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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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然转头往门口望去,引得Tony老师一声低呼:“得亏我手慢点儿,要不然就剪着耳朵了。看见男朋友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安然洗漱完毕,看了看洗手台上并排放着的郁美净儿童霜和一套水乳套装,随手拿起了前者,一分钟内完成了她的清晨护肤。
“他是想约你吗?要是的话你不用管我,走你的。”
就像现在的她,什么贵妇护肤品都不用,甚至不用化妆,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就跟会自然发光一样。
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原本以为马皓川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当时崔亚楠常以一副旁观者清的姿态帮她分析,说马皓川肯定是喜欢她,只不过是在等着她先开口,甚至言之凿凿说是从马皓川的好哥们儿那探得的口风,让她一定要矜持,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否则以后就变成你追他了。
安然应知道,母亲又说:“别光说,得往脑子里进,你就说你这些日子看书了没有?”
“别瞎花啊。”母亲显然不太相信她的话,但还是给她掏了钱。
安然从镜中望着崔亚楠:“是欧阳吗?”
安然没答,扬了扬手里的郁美净,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是时候,听到安娜拧面霜瓶盖的声音,似乎真的对她不放心。整个青春期她和安娜时不常都会为她是否又偷抹她的面霜而吵架,但安娜的护肤品却从未因此被她拿回自己的房间,她很奇怪为什么当年的自己从未想过这是姐姐对她留的一点善意。
“不会这么巧吧?!”崔亚楠忽然起身,一脸喜出望外地往外望,“你猜我看见谁了。”
“是,问我在哪儿呢。”
才下了夜班回来的安娜突然出现在卫生间门口,看了看对着镜子兀自陶醉的安然,“你是不是又偷用我面霜了。”
她以为高中会是他二人故事的开始,没想到却是结束。上了高中的马皓川对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原来面对她的笑容被一脸的冷淡所取代,或许说冷淡也不准确,是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她。最夸张的一次是刚开学不久,她在楼道里迎面见他走过来,笑着脸迎上去,他却一歪头假装和同学说话,就那么对她视若无睹地走开了。
“干嘛呢!”
欧阳是崔亚楠的高中同学,安然初听他这个名字的时候还以为是复姓欧阳,后来才知道是姓欧名阳。高中三年崔亚楠一直在跟她念叨与欧阳的情事,具体的细节安然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就是两人一直暧昧到高三毕业,正式在一起也就一个短暂的高三暑假,一上大学就因异地自然分手了。
“不是我的,是你的。”崔亚楠冲安然一笑,“我看见马皓和田立了。”
安然回了神,在镜中冲着崔亚楠一笑:“我至于吗?”
安然笑了笑,没答。像所有女人一样,她这么多年没少折腾自己的头发,长了、短了、烫了、染了,到最后,还是发现短发最适合自己。
“看见欧阳了?这么巧!”安然“受制”于Tony老师不得转头,只从镜中往外望了望,谁也没看到。
安然不过是下意识的一个转头,被tony老师这么一说,反倒有些尴尬,这瞬时的神色被崔亚楠见了,立时“心领神会”有了主意,也不多说,直接跑了出去,安然待反应过来想要将她叫住却已然来不及了。
架不住母亲的催促,安然不情不愿地起床了。她母亲是老师,有寒暑假,好处就是放假的时候有人给做饭,坏处就是少了些睡懒觉的自由。
见安娜一脸讳莫如深的笑容加剧了母亲的担忧,安然忙信誓旦旦地保证:“您放心,我保证高中期间绝不谈恋爱,高考一辈子就一次,我一定把握机会。”
安然想起与方哲最后一晚的不快,她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小题大作了,她自己不也是一直被与马皓川那段从未开始就结束了的“初恋”影响了多年吗?她自己不也是想起马皓川时,仍会有淡淡的遗憾吗?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要苛求方哲呢。
可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说:不一样。马皓川不过是她少女情环的惋惜,她不提,完全是因为觉得毫无必要,如果方哲问起,她不会有所保留。但是方哲心里的那个人不一样,他会为了那个人而把她拒之千里,陷入她永远无法触及的沉默。
“知道。”安然接了钱,冲母亲一笑。
她觉得崔亚楠分析得不无道理,直到高三时马皓川交了一个同班的女朋友,她才觉得自己傻得可以,原以为是爱你在心口难开的纯纯初恋,最后才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安然这话说得虽看似敷衍,但她的确是真心的。从小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高二开始,学习成绩却因为各种原因迅速下滑,高考没有考上A大新闻专业,勉强考了一个二本,以至于未能从事自己理想的新闻领域,而是进了一个事业单位,淹没于各种枯燥的文山会海。安然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自己当年能考上A大新闻专业,或许自己会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如今,命运给了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牢牢抓住。
直到遇到方哲,她才真正摆脱了马皓川的影子。
安然迷迷糊糊地被母亲掀了被子,本想再赖一会儿床,听到要迟到了便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十一点五分,歪头又躺了回去。
安然其实有很多年没有睡过懒觉了,虽然她那个事业单位不用打卡签到,甚至偶尔迟到,也没人真的计较在意。可她的生物钟已经调好了,即便是在周末,最晚八点多也起了。
她真正的初恋始于大二,两年的校园恋情抵不过毕业分手的自然规律,工作后又有过两次短暂的恋情,认真回想,其实这三任男朋友多多少少都与马皓川有相似之处。
马皓其实全名叫马皓川,与她和崔亚楠是初中同学,马皓川坐她后桌,两人所住的小区又在一条街上,放学时常一起走,情窦初开的年纪,难免暗生情愫。
崔亚楠没明白安然笑容的意思,一脸戏谑地玩笑:“你这是要为马皓剪去三千烦恼丝吗?”
