他的手紧紧握着腰间那把能发出龙吟的宝剑给自己壮胆,直着脖子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不对!也不可杀!总之你冷静点!你眼力挺好,老子官比我这同伴大是没错,你想干什么,就冲我说吧!”
赖三跳下马背,已经有点四肢不灵,活动了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
声音的温柔和说出的内容是如此有落差,赖三落地之后脚一软没站住又坐下了。
景迟赶到的时候,贺兰缺已经不笑了,只剩自己这边的人还在干笑大喝地威胁。
“是绝路吗?”赖三忙问。
这时候景迟已经追上了落在后面的赖三,他一路上见到人就叫:“向右包抄!向右包抄!大家不要追了!”喊得声嘶力竭,却也无人理会。
这时,身后传来了两声沉闷的号角声,接着,前面也有号角声响应。随即,正北又有号角声响起。除了眼前通往正西方的山梁,已经无路可走。
只见一声令下,千军万马便冲进了山中,朝着红马逃逸的方向追去。
贺兰缺一愣,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拔剑吧!你若拔剑或者还可与我抗衡,不拔剑,绝不是我一合之敌!”贺兰缺沉声打断他的废话,“男子汉大丈夫,死到临头,你不试着反抗一次吗?”
他要使劲忍住才能控制自己不将这个脑袋抬手扔出去,双手却已经不听话地颤抖起来。
站是站起来了,但大腿小腿一起转筋,整个身子也颇为绵软,跑是一定跑不远的,三哥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也不打算跑了。
赖三叫了一声苦,现在情况是他们两个人面对一个危险分子,两个人都没穿官服,看不出哪一个更重要,如果赖三想增加逃命机会他会怎么做?
他赌对了,那只手扣在他咽喉上并没有用力,贺兰缺的目光凝成一条凛冽的细缝,如利刃的刀锋般寒光烁烁。
这萧萧的北风,这洪亮的号角,这咻咻的利箭,这奔驰的千军……赖三只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小伙子,这样的场面以前只是听听罢了,何曾想过有一日自己能亲身经历?男人的本性都是好战的,此等场景实在太容易激起男儿的热血,何况他是个有人打架都定会围过去看热闹的性子?何况他还知道对方只有两个人而且已经逼入绝路?他的情绪已经在一路奔跑中越来越兴奋,大声号叫着:“儿郎们,追啊!”
我最尊敬的朋友,我将我族的圣物交到你的手中,向你说出我的真诚!
“前面几次,你遇上这么多队伍过吗?”
“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现在拔剑来攻,你还可以为自己的命运抗争一下。否则,我让你粉身碎骨!”贺兰缺眼中戾气顿现,声音沉寒如深冬的湖水。
后面定西的追兵都是定西军中千中选一的精锐,可以说个个心高气傲,可此刻追到崖边,却只得纷纷勒住战马,谁都没有把握能如贺兰缺一般越过这么远的距离。一时间,场面竟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贺兰缺略略一看前方,便当机立断,拉马往左侧高处奔去。他的马实在好,平地上泾州的士兵还可以倒换着马力追一追,这样往高处一跑,马儿吃力,良莠立辨,倒是将距离越拉越远了。
林素诚一听有些急了,道:“怎么回事?郡公,我们快些赶去!”
那人嘴角含笑,看着他并不答话。他的眉眼非常柔和,目光带着漫不经心的散漫,他看上去明明笑意盈盈,似乎一点也没有恶意,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是极度危险。
景迟无奈道:“郡公,蛮族已经走了,我是说,看蛮族扎营留下的痕迹!”早说嘛,吓我一跳。
“大人!具体情况小人也不知道,小人这支队伍本来是守在西南的,上峰刚刚传令让小人带队从西南向西方收拢,限三刻必到!这已经是今晚第七次换位命令,小人只能带着兄弟往返奔波,到现在走的路展开了能绕绮兰围场半周,却连那贼子的影子也没见到!”
赖三明知道他个人的安全是绝对可以保证的,打注定会贏的仗,那只要是个人就敢打的,多么难得的表现机会!所以他表现得英勇无比,一马当先就冲出去了。
宝剑出鞘那一声龙吟真的响亮无比,半边天地的气势都似乎被这没有生命的凶物所夺。太阳刚刚露头,那剑身本就如同含着一道光般,平时出鞘都闪烁不定,此刻在初阳日照下更是光芒耀眼,真如蚊龙欲扑一般。
小有咬咬牙,狠狠抽了马匹一鞭子,那马儿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向前一个猛蹿追上了贺兰缺的红马“烈风”。
小有急了,说:“阿兄,你冒险回来,若是天亮还不出现,兄弟们或者就攻进来了,没有时间耽搁了,实在没有办法,那就……”贺兰缺还是不语。
林素诚琢磨一下,觉得郡公说得话糙理不糙,却是有些道理。
难道老子在树林子里敢一个人待着不怕鬼,那就叫大智大勇了?那义庄守门的老头不是要被你称作天神下凡、金刚再世?
这断崖飞越甚难,但相隔距离并不至于声音不闻。他这边一说,贺兰缺便听见了。“老大老大的大官,我又见到你了!”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接着!”
贺兰缺根本不需回头查看,他对自己的出手自信得很,越过绊马索便观察起两边地形。
“也不算,那是山涧通流之所,不是太深,虎口涧是最高的地方了。顺着地势往低处走,走半日路程就能绕过对面去。不过有些麻烦,王爷通常想去虎口涧对面围猎,都是顺着西南边走边猎的。”
林素诚拍掌赞叹道:“白日里郡公故意指鹿射鸟,下官心中还曾经腹诽,质疑过郡公的武艺,谁知郡公乃是故意深藏不露,将贺兰缺打得落花流水!当真让下官钦佩万分!唉,老林粗笨,就是脑子不好使,太史大人都说郡公武艺了得!他眼睛里见过多少高手,太傅大人说的,那怎么会有假?”
“不要慌!不要急!慢慢压上去,他已经无路可走了!”景迟气运丹田,声音远远传出,不需要传令兵,他带着这一队上上下下人便都听清了。
赖三露出笑容,道:“谢啦兄弟,你快去吧!”
