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有百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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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里,宋摘星仍在质问着孙将军。
她疯狂地呼喊,整个楼道里的声控灯乍然亮起,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电话,连忙拨通120。然而就在她急着跟对面的人报地址时,她的后背却被人猛地一推,整个人失衡直接滚下楼梯。她的身子咕噜噜地剐蹭在每一阶楼梯边缘,额头也在快速的滚动中撞到栏杆。“咚”的一声闷响后,她最终昏在楼道连接处,身体多处伤口。
他眼睛里流出大片的泪水,滑躺在他白皙的、精致的脸上,并任由它一直流下去。
京大医院,凌晨六点。冬日沉寂,窗外还是无尽的黑暗。
王爷爷目露惊慌,一个劲儿地摇头,身子扭动得像虫子一样,却始终发不出一点声音。
宋摘星扔下毛衣赶紧向外跑。风声呼啸,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公寓,寒冬凛冽的空气刮得脸颊生疼。
凌晨三点一刻。202房间的氛围愈发凝重。
王奶奶继续不说话,李唯西步子更大,说话声音更急。
中年大叔睡意惺忪地打开里面的门,透过防盗窗看他。他满脸是泪,不敢抬头,却听中年大叔不耐烦地说:“刚赶走一个,怎么又来一个。昨天有个疯老头子一直敲我家的门,搞得我和老婆都睡不着觉,你又是谁啊!快滚,快滚开!”
“终于有一次,他在学校里追到一个女孩子,带到家里来给我们看。结果老不死的却偷看小宝女朋友洗澡,这个杀千刀的,杀千刀的啊!小宝死在火海里,他把自己活活烧死了,该有多疼啊,妈妈的心都要痛死了。”
宋摘星被孙将军带到大门处,不知怎的,他矮胖的身影在夜色下显出一分独有的寂寞。
李唯西摘下便签纸,气冲冲地对里面的人道:“他是我父亲!”
“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怎么知道的?”
充满铁锈的防盗门上,贴着一张蓝色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两行字,出自父亲的笔迹:
疗养院外竹海如涛,枝影婆娑,在黑夜中散发着阴戾怪异的气息。
而他,因为父亲强|奸女患者被学校同学打骂,被老师看不起,被邻居诅咒,彼时也恶狠狠地向父亲说:“从此顾辰也彻底死了。”
王奶奶抿了抿唇角,声音发干,“为什么提到门岗?”
她把他拉到一角。男人的手被反绑在后腰上,还在拼命地挣扎,挣扎的样子更像是一条脱了水硬挺着即将死去的鱼。
她阴狠地张嘴,彻底爆发,“你父亲在我手上,知道真相的人都要死!”
而这一句话恰恰正中李唯西的心尖,让他那颗稳定无虞的心脏突兀地狂跳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王奶奶将头发顺好,然后走到门口要将房间锁死。她要保证这个房间燃烧时没有人进来。然而就在她快插上插销时,却听“砰”的一声,宋摘星竭尽力气撞了进来。毫无准备的她随之被撞倒在地,整个人一下子没了力气。
已是凌晨两点多,大风骤起,竹海发出呜咽的回声。虽知李唯西不让自己参与是怕自己有多余的担心,但宋摘星的心里仍然不太舒服。他一个人和王奶奶聊到现在,至今没有一点动静,也不知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孙将军面色苍白,“不好说,我也一直在怀疑,所以想再去竹海看看,正好遇到你了。”
“你说谎。”
看来已经咽下去很久了。宋摘星连忙起身,不顾一切地跑出202,站在楼梯口大声喊叫:“救命!快来人!有没有人!救命!救命!”
“坏了!”
宋摘星一眼看到躺在里面的李唯西,她三步并二跑到他身边,看见安眠药的空瓶,眼泪再次决堤。她左右摇晃着李唯西,拼命地呼喊他,拉起他半个身子开始抠他的嘴,顶撞他的后背,却始终没让他把药片吐出来。
“竹子被烧黑,是因为有人用羊毛衫当火种,打算烧掉整片竹海。纯羊毛燃烧时灰烬成焦结块,用手指一捏就碎成灰,有头发被烧掉的味道。你不用替王家夫妻隐瞒,他们做的事情,警察迟早都会查到。”她警惕地看着他,“但你说的越晚,疗养院的损失就越大。到时候不仅仅是李唯西父亲失踪,王家夫妻还有整个疗养院谁也逃不了!”
