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锋芒毕露
咨询室4部。不同于其他三个咨询室，4部的房间布置得相当“少女系”，粉色的小熊依次摆在靠着窗户的四角折叠条桌上，另外搭配着糖果盒，天蓝色碎花窗帘，向日葵的油画和双头兔子灯，一进来便感到放松和愉悦。
文静不小心将药单子搞错了，导致病人取错了药，幸好发现及时，患者也没有多追究。但是云月华不依不饶，直接将文静骂哭，甚至扣钱扣分，罚得文静脸面无存，在科里抬不起头来。
“不可能！”
车窗大开，林莞忽然开口。风声呼啸，那些话语被割得支离破碎，四散飘逸到远方，消失得干净。
午后的阳光照射在办公室里，空气安静，衬着她的声音愈发威严有力。
“你怎么了？”宋摘星从兜里拿出来手帕递给她。
这一会走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微微皱眉，抬手推开了门。
宋摘星连连摆手，“没有的事。”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翻着架子上的资料，喘息未定，动作仓促。
这一点在他进来的时候胡梨就想到了，她目光躲闪，企图为自己脱罪，“我进档案室纯粹是想帮助吴主任而已。”
文静低了低头，心中愧疚，没想到一向温和的她竟然为了自己的事情破天荒和同事撕破脸。
“你好，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宋摘星。”
胡梨脸色黯淡下来，迟迟没有说话。
北风从晚上开始变小，不到凌晨便彻底停息。厚重的云层堆压在城市上空，看不到一丝光线。雾色朦胧，路灯下姜黄的光晕缩成一团，更显树木枯败。岁暮天寒，池塘里再也没了飞禽，零星几朵残败的荷叶垂在岩石壁上，泛着霉和潮湿的味道。
文静也跟过来，眼泪还没干。
“对不起。”
李唯西看着她，如今胡梨面色惨白，却仍然倔强着不肯认输。
冬日平常无趣，下午也没有患者，宋摘星就这么一直趴在桌子上，简一凡敲了很久的门都没应。
时越浅浅皱眉，“很重要的实习生吗？”
胡梨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李唯西的手，似乎要把刚才经受的所有委屈和愤懑全部哭诉出来。她直接翻供，在李唯西面前俨然是一副不涉世事、心思单纯的样子。
“还没查到真相吗？”
门吱呀打开，林莞豁然一惊。
宋摘星十分肯定，“根本不重要，所以才奇怪。按说我也是科里的老人了，副主任不该连这事都要阻拦。”
白皙肌肤上深棕色眼影结合豆沙色唇釉的妆容明明显得光彩奕奕，但如今的林莞如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分精神。她站起身，不准备再和宋摘星聊下去，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是勉励维持。她的心一直下沉，似乎预想到不好的事情，连着眉头都越皱越深。
时越脊背挺直，似笑非笑，“原还想安慰你，没想到自己就想通了。”
胡梨点了点头，迟了片刻又抬头问：“如果拿不到证据，吴主任立刻就要被查吗？”
因为他最喜欢的女孩子最喜欢向日葵，他最喜欢的女孩子有最清澈的面容，有最可爱的笑靥，有世界上最璀璨的眼眸，就像星辰一样。他喜欢的女孩子，一身素淡却灵动艳冶。他最喜欢她一身的骄傲，即便什么都没有了，她却丝毫不害怕，眼睛里发着光。
搭在架子上的手豁然抽回，她下意识后退一步，“那又怎么样。”
时越站起身，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不，不可能。”
“明天跨年。”
刘科长十分热情，声音充满关切。
胡梨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再次辩驳：“我一个实习生能把宋医生怎么样，得罪了吴主任，她也该好好反省反省。”
胡梨“啊”了一声，她一直想着科里传的流言，见他主动提及连忙确认：“吴主任到底出什么事了？”
宋摘星没回答，反而岔开他的话，问了个别的问题：“如果我想辞退一个实习生，副主任不让我辞，主任就完全没问题，是不是太奇怪了？”
办公室的窗户半开着，窗外一株馒头柳越长越高，它的尖枝伸向院楼的屋檐，像条枯败的鞭子。结着白霜的草坪里几朵三色堇开得葳蕤，在灰暗的天空下随风摇曳，为冬日添了一抹鲜妍的颜色。