贺兰缺复姓贺兰,贺兄这种称呼当真是第一次听到,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眼神溜到他腰间佩剑的时候,突然停住,目光微微一凝。
欢呼声如同潮水,一浪浪传了过来,更加激励士兵们的士气,原本纵马上山已经消耗了太多的体力,速度不由自主越来越慢的人马,此刻也如同来了神勇一般,人人不自觉加快了速度。
贺兰缺略一想,便避开锋芒,向这队人另一个方向奔去。
他的嗓子也喊得颇哑。
那个小有看着他有些转绿的表情,笑着道:“我阿兄刚才要不说话,你再走三步,就和他现在一样了。”说着用脚灵巧一勾,身子从树冠上倒挂下来,打量着赖三的脑袋吹了一声口哨,似乎很有兴趣把这个脑袋拿在手里玩玩。
“这……只是相对那些万丈悬崖来比此处不太深,却也有近百丈高度,且多锋利怪石。别说人,便是猴子跳下去也必死无疑啊!”
贺兰缺盯着赖三,还是摇摇头。
小有再望向赖三,眼中如同跃出两条火龙,充满了彻骨的恨意。刚刚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全没有了,此刻就像一头饿极了的凶猛野兽,牙齿利爪都己经控制不住地轻轻摩擦,欲将赖三撕成碎片一般!
这样大的力量撞过来,赖三整条胳膊一下就如同给人撕下来一般剧痛,哪里还握得住剑柄,手一松,那宝剑猛然坠地,在石头上揸得大响一声。
贺兰缺皱了皱眉头,望向赖三道:“不是这个看出来的?我觉得他更灵活些。”“不是,他什么也不懂,都是这个高的看出来的。阿兄你留下来非要会会那设下埋伏的英雄,就是这位了!”
围了大半夜才围住!前方就是虎口涧,眼看大半夜的努力就要有了成果,眼看定西最大的敌人就要落网,郡公还在后面嗷嗷直叫,论功行赏,这该是多大的功劳!机会实在千载难逢,谁也不愿意落后了。
大家全都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退回去,然后再冲过来,最后纵马跳过去。
“五百二十七人!”突然有一个声音淡淡接口。
“管他呢!阿兄,事不宜迟,趁着其余的人离得还远,咱快点解决他们就走。”贺兰缺抬起下巴对赖三腰间示意了一下,道:“小有,你自己看看。”
“啊?他怎么过去的?”赖三惊讶万分,忍不住指着对岸脱口问出声。
哥哥!你就算要喊也大点声,这是摆酷的时候吗?这么小声有个屁用?赖三恨不得抬腿端上他一脚,心中却是一热,忽然他瞪大眼睛,指着贺兰缺叫道:“不好!你背后有鬼!”话未说完,他已经拉着景迟撒腿就跑,也没去看贺兰缺回头了没有。
西南方向赖三和林素诚正纵马赶来,听到号角声声,加快了马速,过得一会儿便来到前头贺兰缺越过绊马索的位置。拉扯绊马索的士兵见到是他,立即报告:
“我再说一次,拔剑!”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林素诚想了想,“要说这里正西偏南五六十里的地方,倒是有一处叫作虎口涧的地方。”
赖三一惊,赶紧道:“景大哥,我可没有潜入敌营还能不让人发现的本事!你要看自己看去,带着我保准给你添累赘,反而不美,咱还是算了吧。”
哦,赖三心里好受了点,陈定雷说他孤身引贺兰缺入伏,有胆有谋他还能接受,那叫急智!如果再吹得他能将贺兰缺打败,那可就叫无耻了!好在这是林素诚自己想出来的,不是陈定雷说的,不然赖三真有点接受不了。
原来这就是贺兰缺,是越天意的生死大仇人,当真是英武至极,小傻子那个雪花般的样子,以后就要和这个人为敌了吗?
那声音就是从赖三他们面前的树顶上传来,正在他们预备逃走的方向。那声音颇为皮条怠赖,与赖三略有几分相似。说要摘了人脑瓜玩也是笑嘻嘻的,非常非常像是在开玩笑,但赖三只觉得从尾椎骨向上窜起一种酸麻,脚底下不由自主就站住了,也跟着嘿嘿干笑。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划破长空直奔赖三飞来,却是他在路上抢来的那把长柄战此刀为定西一名裨将所有,用料也算不得太出奇,只因有一个长柄,身材高大的贺兰缺冲阵时见了,就顺手抢过来。刚刚在路上划断绊马索的就是此物,如今越过断崖,拿着有些累赘,便隔着悬崖投过来了。
那队长哪里敢担得起让郡公叫他一声兄弟,虽然时间紧急,还是跳下马来连说了无数声不敢才带着人走。
赖三呼吸困难,脚尖微微离地,却还是挣扎着哈哈一笑,道:“贺兰缺原来是个啰唆鬼,这以前还真不知道,回去我要好生说给大伙听听。”
那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若不是声音不对,景迟都会以为是赖三接口,但他身边除了赖三并无别人。
他大怒,大声呵斥道:“姓贺的!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猜得没错,老子是个大官!老大老大的大官了!你甭用鼻子哼,你不哼我也知道你不怕,你胆大包天!不过我把话撂在这儿,我的官足够大!大到没了我外面那一千多号人担当不起,你别想着那些人咋咋呼呼找不着就算了……”
也不是个个人眼神都好使,因为速度实在太快,很少有人能看清楚这是贺兰缺主动扔偏的,而更多人是认为郡公身手灵活,自己躲过了必杀一击。
大概半个时辰以后,远处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人的呼喝声和马匹的嘶鸣声不断响起,赖三精神一振,几乎要拍掌称好。景迟这个人在某些方面还真的是有两下子。看这架势,至少是找到贺兰缺的踪迹了,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被他惊动。他站在山势较高的地方眺望,大批人马向这边疾驰而来。
恶魔会盘踞在我们的肩头,族人会任由欺压,流离贫穷。
景迟笑笑,说:“不是的,郡公。若是只有几人十几人,那自然不妨事,但人数多的时候,扎营便有许多限制,地势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要离水源近,也不能太过于遮挡视线。”
那人一只手扶着树,自上而下冲赖三一笑:“送个东西给你玩!接好了!”说罢拍了拍树干,树上便掉下一个圆球,仿佛熟透落地的椰子。赖三下意识一伸手,那圆球就正正落在他怀中,却是一个士兵的头颅,双目瞪得大大的,带着极度的惊惧神情。
“喂喂!等会儿!”赖三叫道,“我打得贺兰缺落花流水?这也是陈定雷说的?”林素诚道:“郡公带来的二十个士兵全都殉国了,可见战事之激烈!郡公丝毫无恙,那贺兰缺贼子却慌不择路,直入我军包围,那自是郡公武艺远胜于他了!何用太傅大人明言?郡公不要再谦虚了!现在全军上下,谁不知郡公武艺超群、智勇双全,实乃我定西栋梁之材!”