李唯西腾地站起身,一步步向她靠近,“我父亲在哪里!”
房间里,轮椅上的王爷爷已经扭动得没了力气,垂着头低声抽噎。
宋摘星有些奇怪,“顾老恢复正常了?”
宋摘星放下手电,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为什么知道竹海会失火?因为你昨晚刚救下一场火对不对?”
李唯西打开安眠药,回应她:“你知道我不会让你杀他的。”
门岗孙将军伏在王奶奶身边痛哭,口口声声喊着“你不是答应我了,不死了,好好活着,你答应我了啊!”哭声撕裂开来,悲恸得让人不忍多听。
“就算你不杀老不死的,我也会动手的。我会活活烧死他,你这又是何必呢。”王奶奶扯了扯他的衣角,像是在整理他的遗容,“你不愿成为我的工具,就好好死吧。但我告诉你……”
李唯西:“这就更简单了,昨晚孙叔并没有值勤,他在十二点之后肯定去竹海了。否则,现在整个疗养院怕都是一片火海。”
“你确定王奶奶的自焚计划,你没参与?”
王奶奶站在门口等着李唯西往下说。她的眉眼全部耷拉下来,带着让人恐惧的阴狠之气。
王奶奶走到王爷爷面前,慢慢抬起王爷爷的头,反手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王爷爷双目圆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时,她上去又扇了一巴掌,接着又一巴掌,她使尽全身力气一掌接着一掌不断地扇在他的脸上。清脆的耳光声回荡在屋子里,直到王爷爷脸颊红肿,嘴角渗出血她才抽回手,冷冷地转头看向李唯西。
李唯西看着她,“为什么现在才要杀他?”
“什么?”
王奶奶冷冷一哂,“我一听他说话就开始恶心,难受得要吐。后来听不见了,知道也该动手了,这种事迟早要被发现的。”
“没错,要不是他,那个老不死的,早就没命了。”她抬手抚了抚碎发,缓缓说着,眼神变得迷离起来,“我家小宝小时候特别乖,特别懂事。老不死的出去干活,小宝就在家陪着我。经常问妈妈你饿了吗,妈妈你渴了吗。他长到二十岁时已经是帅小伙了,可是他爸爸还是对他不满意,甚至怀疑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个畜生。小宝不敢谈恋爱,不敢和人说话,我就告诉小宝,你是堂堂正正的人,做什么不要在意别人眼光,只管自己喜欢。终于啊,终于……”
手电直接滚落到脚下,宋摘星发出一声骇叫。
虽然紧挨市区,但这多数都是老房子了。李唯西记得自己离开这里时才十岁,父亲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把房子卖掉,因为每天都有无数人在自己家门口骂脏话,吐口水,让父亲和母亲再也承受不了。
值班护士累了一晚刚刚睡着,一道影子从身前划过竟也没有察觉。
宋摘星想了想,又问道:“王奶奶没烧完的衣服,在你这里吧?”
冷风从门口吹来,让宋摘星打了个寒噤。就在这时她脑中却噼啪一响,一双目熠熠生辉。
“我都把火扑灭了,我怎么可能还帮她啊!”
据值班护士证言讲道,她赶到时王奶奶正疯狂地刺穿王爷爷,用的是一根削尖的筷子,先刺穿了喉咙,接着在他身上扎了无数个血洞。她正想救人时,王奶奶继而用筷子最尖的地方直接抹了脖子,当场自杀。
李唯西后退一步,身后墙面上刻满的“耳朵”提醒着他,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而对面的孙鸣也非常着急地回应他:“你去哪了?医院里也没有你。为了救你,宋摘星到现在还昏迷着呢!”
她压低自己的声音,带着一股怒气。
王奶奶小心温柔地贴着他的耳朵呵护着他,一副慈母的样子,“睡累了吧?肩膀还疼吗?你耐心等待一会,一会就再也不疼了。”
“然后呢?”
