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吴越
“不怕!”
刘全抹了把汗,心说,您自己知道就行了,说出来吓奴才干吗?这么些年,您和皇后斗,和霍家斗,现在霍家败落了,还来矫情啥啊?
心仿佛被什么狠狠地刺痛着,一下一下,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霍青桑面色微沉,看了眼呼啦啦跪倒的几个千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弯身浮起千户长李峰,转身来到大帐中央的沙盘前。
“上吧!”霍青桑轻轻挥了下手里的金鞭,双脚猛蹬马镫,飞身攀到峭壁上,一伸手抓住一根百炼索向上攀爬。
燕山山势险峻,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此次攻山,霍庭东兵分三路,前路军为主,由副将领兵攻山,霍庭东带一小支队伍从后山攀岩偷袭,通州驻军在霍庭东带人进山后支援。
后面的话没有说,霍青桑已经心有不安,回头看了眼黑压压的一千人,高声喊道:“现在我们要去支援霍将军,你们都是霍家军,现在霍家军荣辱存亡在此一役了,你们怕吗?”她高昂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崖顶,微敛的凤眸里流光溢彩,仿佛只有战场才适合她,战士才是她霍青桑该有的模样。
“公子!”
“霍青桑,大燕国的皇后。”
“谁?”
“行了,起来吧,通州那里有信了吗?”南宫曜的目光轻轻扫过地上的首饰,被一根石榴红的玛瑙石耳坠子吸引,弯身捡起,冰凉的玛瑙石贴着掌心,让他有种沉甸甸的失落感。
或许霍庭东说的是对的,她的爱本身就是一种毁灭,要么毁了自己,要么毁了霍家,只是那时候她不听,甚至以死相逼要父亲扶植南宫曜,却忽略了他是一个人,是一个帝王,被人压制了这么些年,且被逼着送走自己的爱人,他怎么能不恨呢?
这是她初入宫时他送她的,好一段时间她天天戴着,直到烨儿早夭便未曾见她戴过,他以为她恨他,却没想还留着。
她忍不住苦笑,连连呕了三口血,脸色白得仿佛一张白纸。
刘全小心翼翼地推开舒兰殿的大门,空荡荡的大厅里,南宫曜已经站了多时,肩头的墨发被偶尔的过堂风撩起,遮了半边俊容。
什么意思?
汴京。舒兰殿。
“你可还记得她的容貌?”
“可不是嘛!长得英气秀美,身手也了得。”少年侃侃而谈,似对霍青桑念念不忘。
一想起皇上刚刚的嘱咐,刘全长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没入昏暗之中。
金色?难道是她?他想起进城时惊鸿一瞥的女子。
刘全应声退了出去,出了舒兰殿,一摸额头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一身的冷汗。
少年摇摇头:“天黑,记不大清楚,倒是记得她马鞍上的包裹里隐隐透出一片金色。”
霍青桑回头看了眼李峰:“将军进山多长时间了?”
原来她没有扔,原来她还留着。
“两个时辰了。一个时辰前就应该支援的通州驻军并没有按照规定时间来支援,派去求助的将士没有回来,现在不知道将军……”
夜风带着一股子灼|热,刘全却感觉全身都是冷的。
霍家,这次怕是真的要败了。
跪着的几个千户面面相觑,不敢多言,还是李峰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大小姐,您是什么意思?”
探子一进来,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霍青桑抬眼一看,那探子被两个老兵搀扶着站在沙盘对面,刚要跪下,被霍青桑阻了:“山里什么情况?”
这些年,他看着他一步步成为一代圣主明君,也眼睁睁看着他对霍家恨之入骨,当年苏皖被送走,他心里的恨从来没有消除过,如今皇后娘娘走了,霍将军下狱,霍家,怕是真的要败了。
晨光放亮,霍青桑马不停蹄赶到燕山脚下的霍家军大营时,霍庭东的大军已经分两路从前后包抄燕山,另有一支通州当地的驻军从西侧支援前方的霍家军。
大营里留守三千霍家军,其中一半是前两次战役退下来的伤员。
刘全神色一变:“奴才该死,皇上乃是九五至尊,千秋明君。”
少年苦着脸,把去药房打探消息时发生的事讲述一遍,说到被野狗袭击,不免还是一阵胆寒,便讷讷道:“幸好有那姑娘出手相救,不然还不得被咬死。”通州地界乱,连野狗都凶残无比。
他穿着单薄的夏袍,身姿挺拔,只是往那里一站,帝王之气已经外泄,让人情不自禁退却几步。
“没事,被划了一下。”低头瞧了眼箭头尾部的倒刺,下面竟刻了一个小小的霍字。
当年三王夺嫡,汴京城可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却谁能想到,最后是皇上最不喜爱的六皇子坐在了这个位子上呢?
