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鬼来了（下）
一声低沉的咳嗽声忽然响起，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尤为刺耳。
过了一会，没有动静，他又看了一眼表，他的瞳孔忽然放大，惊住了。
随后，银幕中竟然出现了一个影像，一个跪在大床上，低垂着脑袋，头发散落在脸前的影像。
一件灰白长衫摆成人形披在沙发上。
404门口的那段甬道似乎也比别的地方要更黑一些，黑的如同墨汁一般。
霍见归在缓慢地呼吸，曲思在不停地颤抖。
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状况下，在一个仅仅认识了两个多小时的男人身侧，这个筋疲力尽，受尽折磨的女人竟然还是睡着了。
夜越来越深，黑暗越来越浓。
‘刷啦！刷啦！’的声响终于停止了。
他已经听出来，曲思的话里有话。
曲思慌忙睁开了眼睛，望向霍见归，她的声音已经不像是她的声音了：“你……咳嗽了……”
忽然间，他看见衣架上的衣服不见了，那双皮鞋也不见了。
“呼！”地一声响，火焰猛然高涨，火光忽盛，油灯后面骤然出现了一张阴气森森枯萎老迈的脸。
红绳在空中左右摇摆。
“砰！”地一声响，曲思从床上骤然弹起，猛地坠落，随后一动不动。
“噶！”
笑声是从霍见归的身后传来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眼皮忽然变得有些沉重了起来，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拽着他的眼皮，想让他合眼。
那张脸忽然不见。
或者说，合并在了一起。
整个小狮子社区被笼罩在了黑暗里。
“嘎吱！嘎吱！”
霍见归的嘴角忽然抖了一下，那是一种神经质般的颤抖。
他当然不能睡，尤其是今晚。
大床上的曲思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双膝跪立，脑袋低垂。
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随后返回到了床上，轻手轻脚地躺了下去。
霍见归环顾四周，房间内没有异状，他刚要下床，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下还躺着一个人，他扭过头去，赫然发现，另外一个自己竟然依旧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双眼闭着。
那双无形的手还在用力拽着他的眼皮。
霍见归刚要低头查看躺在床上那个自己是怎么回事，忽然间，床上的那个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看了一眼手表，他看见那个手表上显示的数字是：23点23分。
右边电视机上的黑幕忽然飘向了空中，似乎是被一股大力扯掉的。
主卧内，朱红色的大床上，躺着两个人。
霍见归的心里一惊，他知道，床鬼要起来了。
忽然间，大床前腿的那根红绳‘翁！’地抖了一下。
霍见归感觉自己的额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摸了一下，他微微抬头，什么都没有看见，曲思依旧面向墙壁，一动不动。
“哗啦！”一声响。
那些五颜六色的鞋，现在都变成了一个颜色，黑色，它们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似乎是一双双黑乎乎的脚，即将出动，去往白天到达不了的地方。
他再次低头看表，时间依旧是23点23分，秒表在动，从刚才一直在动，但是时间却始终停在23分上。
微光的光亮从客厅里面摇晃出来，将阳台照的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寂静如同洪水猛兽，一下子就吞没了这间房。
“咳——”
房门似乎开了。
外面跟屋里一样黑。
她的双手掰着电视机的边框，脖子奋力地往外扭曲着。
此时，他再次望向了手表：23点59分。
他来来回回一共闭了五次眼，每一次都将眼皮用力挤一下眼球，这是他克服睡眠的方法。
客厅内的油灯被风吹灭。
霍见归快速朝着东墙走去。
一晃眼的工夫，窗户上那个黑乎乎的东西不见了。
似乎有人在拨弄着窗棂。
那个黑影也一动不动。
一声怪叫从她的吼间发出。
木床剧烈地摇晃，床上的曲思缓缓爬了起来，她双膝跪在床上，低垂着脑袋，长发散落在身前，左右晃荡。
忽然间，起风了。
霍见归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很亮，亮的让人感觉那不像是人类的眼睛，他的手中握着黑伞，黑伞就在床上，在两人的中间。
他猛然起身。
夜已经深了。
它不能说明这家的主人很穷，只能说明这家主人很怪。
“当！当！当！”
洗手间内传来了一阵‘哗啦啦’冲水的声音，随后，洗手间的门被打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站在楼梯口，直直地盯着黑暗中的客厅。
电视机中的那个人缓缓抬起了头，她的面色苍白，嘴唇血红，双眼冒出两道惨黄的光芒。
风像个莽汉，一下子就冲了进来，‘呼啦！’一声，门帘随风舞动。
霍见归的眼睛依然睁着，他的耳朵竖起来，像是狼一样，聚精会神地聆听着四周的动静。
这时，他又看了一眼表，左边的显示：23点23分。
不，那不是自己的影像，而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影像！
他深吸了一口气，忽然间，他感觉大床动了一下。
霍见归又只剩下一个了。
曲思低声道：“你让我去哪？沙发？还是地板……”
压抑和阴森填充在卧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填满了，就开始往外漫延，像是水一样，在房间内流淌起来。
