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虞之隙
宋摘星笑他,“你这八卦能力有点下降啊。”
“你确定吗?”宋摘星难以相信,“文静待了那么多年了,一向很谨慎的啊。”
宋摘星挤出灿烂的笑容,“那我和一凡哥哥陪你一起写好不好?我们把整个医院里的汽车都写满!”
“我错了我错了一凡,回头我好好和高璨解释一下好不好?”
她错过他的身子大步出门,眼睛里泪雾弥漫,瞬间就要化成热泪滚下来,只是她紧紧咬着牙关忍着,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简一凡在身后唤着自己,宋摘星也没给他回应,离开时的背影决绝冰冷。
宋摘星心尖一凉,眼泪簌簌地往下掉,“那个疗养院太苦了,你把叔叔接出来吧。”
简一凡仍然气鼓鼓的,“等陪我滑完雪我再告诉你。”
来过心理科多次,夏夏早就跟宋摘星很亲近,如今被她一问,更是泪水决堤。
夏夏从李唯西的咨询室出来,正好碰到忙完的宋摘星。眼睛里存着泪,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阴谋,阴谋!”
简一凡冲她翻白眼,恰好李唯西进来。好像是跑着过来的,额头上蒙着一层汗,扶在门框上大口喘着气。
宋摘星气得两眼发黑,“你再好好想想,没人碰我的论文怎么会丢呢?文静我信任你,你不可能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
她一下子将胡梨左侧的椅子踢翻,哐当一声,整个测量室没人再敢发出声音。简一凡大为震惊,他还从没见过宋摘星发过这么大的脾气,火冒三丈的样子连他都有点害怕。
“简一凡你别跑!你给我扇耳光!扇28个!”
心理科测量室内,文静还在擦着眼泪,被云月华骂完又被吴聪骂,她这一天过得十分难熬。
他的轮廓锋利,俊颜清隽,说出的话如同针扎一般让她心里密密生痛。宋摘星将腕子奋力抽出,嗓音嘶哑又干涩,“是我不对,不该随便怀疑你的实习生。”
李唯西清淡出口,却隐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宋摘星恶狠狠地回应他:“我才是受害人!堂堂心理科竟然藏着心思如此恶毒的人,凭什么够了!”
……
宋摘星一惊,立刻火大,“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不早告诉我?”
“文静说她把大家的论文放在一起锁在档案室了,第二天直接寄出去的,根本不知道没有你的。”
李唯西轻轻叹气,挨着她坐下。此时她还扭着头,倔强地不愿搭理他。
宋摘星心里窝着火,“你不觉得太诡异了吗?”
郭洪泉有短暂的怔忪。
远处,夏强和宋摘星没再上前。路灯亮了,照在两人的脸上。
夏强也落下泪来,擦了一把鼻涕心酸道:“我家夏夏有救了。有救了。”
刚安抚好夏夏,简一凡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神秘兮兮地和她说:“云主任把文静骂的狗血淋头。”
两人的举动逗得夏夏直笑,宋摘星这才稍稍放心一些,另找了一辆车也开始写起来。
兴许是说的太过激动,郭洪泉又开始拼命地挠后背,那个地方让他痒得难以忍耐。
宋摘星对着文静和胡梨道:“那个论文课题,我用了两年时间来做,熬夜无数回,不是用来随便丢的!如果对不起就能解决事情,要警察还干什么!”
深夜心理科。四周一时静极。
看着他满眼真诚的乞求,宋摘星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下次争取多点眼力见儿,不受伤!”
他慢慢走到宋摘星面前,看着她包着纱布的额头以及被摔青的半张脸,竭力稳住自己的呼吸。
简一凡沉重地摇了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同事们哪敢说你啊。再说她们要是说你我还不愿意呢。阿星啊,你这一年,受伤没八十次也得有七十九次了,就这个凳子,我因为看护你都坐过二十回了。长点记性好不好?”
几个人从后|庭追到快到大门的地方,夏夏一下子停住了。垃圾车早已走远,然而大门口却站着一个女人,长长的头发,戴着和夏夏同颜色的围巾,眼睛里存着泪,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宋摘星微怔,“文静怎么了?”
