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灵魂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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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战神死契’……天知道光明神族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或许是希望人类在清除暗魔信奉者的时候,能够更加得心应手吧!至于施术者的死活,他们才不会在乎。”马蒂斯冷笑了一声,重重拍了下撒迦的肩膀,“所以,你将来一定要成为一个强大的人类,远远超越你的父亲。那,正是我们所希望的。”
嘈杂刺耳的马蹄车轴声,渐渐响彻了山体的上空。随着队伍的接近,一个接一个人影从边云要塞中走出,簇拥在大门口,远远发出了一阵粗豪欣喜的呼喊。与远方归来的同伴一样,他们大多面目狞恶,瘦骨嶙峋,就像是一群镇守在要塞中的恶鬼。不同的是,在这些身着摩利亚军制皮甲的士兵里面,有些人断了一侧手臂,有些人只剩下一条腿,还有几个胯部以下空无一物,是用双手支撑着地面,从要塞里缓缓爬出来的。
空气中的血腥味,已经浓烈地有如实质。围在马群周围的妖兽是最多的一批,它们已经被鲜血的味道刺|激得几欲疯狂。在第一头啮甲兽按捺不住,腾空扑向马匹后,接二连三的黑影相继跃起,狂躁地迎向席卷而来的刀光。
“好孩子,叔叔就算是死,也不会让小撒迦有半点事情。”马蒂斯突兀扬起浓眉,低沉地吼道:“威卡,你带着撒迦冲到老大那边去,我来替你们开路……”
“小撒迦,可别在我背上尿了裤子哦!”马蒂斯轻巧地躲过一支撩来的兽爪,口中低低地开着玩笑。有意无意地,他掠了眼正在同时应付四头啮甲兽,却显得并不是十分吃力的门迪塔,眉宇间不易察觉地闪过一道阴霾。
以生命为条件的“战神死契”,所爆发出的威力是难以想象的。剩余下来的啮甲兽以飞快的速度急剧减少,终至被屠戮一空。当最后一头妖兽摇晃着轰然倒下时,所有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马群处。
严格来说,“战神死契”并不能算是武技,而是应该属于魔法的一种。作为对信徒们的恩赐,光明神族早在千百年前传授人类魔法的时候,就赋予了武士们这种特殊的能力。任何一个炎气的修习者,只要念出“战神死契”的祈语,就能在短时间里将实力提升到自身的一到两倍。由于人体根本无法负荷这超大强度的炎气增长,施术者的结局就只有死亡。发动祈语后的存活时间,与炎气提升的程度有着直接关系。虽然只会有一种结局,但没有任何施术者会去尝试到达极限,因为,那等于是立即自杀。
他们的老大,那个似乎永远也不会倒下的男人,正拄着长刀站立在马群之前,默默地凝望着他们。他铁石一般的胸膛在急促地起伏着,凌厉冷漠的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
如同以往遭遇妖兽的时候一样,卡姆雷将马群所在的范围,变为了一块真正的死地。他单手横执斩马,阻截马群周遭,就像是一座孤高的,不可逾越的山峰。疾若冷电的刀光每一次闪动,就必然有一头扑上来的啮甲兽被斩为两截,直接而凛冽。干涸大地已经被喷涌的鲜血所浸透,湿淋淋地呈现出一种凄冷的褐紫色。
那粗壮汉子很明显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在接连砍翻周围几十头妖兽后,片刻不停地冲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处战团。膨胀欲爆的炎气绷裂了他的皮肤,并且正在渐渐挤压体内的内脏和血管。每一个动作带来的,都是难以想象的剧痛。但他却带着一抹粗犷的笑容,不知疲倦般挥出刀锋,并且准备保持着这样的动作,直至倒下的那一刻。
马队在翻越最后一座巨型丘陵的时候,遇上了一点麻烦。由于马车上所载的货物过于沉重,随着丘体陡峭程度的逐渐升高,拉车的战马纷纷前蹄打滑,几乎寸步难进。片刻之后,所有的马匹与人类一起,拼尽了最后的体力,将马车一寸寸地挪向高耸陵脊。
“我会把你埋在要塞最高的那块空地上,空闲的时候,会来陪你喝酒说话。”卡姆雷扬起刀锋,转首冷冷地道:“撒迦,睁大眼睛。看清楚威卡叔叔的样子,永远也不要忘记这个真正的男人!”