他会大义凛然地拦在另一个面前,扯着脖子大声叫:“大人,你快走!你是千金之躯,小人微不足道,大人,小人会拦住他,你快走!”就像景迟现在做的一样。
他把手放在剑柄上那一刻,贺兰缺和小有的目光骤然都亮了起来,四只眸子全锁在三子身上,闪烁放光。
“郡公,你难道不知?贺兰缺若是直奔一处冲去,我们这距离远近不一、前后参差不齐的队列,要多少人才能守得住?到底是哪个蠢货发出指令,让士兵追击的?恨煞我也。”
“你这个懦夫!马上就要死了,连反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吗?”
“那还用问?”赖三扯着嗓子仰着头叫道,“当然不敢!”
景迟微微一笑,又领着他往树林走去,兜完整个树林,景迟默默计算,道:
林素诚眼睛里的目光十分火热,道:“郡公这次设计困住贺兰缺那贼子,谁不拍案惊叹,谁不扼腕倾心?”
小有急了,赖三更急了,从多长时间以来,别人和他说话,就说一半留一半的,让他不明白这些人到底要什么。越天意是这样,穆延陵是这样,如今这俩人也是这样!要不什么?干脆什么?那就什么?又不是和他没关系的事,你还掐着我脖子呢,这关系老子一条命好不好?哪有一半糊涂一半明白的鬼?各位老大,要不别说,要不就把话说清楚!
景迟心中一热,对身后跟着来的士兵道:“麻烦让一让。”
定西这边士兵不肯示弱,也跟着大声呼喝,跳是跳不过去,比比谁的声音大也好啊!
赖三脚底下软了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过去二十年的人生中,死人是见过少许,但都不是这样死的,而且也没有哪一具尸体的零部件落在他手里过。眼下这个身首异处的头颅带给他的震撼远比一个老老实实躺在地上冻饿而死的尸体要大。
他的气魄曾让厄塞奈一族成了蛮族百族的大头领,但他未曾想过,许多许多年以后,英雄不在,族中圣物会被定西崛起的越氏家族麾下一个将军缴获,厄塞奈人拼着一族之力只杀了那个将军,却没能将圣物夺回,从此圣物不知所终。他们一代一代的人,从小就会被大人教着记下圣物的样子,剑柄刻着的那只代表厄塞奈起源的独角鎮兽,没有一个厄塞奈人不知道它的模样。
贺兰缺点点头,面色凝重。
“你看,孔子说话你都不听,这样可不好!就算你要打架,那也得先说说到底是谁没有道理!我可是见面就和你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了,我就是迷路了。你知道路就告诉我一声,我肯定记得你的人情,不知道就说不知道,那也不要紧,犯迷糊的时候谁都有嘛,我不会笑话你的!人要讲理不是吗?”
两人一马迎风而立,不走不避,充满挑衅地望向对岸。
“跟来二十个,没一个高手,没劲!”说着,头顶传出一声树叶摩擦似的轻响,一个矫健的人影轻轻巧巧地从树冠里探出半个身子来,点尘不惊。月光下一张脸十分年轻,果然带着些和赖三平时类似的皮猴模样,但他神情里另有一种玩忽人命的态度却是赖三没有的,同样是无赖相,但这个无赖给人的感觉更危险。
林素诚气得直跺脚,呵斥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贻误军机贻误军机!若让我看到那典正,定砍了他的脑袋!”
贺兰缺看了一会儿,知道有人过来了,长笑一声,拨马便走。对面一片肃然,上千兵马看着对面两人骑在红马上,如同一簇火焰,顺着绮兰围场无尽的山峦一层层燃烧过去,直到没入茫茫临海,消失无踪。
“好说好说!名头又不是人头,咱俩那么熟了,还客气什么?尽管拿去用!”赖三将胸脯拍得很响。
景迟说的骑马半个时辰,那是依照他自己的马术来判断的,没承想郡公骑术如此糟糕。询问之下这才知道,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有人牵着马,他只是坐在上面做个样子而已,没人护着他最多只敢让马小跑几步,根本不敢策马奔驰。
“郡公!下官来迟,郡公无恙吧?”
“看蛮族的虚实!就在湖东岸不远,离此地不过大半个时辰的马程!”
“让你平时多骑骑马,不要总是在树上蹿来蹿去!不是马不好,是你的马术太差!”
贺兰缺不知为何不藏不躲,时时出现在没有树木遮蔽的地方,马儿在山梁上轻快地飞奔。天色越发亮了一点,晨曦薄雾中,红色骏马忽隐忽现,如同精怪神灵。
“外面有多少,没玩够?”贺兰缺随口问。
于是他们不向营地方向走,而是转向正西,一路前行下去,越走人就越多,安置在各处的队伍正在被快速调回,从几个方向不断向虎口涧方向会集,前头尖细,后面椭圆,正是一个渐渐成形的口袋,只等扎紧袋口,将猎物置入囊中了。
静谧的黑夜里,两个全神贯注神经紧张的人都原地跳了起来,呵斥道:“谁躲在那儿?”
赖三这一所为让贺兰缺骤然爆出长笑,声音畅快无比,竟是由衷的那种畅快。
宝剑落地撞出那么大一声,赖三从马背上几乎是摔落下来,赶紧抓起剑来查看。郡公无恙,定西那些刚刚认为郡公死定了的官兵齐齐松了一口气,欢呼起来。
“阿兄,你的马好,我跟不上!”