似乎看出她的疑虑，时越挑眉，“事实总需要抽丝剥茧才能看得清。”
宋摘星整个人半躺在舒服的椅子里，回以她不屑的眼光，接着拨通了电话。
档案室的门悄然被打开。
文静一边说一边掉泪，哽咽道：“胡梨就写了一个姓，病人能不拿错嘛。这丫头鬼机灵，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趁着主任在，直接咬我一口。”
据说和科里引进医疗器材有关，吴聪专门找了陈西晚院长聊了一个下午，最后院里给出的意见是同意购置方达药业的国产设备，拒绝了云月华的申请。
她停在门边听了听，只一句便脸色大变。
“看见脸了吗？”
宋摘星耸耸肩，“他帮我的患者做催眠，还他人情。”
冬季太阳落得早，下午五点一刻天色已经大黑。马上就要迎来元旦，京大医院到处挂着红灯笼，庆祝新的一年。然而此时的心理科却剑拔弩张，气氛一时凝重无比。
李唯西倒笑意盎然，“听说你来了，怎么不去我那里坐一坐？”
“时越？你怎么来啦？”
林莞说着就去开门，临走的一刹，她忽又转过身，给了宋摘星一个极其明媚又极其羡慕的笑容。
站在一旁的胡梨心里也很紧张，就怕林莞还在纠缠李唯西，上前一步和她说道：“给我吧，我会给你分配医生。”
文静正躲在档案室里哭，见有人来了，赶紧拿袖子擦了擦。
李唯西傲视着她，不带一丝感情，“以后你就跟着吴副主任吧。我想除了他，也没人再要你。”
林莞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听着外面有个极其清脆的女声嘱咐病人云云。窗外日光轻暖，晒得她有些迷离。
宋摘星等在保卫科门口，听着里面简一凡和保安们打闹聊天，插着兜一时不知道干什么好。
“走，我带你去找她。”
“为什么是你？”林莞精致的脸上出现一丝疑惑。
宋摘星没说话，此时的她忧心忡忡，一时也想不到究竟是谁。天黑如墨，冬日的风呜咽地包裹在两人身边，连呼吸都跟着沉重起来。
“这正是小寒害怕的。”
杨雨忽然傻笑，“怎么可能呢？他都这样了还能因为什么。”
林莞冲她翻白眼，“我正焦虑呢，小心告你态度差，虐待患者。”
“小寒现在仍然不能说话，但从我们的咨询进展上来看，小寒很可能是受到了校园霸凌。”
明白他喜欢的女孩子究竟长什么样子。
在李唯西明确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心理科的情况下，她去了。那么李唯西只好告诉她，他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跟着李唯西实习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忧虑，胡梨意识到问题已经变得非常严重，面色更加不好。她的手心出了一层汗，黏腻腻的，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敢想后面要发生什么。
“好。”
李唯西平静地答：“被云主任带去院办公室了，因为受贿一事要革职查办。”
胡梨心里难过至极，她想不到一向温柔如水的人怎么瞬间变得如此绝情严厉。她的呼吸紊乱，冷汗黏着发丝散发着沤渍的味道。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与李唯西对峙。
杨雨整张脸都垮下去，一直摇着头。
宋摘星刚要回复，只见胡梨立马从桌角抽出身来，走到文静面前向她道歉。
宋摘星挂了电话，从椅子上起身，靠近胡梨。
宋摘星极为愤怒，“撒谎和推卸责任也是你教的吗？！”
胡梨强笑，“什么意思啊宋大夫。”
眼瞧着两个人语气不善，宋摘星赶紧接过来资料，咳了咳，“我让文静准备的，怎么你送来了？”
宋摘星伸了个大懒腰，在他面前任性得像个孩子。
李唯西示意胡梨后退，接着拿过她的单子看了看，浅浅说道：“我还有其他患者要咨询，给你介绍别的医生吧。”
冷风拂面，吹散了她眉心的褶皱，也吹散了她积压在心口多天的阴霾。
隔日，云月华再次发了一通火。
“阿星注定是要站在顶峰的人，免不了被一些人嫉妒。”
“果然是你。”
她看着站在桌角的胡梨，笑了笑，“不道歉是吧？”
他接着说：“这是作案的动机。”
眼看资料马上到手，身后忽然有人闯入，随而起了一声清寒。
“哪有那么多时间想这个，明天郭小寒一家预约咨询，要准备他的事情。”