马蒂斯一时语塞,在兽群中左刺右砍了几刀,一脸羡慕地望向前方傲然而立的卡姆雷:“还是老大厉害!他已经快到第六阶了吧?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马蒂斯低头看了眼这个从小就善良柔弱的孩子,温和地道:“你错了,变强是为了不被人杀。还有像威卡大叔保护撒迦那样,可以去守护你最珍惜的东西。”
撒迦紧抱着威卡的头颅,独自走在队伍的最后,显得有些神思恍惚。
“伟大的光明战神,我愿以生命为代价,换取可以燃烧一切的灵魂之火……”粗壮汉子劈斩着身边的妖兽,宛如自语般低声轻诵。随着口唇开合,马刀上原本黯淡无比的白色炎气怒涨涌起,变成了不可逼视的灿然金芒。短短的一瞬间,他脸上的疲色一扫而空,身躯各处的肌肉渐渐鼓凸膨胀,体形竟然扩张了一倍!
家,已经到了。在漫长而黑暗的归途中,指引着他和其他人踏上正确方向的,是几簇微弱却顽强的火光。在一种特殊的武技祈语中,这些用生命去燃点的光芒被称之为——“灵魂之火”。
过于庞大的体形,使得拥挤在一起的妖兽无法做出灵活的撕咬动作。它们相互挤撞着身躯,急不可耐地想要抢先饱食眼前的甘美血肉。混乱中,十几匹拉车的健马先后被啮甲兽扯成了血淋残肢,吞食下肚。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扩散,将饥饿的兽群刺|激得更为疯狂。
随着一匹匹战马被套上车辕,所有没被巨兽踏碎的粮包都被搬上马车,将几节车厢堆得有如山包般高耸厚实。汉子们分乘上剩余的马匹,在一声低沉的叱喝后,缓缓驰离了这片充斥着死亡和鲜血的杀戮之地。
“有时候我常常会胡思乱想,如果要塞里的团队长不是您而是别人,真不知道我身后的这些家伙会惹出什么样的乱子来。当然,我也会是其中的一个。”威卡轻松地笑了笑,右臂平靠上胸前,行了个军礼,“我不想变成一堆碎肉,老大,请您给我一个轻松的死法,把我的头带回去就行。”
边云要塞,与其说是一个占地面积不大的军事堡垒,倒不如称作毫不设防的微型土城更恰当一些。奇力扎山脉特有的硬性黏土,包裹着大大小小的方型石块,粗糙地构筑起整座要塞的框基。一丈多高,尽是斑驳坑洞的土墙各处,搭建着简陋的哨塔,里面并没有人。由山腰直上,可以望见光秃秃的崎岖山路尽头,两扇厚重的要塞木门正大开着,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息。不知何时,烈日已被乌云所遮掩,形貌粗陋的土城宛如一头远古怪兽般,沉默地伫立在阴暗的山体之上,凄冷而孤独。
就像是幼鸟之反哺,从老兵那里学会如何埋伏蹲守、如何劫抢商队、如何避开戈壁莽井的菜鸟们,将这种残忍的生存手段延续了下去。新兵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摩利亚各地抽调来的死囚。他们曾经罪行累累,无恶不作,如今依旧可以连眉毛也不跳半下地将整支商队屠戮至尽。唯一变了的是,以前他们杀人是为了金钱和贪欲。现在,则是为了生存与责任。
连串猛烈的裂响爆起,马车车厢在兽群的正面冲击下,如同玩具般被扯得粉碎。战马惊嘶,妖兽狂吼,混乱嘈杂中马蒂斯等人勉强射出最后一波箭矢,弃去长弓,反手抽出了腰后雪亮的单刃马刀。随即,几百头啮甲兽冲入了这块并不宽阔的空埕。人与马,已被它们组成的青色狂潮完全淹没。
十几道金黄色的刀光猛然间爆裂四散,横飞的血雨立时弥漫了半边天空。粗壮汉子略带着一丝讶异地环视着周围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妖兽残体,低低狞笑了起来:“感觉不错……”