小有一直在他头顶悬着,闻言灵狐一般跳下来,抬眼往赖三腰间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失声道:“这是……”
这两个侍卫得令,舍了赖三,飞奔而去,他们骑术可以做到单手持缰在山路上奔驰,自然是一般人比不上的,很快便追上兜圈子的景迟,按照赖三吩咐的内容大喊起来。
跑了这些时候,士兵们已经对这个临时指挥官感到佩服,齐齐答应一声,声震山冈。
“阿兄,要不……”小有看上去有些跃跃欲试。
这匹黑色骏马是刚刚从一个军官处夺下的,虽说比不上贺兰缺骑着的红马,但也是罕见的良驹。
景迟脸色一片惨白,心中大悔带着赖三一起出来,他只当蛮族已经走了,不然是绝对不会带着郡公来冒险的!
小有见他郑重的样子着实有些惊讶,在他看来,这两个人实在不值得阿兄这般放在心上,不由得道:“阿兄,的确二十个,已经都解决了!”
其实他没猜错,景迟心里全是贺兰缺二人,还真把他忘在脑后了,只是郡公半夜出去溜达,去了二十二个就回来景迟一个,他还没来得及报告贺兰缺的事情,早有人抓着他问郡公去了哪里,想忘也还不容易。
“走吧走吧!”林素诚烦躁地一挥手。
那人嘴角微微一翘,笑道:“贺兰缺。”
这边他站在山冈上握拳打气,看得聚精会神,咬牙切齿,蹦高跳脚,有人来找他了他都不知道。直到守备林素诚大声叫他几遍,他才回过神来。
人在极度紧张害怕的时候,遇到突发的致命危险,拔出武器应该是本能动作,何况赖三手还一直按在剑柄上,听这一声断喝,更应该顺手拔出才对。
只是他不知道,林素诚回去之后大肆宣扬,长安郡公打败了贺兰缺,这名声一直传到了大兴朝廷,才引出日后朝廷特旨调这货出征的事情。
等他跑到山梁,身前千军万马在追,身边却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人了,看来冲杀是用不着他了。只听后方调度的景迟大急,叫道:“包抄包抄!怎么能都追下去呢?快停下!”但是他一个人的声音如何传达到每个角落?原本他就名不正言不顺,此刻还听他话的人少之又少,个个都奔着那个胜利的目标直奔而去。
士兵们羞愧低头,将郡公引到崖边。贺兰缺并不急着走,气定神闲地隔崖相望,以一人当千人,气势竟然更胜一筹!
“这个嘛……”赖三在他手中活动了一下脖子,笑嘻嘻道,“现在不知道,真要死的时候再看吧!”
小有轻轻哼着歌,和贺兰缺目光一样,遥望着山冈。
“啊哈哈……哈哈。”赖三心中的猜想得到证实,虽然还在努力笑,可声音已经非常走调,脸上那个表情说是笑容也有点勉强了。
赖三意犹未尽,问道:“贺兰缺现在如何?”
赖三认出是他,兴奋地大叫:“景大哥!我们困住贺兰缺了!兄弟们,冲啊!”
他的声音洪亮浑厚,他的马匹也神骏非常,赖三跟是别指望能跟上的,只能眼看着他前奔后跑,一路上的士兵也有听他话的,也有不听的,但致果都尉毕竟比他一个典正管用得多,还是有一些人迟疑停下,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哦,我最尊敬的朋友……
景迟回头很无语地看着自家郡公,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货!真的很欠抽!真的很该鄙视!面对贺兰缺这样的人物,给点气势出来好不好?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呀,丢死人了!
景迟勒住马匹,咬着嘴唇望向对面,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没料到这样的绝 路,贺兰缺竟然不当回事,一跃而过。如此看来,他是有理由大笑的,他有越过山崖的本事,自己诸多布置,可不就是一场笑话吗?
“不算之后会来的,前期绮兰围场至少藏匿着五百三十人以上!”
约莫半个时辰,已经绕过整个湖面,营盘隔湖望过去已经是只有星星点点的火光了。景迟指着前面林子下一片空地道:“就是那里了。”
然而赖三却面对这个扑过来高出他足有一头的雄壮身躯毫不动容,不但完全没有闪躲的动作,还傲然道:“你让我拔剑就拔剑?我就听我媳妇一个人的,你是我媳妇吗?”
他这边脑子一团乱七八糟,手握刀柄,只想怎么才能保全郡公。那边赖三听到贺兰缺称呼他“吓得站不起来的东西”,虽然这人说得没错,他刚刚确实是吓得坐在地上了,可这不代表他就站不起来了。太小看人了!三哥脚底下较劲,腿一蹬腰一挺,颤颤巍巍还真站起来了。
“老大老大的大官……”贺兰缺嘴边露出一丝笑容,柔声道,“等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他手一松,将赖三丢在地上,对小有一摆手,“走吧。”
赖三没想到搭个帐篷也有那么多门道,看来任何一个领域都有它的学问。景迟已经领着他步入山坡下面,在赖三看来,一切都和平时一样,没啥不对劫的地方。却见景迟双眼放光,领着他一个个指起来。时而指着地上的痕迹,时而指着附近的小孔,说明它形成的缘由。一片在赖三看来毫无异样的空地在他眼中处处破绽,很快就连人数也大体估算出来了,确实在五百人上下。
“冲个屁!”景迟暴怒一喝,才看清楚是谁在和自己说话,勉强压抑内心焦躁,喘着粗气道,“郡公,追他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包围则是逼他按照我们设定的方位走。前方就是虎口涧,只要包抄过去,不断用箭逼他改换方位,定叫他逃无可逃。
一个晚上被支使得大为不满的士兵此刻竟如心意相通,拦在他身后身前寸步不让,齐声道:“大人三思!”