他的手指微蜷,全身开始颤抖,直到泪水汹涌而出,再也控制不住。十几年都没有哭过了,他趴在防盗门上,手心里按着那两行字,哭得愈来愈凶,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声音未歇,他即刻快速地离开,留下中年男人满脸的惊愕。半晌,中年男人才又冲他“呸”了一声。
她拿着那件没有烧光的羊毛毛衣来回检查了几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而孙将军则哈欠连连,已不愿再配合宋摘星。
宋摘星“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又不和我说。其实,我就是想帮帮他。”
之前孙将军说最后见父亲时是和王家夫妻在一起,他确实没有说谎。然而李唯西却忽略了他们也有一起作案的可能,如今被她一说,他整个人陷入失措。
燕子疲惫的声音传来,隔着风声有点听不太清楚。
“关于我父亲的失踪,你为什么撒谎?”
孙将军呼吸微重,“他……他就是说让我紧盯着王妻,可能会出事。”
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
虽然他都如实地说了出来,但宋摘星仍然觉得哪里不对。没有李唯西敏锐的犯罪侦查触感,但从孙将军的言行举止里,她还是感受到被欺骗的滋味。这是一种近乎于女人独有的直觉。
王奶奶将王爷爷推在身前。他被喂了安眠药刚刚转醒,眼下嘴里塞着布,双手被反绑着,整个人也被绑在轮椅上,完全不能动。
“所以王奶奶从护理大厅出来,你就一直在跟着她?”
大厅警铃大作,值班的小护士和其他护工不断地涌上来,场面嘈杂而又失控。
王奶奶:“一共有60片,我攒了两年。昨晚要烧老不死的时候,给他吃了两片,今天喂了一片,剩下的也足够杀人了。”
欲盖弥彰也好,悔恨交加也罢,在他心里,父亲似乎早就死了。可是就在刚才,当他看着父亲给自己留下的字,他忽然想到他快乐的童年,想到父亲一向深爱自己和母亲,想到这么多年一家三口受到的诸多苦楚,他终于忍不住了。岁月磨洗,物是人非,然而在父亲老去的心里,他还是父亲最爱的儿子。
宋摘星疑惑更重,等燕子挂了电话后很久才回过神来,嘀咕道:“不应该啊。”
宋摘星在黑夜里彻底哭出声来,泪流满面地向着护理大厅极速奔跑。
王奶奶从口袋里掏出来火柴,一小盒,很旧,上面的包装纸都磨白了。她慢慢走到李唯西身前,笑地惨烈而又苍白。
“昨晚晚饭之后,你就再也没有见过顾老?”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王奶奶的名字,知道老伴姓王,便这么一直喊她了。她十八岁赶集时被王爷爷拖入巷子里强|暴,后来有了小宝仍然备受王爷爷折磨。小宝死后,她就有了慢慢折磨他的计划,弄残了他的双腿,弄浊了他的眼睛,长期喂他吃慢性毒药导致他肾脏衰竭做了大手术,可是哪里能够呢。还远远不够,这是赌上她的一生才换来的报复。
小辰生日快乐。
“所以当你知道自己再也听不到他说话的时候,你就打算把他杀了。”
孙将军把那件没有烧完的毛衣还给了她。那是小宝在死之前,送给她的唯一一件礼物。
他同他父亲一样,因为知道了真相,便如同踏进了深渊。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交易,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无解。
人群逐渐散去,警车的鸣笛声回荡在疗养院里。狂风凛冽,吹得人骨头发疼。
王奶奶站起身,看着仍趴在地上拖着一双残腿的男人,冷静而又自持地说:“该你了。”
王爷爷身上无数个血眼,被理所应当地视作是王奶奶的泄愤。其实还有一层意思警察们再也不会知道了,有血洞的地方,都是当年王爷爷扎在自己儿子身上的位置,他曾严重怀疑儿子不是自己亲生,便用极变态的手段践踏、侮辱小宝。
孙将军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叹了口气,“冬天容易失火,我不放心,夜里会去检查检查。”
“我从来不是一个人。”她慢慢地说。
他的张扬和不羁都化作一种邪魅的坏意呈现在那张原本儒雅温柔的脸上,让王奶奶暗暗心惊。她的手一直握着轮椅的椅柄,青筋穿过手上的皱纹和老皮透出来,丑陋又霸道。
在打了静脉促醒剂,经历了一晚上的洗胃和折腾之后,李唯西在病床上缓缓醒来。
这成了父子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恨他的父亲,长达数年。以致在美国上学时,他都还在做有关父亲的噩梦。他至今想不明白,被媒体大肆报道、甚至连父亲自己都没有任何反驳的强|奸案早已板上钉钉,为什么他还敢叫“永白”。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燕子的电话,过了一会那边传来迷迷糊糊的慵懒声,看来燕子已经睡下了。
“那顾老失踪案和王奶奶有关系吗?”