威卡微笑着冲脸色发白的撒迦挤了挤眼,神情和蔼地道:“小家伙,该和你告别啦!记得每天多吃点东西,这样将来才会长得和你父亲一样壮。呵呵,真希望有个像你这样的孩子……”依依不舍地看了撒迦一眼,他举步走到卡姆雷面前,缓慢地跪下:“老大,很早以前您就说过,我的命够硬。六年前一共十三个死囚被逼着走过那块沼泽,没被陷下去的就只有我一个。还记得来到边云后您先是抽了我一顿鞭子,然后再让我吃了这辈子最饱的一顿饭。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您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心里还是把我们这些家伙当人看的。”
无数片淡青色的三角鳞片在空中雨点般坠落,赤黑粘厚的血液飞溅四射,染红了卡姆雷身上的每一寸地方。他保持着直立的姿势,横执斩马,身边的地面上,是几具被横扯开来的妖兽残尸。坚若铁石的体鳞与斩马刀锋相触的时候,变得有如纸片般脆弱不堪。横摧一切的最大原因,不仅仅是因为这种独一无二的兵器,有着难以想象的沉重锋锐。而是在狭长刀身上,还闪烁着一层像水一样流动不休的微弱光华。阳光下,它略为呈现出淡淡的黄色,交织着斩马刀身原本的赤红色泽,灵动而剔透。
马蒂斯停下脚步,等他走到身边时扶住了孩子的肩头:“没力气啦!一个人还真不知道能不能爬上去,你可得帮我一把。”瞟了眼微低着头的撒迦,他低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又想哭鼻子了?”
左侧不远处,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猛然跳起,将灌注着炎气的马刀直捅进一头啮甲兽的大口:“我的炎气只到了第三阶……单比箭法的话,你不行。”
血肉的诱惑背后,等待着这些贪婪妖兽的,是茫茫无尽的黑暗。卡姆雷全身上下都在滴坠着粘稠的兽血,面前堆积的妖兽尸体早就超过了正常人的高度。虽然呼吸已略显粗重,额上也爬满了密密的汗水,但他的手却依旧稳定,斩马所挟卷的妖异辉芒在掠过半空时,仍然凛冽锋锐。所有试图逾越的猎食者在连续亮起的弧形刀光泯灭后,尽皆一截为二!
马蒂斯侧腰的伤口上,被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创药,外面裹着同伴扯下的衣襟,虽然还是会因为马身的颠簸而感到疼痛,但已经不再流血。他的脸色显得很苍白,两片薄削的嘴唇看不到半点血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经历了暴风雪后的一株苍松,尽管饱受创伤,却依旧倔强挺拔。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从战斗结束以后,他的目光就一直频频停留在那个叫做门迪塔的矮壮汉子身上,隐秘而阴沉。
“叔叔,你放我下来。我个子矮,跑得也快,它们一定咬不中的。”撒迦感觉到马蒂斯大口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响,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叫道。
马蒂斯黯然无语,默默地紧跟在左冲右突的威卡身后,踏过重叠密布的妖兽尸体,蹒跚地行向卡姆雷所在的位置。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食物”都能够轻易得手。一匹匹黑色战马以股尾向外的姿势,围成了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形。但凡有啮甲兽张牙舞爪地扑近时,它们会弹起后蹄,凶狠地蹬踢而出。尽管这样的反抗对于妖兽来说,并不能构成真正的威胁。但是和那些桀骜悍勇的主人一样,它们早已经学会这片茫茫死地中的唯一法则——想要生存,就必须敢于将任何东西踏在脚下!
