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唐廷玉摇摇头:“当然不是。”
唐廷玉微异:“重建东海王的霸业?连黑龙岛也臣服了?”
他对唐廷玉的兴趣更浓,打量着唐廷玉,说道:“梅山先生的确从未说过他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师弟,想来是不好意思说吧,他的年纪都足够做你的师祖了。”
唐廷玉嘴边的笑意慢慢加深:“宣王府安排在东海的人手,要将情报传回到宣城,需要半年的时间;姑苏赵府却只需要三个月。我们的资料不可能比姑苏府更新更详尽,所以交换资料其实也就是请赵兄你将最近三个月的消息说与我知道。”
唐廷玉只笑一笑,对赵鹏这番令人难以接腔的话不置可否。
赵鹏略一沉吟,看着唐廷玉笑道:“你不会恰好是太乙观的下任住持吧?若是这样,将来就得称你小唐天师了。”
赵鹏又是一怔。华阳子是九华山太乙观的现任住持,受朝廷册封为华阳真人。唐廷玉的身份,似乎相当奇怪。太乙观极少收俗家弟子。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湘中唐家,也正是太乙观前后两代唐天师的出身之族。太乙观之所以能有今日之声望与规模,两代唐天师都功莫大焉,收唐家子弟为俗家弟子,乃是顺理成章之事。
他缓缓站起身,远望暮色苍茫的东方海面,暗自里发誓,要让这群海盗为冒犯了姑苏赵府而后悔终生。
姑苏赵府这一代的主人,是年轻的赵鹏,一个十岁即随船出海、见惯惊涛骇浪的翩翩浊世佳公子,临安人盛传他种种多钱善贾、长袖善舞的轶事,但据说他的寡母江夫人,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是比他更神秘、更强有力的赵府之主,当年东海一役,姑苏赵府幕后的主持者便是江夫人,最后的取胜也多得江夫人的谋划周密之助。
唐廷玉还是摇头。
唐廷玉笑而不语,已然默认了他的猜测。
赵鹏不语,过了片刻才道:“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地方。伊贺忍者绝不是浪得虚名之辈,可是却败在云梦手中。如果那位林夫人能够造就出云梦这样一个修为远远超过她自己的弟子,很可能还能够造就出其他与云梦相差不远的弟子。那我们的麻烦可就大了。”
赵鹏一怔,随即感叹道:“好,好,巧者劳而智者忧,所以每个人都吃定了我了。唐三公子请听好了。其实最新消息说起来很简单,就是东海王的女儿云梦已经统一了东海各岛,准备重建东海王的霸业。”
宋度宗咸淳六年十月初七,从临安出发的宝和绸庄的三艘海船,在离临安不过两天路程的东海海面上遇盗,货物洗劫一空,死十七人,伤二十三人。生还者说,三艘海盗船挂的是日出沧海的大旗,那正是十二年前在这片海域被剿灭的东海王的旗帜;而这桩案子,也是自东海王死后,东海上最大的一桩劫案。
因为苏总管是身中奇毒而死,赵鹏为防万一,特意亲自到无锡去请方梅山一同出海。
唐廷玉默然一会,又道:“赵兄是否觉得奇怪,那位林夫人竟然会被苏总管打伤?这样的师父,居然能教出云梦那样的弟子来?”
赵鹏大为吃惊:“不会吧?我居然连这点都猜错?等一等,”他沉吟一会,说道:“难道是宣王府?”
次年春,从南洋满载珠宝香料返航的台州泰祥茶行和临安源达珠宝行的船队,又相继被劫。源达的生还者说,海盗还想劫持同船的占城王子,但是为首那艘大船上传下命令,释放了王子,并发还了他随身携带作为贡品的一批珠宝;之后他们向东驶去,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赵鹏点点头:“正是。飞鱼岛自五年前开始征战,已经收服了其他各岛,只余下黑龙岛还能与它相抗衡。五个月前黑龙岛请来伊贺忍者助阵,与飞鱼岛一决胜负;但是伊贺岛的第一高手临滨俊彦被云梦击杀,第二高手横川木战败之后不知去向。伊贺忍者与黑龙岛大败之后,整个东海都已臣服于飞鱼岛。”他转过头看着唐廷玉:“飞鱼岛要重建东海王的霸业,就必须做到一件事:击败江东武林,一雪东海王当年被江东武林剿杀之耻,并使江东武林再不能出征东海。宣王府又有得忙了。”
唐廷玉道:“这是药叉与药奴。药叉跟了我十年了,药奴也跟了五年,已经成了我的左膀右臂。所以这次我将他们也带了出来。”说话间那两名僮仆又已蒙上斗篷站回到唐廷玉身后。
唐廷玉淡淡地道:“我其实只能算医圣的门外弟子,没有正式拜师。我正式拜的师父是太乙观华阳真人。”
苏总管死难。
赵鹏不悦地盯着这个翩翩临风、宛若旧时王谢子弟一般不沾凡尘的少年。方梅山居然只派了个不谙世事的弟子来打发他亲自上门邀请的诚意?
赵鹏又道:“你怎么会投到庐山医圣门下去?”他对襄阳知府唐子文略有所知,唐子文出身于湘中唐家,唐家世代书香,怎么会将唐廷玉送去学医?