“我吃了两个月的药了,身上的疹子也没见好。”
宋摘星不动声色地看着郭洪泉发作、嘶喊,也不驳斥他,直到郭洪泉最终平稳了心绪,宋摘星这才缓缓说道:“你还能多聊聊你作为父亲的角色时,为家里人做过什么吗?”
“无论是关于什么的秘密,你都会告诉我?”宋摘星缓缓扭过头来,意味地看着他。
宋摘星笑容不减,同样伸出小手指和她约定,“我答应你!”
“你会回来的对吗妈妈?”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安静得有点诡异。
“妈妈还是没有回吗?”夏夏扬着脑袋问爸爸。
宋摘星用另外一只手抹了把眼泪,别过头去,“叔叔找到了吗?”
简一凡这才察觉写到了自己的车上,赶紧拿袖子擦掉。装作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吹着口哨跑到更远的地方。
他嘶哑出声,连着两天未睡身体疲怠不已,然而握住她手心的时候却为她传递着丝丝暖意。
“这是另外一个秘密了。”
“文静那么谨慎,怎么会丢呢!”
她的手被李唯西紧紧握住,直到她哭累了打累了才彻底安静下来。李唯西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宋摘星,像在跳脚的小兔子,明明前一秒还很温顺,后一秒就冲人龇牙咧嘴。
午夜钟声响起,黑影子的人悄悄地关上了门。她的手里还拿着那份十几页厚的课题,步子轻快有力,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简一凡:“好像弄错了什么资料,出了事故。”
“你现在睡眠怎么样?”
“还有吗?”
“公司快倒闭了,唉。”
“妈妈我爱你。”
两人正说着忽见吴聪副主任从办公室里出来,看他脸色不太好,简一凡赶紧拉着宋摘星往里躲。
他平时待人看似平和,实际却很疏淡,这是科里的人都感受得到的事实。温柔对他来说好似是天生的品质,跟对谁无关。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弃美国大好的前途回国,也不知道他怎么就选择了京大,更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过往经历,就连八卦王子简一凡都没有打听到关于他过多的消息。还有他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出事,大家都还不知道他的父母是怎么样的人。他就像漫天浩瀚星辰下的一泓湖水,缄口不言,永远平静。
“出于对患者隐私的保密,我只能和你说,之前有个一到冬天就开始低烧的病人,吃什么药都不管用。但一到春天自然就好了。”
很长时间的静默。
简一凡跟在宋摘星身后,吃惊道:“你是说有人故意这么做?”
郭洪泉一愣,“为什么?”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很是清脆。宋摘星哈了口冷气,想起好久没见过雪了,去年好像有一整年汉州市都没落雪,让她无比想念。长睫上沾了一些细碎的雪花,她抬手拍了拍,见简一凡肩膀上也落了一层,连忙提醒他,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却看见了对面花园前的夏强和夏夏。
“我家璨璨交给我的任务能不重视嘛。”简一凡嬉皮笑脸地回答,“毛毛那孩子在听课、写作业和休息时间上安排得都有问题,这才导致成绩不好。其实他都算不上多动症,多练练专注力就没事了。”
李唯西浅浅一笑,出口却是斩钉截铁,“我从来没有女友,大学时没有,研究生没有,博士时也没有。”
简一凡没回应她,让宋摘星脸颊一下子红透。
夏强隐忍着哭腔,“好孩子,是爸爸对不起你。”
“我爸爸又发脾气了。”
胡梨在一边给她递纸巾,细声安慰她:“丢都丢了,明年再交还有机会。你别太伤心了。”
宋摘星还想再踢,却被身后的李唯西伸手制止,他拽着她的胳膊,示意让她停下。
高璨你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
有李唯西在,胡梨反而增加了底气,直接怼她:“你别有什么被害妄想症吧?可能就是场误会,你冷静冷静。”
隔壁咨询室,宋摘星正在给郭洪泉谈话。
“这怎么可能?”