“顾老早就知道?”
长青街兴海小区,他到达时已是大汗淋漓。
可惜因为宋摘星的出现,王奶奶没有来得及活活烧死他,没有让他尝到小宝的痛苦。王奶奶死后仍然睁着眼睛,那是一双早就没了神采,骷髅着的眼睛。
202房间里,李唯西呼吸愈发微弱。残存的意识让他知道,他马上就会进入沉睡,一场再也不会苏醒的久眠。
孙将军点点头,“虽然没和我说多,但他肯定知道王妻要杀她丈夫的事情。”
“要么杀了这个老不死的,要么自己吃了。否则,就等着见你父亲的尸体吧。”
李唯西看着一向恶毒咒骂的王爷爷如今被她玩弄于股掌,心里陡升凉意。
“你平常照顾王叔,袖口肯定会磨损得厉害。看216房间的布置,你不算是一个特别爱打扮的人,衣服也很少,但你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干净的毛衣。”李唯西极平静地分析道,“要么以前的毛衣洗掉了,要么就是做了别的用处,我问过燕子,今天洗衣部的衣服并没有你的。”
李唯西哭得歇斯底里,像要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部倾诉出来。只是生活早已面目全非,倘若不是父亲出事,他也不会随母亲远赴美国。在走之前的那一天,他陪着父亲到派出所更改名字,由原来的顾伯棠改成顾永白,云月华送他们时,父亲说:“从此之后顾伯棠死了,天底下只有顾永白一个人。”
“啊!”
他勉励支撑着自己半坐起来,一身病号服衬得身体更加虚弱。他拔掉了手上的输液针管下了床,趿拉着拖鞋,只带了一件外套便踉跄着跑出门。
王奶奶看着他,目光带着丝丝寒意。她接着说:“五分钟。如果你俩不死一个,那就只能让你父亲去死了。”
孙将军绝对没有帮王奶奶一起绑架李唯西的父亲,不是因为他们关系匪浅,也不是因为他父亲知道了真相,而是——孙将军再一次去竹海,就是因为他害怕王奶奶再次杀害王爷爷!
黑夜散去,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第一抹晨曦透过楼道里的窗户打在李唯西的身上,打在那张便签纸上,淡黄的光影下时间仿若静止,画面定格,只有狼狈的李唯西和一方蓝色对视着。
“昨晚顾老怎么和你说的?”
王奶奶说到最后直接掩面哭起来,断断续续说道:“小宝怎么会……有这么不要脸的父亲。他觉得太丢脸了,宁愿死,也不想面对这样的父亲,我的小宝。”
202房间,灯光如昼。
“那就用你的命换你父亲的命!”
李唯西一惊,“我父亲在哪里?”
“那件衣服呢?你找出来我看看。”
李唯西内心一震,父亲的真名鲜有人知道,她能准确说出伯棠二字,可见父亲早就与她联系甚密。他手指有些抖,“你想怎样?”
