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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一下子将那团银色的光影吞噬其中,弥川却从那层仅剩的保护中,毫无畏惧地伸出了手,仿佛是要抓住什么。
他摘下右手的银色尾戒,不知念了些什么,像是有薄雾弥散开来,那雾越来越大,直到盖住整个碧潭,向天门群山延伸而去,与那青灰剑光重叠之处,便将那剑气摄入其中。
“她不是凶剑剑灵!”弥川看着那颤抖的剑身说,“我见过武陵之魂的威力,假若不是她心底还存着一丝善意,你绝不能这样轻易压制住她!”
他的目光中没有笑意,他只是在看着一只灵兽——那是他所需的内丹。
过了很久,她颓然坐下:“小淘仔,什么都没有。”
“看着我,弥川。你看到一把剑了吗?武陵之魂!”安清夜急切地问道,“看到那把剑了吗?”
风实在太猛烈,弥川缩了缩脖子,躲在一旁剑台上喘气。她一歪头,恰好看到旁边一块指示牌上写着:“天门翻水处”。
弥川用力咬了咬唇:“你以为我不愿意帮忙?可我只能看到这里,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青灰剑气倏然静止了片刻,剑身慢慢降落下来,其中隐约露出一丝淡红的光芒。
武陵之魂剑身微微一顿。
“若是没有你的内丹,这世上的确不会有武陵之魂。”羲和面无表情,开始默念心诀。
“剑尊?羲和是剑尊?”
弥川单膝跪下,凝聚所有的注意力,去拨开时光的迷雾,探触千年前那一幕。月光越来越亮,给天地间万物擦上了冰凉的色彩,也将她的身影聚拢成愈发细小的一团。
“可是天快黑了……”
天梯下放置着一个巨大的香炉,因为是淡季,香火寥寥。弥川走到蒲团前,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额头轻轻触地,又仿佛触到无数人的喜怒哀乐,那些所求所想在眼前闪过,那样渺小,却又真实。
天门再度翻水!
弥川试探着将手指触到这片看起来普普通通的石壁,凝聚精神。
只是今晚的腓腓有些异常,一直咬着她的衣角,仿佛是催促她离开。
“快退开!”安清夜指尖带出连绵不绝的光亮,聚成绵密厚实的云盾。武陵之魂受到阻碍,光芒却暴涨,剑尖带着慑人的压迫力道,一点点刺入巨盾。
小淘仔眼巴巴地看着主人,吱吱叫唤了两声。
“所以你故意带我来这里,是为了帮忙?”弥川问。
“好像除了我们,还有它们也在‘等天门翻水’呢。”
“师兄?”浣星一脸愕然。
羲和背后的青云剑自动划出结界,将他们拦在外边,他只淡淡地对浣星道:“我知你妖力不弱,赤狐,尽可放手与我一搏。”
弥川不敢再想下去,一步步地往上走。
“你在干什么?”弥川急急地问,“浣星……她会怎么样?”
安清夜俊美的脸上满是肃然:“你先告诉我,武陵之魂呢?”
弥川被杀气骇得难以动弹。唯有安清夜不退反进,跨上一步,脸色虽是苍白,语气却镇定如初:“浣星,千年之期已到!放下执念,我助你离开此剑吧。”
弥川问道:“那是什么?”
一轮明月从另一头缓缓升起,光线驱散了附近的雾霭,穿过天门洞,静谧地投向远方。
石壁上万千剑气倾泻而下,瞬间穿透小赤狐的身体,鲜血汇成细流,而那枚火红内丹自她体内浮现出来,终与青云剑融合。
在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之上,天门洞云雾缭绕,隐约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仿佛能吞噬万物。
“天门翻水”渐渐止歇,那些清澈的泉水仿佛沾染了血的颜色,千年前那只痴情小赤狐的鲜血,流淌至今。
“它们是浣星的族人,寻找武陵之魂已近千年。”安清夜低声解释,“前段时间,他们找到了客栈,拜托我寻找仙剑。我们查遍了典籍,寻觅至此,线索却完全断绝了。”
“羲和以武陵之魂在人魔大战中保全了人世,被后人尊为剑尊。算起来,浣星的魂魄被封印在武陵之魂中也已近千年。千年之期一到,武陵之魂中的赤狐就会化作凶灵。”
弥川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低声恳求:“你……能不能让我和浣星说话?”
究竟是谁,将厚实的岩壁凿成这样?
弥川仰头观望着这样壮观的景致,只想起一句话:
这时蜷缩在弥川怀里的小淘仔,忽然一跃而起,往最高处天门洞奔去。
安清夜笑着说:“客栈老板。怎么,怕我是坏人?”