李唯西非常坦诚,“她在美国追我时生过一场病,当时她没有亲人,朋友也不在身边,我就在医院守了一夜怕她出事。后来她苏醒后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到处说是我女朋友了。”
胡梨嗫喏:“那不然怎么办,文静姐也不是故意的。”
这真是一个令她心动的交易。
雪停了,空气又湿又冷,宋摘星的眼泪瞬间涌出来。
“怎么了?”
“你之前写的论文课题,”简一凡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被文静搞丢了,根本没上交。”
宋摘星被简一凡怼得哑口无言,吞吞吐吐道:“我当时,我当时真没看见。”
简一凡正要回击,却看见高璨正在后面,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快说。”
简一凡给她拿了腰垫让她半坐起来,又喂了几口水才说道:“跟林莞和李医生的恋情比起来,我的爱情故事才是小巫见大巫。”
宋摘星皱了皱眉,“一凡,是不是科里的同事嫌我添麻烦啦?”
宋摘星眼泪哗的就下来了,满腹的委屈化作一拳又一拳打在他的胸口上。
自知不小心得罪了他,宋摘星赶紧穿了外套随他往外走。
她正恍惚出神,简一凡也跟了过来,语气里带有试探,“我和你说件事,你千万别爆炸。”
简一凡白了她一眼,“下午没事,跟我出去滑雪。”
宋摘星刚要反驳,却听见李唯西说道:“胡梨说得没错,没有证据的事情不可以随便污蔑别人。你确实应该冷静。”
“你接着说。”
几个人一直写到傍晚,夏强拿着老旧的手机,将拍下的照片一张一张发出去,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夏夏大哭,一路跌撞地扑到妈妈怀里,母女相见让人又是动容又是难过。
宋摘星发疯似的向他嘶吼,每句话都如刀子一样扎在他的身上。
“妈妈!”
“嗯。”他想了想,决定还是现在告诉她,“王奶奶杀死王爷爷之后,自杀了。”
文静站起身来,眼泪还悬在眼角,“一直是我拿着。阿星,我真的对不起你。”
夏夏直接扑进宋摘星的怀里,嚎啕大哭。宋摘星紧紧护住她,不忍心让她再多受一分伤害。
那是一双不染尘埃,白白净净的女人的手,动作仓促不稳,连带着呼吸都惶急了几分。
简一凡看着夏夏写的那些字,一行一行的,字又大又工整。
“半个月了。”郭洪泉冷哼一声,“电话都快打爆了。有什么办法。”
胡梨不服气,刚要辩驳,宋摘星紧接着又是一脚,直接将她右侧的凳子踢翻。声音如洪钟贯耳,大家又是一惊。
他说得铿锵有力,宋摘星哪里敢惹,赶紧应好。
宋摘星醒来时已是黄昏,简一凡正倚在一边打瞌睡,日光消残,整个医院一片安谧。
宋摘星这才觉得自己肩酸背痛,腰跟断了似的。赶紧抽出自己的胳膊,和他挥手,“快去约会吧,和高璨发展神速啊。”
简一凡吓得瑟缩,“我,我也是下午知道的。之前写的论文课题都放在一起交上去的,后来发现别人都回复了,单单没有你的。云主任专门打电话问怎么回事,对方说他们那边根本没收到你的文章。”
简一凡回瞪她,眉毛都挑得高高的,“夏强打碎玻璃的时候,你明明可以躲过去的对不对?拿钉子的病患扎你的时候,你也有反应时间的对不对?甚至王奶奶推你,你要是多一点眼力见儿,也不至于受伤的是不是?”
“对不起。我以为你能亲眼看到我父亲。”
简一凡一脸懵怔,“别的就不知道了。”
“阿星我要滑雪!”
乍一提起林莞,宋摘星思绪飘忽,也没往下问,轻微地咳了两声。
宋摘星皱眉,“爸爸不是也在改变吗?”