“久仰久仰!如雷贯耳皓月当空!贺兄,见到你兄弟我真是特别高兴!那个如沐春风,心花怒放!可惜没有酒菜,不然我一定和贺兄好生痛饮一番!哈哈!哈哈!”赖三说着上前一步,似乎要拍拍贺兰缺的手臂以示亲密,当然他没敢真的去拍,但表情动作已经做得很到位了。
贺兰缺微微点头道:“英雄好汉居于人下,这也是定西汉人的一贯传统了。他们两个中,倒是这个吓得站不起来的东西地位高些。你看这个全力护着他的架势,这东西官不会小了!”
“怎么了……怎么了?”郡公大人因为不需要迂回包抄,径直跟上就好,倒比景迟更快一步赶上来,眼见前头人人相叠,皆站着不动,挡得他什么也看不见,忍不住高声问道,“抓到贺兰缺没有?快让开让我看看!”
等他跑出十几步,贺兰缺的声音才冷冷地传来:“小有,拦一下。”
老林咧开了口,痛快地回答道:“是啊!”
景迟才喊了两声赖三便忍不住唉声叹气,他一推自己身边那两个精选出来骑术极佳的侍卫道:“不用管我了,快快追上景迟,让他别兜圈子,该上哪儿就上哪儿去,你们这么叫——郡公有令!大伙儿加把劲,跟上来!斩断退路,活捉贺兰缺啊!”
赖三哦了一声:“什么事啊?”
他使力扔过来的,速度何输闪电?这边千军万马护着一个郡公,竟无人来得及挡上一下,眼看刀光落在郡公身上,无数张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齐齐的惊呼。长刀撞到赖三佩剑的剑柄之上。
虽然即便他躲闪,这个时间也只能躲出去一步两步的,根本跑不掉,但躲闪是 人的本能,完全不躲闪,那是需要很大的勇气去支撑的!赖三这是在赌命!
“没事没事,哪能有什么恙?”赖三看到有人来找他了还是挺开心的,刚才他很怀疑景迟回去之后已经将他忘在脑后了,要等抓到贺兰缺,办好了他的大事之后,这位才能想起来郡公还被扔在山坡上呢。好在景大哥还有些良心,按时间算,他大概一回去就叫人来接自己了。
“没有,只有一次与另一个小队擦肩而过,其余都是独自防守。”
那小队长道:“步兵卫郭大人却是下令追击,但那典正不同意,说蛮族最擅长机动突击,追上也未必能擒获,不若迂回包围,稳中求胜。他立下军令状,抓不到贺兰缺,就杀了他顶罪!郭大人便听从他了。”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贺兰缺的手指一分分收紧,将他架了起来。
景迟已经颇为高大,月光下,那人却比景迟还高了一截,赖三若走过去,大概只能到他胸口高度。
“拔剑!”飞扑到赖三耳边时,贺兰缺断喝了一声。
却见林素诚满脸堆笑地抱拳躬身,道:“郡公胸有丘壑,大智大勇!一人可当千军万马!下官当真佩服万分啊!”
他指指前面山坡顶部茂密的树林,道:“如果扎得太高,就很容易被发现,而且树林挡住视线,也不利于观察敌情。如果太低,湖边潮气会让人生病,如果离水源太远,人马的饮水都成问题。整个绮兰围场地势早已经被探明,适合扎营的地方只有三五处,而适合五百人以上扎营的地点更是只有三处,其中最大最好的一处就是我们正扎营的那地方,因为老王爷经常使用,会有人巡视打理,所以我想蛮族不会选在那里!我发现了蛮族的痕迹之后,便命人砍伐了许多原木堆在一处适合扎营的地方,这样做之后,蛮族如果真的有几百人,适合扎营的地方就只有此地了!”他说这些的时候,带着强大的自信,似乎换了一个人一样。
“我困住贺兰缺?”赖三张大了嘴,“这是谁告诉你的?你没见我还在这里困着吗?”
这人的气场实在太过吓人,便是笑意盈盈的时候都带着一股抹不去的杀气,他根本不需要发怒或者沉下脸,此刻只是笑意微微收敛,顿时让人觉得空气都似乎骤冷了一下。
“绮兰围场我不熟悉,正西五十里外是什么地方?”赖三问林素诚。
景迟可没赖三这种见面拉关系的本事,他一直全身绷紧盯着,见赖三凑了上去更是紧张到了极限。此刻见贺兰缺笑容一敛,危险的感觉直如猛虎突然蓄势欲扑一般,他纵身上前一把将赖三扯到身后,低声道:“大人,我拦住他,你快走!”
但若是换作自己,他恐怕连这些话都说不出来,景迟突然觉得,这位郡公,其实胆子是非常大的。
“好了!”景迟远远望见,长长嘘了一口气,转过这道山梁,虎口涧己经近在眼前,这贺兰缺,终于还是被他困住了!
听贺兰缺和那个小有的对话,知道他们只有两个人,赖三忍不住都想笑出声来,叫你半夜三更不睡觉来吓唬老子,而且还是在老子的地盘上吓唬老子!这下大意了吧,完蛋了吧!装过头了吧!该!
“只有二十个?”贺兰缺又看了看赖三二人,道,“那可不算多啊!能识破我行踪的人物,就这么点人手保护?”
然而贺兰缺却不欣赏他的笑容,他猛然一跃,单手扬起,对着赖三咽喉要害一把抓下,这一下势如闪电、力如苍鹰,手指带得空气都发出利箭破空才会有的“嗡”的短促声。
赖三无语,见这老林不似作假,心想难道是景迟为了给我长脸,回去这么说的?不对!景迟要是有这颠倒黑白的本事,他早就不会混得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了。于是他又问道:“是太傅大人说的吗?”
“我也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所以引得他们在湖东扎营,此时正好去看看究竟!郡公随我一起去看看,日后练兵部署心中也有底。”
在已经看不到定西士兵的山那边,“烈风”逐渐放慢速度,小有在马背后轻轻哼着一首歌。
如他所料,贺兰缺此刻确实露了痕迹,他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的背上,虽然放眼可及的地方已经星星点点布满火光,显然追上来的人数众多,可他并没有露出焦急慌张的模样,奔出几步,反而一拍马背:“烈风,别急,等一下小有!”马儿像是听得懂他说话一般,小跑两步便停下来,不耐烦地倒腾碎步,等骑着一匹黑色健马的小有跟上来。
那么长的刀,那么远的距离,那么小又是紧紧靠在身边的剑,贺兰缺手头准得惊人,他的目标便是赖三腰间佩剑,这一掷毫不费力将佩剑撞落,竟没有伤到赖三一根毫毛。
“不太深?人能跳下去不?”