那两人取下斗篷上前施礼。赵鹏有些惊诧地打量着他们。这两个仆人看上去都不像汉人,一个身材粗壮,面目狰狞,一头卷曲的红发极其惹人注目;另一个黄发蓬蓬然的童子,五官生得过于紧凑狭细,令人一见之下极不舒服。
赵鹏只一怔,便大笑起来,这少年不动声色的锋芒极合他的脾胃,他站起身来,说道:“失敬失敬,请坐请坐。”随即下令开船。
赵府的船队声势浩大,装备精良,水手们训练有素,即使是东海王全盛之日,也不敢掉以轻心。而自东海王死后,还没有人敢轻捋虎须,那艘因修理风帆而落单的船因此未免大意了些。不过与船队相隔小半日的路程,便被那三艘海盗船围住。掌管船只的是江夫人从娘家带来的老仆苏总管,他一面发火箭报警求援,一面率领水手拼死抵抗。赵鹏下令船队抛锚待命,自己带领五艘船返回接应,赶到时只见一片狼籍,死伤遍地。
无锡方梅山,是大江南北被尊为天医星下凡的庐山医圣的大弟子,据说医术已直追医圣,人称“梅山先生”,江浙一带,无人不知。不过方梅山医术虽高,脾气却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架子又大,所以病家请他之前,往往也得三思而后行,度量自己受得住这位先生的诸多怪癖才敢上门求诊。
这年的劫案共有七件,损失惨重,似乎这群海盗不屑于对付本小利薄的船只,专拣源达这样的巨商下手,对方越是反抗,他们越是残忍。只有一艘台州锦云绸庄的船,因为没有反抗,故无人死伤,海盗给他们留下一半货物后扬帆东去。这一年受害的甚至包括了姑苏赵府一艘落单的船只。
他们靠了船窗坐下来,唐廷玉身边的那两名僮仆并不离开,就站在他身后。唐廷玉道:“去见过赵公子。”
赵鹏敲敲自己的头:“早该想到这一点的,东海王的大旗重新出现,除了姑苏赵府还有什么人最关心这件事?当然是宣王府喽!咱们来交换一下资料如何?”
赵鹏叹口气道:“姑苏赵府自然是首当其冲。你可知道,上一次被苏总管打伤的那个白衣蒙面人就是云梦的授业之师?东海上都尊称她为林夫人。东海王死后,飞鱼岛年轻一代的武士男的由东海王唯一的弟子谷川训练,女的就是由林夫人训练,她实际上算得上半个岛主。上一次林夫人伤在苏总管手中,以东海海盗那种有仇必报的传统,这一次只怕云梦会亲自来截杀我们。”
赵鹏蹲下来检查苏总管的伤口。那白衣蒙面人的剑上淬了剧毒,苏总管是因为自己并非技不如人、而是死于毒剑才不甘瞑目吗?以赵鹏的见多识广,居然也看不出来这是哪一种毒。
生还者说,这一次来的海盗中很有几个身手不凡的家伙,合力围攻苏总管,水手们都被其他人缠住了,无法过来解围。苏总管用的是一对五虎爪,抓裂了一个围攻者的咽喉,抓伤了另一人的后背,又将一人踢入海中,再也没有浮起来。但是海盗船上突然飘出一个白衣蒙面人,一柄碧绿芳香的长剑鬼魅也似地插入战圈,剩下那两人即刻退出,让他独战苏总管。那人仿佛与苏总管有深仇大恨一般,一柄剑使得诡异又狠辣,招招是同归于尽的气势。苏总管抓裂了那人的左肩胛骨,自己的肩头也挨了一剑,当时便变了脸色,再交手不过几招,便倒了下去,浑身抽搐。那蒙面人俯下身去,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可是没有人听见。
赵鹏注视着苏总管吃惊的、扭曲的脸和大睁的双眼,苏总管究竟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秘密,以致于死不瞑目?可是他已永远不能说出来。
赵鹏抚抚胸口做出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幸亏不是这样,否则我的面子也太大了,大得让我都不敢相信。”
方梅山虽不好说话,姑苏赵府的面子仍是要给的,更何况赵鹏亲自上门,厚礼卑辞,让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好不去。
九华山太乙观向来被尊为江东武林与道教的泰山北斗,太乙观的住持,所到之处,如迎王侯,是以赵鹏有这样的感叹。
唐廷玉沉吟片刻,问道:“赵兄认为飞鱼岛首选的对手会是姑苏赵府还是江东武林?”
但当秋风起时,赵府的船队自临安启航之际,方梅山没有如约前来,去接他的家仆,只接来一个看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身边还跟着两名裹着斗篷、将头脸都罩得严严实实的僮仆。
他随即正襟危坐,一脸郑重地道:“这一次其实是太乙观派你来的,对不对?”
赵鹏寻思着那年长的仆人想必便是药叉,年幼的童子想来便是药奴。真不知唐廷玉从哪儿找来生相如此怪异的两个仆人,难怪得一路上都蒙着斗篷不愿让人看见。
那少年仿佛能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我是梅山先生的小师弟,姓唐,名廷玉,行三,家父现任襄阳知府。”言外之意是,我的身份似乎不辱没了足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