今天是上交论文课题的最后一天,大家都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交了上来。如果能登在心理学核心期刊上,意味着这个医生不仅仅声名鹊起,还能迅速在科里升职甚至拥有出国深造的机会。
“你后背的疹子可能不是皮肤病,而是心理疾病造成的。我希望你回家之后能好好地和小寒聊聊天,不要让他看到你的压力和焦虑。小寒是个好孩子,他的言语功能障碍大部分原因在你身上。”
“妈妈今天我心情好多了。”
宋摘星脑仁儿发疼,她实在搞不懂胡梨为什么要处处跟自己作对。她扬了声调,紧盯着胡梨道:“档案室的钥匙你最有可能拿得到,没准这事儿就是你做的。我重不重要无所谓,但我的论文课题十分重要,绝对重要,谁弄丢了谁就要负责!”
“啊?”宋摘星沮丧至极,“还以为你们的爱情惊天动地呢。”
宋摘星特别讶异,半蹲下来轻声问她:“夏夏怎么了?之前不是心情愉快很多了么?”
黑影子的人蹑手蹑脚上了三楼,躲开监控,这才拿了钥匙打开档案室的门。来人伸手将放在桌子上面的一沓论文课题翻了一遍,最终抽出了宋摘星的那一份。
文静哭得更凶,胡梨连忙帮腔,“万一就是误会呢?把自己看得也太重要了吧,谁都跟你过不去似的。”
简一凡接了“圣旨”更是兴奋,连声应好。宋摘星又问:“多动症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别写了!都别写了!”
宋摘星狐疑地退出,没有打扰他。出了门就看见简一凡肿着脸过来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等两人走近了,这才看见夏夏正在汽车引擎盖上写字,夏强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姐姐一定要帮我写完全部的汽车。”
窗外白雪皑皑,带着寒气呼啸纷飞。郭洪泉裹紧了上衣,下意识想到小寒学会说话时也是一个冬天,第一声喊的就是“爸爸”。
“妈妈我想你了。”
“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把我撇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万一你死了怎么办,万一你死了怎么办!”
宋摘星看着文静问道:“档案室的钥匙谁管着?”
他的脸上红肿一片,又因为说话激动导致眼眶里充满红丝,让宋摘星十分害怕,赶紧答应他,“我去,我马上去。”
宋摘星大为吃惊:“吴主任?离婚?他是全科里最疼老婆的人啊。”
“你知道原因吗夏夏?”宋摘星扶着她的肩膀,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问,“有什么事情刺|激到爸爸了吗?”
宋摘星想到自己出门时他还在跟夏夏妈妈打电话,或许夏夏妈妈之所以来,根本不是因为他们写在引擎盖上的字……
郭洪泉嘴唇嗫喏,似乎有些不放心,又问道:“你之前接诊过像我这种情况的吗?”
宋摘星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你不信我?”
宋摘星偷偷地嘱咐他,“一定要好好问一下。”
“你懒于承担做父亲的责任,更害怕承担做领导的责任,只有生了病你才能不去公司,你才能受到别人的照顾。别看小寒是个孩子,但他能清楚地听到你的心声,理解到你潜意识里想做的事情。你回去要耐心地和小寒解释,让他知道自己拥有一个健全人格的父亲,其实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
简一凡苦哼,“等你谈了恋爱就明白了,你的眼里全是她,哪儿还顾得上别的。”
宋摘星想到这个课题还是自己失恋时熬夜做的。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是用她多少心血换来的,结果竟然丢了?!
宋摘星不得不深呼一口气控制自己。
“这怎么可能?”
宋摘星大步流星地奔向心理科,怒气升腾,气得脸都紫了。
“爸爸也很想你。”
“她是我的实习生。”
李唯西本还一脸淡然,却在听到她的问题时瞬间狂咳起来。宋摘星怔愣地看着他,憋着气等着他咳嗽完告诉自己。
宋摘星点点头,“只要你学会承担,不再逃避了,病自然就好了。”
“现在问!”
“小寒妈还闹着和我离婚,真是头疼。”
高璨猛然出声惊了宋摘星一记,宋摘星这才发现她,赶紧闪了身子溜远。很久之后,整个走廊里还在回荡着高璨的尖叫声。
出了总楼,幕天席地下全是雪花,简一凡气嘟嘟地在前,宋摘星小心翼翼地在后。跟着走了半天,宋摘星上前问他:“高璨原谅你了吗?”