“事实证明，当天拿着钥匙潜入档案室的人就是你。”李唯西唇角勾出一丝弧度，审视着靠在档案架边上的胡梨，“当所有的线索都串在一起，只需要再确认你和吴副主任的关系就可以了，当然这一点的确很难。所以我让你做我的实习生，目的就是让你露出破绽。”
他是自己多么在意和喜欢的人，如今却已经离自己千万丈远。
有一次在学校里她送了李唯西一束玫瑰花，向他示爱。那是李唯西离自己最近的一次，她天真的以为，别人都说他怪咖，她就有机会告诉李唯西，她和别人不一样。
李唯西劝慰她，“吴副主任是正直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也别担心了。”
李唯西浅笑，“你别紧张，吴主任行端坐正，就算查办，也不会查出来什么的。”
心理咨询室2部。
“不，我们被监听了，你不要这么说。不，不！”
“李大医生我就不送你了。”
中午时分人影冷清，方琳做完最后一个治疗也去了食堂吃饭。走廊里空无一人，患者大减，连一向聒噪的喧哗声都消失了。
“小寒的失语症并不是因为在学校被欺负。”
“你和主任解释了吗？”
“是啊，吴副主任一向和善，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宋摘星慢慢走到胡梨面前，目光如鹰爪审视着她，缓缓出声。
文静贴近她，阳光照在她的身后，房间一时静极。
宋摘星笑了笑，“厉害啊一凡。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让你偷偷把监控要来了。”
宋摘星无奈一笑，“其实真相算是查到了，可是缺少证据。”
“好啊！如果下班早，我就给你打电话。”
胡梨紧攥着拳头，被他羞辱得脸色红到耳根。
“档案室的钥匙昨天就被云主任拿走了，看来云主任筹划已久。她的脾气你也知道，没有扳倒吴副主任的把握她是不会做的。”
李唯西一时静默，没有回应她。
“没用，胡梨根本不承认。再说主任罚都罚了，只说让我们以后都注意点。”
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胡梨就知道她不必承担任何后果，因为根本不会有人拿她怎么样。更何况她的靠山是吴聪，她不会付出任何代价。
等时越出门，宋摘星立刻下逐客令，显然还在生李唯西的气。
那时候她根本不懂他说的话，直到遇到宋摘星，她才明白——
杨雨坐在她对面，低头答应了一声。
“小寒八岁时，学校里的几个高年级学生欺负过他很长时间。孤立小寒，辱骂小寒，这些他和你们说过吗？”
胡梨一下子哭出声来，抽泣地看向李唯西，“我没错，不是我做的。”
“是的。”李唯西眼眸深邃，“孙思思有恋父情结。”
胡梨正独自一人待在李唯西办公室内，一边整理病患资料一边摩挲着李唯西留在上面的字迹，笑得一脸灿烂。
“他爸……”杨雨抬了抬头，欲言又止，“小寒的病，和他爸有关系吗？”
“能具体聊聊吗？”
门外的宋摘星眼眶一热，本想推门而入，迟疑片刻却又退了回来。她转身下楼，心中既愧疚又感激，虽然早就知道了胡梨和吴聪的关系，但她却毫无办法，也早已将论文的事情放弃，没想到李唯西却在辛苦坚持。
话音未落，忽见李唯西开门进来，连敲门的动作都没有。
时越脸色变得清寒，“你要揪出来真凶吗？”
宋摘星点头，“监控视频里看不到脸，所以即便拿出来也没什么意义。唯一让我确定的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确定了这一点，我就知道是谁了。”
沙发一侧摆放着向日葵的靠垫，林莞下意识拿起来，“你喜欢向日葵吗？”
宋摘星根本没化妆，头发随意散着，一双眼睛却极其有神。即便她素面朝天满身也带着一股澄澈，肌肤如瓷般温润透明，让人嫉妒。见到她的第一眼，林莞就知道自己碰上对手了。女人的第六感准的可怕，何况她林莞纵横情场多年，不会连这一点都看不清。
“你长得真好看。”
胡梨哪里受过这种话，凶道：“我是李医生的实习生。”
文静眼泪止不住，只顾着擦眼泪，委屈的一句话说不出。
时越：“想约摘星一起跨年，你也有兴趣？”
“是做错事了吗？耽误你没有？”
胡梨站直身子，故作镇定，“什么意思？”
宋摘星连忙接过来，“没让他们察觉吧？”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敲门也不开，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他走到办公桌前，隔着桌子探身，“原来是睡着了？”