“扑哧!”吴越没忍住,笑了,“听你这意思,这姑娘还是个奇人?”
“大小姐!”
南宫曜慢慢地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刘全,你说朕是不是恩将仇报?”
“是吗?”南宫曜挑了挑眉,“去给慕容无风回信,杀霍庭东,至于霍青桑,朕要活的,不可有丝毫差错。”
“刘全?”南宫曜没有回头,目光微敛地看着西墙面,脑中却想着几年前霍青桑的样子,那时候她才多大?十四?还是十三?娇小的身子穿着金红色的金丝甲,眉宇间都是狰狞的杀气,她站在大殿上骄傲地对他的父皇说:“臣女斩了西凉莫狸将军首级。”那骄傲的样子,那飞扬的眉,她不知他有多羡慕。
南宫曜啊南宫曜,你到底是有多恨?是有多恨才要使出这诸多手段让霍家万劫不复?她不懂,亦想不明白为何这么多年她掏心掏肺地为他,他却仍旧日日夜夜都恨不能要铲除霍家。
少年拖着伤腿回到客栈,推开门,便见自家公子吴越正躺在软榻上浅眠,毫无不适之举。
刘全还记得他初初登基的时候,还是个略显青涩的少年,即便之前韬光养晦,却因不得帝王宠爱而埋没在众皇子之中。
“是。”
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啊!
李峰和几个千户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忧心忡忡地把刚刚的探子叫进来。
“大小姐,我去叫军医。”李峰担忧地看着霍青桑。
吴越一笑,把箭轻轻放在桌上:“我知道是谁了。”
队伍里的老兵自然是认得霍青桑的,见她匆匆忙忙地进了营帐,负责驻守的千户长眼睛顿时一亮,“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回来啦?打探到什么消息了吗?”吴越猛地睁开眼,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浅笑,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优雅清俊,“怎的如此狼狈?”
霍青桑一阵冷笑,此时也更加明白南宫曜为何会明明知道西凉废太子慕容无风占据通州还一定要苏皖从通州回大燕,看来他本就与慕容无风勾结,一边利用慕容无风假意抓了苏皖,同时设计把霍庭东引回汴京,再让霍庭东出征燕山,只要霍庭东到了燕山,通州驻军和燕山上的慕容无风残余联手,霍家军必然全军覆灭。
“皇上。”刘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奴才记得,这里是挂了皇后娘娘当年的战袍的。”说完,自觉失言,“奴才该死。”
霍?
探子据实以报,霍青桑脸色越来越沉,一掌狠狠拍在沙盘上:“混账,说好了兵分三路,这时候通州驻军却不发兵支援,呵呵!皇上好狠的计策。”
霍青桑只觉得胸口一阵窒闷,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
少年点了点头:“嗯,身上带着包裹呢,还牵着马。哦,对了,我还留着那支箭呢。”说着,把腰间的箭拿给他看。
南宫曜本也没指望他回答什么,只是觉得胸口窒闷,一想到霍青桑为了霍庭东私自出宫去通州,心里仿佛燃了一把火,烧得他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舒兰殿的东西。
刘全不敢作答,诚惶诚恐地跪着。
“我没事。”她摆了摆手。
这一刻,她突然生出一种怨念,怨恨自己当初的执念,怨恨自己连到了这种时候还是放不下,哪怕对他生出一丝恨都不能。
吴越挑了挑眉:“听你的意思,是外地人?”
“哼。”南宫曜冷哼一声,抬脚踹翻了一旁的妆台,积了尘的八宝盒落地,金灿灿的首饰落了一地,“皇后心里,朕可不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去吧,相信我,一切都会过去的。”霍青桑朝他点了点头。
“这都是她欠朕的。”
李峰诧异地看着她,却在她坚定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当年那个三十招斩上将首级的小姑娘。
“不怕!”
吴越心中暗暗思索,修长白皙的手指拂过箭头:“嘶!”
“大小姐!”
霍青桑带着一支不到一千人的敢死队摸到燕山后山,前面是一处峭壁,峭壁上还留着霍庭东部队留下的百炼索,小孩腕子粗的麻绳自崖顶垂落,显然是给后面支援的通州驻军用的。
她低头看了眼被血染红的沙盘,紧抿的薄唇勾出一抹冷笑,扭头看着李峰:“现在,集结所有能集结的兵力,随我上山支援霍将军。”
吴越接过箭矢,箭羽丰|满,箭尖锋利,是上等的玄铁锻造,且重量十足,一般男子若想拉满这箭的配弓都难,何况一个女子?
“不要。”霍青桑拦住李峰,“我没事。”
“有信了,霍庭东连吃了两场败仗。”刘全小心翼翼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