“是呀,还要等上几个小时。”安清夜笑了笑,“愿意吗?”
弥川站在不远处,知道浣星还在犹豫。因为,她能感受到剑身中的那道灵魂的绝望、愤恨和无奈……也能感受到她最后一丝的温软。
“剑尊最后将剑放在了何处?”
而千年之前,是不是也有一只小小的灵狐在此处叩拜,求得爱情的圆满呢?而她最后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安清夜扶住弥川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温暖:“你看到什么了?”
“凶灵……又会怎样?”
远处蓦然出现了几道人形,狐族的同伴们焦急地喊道:“小红!你的灵力还在,尚可与他一斗!”
武陵之魂炼成,光芒刺破夜空!
一阵风吹来,几滴水珠沾到弥川脸上,她打了个哆嗦,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掌心立刻被无形的剑气割得血肉模糊,然而剧痛之中,她只是全神贯注,轻轻地说:“浣星,羲和当年……并不是全然无情啊!”
安清夜神色愈发肃然,低声道:“浣星,一旦化为凶剑之灵,便再不能回头了!”
“凶灵不会有任何情感,只能通过杀戮维持其存在。剑尊早已不知所踪,这世上再无人能控制武陵之魂。除非她放弃执念,自愿散魂。”
剑锋当先刺向最近的弥川,寒气割断了她颈边的几缕长发。安清夜在她身后急速念起咒语,一道亮光仿佛盾牌,稍稍抵挡住了剑势,剑尖在离弥川的喉咙寸余处停了下来。
浣星忽然回想起她初次见到他的那一刻,他一声不吭地削着一把木剑,从早到晚,双手磨出血泡,却不停下。那个少年这样倔强,眼睛乌黑,让她觉得心疼……她忍不住接近他,替他炼剑,投入剑宗,只是想让他开心一些。
浣星站在石壁之下,有些期待,亦有几分焦灼。今日她终于练成了“徘徊蓬池”,师兄也该兑现承诺,送她一柄仙剑。
被这样的奇观所震撼,两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那些水光如同千年前的剑气,生冷坚硬,就如同那时羲和的剑阵,毫不留情地刺穿浣星的身体。武陵之魂剧烈一颤,那丝温软的情感彻底消弭,仇恨扑卷而来。
“什么?”安清夜愕然。
她的目光掠过天门洞下那汪碧潭,芦苇瑟瑟处,许多双亮晶晶的眼睛也在注视着天梯。
浣星脸色渐渐发白:“你……早就知道……我……”
青云剑出,无数剑光自石壁上方聚集,汇成一道瀑布般光亮的剑群,就坠在浣星头上数十丈处。只要他轻一挥手,待到落下,便是小赤狐殒命而武陵之魂炼成之时。
“浣星……羲和……”她已是泪流满面,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天门翻水”是天门山谜团之一。世上所有瀑布皆有源头,而此处石壁并无水源,却每隔数十年乃至百年,在枯水季节怒泄出水,水流下奔数十丈,观者无不赞为奇观。
“掌门师兄,我练成‘徘徊蓬池’了!”浣星迎上来,一脸雀跃。
弥川却挣开他的手,一步步往前。脚踝已经没入水中,潭水冰凉刺骨,她却浑然不觉。
“是。哪怕是为了浣星最后的安宁,也请你再试一试。”
“……你究竟是什么人?”
弥川看见月光下许多狐狸从芦苇丛中探出头,互相拥簇在一起,眼神有些不安。
“糟了!”弥川下意识地后退。
“冷吗?”安清夜随手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那是一个少女在为逝去的爱情和希望而低声哭泣。
树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露出蓬松的大尾巴。
“千年前吧?”安清夜忽然眼前一亮,“你是说……天门洞可能是由武陵之魂打开的?”
“你说这世上并没有武陵之魂……”
“轰——”
可是眼前这个神色冷酷的人又是谁?
天地之威,还是鬼神之力?
弥川倏然站起,回头看见身后的年轻男人笑容俊美,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闲闲地望着她,打了声招呼:“嗨,林小姐。”
风雪渐止,天空变得分外明净,竟也露出几颗星子来,静静地闪烁着,像是千年前的明眸,注视至今。
浣星闭上眼睛,直到此刻,她都无法相信,曾经那些温暖,不过是他设下的圈套而已。
弥川身子微微一抖,猛地惊醒过来,此时透过天门洞的光线恰好落在天梯下的碧潭中。她脸上的表情似喜亦悲,指着那里:“武陵之魂在那里!”
