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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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刘全小心翼翼地候在门外,脸色苍白如纸,身后的追云脸上亦是没有一丝血色。两人战战兢兢地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心中仿佛沉了冰,覆了雪。
“青桑,是哥莽撞了,实在不该着了他的道,贸然进京。”
一个人的心得有多疼才能疼到身体都麻木的程度呢?以前霍庭东不知道,即便是无奈地看着她嫁给南宫曜,他也从来没有这么疼过,那种绝望的感觉仿佛生生将他撕裂,他一步步走到霍青桑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她轻得仿佛没有一点重量,他的心却沉得无法呼吸。
舒兰殿里幽深而静谧,霍青桑走后,舒兰殿里大部分值勤宫女都被送回内务府从新编制,守夜的小太监见到南宫曜时微微一愣。
“青桑!”霍庭东难以置信地看着霍青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下去吧!”没等他说话,南宫曜已经兀自拉开殿门,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扑面而来。
霍青桑别有深意地看了那公子一眼,想起那晚的药铺,心思忽然一动,怕也不单单是药铺那么简单吧!
叛军呼啸着如潮水般涌上来,霍青桑暗道了一声不好,眼看着突围无望,心里涌起一丝苍凉。
包围圈在一点点缩小,霍青桑背靠着霍庭东,微敛的眉眼被黎明初升的光线照耀得越发明媚。
霍家军一个个倒下,空气中的热浪那么灼|热,他无暇倾诉他对她的情,也不敢,他此时只是希望她能活着,哪怕自己就此死去。
笨重的铁滑车上堆放了浸过桐油的干柴,见风就着,遇人便烧,三千霍家军哀鸿遍野,死伤无数。
霍庭东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名士兵一开一合的嘴唇,提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看来,绕到叛军后方的霍青桑果然得手了,不仅烧了对方的粮草,还成功地救出了苏皖。
你不会有事的。
“你认识?”霍庭东凑近她耳边问了一声。
刘全一震,忙道:“还没有。”
刘全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才发现皇上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眼里已经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只是拼着仅剩的力气妄图突围。可是能吗?他甚至看不见生的希望了。
霍青桑摇头失笑:“哥,是我,若非我当年执念,如何会这般凄惨,若有重生,我必然再不入那宫墙,再不爱那人。”
霍青桑远远地看见吴越,心中微讶,这人不正是那日进城时遇见的白衣男子吗?他何以在此出现?又为何出手相救?
他虚惊地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额头,却已是冷汗淋淋。
“让他们都退下。”人群外突然一阵骚动,男人低沉悦耳的嗓音仿佛灌入了气贯山河的气势,嘹亮地在山巅回荡。
不会有事的……
她摇了摇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吴越身边的灰衣少年,是他,那日自己从疯狗嘴里救下的少年。看样子两人是主仆,一个得了癔症无钱就医的公子,如今倒是这般巧合地出现在这里,有意思,有意思。
手里的金鞭仿佛长了眼睛,每一次扬手挥出去必然卷走一条性命,这就是战场,就是杀戮,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如此明白,自己生而为杀戮,那深深的宫闱不适合她,她喜欢广阔的天空,然而她为了那个人折了自己的羽翼。
她好似又回到了好些年前,好似又有了足够的勇气站在这里,这一次,她不是痴傻地守护那个人,她要守护这些年来一直默默护着她的霍庭东。
霍庭东一愣,随即便明白了,皇上这是要彻底毁了霍家。
“追云回来了。”
夜里,南宫曜因一场噩梦惊醒,醒来时,桌案上的红烛才燃了一半,香鼎里徐徐升起几缕青烟,淡淡的香气弥漫正室。
霍家军已是强弩之末,慕容无风隔着人群远远地看着他们,突然扬声喊了一句:“活抓霍青桑,其余人,杀无赦!”
霍庭东焦虑地在屋子里乱转,派出去寻找的人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却始终没有找到霍青桑和苏皖的下落。
霍青桑带来的一千敢死队虽然勇猛,但着实不是慕容无风残余部队的对手,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霍青桑和霍庭东带着仅剩的不到三百人被团团围住。
霍庭东自知上当,此时亦明白过来,通州驻军必然不会前来支援,自己这次必死无疑。
他甚是慌乱地披上外袍,声音略带沙哑地喊了一声刘全。
“将军!”
南宫曜的目光错开刘全看向追云,薄唇轻启:“通州什么情况?”
“是吗?”他抬头望了望窗外漆黑一片的花园,淡淡地道,“朕刚刚做了一个梦。”他梦见霍青桑满身是血倒在血泊里,那双澄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好似怨恨,好似绝望,又好似缠绵不休的痴恋,他想去拉住她,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能移动半步,他声嘶力竭地喊她,一遍一遍地喊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黑暗拖走。
南宫曜坐在龙床上,目光微敛地看着刘全,好一会儿才问道:“通州有消息了吗?”
是梦,可那梦何以那么真实?
“下去吧,朕出去走走。”
刘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话。他知道,这个时候皇上并不是想要他的回答或提问,只是在抒发自己的情绪罢了。
铺天盖地的火,痛苦的嘶鸣,霍庭东疯了一样挥舞手里的长枪挑开一辆辆笨重的铁滑车,往凹地上方的慕容无风冲去。
一行人退到燕山脚下,迎面而来的是姗姗来迟的通州驻军。
“哥!”霍青桑粲然一笑。
霍庭东深深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或是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却终究没有。
霍青桑凝眉看了眼站在人群外笑得分外得意的慕容无风,扭头对霍庭东道:“哥,看来这次我们是真的插翅难逃了。只可惜父亲如今还被关在汴京天牢,霍家怕是要败了。”她说得云淡风轻,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的伤到底有多重,而这一切,不过是因为当年她对南宫曜的执念。
叛军不敢贸然去追,只得小心翼翼地跟着。退到半山腰,霍青桑突然伸手拉了霍庭东袖摆一下,俯身在他耳边嘀咕几句,见霍庭东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悄悄退到人群最后面。
“啊啊啊!”