景迟心急火燎,哪里去管他说的是什么,得到允许之后,气运丹田,不断在前方奔跑的士兵队伍里兜圈子,边跑边喝:“致果都尉有令,前方士兵停步,原地待命!”
“郡公!那贼子的马匹神骏非常,我们得到消息后片刻就来到这里,事起仓促,只来得及拦了两道绊马索,却给他一跃而过,逃走了!”
景迟和赖三都是心中一紧,这人身姿灵活得和松鼠几乎没有区别。那么大个人,带动的树叶声音和风吹过一样轻,这还很可能是没打算躲避他们才弄出的声音,如果有心躲避,更是毫无破绽,不管懂不懂行,任谁也知道这位定有顶尖的小巧功夫在身。
赖三不大愿意听这话,劝道:“我说林大人,你先稳着点行不行?要说行军安排什么的我是不懂,所以景迟安排得对不对吧我也说不上来。我就知道,至少现在贺兰缺没能跑得无影无踪,不然咱们的人就没啥好忙活了是不是?只要贺兰缺还在绮兰围场这个范围,那就说明他也不好跑,能跑他早就跑了是不是?眼下怎么说也是咱们占了便宜,咱们人多,累了也能轮番休息。他上哪去找人替换他去?躲着不活动,天马上亮了,到时候一找一个准!越活动他越容易被人发现,就越不好跑。马上天就亮了,这么拖着是憋得慌,看着是对我们没什么好处,但对他绝对有坏处。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要依着你,所有人带上直接追过去,追着了还好,追不着可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景迟走远了,三哥一个人不由自主地紧了紧衣襟,不光是冷,而且小风一个劲地吹,从树林子里枝枝叶叶的空隙穿过,特别像鬼在呜咽。赖三觉得有些奇怪,他怕鬼怕黑怕死怕危险,本以为自己会非常害怕,但其实并不,深更半夜,独自留在这有好些死人的黑暗林子里,他心里却没多少不安。
“阿兄说出来做什么。”一个声音传出来,带着笑嘻嘻的意味,“我还想着等这人再往前走三步,我就摘下他的脑袋瓜子玩玩呢。”
赖三干笑一声:“赶去……好,赶去。”
景迟的声音传来时他已经跑出去一段距离了:“他们撤退正在属下设有埋伏的方向!现在去调兵,一定来得及拦住这二人!郡公稍稍等待,我回去后马上叫人来接你!”赖三呆呆地看着他跑得无影无踪,看看脚下陪伴他的那颗眼睛瞪得溜圆的脑袋,看看周围深夜里越发吓人的树林子,真是欲哭无泪,在这里稍待?难道老天是准备让三哥练练胆子吗?
远处贺兰缺听到,嘴边露出淡淡笑意,此刻他已绕过山梁,看到了前面无路,与对面山垭口之间有一道万丈深渊相隔。
郡公半夜出去拉尿,却带着一个人一起回来,然后就说来了兴致要骑马溜达,还是惊动了少许士兵。最后协商下来,结果就是郡公想溜达,没有拦住他的理由,哪怕现在是半夜,也只好让他溜达。但他和景迟两个在前面走,后面要跟着一队二十人的士兵侍卫等人骑马保护。
景迟道:“我说话士兵不肯听从,郡公乃是致果都尉,景迟可否借郡公名头一用?”
“等等!”那小队长刚想走,听了这一声只得停下回望,见赖三伸出头来,问道,“这位兄弟,你们一晚上七次换防,往东南西北哪里都有吗?”
赖三心道,景迟只当练兵是为了抵御蛮族,哪里想过他的目的和蛮族压根没关系?但转念想景迟是将此事当作大事来看,不辞辛苦地在这里等他,赖三心中甚是佩月艮他。半个多时辰的马程而已,不管自己去一趟到底有什么作用,至少能让他安心。赖三嘻嘻一笑,很干脆道:“成!景大哥带我去看看吧。”
要说景迟行兵布阵的本事赖三根本半点没有,但鼓动人心的本事却是景迟这种情商有点问题的人拍马难及。响应的人越来越多,渐渐约莫有百人上下,景迟这才有了把握,并不和晨曦里隐约可见的红马方向一致,而是带人斜刺下了山梁,从右边究了过去。
贺兰缺皱着眉头摇摇头,小有顿时急了,看上去焦躁不安:“阿兄,我们不能耽搁太久,要不……”
却见郡公一张小脸红也不红一下,义正词严道:“景大哥说得是,总有坏事的人,咱们不理他,你只说,眼下如何是好?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我绝无二话!”
贺兰缺咬着牙齿不语。
就是这个人!他现在看着这边万马千军,如同看着一群鼠蚁。
“老子也再说一次,偏不!景大哥,你也甭过来,老子说他不敢杀我,你信不?”
这是厄塞奈一族流传很久的一首长诗,长诗所讲的那个关于民族的故事,也是人人都清楚的。讲的是某一代族长,为了留下一个与厄塞奈敌对民族的精英,而将圣物交予他手,从而将这个敌族的战神留在厄塞奈族的事情。
只看了一眼,便能察觉这人满身的戾气,他只是在月光下走出来,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赖三就有了想拉尿的感觉。
他变了声的呼喝在林子里回荡,倒也有些气势。
赖三这样猛然一跑,身边两个骑术好的侍卫忙纵马追上,他们一左一右,俱是单手持缰,另一只手护着郡公两侧,防止他不小心摔下马来。看到郡公马术之后,林素诚便这样安排了,一路上他们都是这么回来的。这种组合不可能跑得太快,所以他们并肩三人很快就不断被人超过,落在后面了。
赖三和景迟互相一望,都不免有些胆寒,他们只带来二十个人,听这口气,大声叫也是没用了。
贺兰缺骑着“烈风”,往山上不断迂回,直觉得痛快淋漓,全没将身后的追兵放在眼里。他也是经过无数次大阵仗出来的,只需看上几眼,见后面追兵被他带得越来越散,就知道定西官军这次怕是白跑一趟了。
景迟大喝一声,挥刀就劈,小有手臂微微一抬,一点寒光对着景迟面门骤然飞来,看不清是什么暗器,但速度快得惊人,他的刀再快也快不过暗器。他只得倒转刀刃拦在面门之前,暗器堪堪打在刀面,炸出一点火星来。
郡公如此战意昂扬,刚刚因贺兰缺惊世一跃打压下的士气猛然高涨,士兵们顿觉气壮,冲着对面呼喝起来。只有离得近的士兵才能听见郡公紧盯着宝剑连声道:“吓老子一跳,还好没摔坏!”