“武陵之魂……是羲和的剑。我只看到它炼出,不知在何处。”
安清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野狐狸吧,天门山上一直有狐狸。”
这个男人身上有着神秘气息,令她产生了探究的欲望。弥川点了点头:“你也来天门山?早知道就一起结伴来了。”
银色的天网收拢起来,像是盔甲一样,一层层地裹在少女的身上。而弥川就这样披着那一身银色雾气,慢慢踏进了青灰剑气中。
月夜晴朗。
天色已近傍晚,狂风嘶吼,天仿佛是被撕裂了,雪花呼啦呼啦地往下掉。
“不然我如何会劝师父将你收入门下?”羲和漠然道,“如今人魔之战已至紧要关头,武陵之魂必须炼出。”
如镜般的湖面哗的一声水花四溅,仿佛是有凶兽从中而出,声势惊人。一柄细长的古剑跃出水面,周围的剑气锋锐而躁动。千年前那小小的魂魄内丹,此刻溢满杀气。
弥川侧身看着他,或许是她目光有些异样,安清夜抿唇笑了笑:“怎么了?”
赤狐……他只唤自己赤狐!浣星惨然一笑,眼泪不受控制地扑簌簌落下,而额上的朱砂痣几乎如鲜血般要滴淌下来。
“我来等‘天门翻水’奇观。”他搓了搓手,露出无害的笑容,“要一起吗?”
安清夜唇边扬起无奈的苦笑,低声说:“只能这样了。”
这时岩壁间忽然起了微风,天门洞右壁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涓流,而水汽愈来愈盛,直至形成一道瀑布,水流如千军万马般奔腾而下。
安清夜却只是笑笑,目光落在小淘仔身上:“你的宠物?”
“三年之前,你投入我派之时,我便知晓,必定是上天成全,送上早已失去踪影的赤狐内丹,使武陵之魂得以炼成。”
忽然有人在她身后低低地说:“今晚会有天门翻水,你信吗?”
天空中两股灵力还在纠缠,光线变幻间,安清夜定定看着弥川坚决的表情,说:“好,我们就赌一把!”
安清夜拉住弥川,将她护在身后:“来不及了,她……即将成为凶剑。”
外套上带着安清夜的体温和气息,可是如同昨晚一样,弥川仍是读不到任何讯息。
“你看到了什么?”安清夜忍不住问。
“师兄,你若要我的内丹……尽管取去吧。”
经过近千年的融合,当年在绝望中被困入剑身的小赤狐,已经可以轻易地操纵武陵之魂了。
弥川看见石壁上黑色痕迹纵横如水荇,忽然心有所感,喃喃道:“天门洞是什么时候打开的?”
“武陵之魂……是的。”她渐渐回过神,喃喃道,“赤狐的内丹,羲和的剑。”
小淘仔却一反刚才胆小的样子,冲着树丛吱吱乱叫。
“腓腓乖,回去我就给你找吃的。”她蹲下来安抚小灵兽,一边不住地抬头看师兄来了没有。
弥川小心翼翼地将伤痕累累的手指触到剑身上:“你一定看得到的……”
寒风掠起安清夜的黑发,他的手势变幻出繁复的结印,只简单说:“摄魂。”
“魔界日渐猖獗,天地正气悬于一线。浣星,我别无选择。”他垂下双眸,指尖微微用力,绳索将少女捆绑得愈加牢固。
羲和淡淡地笑了笑,轻拂衣袖,无形的绳索弹出,捆住了浣星的手脚,将她缚在石壁上。
羲和御剑而来时,少女微微仰着头,额上一枚朱砂痣鲜艳欲滴。
那一瞬间,再无生念。
明月的光芒黯淡下来,周围的一切仿佛是被什么吸走了魂魄,渐渐化作黑白——碧潭边的灌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狂风一卷,枝叶尽落;而湖面上不断有小鱼跃出,落下之时已白肚向上,浮了淡淡一层,甚是恐怖。
弥川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奔向那汪湖水,湖面起了微动,无处不是剑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弥川却没有回答:“我确定,武陵之魂在那里。”
武陵之魂高高升至半空,青灰之色已将大半个山头盖住,势同癫狂。
夜晚比弥川想象的要更冷,她双手环胸跺了跺脚。
此刻他的那枚尾戒竟悄悄亮了起来,有一丝银线从中钻出来,如触角般,慢慢伸向剑身。
“如果你是坏人,我就不会跟你坐在一起了。”弥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