宋摘星点了点头，“在家庭关系中，郭洪泉也很少承担父亲的责任吧？你和小寒相依为命，小寒不想让你担心。”
自从上次分别，他已经将话说清楚，没想到她如今又出现在心理科。
“喜欢啊。”
“别忘了约定。”
胡梨面色惨白，求饶似的，“文姐姐对不起，求你原谅我吧。”
她倚着墙面打着盹，也不知过了多久，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整个人都吓醒了。
她一半调皮一半挖苦地看着李唯西说：“在美国时，你手下的实习生要么是哈佛的研究生要么是斯坦福的博士，怎么回到国内，境遇一下子这么惨，是个人都能当你实习生啦？”
李唯西面色无澜，白皙的肌肤呈现出一分陌生感。
宋摘星踢了凳子，步步紧逼，“以为说了谎就没人把你怎么样了？这是心理科，还真把我们这些医生当吃白饭的了？”
十点左右，风大起，连院子里锈色的排水管都被吹翻，行人躲到屋檐下，尘沙却直往嘴里灌。厚云浩荡，冰淞洒落，人们的视野变得更小，迷蒙一片。
快下班时，只听门锁咔哒一声，有人从外面将门打开了。
午饭后正是休息的时间，宋摘星忙完从办公室出来，忽然听到隔壁房间有细微的哭声。
“他爸从来不管我们，一天到晚就知道赚钱。还在家里安了监控，连电话都被监听了，这个王八蛋。”杨雨又哭起来。
候在门外的文静知趣地关上了门，时越转而坐到宋摘星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宋摘星替文静生气，直接拽着她往外走。
走廊空空，风声从楼梯口遥遥传来，宋摘星指尖发抖，冷得没有温度。
李唯西目光幽深，“事情都闹大了，肯定要查。”
李唯西一哂，“正好有空。”
“那两个患者都姓王，但名字相差很多，以前我都是把名字写在单子上好让他们取药，结果那天太忙了，是胡梨写的。她做事粗心，事后还不承认，一口咬定是我写的。我也忙晕头了，当时应了主任的骂，后来看字迹才发现根本不是我写的。”
宋摘星被他这一摸脸瞬间红到耳根，支支吾吾的。时越却毫无别的反应，抽身走到窗前将窗子关上，房子里乍然温暖许多。
宋摘星看着她，手下测量单里姓名一框填的“杨雨”，病症一框则填着“精神分裂症”。
“不要嘛，我就要你看。”林莞撒娇。
“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乱说。”
杨雨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才极为吃惊，“霸凌？怎么会呢，我家小寒又乖学习又好。”
林莞自是知道他的意思，赶紧把测量单拿给他看，“我病啦，心理疾病，焦虑症！”
宋摘星无惧他的目光，紧接着质问胡梨：“以后还敢不敢推脱责任了？”
“入室行窃的证据？”
精神分裂症的初期症状是失眠与幻听，喜怒无常，经常流泪，健忘，感知变差，总觉得有人要害自己。自从李唯西给郭小寒做了催眠之后，宋摘星才知道导致小寒言语功能障碍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他的妈妈。
“给文静道歉吗？”
“我一定要找到欺负我家小寒的孩子，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杨雨隐忍出声，落在宋摘星耳朵里却是满满的戾气。
宋摘星会心一笑，接着拿起手机，一连串的号码拨出去，医务科科长接了电话。
时越浅笑，钥匙圈挂在指头上，发出叮铃声响。
李唯西逼近她一步，“胡梨，吴副主任现在保不了你。”
和李唯西待得久了，胡梨自是知道他对自己的偏袒和照顾，如今也不避讳，赶紧问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吴主任吗？”
她这样说便让时越彻底明白，这件事情她准备到此为止了。时越并不想罢休，毕竟如此恶劣的行径不抓住真凶着实让人生气。
一家三口都得了心理疾病很是少见，宋摘星想到自己的论文课题正是研究这个方向，心尖不觉一痛。咨询室里闷闷的，连杨雨的嘶喊声都带着克制和哑忍。窗外天色昏暗，厚云之后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