景迟大急之下,猛地一夹马腹,他骑的乃是穆延陵为郡公特选的骏马玉花骢,穆延陵在大家都能看到的地方,对赖三的包装那是不惜血本。以一国之力奉养一人,几乎想要什么好东西都能得到,这匹马别说千里挑一,便是万中也无一。奔出一阵子,最前面士兵发出一阵欢呼,他们远远看到贺兰缺的身影了。贺兰缺不知为什么并没有顺着山坡前行,在山中迂回一段之后,竟直接奔上了山顶,这座山不算高,山梁上却没有树木,很是平坦。所以将他身影露出,给后面的追兵看到了。
景迟呼吸沉重,初升骄阳之下,贺兰缺身长如山岳,气势如猛虎。无数尸体在景迟眼前显现,就是对面这个人,屠了固原附近几个村落,老幼妇孺,无一放过!
“我一直站在这里,是你们自己没看见。”一个黑影微微迈出一步,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小队长看清楚了是泾州守备林大人,忙停下抱拳施礼,道:“回大人,前方传令过来,说是需要支援。”他礼数恭敬,然而却也不跳下马来,显然是急着要走。敌人只有两个,前方却仍然需要支援?
“没见面,那你们为何气喘吁吁?”林素诚见他们这些人骑的马也一样汗水将毛都打湿了。
这是上天赐予我族的神物,没有它,厄塞奈将六畜不旺,人口凋零。
“郡公说的话,我回去想了好久,您说军事不归太傅大人管辖,的确是实情,但军事正是归两位都尉管辖啊!既然这样,太傅大人不方便出面,郡公,您就跟我去看看吧!”
他不由得赞道:“景大哥当真了得,还真是你让蛮子在哪里扎营,他就在哪里扎营了!”
景迟不好意思地一笑,小声道:“我求见,但是侍卫说郡公已经歇下了,不肯通传,又不让我在那里等着,我只好躲起来了。郡公,我是有事找你。”
照这个速度天亮也到不了,景迟只好说声得罪,伸臂拉住跳到赖三背后和他共骑一马。这匹玉花骢实乃千里良驹,长久以来被赖三骑着当摆设已经憋得狠了,如今歌了两个人却精神大振,景迟只一抖缰绳,它便轻轻巧巧地纵跃而去,越跑越快,渐渐将一队士兵都抛在身后了。
“是谁指挥的军马?”林素诚跳了起来,“白白耗光弟兄们的力气,一会儿还怎么打?”
“看来你也不知道……呵呵,没关系,现在良辰美景月黑风高什么的,相见既是有缘,我们聊聊吧。兄弟姓赖行三,你甭跟我客气,叫我三子就成!仁兄您怎么称呼啊?”
赖三心道,和你较量?三万人都没较量过你两千人,你当老子不知道吗?
赖三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道:“景大哥,半夜三更的,你要吓死我啊!你躲在这里怎么不出声啊,我差点尿在你身上你知道不?”
见那队正一脸悻悻然的样子,显然对此也十分不满。
“你是定西的官员是吗?”贺兰缺慢慢开口,声音略有些沙哑,“可敢拔剑与我较量一番?”
景迟已经作势欲扑,闻言站住,狐疑地看着贺兰缺,他此刻也觉得有些不对,贺兰缺分明很想杀了他们俩,但却顾忌着什么没有动手一般。
“小有,别玩了!”贺兰缺缓缓走过来,面色少有地凝重,“你拿准了,外面只有二十个人吗?”
“快走快走!定是看到贺兰缺的痕迹了!”赖三兴奋起来,也不顾自己马术不佳,竟主动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子。
“呵呵……”赖三干笑一声,热情洋溢地打了个招呼,“半夜三更睡不着,起来溜达溜达,没想到走着走着还就迷路了,这位仁兄,你知道出去的路吗?”
贺兰缺提气将自己浑身肌肉绷紧,虽然骑在马背上,却如羽毛般轻盈,并不为爱马增加一分重量。等“烈风”脚踏实地,他怀中飞起一道黑色长索直扑对面,早等在崖边的小有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半空中捞到那索子的一端,顺着贺兰缺一带之势,便如一只黑色的燕子般飞越断崖,与贺兰缺只差分毫时间,便一前一后站立于山崖另一端。
林素诚叹道:“那贼子当真了得,实在难以近身!幸亏我们是围猎而来,箭支携带十分充足!兄弟们轮流攒射,逼得他只能逐渐退后,现在我们的人马已经逐步缩小包围圈,将他逼往断崖,等他力气耗尽无路可退,想必就能束手就擒了!下官出来的时候还在僵持,不过这时候过去,料想很快就要抓到贺兰缺了,郡公要不要去看看?给我们的士兵助助声威?”