爸爸永远爱你。
一滴泪浸在眼角,晶莹清澈。李唯西捂着胃部半跪在地上,极度的疼痛让他的眉心拧在一起,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心跳再一次加速,李唯西极为吃惊。天色大亮,他只穿了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眼睛中的泪雾还没消失,热泪便又紧跟着下来,染在长睫上,如新荷上的珠子一串串滚落。
刚才在竹海时发现孙将军时,他并不仅仅是“检查”那么简单,特别是面对自己的眼神,掺杂着数味情绪。恐惧、慌张、吃惊,还有发狠的恨意,她都能感受的到。
他说完随即仰头,将大把的安眠药放进嘴里,甚至因为动作太急呕出来几片。他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水,胃部开始痉挛,让他再次干呕出声。轮椅上的王爷爷又开始挣扎起来,而这一次,王奶奶松开了绑在他身上的绳子。王爷爷得到了自由,却因为太害怕王奶奶,身子再次剧烈地扭动,最后整个人直接从轮椅上跌下去,咕噜噜地在地上滚了一圈。
“昨晚顾老是怎么提醒你,让你去阻止王奶奶的?”
整个汉州市尚还蒙在夜色之中,马路上零星几个人。打扫街道的清洁工已经在倾倒各个垃圾桶,路灯下身影寂寥。
孙将军微微一惊,不情愿地承认,“这事儿要是被院里发现,王家夫妻要坐监狱的,我也是看他们可怜,替她瞒了下来。”
李唯西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瓶药,勾了勾唇角,带着清冷和桀骜。
“不要阻止她,唯西不要……”
她抬头望了望护理中心的方向,只有大厅里还亮着灯,其余面向竹海的房间已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202里两人谈的怎么样了。宋摘星叹了口气,刚要走,却看到竹海深处一个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一双眼睛如爪般掐在自己身上。
“快动手!”
李唯西一口气跑出16号楼,立刻给警察孙鸣打电话,声音惶急而又干涩:“查长青街附近监控,我父亲就在这里!”
冬日阴霾的天幕透不出一丝星光,万籁俱寂的疗养院里,只有护理大厅和大门处的灯还亮着。
孙将军变得吞吞吐吐,“你,你这小姑娘,怎么上来就唱反调。”
王爷爷还在轮椅上不断地扭动着,因为嘴里塞着布呼吸不畅,眼眶里充满了红丝。
王奶奶缓慢地从兜里掏出来一瓶安眠药,递给李唯西。
她的眼角有一点湿,滑下一滴泪来,浑浊不堪。
一句话说完,他已站在王奶奶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彻底盖住。王奶奶浑身发抖,在他的压迫下喉咙极速地抖动。
李唯西接过药,是一整瓶的剂量,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被犯人威胁不是一两次,只是这次涉及到自己的父亲,李唯西险要支撑不住。
王奶奶挺直身子,再次看向李唯西,清冷说道:“你父亲知道的太多了,我没办法不杀他。”
王奶奶垂着头,没有回应他。
李唯西咬着牙,“告诉我真相!”
“偶尔清醒,等我再问他为什么猜到王妻要杀人的时候,他就又糊涂了。”
“亏我昨天还借手机给你爹用,不识好歹!”
“我父亲……还活着吗?”
王奶奶哭了一会,抹了一把眼泪,凄切道:“小宝死了之后,我早就想死了,可是他还要把小宝的死归在我头上,说我不该跟着小宝一起反抗他。最该死的就是他!杀他太容易了,不能让他这么痛快地死掉,要折磨他才行。折磨他都不够,要让他尝遍痛苦的滋味,慢慢死掉。”
“然后我就让她回去了,劝她不要再干傻事。”
王爷爷眼神示意李唯西要一起对付面前这个女人,但李唯西早就知道,如果自己从这个门走出去了,那他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父亲了。
“疗养院总共这么大,你没办法藏匿我父亲。而且以你的体力,很难应对他。你说我父亲在你手上,我就这么容易相信吗?”
燕子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说道:“确实是让我找一件毛衣,但是在王奶奶的房间我没找到。看来他的判断也失误了。”
“他不是让你先去睡了吗?你都知道啦?”
王奶奶紧紧盯着他,一点一点惨笑起来。
死者是王奶奶和王爷爷。死亡时间半夜三点四十八分。
室内有光,宋摘星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什么去竹海?”