李唯西带着胡梨走进办公室，交代她病患事宜。然而胡梨却一直心不在焉，李唯西说什么她都无心应答。
宋摘星脸色也很凝重，缓缓和她说道：“想让小寒走出来需要家里人的配合。”
他今天穿了极简设计的大衣，剪裁利落，干练优雅。月桂色混棉衬衫显得肤色干净，连同一副圆框眼镜都衬得他清爽文艺。只是他的目光一直逡巡在胡梨身上，带着天生的温柔，也带着不同往日的机敏。
林莞呲她，“你算什么东西？”
宋摘星疑惑，赶紧将孙思思的资料翻了翻，脸色一变，“厄勒克特拉情结？”
宋摘星看着面前的杨雨，心中庆幸她的病症呈现阳性，还不算太严重。否则想治好小寒的病，将会更加棘手、希望渺茫。
李唯西想了想，“吴副主任现在身在院办，又被云主任掣肘，看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如果真想帮他，就得拿到引进器材的资料和报价单，证明吴副主任私底下没有任何受贿，这样事情就明朗了。只不过……”
“证据，又是证据！”宋摘星瞪着李唯西，生气道，“眼睛是瞎的吗？心是盲的吗？只有证据才能让你活下去吗？既然是你的实习生，就拜托你好好管教！”
其实上午给吴聪打电话，宋摘星说完换实习生的事情就被吴聪拒绝了，虽然他的语气委婉，但她明确听得出他的不情愿。幸亏她提前挂了电话，剩下的话才得以吓唬得住胡梨。
“云主任吧？现在的实习生不好用啊。当然有接班的。你同意是吧？好嘞，好的。那我马上给医务科打电话。”
“算是。”
宋摘星默了一会儿，和他说道：“我还有电子版的备份，论文也不算丢。等明年再投期刊也可以。”
郭洪泉带着郭小寒再次站在心理科门口，这次连郭小寒的母亲都来了，是个清瘦的女人，脸色憔悴，看起来弱不禁风，怯懦懦的。
停车区，林莞独自坐在车里，额头紧皱起的川字还未消失。
时越笑，“明天陪我一起跨年吧。”
时越也笑了，转而向宋摘星告别。
他低眉看着胡梨，声音疏离，“当然这只是个引子。真正让我怀疑他，是因为阿星的论文涉及到日后升职的问题，如果阿星升职，只会威胁到两个人，一个是云主任，一个是吴副主任。”
简一凡摇摇头，“相信我，做得滴水不漏。”
科里开始疯传“冷面主任”云月华即将展开对吴聪的报复，大家窃窃私语，都提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就怕在吴副主任出事前，暴风雨就先降临到自己头上。
“你替吴副主任做了坏事，心知一旦他被革职，你一定会受牵连。所以趁着今天云主任和吴副主任去院里开会的时机，我假意和你说吴副主任受贿的事，其实就为了看你的反应。”
李唯西缓缓走进来，看着她，“你和文静走得最近，档案室的钥匙完全可以轻松拿到。”
林莞一直盯着宋摘星看，停了半晌也没回答她的问题，反问她：“你叫宋？”
“果然是故意的。”宋摘星握紧U盘，继而皱了皱眉，“偷我论文的人必定是害怕我升职盖过她，女人的话，是云主任？方琳？”
宋摘星从来没有如此窝火，她看着胡梨一脸委屈的样子，感受着李唯西极不信任又极其疏离的目光，直接拉着文静迈出办公室。
文静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一惊。
她记得最清楚，李唯西告诉自己，他最喜欢向日葵。
“一个月之前，小寒再一次被欺负，却根本不敢告诉你。”
“我查过当时的监控录像，是个女人进了档案室，伪装的很好，甚至穿了很高的高跟鞋，让人看不出来到底是谁。但这恰恰也是凶手露馅的地方，让人误以为是云主任的手段并不高明。”
一场咨询下来，李唯西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出来时胡梨赶紧给他递上热毛巾，一双手纤细灵巧。
“你跟文静道歉，这事儿咱们就了了。”
宋摘星叹气：“主任的话是难听了些，你别太放在心上。”
“还不承认？”李唯西半分笑意也没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猜到你很容易，只是我想看看是谁在背后指使你。”
他说到这里，胡梨倒吸一口凉气，“开会？”
一句话直击心口，让她眼泪汹涌而出。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李唯西，一下子明白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圈套。所谓的实习生，所谓的偏袒不过都是在为如今的局面做打算，他一直都知道真相，冷眼看着自己伪装和撒谎，像个跳梁的小丑。