父亲曾是多么骄傲和受人敬仰的医生,救治过那么多的病患,永远丰采高雅,灼灼辉光。可惜一朝动荡,如今连作为人起码的尊严都被践踏殆尽,让他心里愈发难过。
今天恰好是夏夏前来复诊的日子,科里的同事都很喜欢这个渐渐话多的孩子,还特地准备了礼物送给她。李唯西刚从疗养院回来,发梢上沾着细碎的雪花,衬得脸色苍白疲惫。
宋摘星知道夏夏父母早已离异,并且她的妈妈已经有了新的家庭,看来并不想和夏强再有什么联系。
“还疼不疼?”
宋摘星知道夏强又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连忙上前劝慰。这时一辆垃圾车沿着主路开过,突然,夏夏像发了疯似的追过去,对着刚刚路过的垃圾车大声喊:“妈妈!妈妈我在这!”
宋摘星“砰”的一声踢开门,看向胡梨,“什么叫丢都丢了?把你的毕业论文丢了,你延期一年毕业行不行?”
胡梨很是心疼,赶紧给他递上一杯热水。李唯西道了谢,便忙着去准备夏夏的资料。这阵子一共为她做了五次咨询加两次团体治疗,夏夏的抑郁症明显减轻了一些,让他在照顾父亲之余欣慰几分。只是一想到夏夏的父亲夏强,他的眉头不自觉又皱起来。
李唯西面色清朗,久久盯着宋摘星,眉目闪烁着耀人的光彩。
“是。”他点头,“你是现在问还是留着以后问?”
宋摘星看了看时间,聊了将近一个小时,其实他的病症宋摘星已经基本了解。
雪打松柏,纷纷扬扬,整个医院银装素裹,更加清朗透亮。夏夏冻得小脸通红,手指也沾满了雪,宋摘星也好不到哪去,一双手都没了知觉却还在不停地写。另一面的简一凡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拿着松柏枝子下笔如神,写到后来干脆给高璨写告白情诗,情诗字句用光了,接着在一辆车的前盖上愤愤写道:
宋摘星第一次见夏夏的时候就知道她妈妈很久没来看过她了,夏夏妈妈留给夏夏唯一的话就是:等妈妈赚到钱,就开着车来看你。
简一凡:“我最后警告你,如果你不陪我去滑雪,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了!”
“耍人是不是很好玩,为什么带我过去还不让我参与!为什么那么危险也不说,我恨你,李唯西,我恨你……”
简一凡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夏夏来做治疗,李唯西不得已才让我替他。我已经给他打了电话,一会他就来伺候你了。我的大病人,你行行好,可不可以注意保护自己一点啊?”
“阿星啊求求你了,能不能少受点伤?加了一天班还要照顾你,我连约会的时间都没了!”
宋摘星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知道是下了不少功夫,笑得更加灿烂,“完美交差,你家璨璨该好好感谢你了。”
宋摘星更加吃惊。她刚刚痊愈,并不知道这件事,也从未听科里其他同事提起,看来是李唯西有意隐瞒。
“我和她没谈过恋爱。”
宋摘星失望至极,唇角勾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她挑着眉,看着他清寒的面色挑衅道:“她是你什么人,需要这样维护?”
夏夏摇摇头,“今天很凶,还跟唯西哥哥说很难听的话。上次也是,把唯西哥哥的凳子都踢翻了。”
漫天的大雪已经覆盖了所有的汽车引擎盖,一片空茫,像巨大的白纸。夏夏伸出小小的手指,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简一凡:“我的‘慢一拍’大小姐啊,你不用看见,‘快一拍’就可以了。答应我,就快那么一点点就可以。”
“医院后花园啊。”简一凡不屑,“还能去哪,只有那个地方可以滑一会。”
见夏夏哭得难过,夏强也狂躁起来,一下子把手机扔到地上。
“那你还这个德行?”
