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是谁?
南宫曜居高临下地看着霍庭东,说不出心里是恨还是什么,他微微一笑,笑意却未及眼底:“那青桑必然说了,朕答应她只要你救回苏皖,朕会重新调查霍云的案子。”
不,这不公平,在他那样记恨了这么些年之后,她凭什么忘记他,凭什么?他不允许。
阳光暖洋洋地落下来,在她身上晕开一道金色的光圈,南宫曜觉得一阵眩晕,他甚至不敢上前去破坏那美好的画面。他有些不敢相信对面美好的少女就是霍青桑,可她又确确实实是霍青桑。
霍青桑偷偷瞟了眼脸色黑沉得可怕的南宫曜,动着小心思要霍庭东到她身边来,那个人一身的煞气,危险。
“是吗?”紧抿的唇终于扯出一抹浅笑,南宫曜定定地望着远方。
也许霍庭东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可南宫曜绝对不会看错,他爱霍青桑,很多年前就爱。
霍庭东满腔的愤怒,他憎恨眼前这个虚伪而冷酷的男人,如果可能,他绝不想再让青桑回到这虚伪的皇宫,所以他说了谎:“救苏姑娘的时候,皇后失踪了,生死不明。”他说得很轻,眼神中却含着深深的绝望,看南宫曜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愤怒,一种恨不能刮骨食肉的愤怒。
南宫曜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躲在霍庭东怀里的霍青桑,转身拂袖而去,离去前,给霍庭东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眼。
“我们被慕容无风围困在燕山,吴越公子救了我们,青桑为了救德妃独自折返燕山叛军大营。我们找到青桑和德妃时,青桑重伤昏迷。通州府的军医没有办法,她伤得太重了,右手腕骨粉碎性骨折,断了三根肋骨,脑部重伤。后来亦是吴越公子拿出家传的玉露丹救回青桑一命。”他淡淡地说着,可那段时间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还是那么清晰地印在记忆里,刻在骨子里,“青桑醒来后最初的几天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是脑中瘀血沉积所致,那段时间她谁也不让靠近,像一个安静的孩子,除了会偶尔和喂她吃药的吴越说几句话,什么人也不理会。大夫说,她丧失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他多疼,明明就在自己身边,却不能碰触,她不认得他了,不认得了。
南宫曜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霍青桑,她穿着暖黄色的夏衫、对襟马甲,下面是一条印着丁香花的百褶白裙,看上去就如一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笑眯眯地蹲在院子里的草坪上,微微仰起的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轻启薄唇,对着面前的白衣男子说着什么,两个人正亲昵地拿着花剪给草丛边缘的茶树修剪枝丫。
熟悉的声音,却再不是熟悉的语气,南宫曜只觉得一股郁气挤压在胸口,让他恨不能冲过去好好质问她,霍青桑,你难道真的忘记了朕?
“她是朕的皇后。”说着,他再次朝霍青桑伸手,“青桑,跟朕回宫。”
她有些害怕地躲在吴越身后,从他腋下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轻轻地问了一声:“你是谁?”
南宫曜一愣,脸色黑沉得仿若锅底,他侧身避开飞来的花剪,几个大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霍青桑,你闹够了,我不管你在演戏还是如何,现在跟我回宫。”说着,用力将她从吴越身后拽了出来。
南宫曜恍惚地看着天边的晨光,整个身体却感觉不到一点温度,他静静地立在那里,不知不觉中错过了早朝。
“大小姐正和吴越公子在后院修剪草坪呢,这时候,怕是,怕是……”话音未落,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书房里哪还有霍庭东的影子。
这就是他要的吗?
霍青桑,你逃不掉的,逃不掉的。
霍庭东穿着银白的战甲立在人前,微沉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注意到她扭曲的右手吃力地握着花剪,白皙的面颊上染了一层薄汗,身旁的男子小心翼翼地抽出袖子里的绣帕递给她。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该是什么心情,可终归是痛的,那种痛就如同钝刀在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肉,一下一下,鲜血淋漓。
吴越伸手拽住她的手,毫无惧意地对上南宫曜阴沉的眸子:“她说她怕。”薄唇微微勾起清浅的弧度,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却又多了丝阴冷在里面。
“怎么样?可去霍家查看了?霍庭东入城后是否有什么异常的人进出霍府?”他不信霍青桑会死,依照霍庭东的性子,如果霍青桑真的死了,他不会回汴京,倒是很可能会造反。
霍庭东看了眼院子里的霍青桑和吴越,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静静地站在南宫曜身后,心里沉得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他错过了她一次,又错过了第二次,或许此生,他都无法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为她遮风挡雨,只能默默地在暗处守护她。
南宫曜修长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他淡淡地点了点头,晦暗不明的俊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他说:“令尊的事,你知道了?”
