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魔女踏着荆棘来
“过境的时候交不起路税”，狱卒翻着入狱记录说。
我能说句……
不远处，背着双手，面白无须，眉目阴沉的中年人用一丝不苟的贵族腔纠正着骑士，末了再向李奇行了个礼。他浑身上下收拾得极为整洁，礼节也完美无缺，但给李奇带来的不适感还在骑士之上。
小姑娘大约十岁出头，冲到栅栏前，朝李奇伸手喊着。
这张脸他认识，应该说是他的原主认识，去贵族学院接他的家族骑士卡尔·萨达尔，一个粗鄙无识，但还算忠心的武夫。
普雷尔子爵领的城堡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石梯被磨得光滑水亮，李奇下楼的时候都得步步为营，免得像搞笑片那样一路滚下去。
他走到牢房边，蹲在小姑娘身前。
李奇的现实感与怒气同步，蹭蹭上涨。
怪不得他继承爵位一帆风顺，没蹦出什么亲戚来争家产呢。
李奇在萨达尔和卫兵的陪同下来到监牢，囚犯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男女都分不清，让他的情绪陷入低谷，甚至生出“能卖多少算多少”的念头。
下到城堡一楼的大厅，一张满是络腮胡，眼睛瞪得跟死人一样的脸差点直接糊他脸上。
管家罗列了一连串罪名，至于杀人之类的重罪，基本都是隔天绞死，不会一直关着。
管家用读晚餐菜单的语气说：“老爷，鉴于领地年平均净收入不到两百金蒲耳的财务状况，您已经破产了。”
当奴隶卖不了多少钱，还不符合他的道德观，更背离了女神给他定下的赤色路线。
最后一项才让李奇反应过来：“债务？我还欠人钱？”
视野里忽然弹出光屏，飞速刷出一行字：检测到稳定态离散神性……
普雷尔子爵的城堡原本是军事堡垒，虽然破旧，规模却不小，有相当宽敞的地下监牢。
李奇在心中大喊：“谁特么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任子爵真是个坑儿子的爹！赌博、酗酒、寻欢作乐，欠下了一屁股债然后死遁了！
墙角里，老头挣扎着喊道：“菲妮是陨落之神的圣女！不是魔女！”
萨尔达和卫兵们大叫着魔女。
这是个小姑娘，和一个老头关在一起，同样衣衫褴褛，气质却跟李奇治下的领民有很大不同。
但眼前小姑娘的异常，到底是什么？
她的眼睛亮得像两轮清冷满月，泪珠如字面意义上的断线珍珠，闪着莹光颗颗滑落。
魔女？
管家补刀：“萨达尔先生的建议很有价值。”
李奇哀叹着点点头，示意见面结束。
李奇正想用“新主登基大赦天下”之类的理由放掉这些人，当然某些危险分子不在此列，管家又说：“有几个年轻女孩，应该能卖出好价钱。”
女神在脑海里嚷嚷着堕神。
痛啊——！
“事情就是这样的，简单的说，前任子爵老爷欠了包括国王陛下在内的七位老爷总共九千四百金蒲耳，这些债务老爷您必须在三个月内还清，而您的金库里现在只有四十金蒲耳。”
“欠税、逃避劳役、砍伐林木、辱骂领主、在告示牌下小便、偷盗、殴斗、跟羊和猪发生不可描述的关系……”
剧痛之下，李奇感觉他与这个世界再无隔阂。身体原主的记忆一幕幕过着走马灯，跟他前世的记忆揉在一起，再难区别彼此。
夏文·塞巴迪安，子爵领的管家，李奇总觉得这家伙是什么管家之神的信徒。如果自己的言行举止不符合他心目中的老爷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扫地出门。
他握住小姑娘的手，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幕让李奇对这个神魔世界终于有了直观的认识，虽然那一刻他完全懵了。
李奇的道德观还没更新版本，下意识的生出反感。
不过随着塞巴迪安的介绍，李奇又对这个身份越来越抗拒。
好吧又加上圣女……
女神交代的任务，他本心是绝望的，完全没有真实感。不如先利用身份解决魔法师的转职任务，也算了却上辈子的遗憾吧，这时候他就是这么低俗。
“出让领地内的各项权利只是个积极的开始，但远远不够还债的数额。如果不能清偿这笔债务，三个月后您的领地会被没收，爵位会撤销，而您本人将成为国王的私有财产。”
管家冷冰冰的道：“老爷，恐怕您得考虑典当或者转让领地的一些权利，才能偿还债务，我已经按由大到小的价值列好了项目：小镇的收税权、农奴和自由民的田租、河口的捞尸权、领地伐木权、过境商税权、初夜权……”