宋摘星看着她的测量单子，“晚上睡不好？”
“我改天再来。”
宋摘星一愣，“到底怎么回事？”
林莞噗嗤一声笑出来，“是的是的，对谁都一样。”
见她这么狡辩，宋摘星也不着急，慢慢坐到李唯西的位子上，拿出手机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小寒重新说话。”
明白李唯西为什么回国。
宋摘星点点头。
杨雨捂着嘴，眼泪不停地往下掉，“没有，他什么都不说。”
李唯西却不急，声音温柔，“你看看孙思思的报告。”
宋摘星愣在原地，没想到林莞竟还有如此落寞的时候。
旧岁最后一天，天气却仍然阴沉可怖，寒气瑟瑟，浊云滚滚，压得人心里像装着一块石头。
她眸光乍亮，“唯西喜欢你？”
“八岁的时候，你发疯一样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一起去死。活得不如意了，就一起去死。”
宋摘星被噎得无话可说。
宋摘星看出他的心思，接着说道：“我也想抓啊，确实没有证据。而且偷个论文顶多名誉受损，警察也不会管的。”
“心病？”
文静抬头，哭得更凶：“根本不是我开错的药。”
门忽地被推开，李唯西站在门口，身影清瘦，气质隽雅。
宋摘星大窘，“太，太累了。”
他的身影颀长，皎如玉树，周身一派肃肃清举。冷冽的气息下，一双桃花眼却极其耀眼，如玉山上行，璨若星辰。
架子前的人大惊。
“摘星。”
宋摘星仍以平缓的语调和她说：“他害怕你死掉，也害怕自己死掉。”
文静和方琳跟在他身后，窃窃私语怎么会有这么好看养眼的男人。宋摘星被嘈杂的声音惊醒，迷糊着双眼抬头看向外面。
她摇头，“不是我。”
“李唯西，我恨你！”
宋摘星拉了凳子坐在她对面，笑意不减，“以后喊我阿星就可以。”
宋摘星眉心紧皱，重重叹了口气。郭小寒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孙思思的问题接踵而来，新年新气象在她身上竟一点也没应验。
低沉的情绪在心理科迎来了大爆发，自八点钟开始上班，科里便四处传着吴聪器材受贿之事。每个人脸色皆是清寒，像半空中被厚云垂压的光，惨淡晦暗。
李唯西：“求之不得。”
这让一向独断专行的云月华极其恼怒，将火气撒在了科里。要求组员每天给患者咨询和治疗后，还要额外开会，汇报，做课题，几天下来每个人都疲惫不堪。
他拿着一沓资料递给宋摘星，“孙思思的报告出来了。”
“道什么歉啊？我不明白。”
“论文消失前后，正是吴副主任闹离婚的时候。我查了一下他妻子的工作，也是个心理咨询师。”李唯西脊背挺直，轮廓锋利，“科里都知道吴副主任深爱妻子，不到触及底线的问题，想必她妻子不会和他闹离婚。”
李唯西淡淡开口：“我的实习生我来教。”
宋摘星还在寻找偷自己论文的贼，眼圈都熬黑了，却仍然一无所获。
“很得意是吧？”
午后的阳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一整个下午都昏暗沉沉。宋摘星窝在办公室，散着的头发埋在臂窝里，像只受伤的折耳猫。
明明都要新年了，心情竟格外的糟。
时越单手抚上她的额头，摸了摸温度，庆幸道：“幸好没着凉。”
胡梨哭得梨花带雨，眼泪挂在脸上，丝毫不回应宋摘星的话。
简一凡有些想不通，“排除掉胡梨和文静了吗？”
胡梨面色发红，仍旧不说话。
宋摘星打完电话，看着脸色更加不好的胡梨，问道：“你老实和文静认个错，我就当没这事发生。”
站在门口的文静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宋摘星，柔中带刺、说话霸道，不给胡梨留一丁点余地。都知道宋摘星是科里的大红人，连云主任都要给她三分面子，可她从来没恃宠而骄过，任劳任怨、勤恳兢业，多少医院和学校想挖她，都被她一一拒绝。
她咬着唇，停了半晌冷冷地说：“就算你现在抓到我，我也不会承认的。你们根本没有我偷论文的直接证据。”
“要真知道错了才好。”
宋摘星懵了懵，“我大概有五年不记得跨年这回事了，每次都是在科里过的。”
“没有，全身黑，监控就拍到了个影子。”
宋摘星爽快地挂掉了电话，看向胡梨。
“我正在治疗林帆，不方便再给你咨询，这你是知道的。”
宋摘星把她单独带到咨询室里，希望和她好好聊聊郭小寒的情况。