霍庭东宠溺地朝她笑了笑:“好看。”他用了多久才让她相信自己是她的哥哥啊,可是看着她对吴越的依赖和依恋,自己心中的痛又有谁知道呢?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霍庭东的领子,双目赤红地瞪着霍庭东:“你说谎,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失忆?霍庭东,你骗朕,你不是说她死了吗?可她活着,你是故意的,你故意的,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喜欢她?可她是朕的妻子,谁也夺不走的,连她自己亦不能。”他红了眼,声嘶力竭,只觉得整个胸膛都是痛的,都是空的,他急于想要确定她还是他的。
霍庭东点了点头:“皇后确实和微臣说了。”
霍庭东得知苏牧主审此案的时候,气得摔了手里的茶杯,目光阴鸷地看着宫闱的方向,心中隐隐不安。
南宫曜没再说什么,挥手要他退下。
“微臣夜探霍府,得知在霍庭东进城前两天,有一男一女一同入城,两人进了霍府后便没再出来过。那女子虽然戴着围帽,但身材与皇后相仿。”
南宫曜还想说点什么,刘全面色灰白地从月亮门进来,说是后宫出了大事,德妃娘娘不小心在御花园冲撞了淑妃娘娘,淑妃在御花园责打了德妃的宫女,德妃去挡了那嬷嬷的巴掌,人栽在花丛里,伤了脸。
“妻子?”霍庭东讥讽地笑了,一把挥开他的手,“你何时当她是你的妻子呢?”他目光冷冷地看着南宫曜,突然揪住他明黄的领子,“这一切不都是你想要的吗?这一切不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吗?你想要霍家败落,如今霍家落到如此地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是非要赶尽杀绝?”
“哥。”霍青桑小心翼翼地叫着对面的霍庭东,虽然还有些生涩,还有些茫然,但是依旧笑着望着他,朝他勾了勾手指,“哥,你看我修剪的茶花,好看吗?”
他强迫自己镇定,可还是没办法,他砸了舒兰殿,包括每一处留有霍青桑气息的地方,他说,霍青桑你怎么能死?你不会死的,朕不信的,你欠朕的杀你十次都还不完,没有朕的允许,你如何能死?
半个月后,霍庭东剿匪归来时,南宫曜带着百官站在宣武门外亲自迎接。
心里仿佛有什么在瞬间塌陷,他不知道是嫉妒还是愤怒,愣愣地站在月亮门处。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对上霍庭东急切的目光。
不,她怎么可以呢?怎么可以连他都忘记?
“什么?”霍庭东猛地站起来,挥手打翻桌上的茶盏,脸色阴沉地看着管家,“大小姐呢?”
他紧走几步迎了上去,展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微敛的目光却在人群中搜寻,心不断下沉。
霍青桑离宫后南宫曜一直对外宣称皇后称病避居舒兰殿,除了白日里有两个太医留守,舒兰殿很少有人进出。
许是他们的争吵终于惊动了月亮门里的两个人,霍青桑站起身,目光探究地看着两个神情颓败的男人。
他说她失去记忆,他说她的右手废了,他说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忘了自己是吗?
“将军,不好了,皇上,皇上微服私访,现在,现在人已经进了内宅了。”管家跌跌撞撞地冲进门,脸色苍白一片。
登徒子?
南宫曜的拳头握得发白,整个人僵在那里,心里仿佛有什么被一下子掏空。
苏皖的归来让本就风雨飘摇的后宫越发人心惶惶,皇上的册封旨意已经下来了,册封苏皖为德妃,赐居雅芳殿。但是由于皇后始终称病不能主事,册封的宝印上还没能落下皇后的凤印。
时光那么残酷,却仿佛从未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她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她没变,变的从来都是他。
霍庭东点了点头:“皇后到通州的时候告知微臣了,家父是清白的,定是遭到奸人陷害,求皇上做主。”他弯身跪倒,目光灼灼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不要。”她吓得缩回脑袋,“你是谁?”
“我不。”霍青桑龇牙咧嘴地瞪着他,素白的左手死死地抓着霍庭东的衣襟,“走开走开,我讨厌你。”
霍青桑眼中闪过一丝惶恐,惊惧地看着身后的吴越,道:“吴越,我怕。”
南宫曜不悦地看着他怀里的霍青桑,这时候,她该是偎在自己怀里才是,他是她的夫,她的天。
霍庭东的话如同一记惊雷在南宫曜心里炸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霍庭东,右手死死地按着胸口。
两个男人谁也不愿放手,视线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一时间气氛沉得骇人。
“我是你相公,你不记得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霍云通敌案在霍庭东归京后不出三天,南宫曜下令刑部重查此案,主审官员竟是苏皖的父亲苏牧。
追云说,霍青桑为救苏皖生死不明;追云说,慕容无风离奇死亡,五万西凉残余不知所终;追云说,霍庭东此时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要是以往的霍青桑听了这话肯定会笑掉大牙,可现在的霍青桑只觉得一阵恼火,她一把抓起落在地上的花剪朝南宫曜砸了过去,词严厉色地道:“你个登徒子,怎的坏我名节?”
不,不是的,他只是要惩罚霍家,惩罚霍青桑,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霍青桑会死,更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离开自己,或是完全把自己从记忆里抹除。
霍庭东刚刚退出御书房,追云推门而入:“皇上。”
“够了。”霍庭东冲过去将霍青桑扯进怀里,怒目看着南宫曜,好长时间才道,“皇上回去吧,青桑她……记不得您了,回宫的事,还是再作打算吧!”
南宫曜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许久,终究失望地挑眉,冷冷地看着霍庭东,问:“她呢?”
庆功宴结束后,南宫曜单独留下了霍庭东。灯火辉煌的御书房里,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彼此相对。许久的沉默后,南宫曜沉声道:“青桑呢?”
霍青桑胆怯而防备的眼神如同一把刀,生生地插|进南宫曜的心里,他僵硬地朝她伸出手:“青桑,过来。”
霍庭东忍不住抿唇冷笑,朝身后的人群挥了挥手,人群分开,苏皖的软轿落地,紫色的轿帘撩开,容貌娇艳倾城的女子巧笑嫣然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