宋摘星跑到李唯西办公室,发现他正在以极隐忍的声音打电话。她隔着门听了一会,才知道他是在和夏强的妻子沟通。
宋摘星被眼前这个小丫头重重摆了一道,更加来气,气得眼泪都要飙出来了。
“哪里睡得着。看电视看到夜里两点,困了睡一会,四点不到就起来继续看电视。看电视的时候心里才不那么烦。”
天色愈来愈黑,宋摘星默默退出,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三口。她转身时才看见李唯西穿着白大褂正站在总务楼台阶上同样看向大门口,脸色平静恬淡,目光幽深如潭。
“够了。”
一旁的宋摘星也惊呆了,不仅仅是因为夏夏写了这一辆车,而是周边所有车的引擎盖,都被夏夏写满了字。
简一凡示意她噤声,以最低分贝回她,“好像要和老婆闹离婚。”
“乖孩子,乖孩子。”简一凡抱着她一条胳膊眼泪都快出来了。
“在哪?”
“那你去找凶手好了,在这撒野做什么!”胡梨也回瞪她,“我可不在乎你的论文,你也别在这含血喷人。”
一连又过了半个多月,汉州迎来了冬日第一场大雪。
夏夏摇了摇头。
李唯西一直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并未丝毫松减。
宋摘星愣了一会,没好气地瞪他,“我还是病人呢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28个前女友!”
《世上只有妈妈好》是夏夏妈妈唯一教会夏夏的歌,夏夏每次想妈妈了都会唱。垃圾车根本没有任何回应,可夏夏却觉得那是妈妈开来的,追着不停,喊得不停。
“作为感谢,”他握拳抵在唇边,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问一个关于我的秘密。”
类似这样的字还有很多,看得宋摘星泪雾升腾,连一向话多的简一凡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许是看出他们的表情变化,夏强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夏夏想她妈,准备写满这些汽车,我拍照发给她妈看。”
宋摘星回头看他,“什么?”
宋摘星赌着气,冷冷地说:“这是明显的盗窃!就算文静没有做,她对钥匙的疏忽足可以当成帮凶。胡梨是最有可能拿到钥匙的人,我不相信这件事情不是故意的!”
简一凡戴着帽子,用余光暼了她一眼,“早就原谅我了。”
她看着夏夏的小身子紧紧跟着又脏又破的垃圾车完全停不下来,只是因为垃圾车沿路放的音乐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她戳了戳简一凡,简一凡立刻惊醒,赶紧拿起手机给李唯西打了个电话,这才转头开始喋喋不休地埋怨她。
“父……亲?”郭洪泉觉得这个问题极其可笑,“我做的还少吗?天天喝酒陪客户,累得跟孙子似的。他妈,一分钱不赚,在家贪吃贪喝,就伺候郭小寒一个人,还把我儿子给伺候得说不出话来了。远的不说,我一个月往家里交的生活费就够他们娘俩无忧无虑了,他们还想怎么样啊?我公司里那么多员工张着嘴等着我发工资,我不干活不出去陪客户,他们娘俩就要喝西北风!论贡献,我是家里第一,可谁又能体谅体谅我?”
宋摘星蹙额头,“太冷了吧。”
夏夏补充道:“妈妈最喜欢下雪了,她一定会来看我们的。”
宋摘星看着郭洪泉的脸色由红变白,微微变缓了语速,“你不要一直和他强调你为了他多不容易,也不要处处挑他的错。你们应该是朋友,你要告诉他,你为他骄傲。”
宋摘星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忽然很兴奋地问道:“你和林莞谈恋爱,谈了多久?”
宋摘星被羞得面红耳赤,还没说话,就听简一凡跟机关枪似的继续说道:“受伤体质啊受伤体质,大家都说你容易受伤,但是拜托我的大小姐,你能不能多点眼力见?经常把自己反锁在家,把醋当生抽,忘记拿钥匙,去超市转个身都要把货架上的玻璃壶打碎,被开水烫伤等等就算了,但是——”
宋摘星笑着打哈哈,给他做鬼脸,“几天就可以好,我身体素质很强的。”
“然后呢?”
科室外寒风料峭,厚云堆积,充斥着阴谋的味道。
简一凡收拾完,探身和她说道:“李医生让我在你醒来的第一时间就给他打电话,我看他这愧疚心太强烈了,你要好好敲诈他一下,不枉受这么重的伤!”