这时候，曲思忽然翻了一个身，一只手臂搭在了霍见归的腰上。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窗前一闪而过。
别的楼有很多窗户都亮着灯，唯有这栋楼，只有零零星星几个窗户，而且，灯光还显得异常昏暗。
空调关了，电视关了，房间内起雾了。
霍见归扭头望向房门，门口空无一物，但是似乎有个东西从门上飘了下来。
风从窗户的缝隙里钻进来，一下下鼓荡着黑色的窗帘。
“嘿嘿！”
一个在里面，蜷缩成一团，是曲思。
两个霍见归撞到了一起。
404号房内寂静无声，唯有风声一下下卷着门帘，发出有节奏的‘呼啦’声。
连一粒尘埃落地的声音他都能听得见。
客厅内的茶几上，亮着一盏老旧的油灯。
门帘后面的阴影中似乎站着一个人，一个小人，紧贴墙面，双眼凄黄，一动不动。
四条红绳发出了一阵‘吱吱吱吱’的声响。
很快，小狮子社区也被黑暗吞没了。
叫声突如其来，刺穿了霍见归的耳膜，让他全身骤然一抖。
“刷拉，刷拉，刷拉，刷拉——”
可是，没有尘埃落地，只有窗户上‘刷拉刷拉’的声响。
沙发上空空如也。
周围别的楼的灯光也相继熄灭。
“嘿嘿！嘿嘿！”床头的蜡像又在诡笑。
时间竟然依旧是23点23分。
这身西服正是衣架上的那件——
404房间内，同样黑乎乎的。
他在东墙的那面镜子上看见了自己模模糊糊的影像。
“嘎吱！嘎吱！”
大床发出响亮的声音。
大床的前脚直撅撅地立起，‘嘎达嘎达！’走动了起来！
似乎有人坐在沙发后面吹灯。
“嘎吱！嘎吱！”
忽然间，床上的曲思发出了一声锐利的惊叫。
木床开始动弹了起来，像是一只被套住脖子的公牛，正在奋力挣脱束缚。
一声一声，单调而又机械。
霍见归猛地回头，望向大床——
沙发上那件灰白长衫不见了。
他静静地等待着。
“呼啦！”
或许，睡着不是她的本意，是这张床强迫她睡着了。
霍见归回头一看，摆在床头的蜡像忽然对着他诡异地笑了起来。
长发女人从电视机里爬了出来，双手撑在地面上，拱起了身子。
在一栋现代装饰的房间内，亮起油灯，本身就已经很诡异。
有点奇怪，竟然还没过一分钟。
他看了一眼手表，左边的显示：23点23分，右边的显示，2。
曲思忽然抱紧了双臂，身子颤抖的更厉害了：“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
黑暗彻底吞没了404号房间。
他没有惊讶，继续屏息凝神。
霍见归依旧一动不动。
霍见归睁着眼，曲思闭着眼。
那像是一个人头，长发随风飘动，脖子很细，看不见下半身。
动的很明显，那种感觉像是你正坐在一头沉睡的牛背上，而那头牛忽然醒了，然后猛地震了一下身体。
绑着大床的其中一条红绳断裂了。
老天，不可阻挡的黑了。
霍见归想起了另外那间紧闭着的次卧房门，张开的嘴再次闭上，过了一会，他才说：“最好去外面……”
洗手间里没有了冲水声。
“刷拉，刷拉，刷拉，刷拉——”
紧接着，那个黑乎乎的东西又飘了回来。
这个影像的形象和动作，竟然跟曲思一模一样。
东墙壁上忽然传来了一声敲击的脆响声。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木床微微晃荡了一下，之前是上下，现在则是左右。
一只手从阳台的底下慢慢地往上攀爬，一把拽住了窗台，‘吱！’地一声响，将窗户打开了。
昏黄的火苗正在左右摇晃。
门帘后面的人不见了。
霍见归继续睁大了眼睛，倾听着。
银幕上一片雪花。
当他再次躺回枕头上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那个窗户。
霍见归紧紧盯着那个东西，这一次，它没有飘走，而是趴在窗户上，凝视着窗子里的人。
黑暗显示出了它超乎强大的力量，吞噬一切。
他的双眼射出两道妖异的红色光芒。
但只闭了一下，就迅速睁开了，随后，他再次闭了一下眼，然后又迅速睁开。
人影一闪即逝。
4栋4单元4楼，这一层楼都是黑漆漆的，六个房间，全都关得严严实实。
他终于闭上了眼。
她的头骤然往前一拱——
她的眼睛中射出两道跟她的年龄不匹配的仇恨目光，这目光一闪即逝，随后，她抬起头，望向了楼上，看了一会之后，她转过身，再次走进了洗手间。
这时候，躺着的那个霍见归忽然起身。
一声毛骨悚然的笑在黑暗中骤然响起。
他骤然回头，赫然发现，一个穿着一身西服的人正站在自己的身前两米处。
短暂的沉默之后，‘咔哒’一声响。
良久过后，霍见归忽然道：“你出去睡吧。”
他的困意似乎褪去了。
在黑幕落地的东西，电视机‘啪！’地一声打开了。
他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床想让谁睡，谁就得睡，想让谁睡不着，谁就指定失眠。
随后，曲思忽然在床上翻滚了起来。
今天晚上，没有星月。
忽然间，‘崩！’地一声响。
他长吁了一口气，双眼睁得很大，将黑伞举在了身前。
大床忽然发出一声沉闷的‘嘎吱’声，似乎长吐了一口气。
霍见归从床上一跃而下，他站在床前，身子笔挺，手握黑伞，拄在地上。
但不知为何，往常他都是在零点之后才有睡意，今晚竟然这么早就犯困了，而且困的还不是一般的厉害。
床几乎占据了一个人生命中三分之一的时间，若要论什么东西吸收人身上的灵气最多，床当属第一。
曲思已经睡着了，鼻尖发出了有节奏的轻微鼾声。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无从得知。
火光下降。
良久过后，他悄然下床，走到窗户前，将脸紧贴在窗帘上，随后，他将窗帘缓缓拉开了。
一切还算正常。
霍见归手中的黑伞猛地朝前点去。
曲思翻了一个身，红绳发出‘吱’地一声轻响，她面向墙壁，将后背留给了霍见归。
长发从电视银幕中窜了出来，垂落而下，落在了地面上。
小狮子社区4栋4单元这栋楼似乎比别的楼要更黑一些。
一个在外面，身体舒展，是霍见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