火一样的骄阳无声悬挂在高空,漠然注视着这出激烈的死亡之剧。堆积如山的妖兽尸骸间,卡姆雷的眸子里,正燃烧着比烈日更加炽热的杀机。六尺长的斩马刀在他手中微微低吟,意犹未尽地吞吐着猎猎辉芒。于片刻间斩杀了十六头失去耐心的妖兽之后,但凡是它所指的地方,一头头虎视耽耽的啮甲兽便会向后畏缩退去。在这一刻,握着它的那个男人,已狞如魔神。
“是为了杀人而变强吗?我不喜欢杀人,一点儿也不。”撒迦迟疑着答道。
密密麻麻的妖兽尸体之间,到处都是破裂断折的马车碎片。一袋袋麻布粮包散落在地面上,已经被粘稠的血浆所浸透。几辆在混战中侥幸无损的马车,孤零零地伫在侧旁,仿佛在无声等待着再次驰上未完的行程。
撒迦重新回到父亲的马背上,默默坐在他强壮的双臂间。威卡的头颅仍在不停地滴血,眼帘微合,唇边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孩子柔弱的小手环抱下,他安详地仿佛是在熟睡。卡姆雷隐隐约约地觉得,在一向胆怯的儿子身上,正在悄然发生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比如说,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害怕鲜血。并且,此刻的撒迦,并没有流泪。
马蒂斯轻轻地放下撒迦,对着不远处威卡的背影,缓慢地,肃穆地,敬礼。立在他身旁的汉子们全都抬起右臂,重重地撞在自己胸口,发出一阵整齐沉重的闷响。在这个最后的离别时刻,他们标枪般挺直了染满血迹的身躯,以军人的方式,沉默地为同伴送行。
马队里的每一个人,陆续挥动起双手,回应着远处伙伴的呼声。在很久以前,这些肢体残缺的士兵也曾驾驭烈马,也曾砍杀掳掠,也曾和他们一般桀骜强悍。包括卡姆雷在内的所有人,在还是新兵的时候,全都吃过这批老兵用命换回来的粮食。当年的杀戮者们大部分都死了,侥幸从妖兽口中活下来的这些,也失去了掳掠的能力。
远处的卡姆雷浑身一颤,岩石般冷峻的面容上隐现苦涩。这声粗豪的大吼遽然炸响之后,每一个苦战中的人都发出了嘶哑的咆哮声,疯狂地刺斩出手中的马刀。他们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狰狞的血红色,下唇被自己的牙齿咬得稀烂。尽管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别离,然而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这些在一起出生入死的男儿却仍然无法抵挡心头的绞痛。从很久以前,他们就已经不再流泪,能为身边兄弟流的,就只有自己的血。
连面部皮肤也已经开裂的粗壮汉子向他走了几步,咧开嘴刚露出一个笑容,躯干突然自内爆开,碎成了无数细小的骨屑碎肉。
卡姆雷微微点头,目光黯然:“你不仅是我的兄弟,还是个优秀的军人,这一点我从来没怀疑过。”
终于,马车陆续登上了丘陵的顶端。前方,雄伟陡峻的奇力扎山脉如巨龙般斜戈过原野,仿佛已触手可及。举目远眺,在丘陵侧向所对的一截山体上,隐约可见一个灰褐色的土堡。从看到它的那一刻起,汉子们死气沉沉的脸色逐渐缓和,脚步也变得轻捷起来。因为那里,正是他们的家。
一直以来,卡姆雷就坚信,一个有着钢铁般意志的男人,才会成长为真正的王者。在这个充满了危机与欺诈的世界,强大实力固然是自身生命的保障,但更为重要的是,还必须要有着一颗残忍冷酷的心。卡姆雷是个军人,他用以磨练撒迦意志的一切手段,只看追求速度和结果,从不讲究过程。撒迦心灵上的承受能力,并不在卡姆雷的考虑范围之类。因为在他的眼里,撒迦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还是一个男人。
每当触及妖兽体表的时候,这种奇异的光华会微微吞吐颤动,在刀锋之间切开坚韧鳞片。在摩利亚乃至整个坎兰大陆,这是人类所掌握的最强杀戮技能之一——炎气。由于除了贵族以外,就只有军人才有资格修习这无坚不摧的潜能,大多数人更习惯称它为“军制炎气”。