雪一直没有停下的意思,直到午后还在簌簌地飘落着。天阴沉沉的,宋摘星给同事们买了咖啡,大概是天气缘故,除了几个之前的病人来访,科里一下子清闲起来。
宋摘星半蹲下,给夏夏围好围巾,轻声问她:“你骨折住院的时候,妈妈也从来没有看过你吗?”
李唯西给她递了一方白色干净的手帕,宋摘星愣了愣,没接。
简一凡一面往外走一面发出解脱的呼声,步子还没完全迈出去,给高璨的约会电话随即拨通。临走时给李唯西做了一个OK的手势,示意让他放心。
“你没有喜欢的人吗?”宋摘星十分不解。
“爸爸给我做了最爱的鸡蛋羹。”
夏夏一下子哭出来,委屈极了,“爸爸我是不是该死,妈妈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宋摘星笑了笑,“因为他不想冬天上班。”
“然后呢?”宋摘星目光温柔地看着一直在倾吐心声的郭洪泉。
李唯西甚至做好了交代一切的准备。
夏夏眼眸中绽放出光芒,一忙伸出小指头和她拉勾。
夏强叹气,手机电格显示不足,迟迟等不来回应让他更加焦虑。
瘦小的身子在雪地里显得更加羸弱,夏夏就这么一直追一直追,宋摘星和夏强赶紧跟过去。
夏强也连连点头,嘴里碎碎念:“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简一凡忽然来了精神,立马挺直身子开始写起来,头也不抬地温柔地对她道:“阿星我们快写吧,夜里十二点之前应该可以完成。”
宋摘星低了低头,长发随着垂落,搭在自己的指尖上。
简一凡挑眉,“还没打探到最新消息,不好说。”
郭洪泉后背又痒了,钻心的痒,但他这次忍住了,最后问了一句:“我的病会好吗?”
郭洪泉有点急了,“大夫,我家小寒还是不能说话,到底怎么回事啊?他到底是不是心理问题?不是的话咱们就不要浪费时间,我赶紧带着他再去别的地方看一看。”
而宋摘星,是这个黑影子的人的唯一对手。
李唯西大为窘迫,惊讶于她想问的秘密竟然是这个。
文静想了想,说道:“之前云主任专门嘱咐档案室的钥匙只让我一个人拿着,没人碰。”
宋摘星感叹了一句,“可是爸爸要靠自己才能好起来啊。”
宋摘星提醒他:“那不是你的法拉利吗?”
宋摘星:“你因为后背上的病,有多久没去公司了?”
“本来想滑完雪再告诉你的。”
简一凡对此嗤之以鼻,刚想拒绝参加,却被宋摘星拉着往另外一辆车前走。简一凡嗷嗷大叫,宋摘星直接将他的巴掌按在车盖上,冰冷的雪瞬间将他的手指冻得通红。
李唯西在宋摘星的病房守到中午,期间父亲被找到送回了疗养院。父亲已经再次陷入痴呆状态,被找到时一个人小便失禁躺在垃圾桶旁边。回疗养院的路上,听孙鸣说不到六十岁的父亲老泪连连,一直喊着李唯西的小名,再问别的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宋摘星威胁他,“如果不写,我就告诉高璨你总共相亲了311回!”
“你不可以随便怀疑别人。胡梨还是实习生,如果名声坏了对她毕业没有好处。”
宋摘星皱眉,“别人都没碰过钥匙吗?”
宋摘星咋舌,没成想简一凡还是个情痴。
简一凡正要走,宋摘星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情深义重道:“想想你的28个前女友,我可能永远也明白不了了。”
夏夏抽泣道:“是妈妈。妈妈不肯原谅爸爸,从不来见我们。”
黑影笑了笑,张狂的眉眼下尽是满足。
宋摘星没说话,其实她知道夏夏妈妈不仅仅是夏夏的心病,更是夏强自己的心结。他的暴躁和夏夏的抑郁接连发作,都是从他离婚开始的。明明是互相依靠的三个人,却在夏夏妈妈走了之后分崩离析,三个人带着伤疤各自过活,日子没有从前那样坏,也没有期冀的那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