“烈风”像是听得懂一般长嘶一声,它早已跑得兴致勃发,四蹄直如御风一般,越来越快,到得崖边,它根本不需主人命令,没有丝毫犹豫便腾身而起,如一道红色的利箭划过长空,随即稳稳地落到对面。
一路上,遇上好几队骑兵打着火把奔波而过,虽然没有人带伤,但个个都气喘吁吁、热汗淋淋,似乎经过十分激烈的一场恶战一般。他们神色严肃,匆匆地冲着赖三施礼后便要继续前行。
单手持缰扶着他的两个侍卫自然知道这个蠢货就是郡公,闻言都一起望向他,脸色古怪。
只需一眼间,他便大致估出两山的距离。掂量了一下,他回手一拍马臀,笑道:“(烈风’,看看,这些汉人便是想用一条沟困住你我。”
“郡公当真谦虚!郡公假意饮醉,带二十人轻身犯险将那贼子引出,那贼子落入郡公设下的圈套,与郡公力战之后不敌而逃,现在踪迹已经显现,定不会让他逃脱!”而后赖三试探着问:“林大人,你是说,我早就知道贺兰缺的踪迹,然后假装喝酒醉了,趁大家不注意,故意只带着二十个人孤身出去,将贺兰缺引到这里来的?”林素诚猛烈地点头道:“郡公大智大勇!那胆量计谋都是一等一的!”
果然……奶奶的!赖三心道,陈定雷,我叫你亲爹好不好?你这也吹得太玄乎了,就算你急着给我立威,也没有这么夸张的!
那小队长在一旁喘着气急道:“大人,这位典正自己立下军令不说,还让我们所有弟兄都严守军令,传令三刻必到,若是误了就是大罪!可否让小人带着弟兄们动身?大人有什么话,容小人回来再禀告。”
“是勇毅都尉衙门的典正景迟!贺兰缺露出形迹之时,就应该集中兵力快速追击,何必分兵包围?如今倒好,叫他冲破一处防守遁去了。我们听那典正大人的话,勉力包围疲于奔命,一个晚上都在和贺兰缺捉迷藏,眼看天都亮了,还是没有结果!”“岂有此理!”林素诚叫道,“便是本官不在,也有步兵卫郭大人、军需刘大人在,为何你们要听一个八品典正的话?”
又过一个小队,林素诚忍耐不住,拦住那小队长问:“怎么样?”
“这要放他们汉人嘴里,就是大意失泾州呗!这个高的以为我们都走了,带这个瘦的过来看看。阿兄你是没听见,他们一路上东看西看,我们行动过的地方几乎都叫这人看出来了!”说罢一指景迟,语气中颇为惊叹。
他好奇地问:“景大哥,我一路都在琢磨,你说你引蛮族在这里扎营,你是怎么引的?绮兰围场这么大,人家在哪里不能扎营?怎么会听你的话呢?”
看!当然看!赖三精神一振,抓贺兰缺的场面自然千载难逢,赶快招呼众人:“走走走!看热闹去,有老子在,谁也不用怕!”
“这次之前,都在二十里范围内游走,方向一直是西南,只有眼下的命令是要求我们去正西五十里外,尚有近二十里路途未走。”
那队正看着他心里道,你自己抓抓看!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只能回禀:“回大人,小人未曾与贼子见面。若是见面,定效死力!”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出一声长笑,正是贺兰缺的声音,然而那声音里充满了酣畅淋漓之意,绝无半分焦急胆怯。哪里像是被围危急,倒如同猛虎对着一群兔子般高傲优越。
随即郡公的表现更让士兵提气,只见他抓起剑来立即迎着日光拔出长剑,剑刃直指对岸贺兰缺。
“那么干脆……”
然而待得顺着山势划过一个圆弧,将到山顶时,因为地势高,他却见到远远一队人马无论他怎么跑都不靠近,而是不住吸收士兵,形成一个漂亮的包围墙,缓步向自己这边压过来。这让他感到不快,意欲从这个方向大开杀戒冲开。但待他稍稍靠近,箭支便落雨一般射过来,又见身边小有已经跟得气喘吁吁,十分勉强,怕是自己无碍,却也难以保全了他。
马儿正奔驰着,路上忽然横起了两道绊马索。贺兰缺手上一提缰绳,身子重心压低,拖刀垂下,呵斥道:“过!”“烈风”腾空而起,竟然将相距一丈有余的两道绊马索一起跃过。他拖着的长刀顺势划过,两道绊马索一起断裂,拉着绳索的士兵摔成一团。小有跟在后面跑过去,还回头冲露出行藏的士兵做了个鬼脸。
“那就对了!”赖三开心地笑了起来,“林大人,你看啊,我以前有些邻居是老猎户,闲时他们会给我讲,打那些跑得快追不上的动物,就得连围带吓唬,引得它们自己跑到套子里去,费劲是费点劲,但得手把握大。要是见了就傻追,十有八九是追不上的,何况追上了也打不过,就这么晃晃悠悠忽闪着,耗光了那动物的力气,等猛然往上扑,那就是有戏了!你看他们一晚上都在忽闪,如今却要直接往西面快跑,那不就是包围圈收缩,怕是正主就要落网,我们快点去看看吧!”
“啥?”赖三很是摸不着头脑,这些天他奉承话听了很多很多,但是大智大勇这种应该不能随便说的吧!
“看什么?”赖三一时间有些发呆。
林素诚怒道:“真是瞎扯!不过两个敌人,前后出动那么许多人,挤也挤死了他!即便不好抓,难道杀也杀不成?太史大人不是有令,死活勿论吗?一群没用的东西!定是你们这些人贪生怕死,不肯出力!”
他看着两人并不着急,从从容容的背影,冷汗那是一身接一身地出,好不容易才挣扎着站起来,叫道:“景大哥,咱们快走吧,你也不过来扶我一下?太不够意思了!”却见景迟紧紧盯着两人直到远去,突然叫道:“郡公!您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说罢不理赖三,疾奔几步,噌的一声跳上那匹玉花骢的马背,打马便走。看那架势,竟然是准备把郡公一个人丢在这片黑乎乎的林子里,自己先走了!赖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冲景迟叫道:“喂!你干什么去?”
若是一切顺利,这些人不会是这般脸色,赖三没来由地就有些忧心忡忡起来,回头看看林素诚,刚刚踌躇满志的笑容也没了,神色间也颇有些焦急。
赖三哈哈一笑:“咱可是礼仪之邦出来的!子曰……嗯,曰……打架动手,人不如狗!你看,手都不让动,还能动兵刃吗?你要较量,咱们就君子动口吧,来来来,今天这件事,咱们好生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