回廊间的风灯被风吹得沙沙作响,他疾步走着,仿佛身后有一只巨兽在追赶他,让他不能停下脚步。
有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呼喊,他恍然抬起头,赤红的眸子里映入一团血红:“青桑!”
驻军首领和慕容无风心照不宣地互看了一眼,慕容无风假意怕死要求叛军首领暂时退兵,驻军首领顺坡下路,带着队伍返回了通州府。
霍庭东带人上了燕山才知道自己上当了,慕容无风早就知道他会从后面断壁偷袭,派人将他引入燕山的一处腹地,霍庭东带来的三千人全部被困在一处凹地里,慕容无风要人在山坡上放铁滑车。
这时,从山上跌跌撞撞地冲下来一个人,那人满身是血,身上还带着一股子焦煳的气味,踮起脚俯身在叛军将领的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
慕容无风完全没想到霍青桑会突然带人出现在他的后方,那一千人如同出了闸的猛虎,快速地在西面打开一道突破口,霍青桑如同一只浴血重生的凤凰,如入无人之境般杀入重围,手中的金鞭猛地挥出,卷住冲向霍庭东的一辆铁滑车的把手,生生将三百余斤的铁滑车向右甩出两米远。
众人退到山脚下的时候,山巅的叛军大营突然火光缭绕,浓烟滚滚,吴越分神在队伍里找了一圈,果然不见霍青桑。
直到第二日早晨,一队寻外城的士兵在城外三十里的一座小亭子里发现了慕容无风的尸体,一剑封喉。
他不懂这种突来的情绪代表着什么,他不敢去探究,或许,他只是担心苏皖吧!一想到那个曾经温婉秀美的少女就那么被自己放逐到西域,他的心就下意识地抽疼。
他记得霍青桑最喜茉莉,舒兰殿的后院栽种了不少,很多都是她亲自打理的,只是这些时日莫名地败了不少,花匠们轮番照料也无济于事。
杀戮,血腥,这就是战场,从他第一次随着霍云站在战场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马革裹尸的准备,可是此刻他又无比渴望能活着,至少能活着再看她一眼。
几乎是眨眼的工夫,紧闭的殿门从里面拉开,晦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暗影,刘全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哥!”
他被惊醒,胸膛里的那颗心跳动得异常狂野,他已经半个月没有收到霍青桑的消息了,他不知道通州的形势,不知道霍庭东的死活,第一次,他觉得事情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他开始像个毛躁的少年般在这里等着她的消息,然后惴惴不安,心心念念。
山风吹过,卷着层层热浪,霍庭东却仿佛突然充满了力量,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遣退了刘全,一个人静静地走在通往舒兰殿的路上,第一次,南宫曜觉得这条自己走了无数次的路变得无比漫长。
“将军!”身后的副将突然嘶吼一声,霍庭东只觉得身子被用力拉扯开,铁滑车贴着他的手臂滑过去。
“何事?”
当晚,被囚通州府的慕容无风被叛军劫走,而营救苏皖的霍青桑亦迟迟未归。
他用力挥舞手中的铁枪挑开一辆笨重的铁滑车,目光阴鸷地看着凹地上方的吴越,心中突然闪过霍青桑那张清秀的脸,心口一热,一口热血喷出。
霍庭东见到霍青桑的时候,她单薄的身子几乎被血浸染,右手臂扭曲地背在身后,手腕诡异地耷拉着,整个人如同一只破布娃娃一样倒在半湿的岸边,不远处的苏皖虽然亦昏迷着,但显然伤情并不严重。
“童林!”他嘶吼一声,眼睁睁看着那副将被铁滑车碾过。
“将军!”
自打皇后娘娘去了通州之后,皇上便有了梦魇的毛病,常常夜里被噩梦惊醒,然后鬼使神差般跑到舒兰殿一坐就是半宿。
他知道霍青桑一意孤行要救苏皖的目的,爹爹还在汴京扣押着,既然南宫曜答应救出苏皖就放人,那苏皖就必需活着,而且必需要由霍家军送回去,这样南宫曜才没有借口继续发难霍家。
这厢通州驻军为慕容无风的死焦头烂额的时候,有人在燕山脚下的一处小溪旁发现了受了重伤的霍青桑和苏皖。
“下山。”吴越深深地看了霍青桑一眼,拽着慕容无风往山下退。
霍庭东踹开身前的一名叛军,转身护在霍青桑身前,面前的叛军突然如潮水般退了下去,人群之后,一名白衣男子笑靥如花地站在慕容无风身后,手里的蛇纹七宝匕首压在他的颈上,殷红的血珠顺着匕首的锋刃滚落。
“快走。”吴越低吼了一声。
少年时他跟着一位老兵学过唇语,所以刚刚那人说的什么他看得一清二楚,只是不知道此时霍青桑是不是安全回到城里了。
“哥!霍庭东!哥!”
他依旧静静地坐在面对着西面墙的软榻上,手边的茶已凉了,不知不觉,又是一夜。
霍青桑和霍庭东在所剩不多的霍家军护送下来到吴越身后。
青桑,你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