哆嗦是哆嗦，这家伙的忠心倒是挺足的，护在李奇身前喊：“少爷，魔女是比魔鬼还要邪恶的存在，必须马上杀掉！”
黑雾消散，眼瞳恢复正常，她变得惊惶无措。
管家的语气相当平静，像是在说猪圈里还有几头猪。即便被李奇愕然盯住，也没有丝毫波动。
萨达尔拔出长剑，哆嗦着逼近牢房。
李奇心中那道还横亘在前世和今生之间的堤坝，被小姑娘的泪水悄然瓦解，世界变得真切起来。
“求求你老爷，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救救我爷爷吧……”
李奇想问问自己的婚姻状况，再拐弯抹角提提初夜权……呃，先换个漂亮小侍女吧。
不要什么？李奇没太在意，他可没一丝邪念。
男人全部忽略过，女人么，不管是叠铺盖的扫地的洗衣服的还是帮厨的，身材要么膀粗腰圆，要么骨瘦如柴。五官要么平得被磨盘碾过似的，要么各个部位野蛮生长。稍微看得过去点的，一笑露出满口龅牙，还黑黄相间。
直视那张满是尘土和污垢的小脸，翡翠般的眼瞳正盈满泪水，让他想起绿叶上滚动的露珠。
女神的声音在脑海里蹦出来：“太棒了！我就知道把你丢这是对的！这么快就找到了堕神！赶紧让她成为我的虔信徒！这样我就能搞定第一个神职，你的神恩也有着落了！”
“接下来……”
仔细回想，他对自己舍身救人这事竟然没有一点后悔，甚至还有一丝自豪和成就感。
管家从怀里掏出一张表单，戴上眼镜，对李奇进行了半个小时的精神摧残。
浓郁的黑雾猛然自小姑娘体内喷涌而出，编织出翻滚的漆黑双翼，额头也显现出一圈近于王冠的装饰，还能见到丝丝黑雾流转。
挥手止住骑士“美女在哪里”的聒噪，他用慵懒的腔调说：“那么，塞巴迪安，开始吧。”
“我知道了”，李奇抱头，能卖的早就卖了，到他手里还能剩什么。
“什么！”
小姑娘的纤瘦小手将一波波刺骨疼痛推送到他的掌心，再渗到心底，他的心脏像是压在缝纫机下来回织着花。
管家嗯咳道：“您的父亲……”
对方瓮声瓮气的嚷嚷：“少爷，大家都等着你呢！上面有什么好看的？美女吗？”
监牢里的气味熏得李奇恶心欲呕，捏着鼻子正要离开，像是小老鼠的怯怯嗓音喊道：“老爷，求求你放了我爷爷！他快要死了！”
“是真的魔女啊！”
接着李奇也哭了，好痛——！
女神只塞给他了费恩世界的大致背景，细节并不清楚。原主倒是有关于“魔女”的记忆，却是超越魔鬼的可怕存在。既然如此恐怖，怎么会被凡人活捉？那些说法肯定有问题。
前世李奇二十五岁了还是魔法师，和城市中茫茫人流的绝大多数人一样普通，救小姑娘那一瞬间，他的人性光辉才抵达顶点。
“妈妈，我不再纯洁了！”
这些话李奇自动忽略，他像是寻找稻草的溺水者，心慌意乱的问：“有什么可以变卖的动产吗？我是说除了土地和那一堆权利之外。”
“犯人？犯了什么罪？”
萨达尔和卫兵们在他背后鬼哭狼嚎，似乎遭受了比李奇还可怕的折磨。
沉默了片刻，李奇对骑士说：“我去看看，带路。”
女神更是个大坑货！连挂都不给一个，还负资产开局，这是不赤贫就不光荣吗？
骑士还在添乱：“少爷，娶个有钱的寡妇吧！凭少爷的模样，换一万金蒲耳没问题！”
小姑娘的爷爷虚弱得不能动弹了，窝在角落里，伸臂叫喊着“不要”。
果然不该对这个凡人生活水平处在中世纪的世界抱什么希望，消失了的李奇·普雷尔兄，对占据你身体的愧疚一笔勾销了。
“萨达尔先生，您应该称呼老爷，现在李奇老爷是子爵领的领主！老爷！”
接着他听清楚了，老人是在喊：“不要哭！”
死而复生，见过女神，穿越位面，准备革命。一连串折腾下来，李奇的心理素质已经非同寻常，代入李奇·普雷尔的身份毫无障碍。
李奇心中一抖，前世他救的小姑娘，也就是这么大吧……
别啊，魔女都没搞明白，又来什么神性堕神神职神恩的。而且这小姑娘是神是魔不清楚，总归不是凡人，你让我跟她安利“人人成神”？
大概是他的手太温暖，表情太和善，小姑娘的泪水夺眶而出……
李奇无语，这个世界的贵族兼职山大王？好吧贵族其实就是有编制的山大王。
李奇涕泪皆下，吓得小姑娘抽开自己的手，连连退步。
“是这样的……”
“魔女——！”
“魔女！”
“监牢里还有几十个犯人，身体状况基本良好。如果尽快联络奴隶商人的话，还能换到一些金蒲耳。”
避开那家伙的唾沫雨，李奇点头：“是啊，美女。”
“我勒个……”
老头念叨着圣女。
坐到长条餐桌后，李奇看向管家身后排成一长溜的男女，那是城堡里的仆佣，正等待新主人的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