她想到几年前在美国时，自己天天追着李唯西跑，要求他喜欢她，要求自己做他的女朋友。即便是现在，她仍然没有变，她一直喜欢李唯西，最最喜欢。
李唯西自然也知道，浅一笑，“我当然不能拿你怎么样。但是胡梨，我既然做了你几天的导师，就有责任告诉你，做坏事一定会承受代价。你好自为之。”
“老刘，我想辞个实习生，流程麻不麻烦？”
李唯西慢慢走近她，鲜有的凛冽清冷的气息让胡梨害怕。他微微倾身，贴着她耳畔一字一句道：“不要有第二次，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胡梨呼吸有些乱，拳头紧紧攥着，却依旧一句话不说。
宋摘星砰的一声踢开门，看着里面的胡梨。
“杨雨女士？”
林莞仍然挂着一脸笑意，娇柔地喊他：“小西西，等你很久啦。”
相处几年，宋摘星自是知道文静一向谨慎很少出错，没想到这件事背后是胡梨捣的鬼。
胡梨大声吼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说完随即惆怅，“哪里能感觉到自己是特别的呢。”
宋摘星点了点头，接着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电话。
她放了外音，熟稔的和对面的人打招呼。
“没人指使。”
档案室内，李唯西看着泣不成声的胡梨，厉色道：“吴副主任让你偷阿星的论文，你就偷？”
“这么严重？！”胡梨大惊，又慌张道，“吴主任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简一凡更嘚瑟了，不过转瞬便和她耳语说道：“拷贝的时候，我看着偷偷潜入心理科的小偷像个女人。”
“阿星的论文是你偷的吧？”
“温柔似海。”宋摘星跟着补充。
李唯西看着握在她手上的手机，眸色半眯，“想必给吴副主任打过很多电话他都没接吧？今早我特意嘱咐云主任让她看好吴副主任。节前院里开会，要到下午才能结束。”
关于开会的事情胡梨毫不知情，更何况是李唯西故意要借这个事情查自己，事前肯定不会走漏任何消息。胡梨垂下头，眼泪再次涌出。她没想到李唯西竟然这么狠心地对自己，甚至连科里盛传的受贿一事都是李唯西设的局，目的就是让她自乱阵脚。
眼睛起了泪雾，林莞挺身，紧接着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楼下劲松苍翠，枝条摇曳，宋摘星挺身吸了口气，忽然明白李唯西的所思所想。那么费力地引胡梨说出实情，就是让她也知道，做错事必须要付出代价。哪怕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那些尔虞我诈、蝇营狗苟都会变成利剑，最终刺向自己。
“那万一被革职，名声总归不好。”胡梨叹气，“大家同事一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林莞张了张嘴，随而妥协，“那好吧，把你认为最好的医生介绍给我。”
李唯西向她道了谢，站在门口休息片刻，忽然看见林莞来了。
“时越，我最近心情糟糕透顶。”宋摘星立刻抱怨。
林莞不屑，“他最爱帮人。”
“一般吧。”
胡梨反驳：“也有可能是云主任。”
“喂吴副主任吧？实习生犯错了管不管啊？让我管是吧，行，正好合作院校要给我提供一名研究生来当我的实习生，那我就看看谁更合适留下了。”
自从来心理科，林莞第一次如此震惊。女人的第六感让她感到面前的医生绝不仅仅是能力最好的人。
胡梨将病历整理好放到李唯西的桌角，正想出去，李唯西忽然出口：“吴副主任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林莞却哈哈大笑起来，单手扶在李唯西的肩膀上，卷起的长发散发着甜丝丝的香味。
明白自己早就输了。
胡梨手指微蜷，闭着嘴不说话，一脸倔强。
简一凡哈着气，把U盘递给她，“搞定了！”
“不过什么？”
宋摘星送走郭小寒一家在办公室停了半刻才出来，她已经给时越报备了杨雨的信息，希望西山精神病院可以配合她这边一起来做杨雨的案子。时越很爽快的应允，让宋摘星十分高兴，出来时科里空空，她本想去吃个简餐，路过档案室时却看到门缝虚掩着，里面依稀有说话的声音。
胡梨泪眼迷蒙，“你怎么会怀疑吴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