“你还挺有经验的啊,谈过几个了?”插话的是正给安然理发的Tony老师。
未等安然反驳,母亲便啧了一声:“瞎说什么呢。”
“你还没留起来呢怎么知道长头发不适合?”
“别就顾着睡觉,眼瞅着就开学了,你也看看书……别以为文理分班了,你就轻松了,下学期好几门会考呢……我跟你说,这一年多的功夫转眼就过,眼瞅着就高三了,你就狠狠心能怎么着!脑子里别就想着那些唱歌跳舞选秀的,等你上了大学,爱玩儿爱睡爱追星,你怎么着都行……”
“我是重色轻友的人吗。”崔亚楠低头回着信息,“再说我哪儿那么好约啊,他约我就得去啊,要约怎么着也得提前两天吧,太没诚意了。
安然撂下碗筷道:“我知道,我今儿不是约了亚楠去理发吗,完了事儿就想去书店买几本儿参考书看看,您给点儿钱呗。”
“还是短头发适合我。”安然道。
Tony老师笑着连连称是,转对前台的一个小姑娘调侃:“听到没有,你跟人家学学,别次次都让人家甩你,你也甩一次人家让我看看。”
小姑娘娇笑着回嘴,和Tony老师调侃了两句。
“您还真信她去买书啊?”安娜插嘴,“今儿是情人节,她朝您要钱指不定是干嘛去呢。”
“你不是约了亚楠下午去理发吗,再不起可迟到了!”
母女三人一起吃午饭,话题无非是安娜的工作和安然的学习。
“谈恋爱不在数量,在质量。”崔亚楠道。
与她相比,方哲就好像一直是个高中生,不上班的日子能一直睡到中午。她叫他懒猪,他就睡眼惺忪地笑着调侃她是年纪大了觉少。她每每反驳说她这叫自律,是良好的生活习惯。如今她不得承认方哲的话好像很有道理,现在的她十七岁,这觉睡多久都觉不够,好像昨天,她妈有事出去,没人叫她,她一直睡到了中午一点才起,年轻是真好。
2005年,陈旧的老电影院还没有翻建成文化馆;已该被改为街心公园的地方还矗立着妇幼保健院那三栋在安然记忆中早已模糊的旧楼;在2019年已被新起的购物中心挤兑得门庭冷落的老商场还是附近最繁华的所在;裕兴街的春天美容美发中心,仍是附近年轻人心中美发店的潮流标杆。
“都起来还躺下,赶紧着!”
“十二点了,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了?!”
大概是基于青春期未能得到的满足,后来她工作挣钱了,自己变着花样的替换各种护肤品,她妈也没少了唠叨,直到和方哲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耳根子才清净。
“我不是怕你想不开吗?”崔亚楠正说着,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似是一下子对马皓川的话题失去了兴趣,起身坐到后面的沙发上,认真回起了信息。
高中崔亚楠考了二中本校,她和马皓川都去了一中,她记得初三暑假回学校看老师,知道两人进了同一所高中,马皓川一脸藏不住的欢喜,揉着她的头发说她逃不出他的“魔掌”,搅得她内心一阵小鹿乱撞。
三十一岁的安然看着镜子中十七岁的自己,终于体会到了母亲那句话的意思。曾经她每每刷各种视频推荐时,看到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自称“老阿姨”在推荐某种护肤品有多么神奇的抗皱去纹功能时,都忍不住吐槽:十九岁,你就是往脸上抹自来水也是一样效果。
没出正月,店里的客人不多。崔亚楠坐在安然旁边的椅子,再一次好奇地确认:“都留了一学期了,你还真舍得剪了啊。”
是的,她十七了,属于她的护肤品还是儿童面霜。她以前总为这个和她妈抱怨,她妈说你一个小孩子抹那么多化学的东西干什么,她每每回嘴我姐才比我大两岁,怎么她就不一样。她妈总会回一句“你姐挣钱了,自己爱买什么买什么,等你挣钱了,往脸上抹金子我都不管。”
安然怔了怔,她有很多年没听过马皓这个名字了。
“想什么呢?”见安然有些出神,崔亚楠惊道,“别告诉我你还真是为他。”
崔亚楠合上手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教导”安然:“对男人啊,你不能太上赶着,否则他就不拿你当回事儿了,你得吊着他,偶尔给他点儿甜头,让他对你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