父亲嘴里一直念叨的“快了”,根本不是什么王奶奶的案子,而是在他鲜有的清醒中,他还记得连李唯西自己都已忘记的生日。
“燕子啊,不好意思,我想问李唯西让你找的是不是一件羊毛毛衣?”
宋摘星最后和孙将军说道。
已经报了警。公寓202房间被警察团团围着,案发现场一片狼藉。
宋摘星一个人打着手电看着那根烧黑的竹茎,四周漆黑如墨,只有她手中一点微光照在竹海一隅。她缓缓蹲下身,捡起傍晚被自己扒乱的叶子,抹了抹那些灰。黑色的焦结块在指尖上捻了捻,又贴近闻了闻,她自言自语道:“羊毛?”
王奶奶终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头发再次散乱,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
孙将军眼睛忽地一亮,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孙将军和王奶奶的关系就算昭告天下,他们也做好了承受的准备。但王奶奶对王爷爷的恨意如洪水滔天,一日不杀王爷爷,她一日就不会真正痛快。
王奶奶仍然靠在门边,目光一直在李唯西身上游移。
“你父亲早就知道我患了选择性耳聋,而且是他告诉门岗要阻拦我的。”
孙将军正打算什么也不说,谁知宋摘星紧接着又向他抛来一记“炸弹”。
但这里已经不是自己的家了,甚至几易其手,如今他对这间房子的主人一无所知。
李唯西发丝凌乱,眸光却紧紧地攥着她,“我死了,你必须放我父亲出来。”
而顾老正是利用了这一切,才能在孙将军忙着给王奶奶收拾残局时,成功躲避大门处的摄像头,离开疗养院!
在他吞下那些安眠药之后,王奶奶贴近他和他耳语说:她从来没有绑架过他父亲。
竹海萧瑟,大片的黄叶随风飘落。
“那件毛衣,在门岗孙叔那里对吧?”
“好吧。” 似乎有些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他慢慢坐在凳子上,“昨晚,昨晚确实险些失了一场大火,我赶到的时候,羊毛衫半个袖子都烧没了。我赶紧用自己的衣服把它扑灭,那时候王妻打算带着丈夫自焚,幸好老顾晚饭时提前和我说,我才时刻注意着,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李唯西还在痉挛中,已经完全说不出话。
“你和门岗孙叔在一起的事情是不是被我父亲发现了?!”
王奶奶的呼吸变得有些重,即便与她离得这么远,还是让他感受得到。
王奶奶在二楼低眉看着她,脸上还挂着因为没有完成计划而极度愤怒的表情。
宋摘星盯着羊毛毛衣出神,感觉线索并没有全部穿成一根线。孙将军站起身打开门请宋摘星出去,“不早了姑娘,赶紧去睡吧,说不定老顾明天就出现了。”
她贴着他的耳朵说了一句话,成为刺|激李唯西最后一根神经的毒药,让他在剧烈的颤动中归于死寂,再也没了动静。
他点了点头,“她一烧毛衣,我就及时把它扑灭了,不然哪能有那么巧。”
“伯棠——还活着。”
李唯西重新坐下,脸色愈发浅白。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来看望你的父亲,没想到他在你心里会这么重要。”
一别也有十几年了,他寻着久远的记忆绕过一幢又一幢楼层,来到16号楼前面。他在原地歇了半天,呼吸渐渐平稳后才开始爬上楼梯。楼道里的灯没有亮,好在天色擦黑,已处于明暗之间的状态,足以让他看到周围事物。他逐步上到三楼,靠左的那间房子,曾经陪伴了自己整整10年。
他太担心自己的父亲了,以致完全没有料到她在骗自己。就在他将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才忽然想到父亲才是这一切的利用者。父亲利用王奶奶的事情让孙大叔离开门房,就是为了能偷偷跑出来而已。只是父亲的记忆已经严重退化,在他的意识里,他们一家三口还生活在这个老房子里,他的儿子还不叫李唯西,而是叫顾辰。
干冷的空气打在脸上吸进胃里,让李唯西更加吃重。他一面捂着胃部一面扶着路上尽可能扶住的东西,艰难支撑着自己走下去。原本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他足足走了一个小时才算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