“看来受伤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马蒂斯望着板着脸将自己赶到一边的同伴们,摇头苦笑道。
如同一道夜空中刺划狂舞的电光,斩马的赤红辉芒纵横疾闪,毫无阻塞地截断了所有它触碰到的物体。从鳞甲,到血肉骨骼,最后是生命。
附近几个苦苦支撑的大汉同时看到了这一幕,悲吼着扑了过来。在砍杀了那头大口吞咬着同伴尸身的啮甲兽后,他们中的一人又被身后无声袭来的利爪刺穿了胸腔,怒睁着双眼,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撒迦注视着怀中威卡的脸庞,黯然道:“如果可以不用死,就能变得很厉害就好了。”
撒迦怀抱着威卡的头颅,行进了要塞大门。随后,是整支马队。卡姆雷立在边云的门口,回身久久凝望着那片茫茫戈壁。
“为什么威卡大叔要这样?为什么呢?”撒迦仰起脸蛋,语气空洞地问道。
随着一声低低的闷哼,一个气喘不已的汉子未能阻格住侧方按下的兽爪,右臂当即被切落肩头,砰然坠地于地。另一头啮甲兽张开血盆大口,毫不停顿地当头咬住了他的小半边身体,几下摆头猛扯后,那汉子胸部以上的躯体被活活折断,顿时毙命。
刀光忽闪,威卡的头颅立即滚落,大量的鲜血从颈部直喷冲天,壮硕的身体微晃了晃,向前软软仆倒。卡姆雷俯身拾起他头颅,转身大踏步行向马群:“都别愣着,把那些还能动的马车重新套上,动作要快!”
门迪塔没有答话,只是闷头砍杀着四周不断涌上的啮甲兽。
随着这声闷响传入耳中,大多数人的身体都开始簌簌颤抖。这些在与妖兽生死博杀时,没有半点畏惧的汉子,沉默地转过头颅,再也不忍注视同伴变成的那滩模糊物体。
撒迦犹豫了一会,答道:“怕,但是我的腿上都是你流的血……再不下来,就要害死你了。”
“哈哈!这次是我最厉害!”马蒂斯挥刀横斩,大力劈断了一头妖兽的前腿,单臂将身边的撒迦拎起,负在了背上,“门迪塔,你他妈的上次酒醉时不是说,只有你才能称得上是边云第一神射手吗?我刚才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好像你这一箭比我少杀了一头?嗯?”
同被困在一个圈子里的威卡急速扑近,抬手轻松砍倒几头妖兽,望着满面错愕的马蒂斯笑了笑:“还好‘战神死契’那一串又臭又长的祈语我还记得,不然就被你小子抢先了。”
“老大!您一定得把兄弟们和粮食带回边云。下辈子,我还做您的手下!”一个面目丑陋的粗壮汉子高声吼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几十头啮甲兽已悄然将他和另一个同伴团团围困。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危机,马蒂斯几乎将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撒迦身上。在应付一次险象环生的齐袭时,他用马刀挡下了几支撩向撒迦的利爪,却任由另一头妖兽刺穿了自己的侧腹。随着体内的血液无法遏止地大量流失,能够挥发出的炎气也越来越弱,刀身上的淡黄逐渐转为白色,最终变得毫无光泽。失去了炎气的刀锋不再拥有可怕的摧毁力,根本无法切开啮甲兽坚韧的鳞片。马蒂斯现在唯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在竭力闪躲的过程中,静静等待着冥王的召唤。
在妖兽倒下了几百具尸体以后,主宰着地狱的冥王终于将死亡权杖,指向了人类那一方。长时间的剧烈战斗,使得一些汉子兵刃上原本就微弱的白色炎气逐渐黯淡无光,体能的枯竭更是让他们的动作变得迟缓无力。大量同类的死亡,反而给剩余的啮甲兽腾出了足够大的空间。它们开始本能地腾闪跳跃,在躲过攻击的同时挥动利爪,咬合巨齿,将汉子们死死围困在几个不同的区域。相较于人类来说,这些庞然大物的体力要远远充沛得多。
马蒂斯费力地闪过两头啮甲兽的扑击,颇为意外地大笑道:“你不怕吗?”
与卡姆雷一样,在其他人手掌边缘,也正在逐渐散发出军制炎气。有一些接近于淡黄色,另一些则是微弱的白色。它们从汉子们的掌缘涌下,寂然攀爬,迅捷附上了手中的长箭。
此时的马蒂斯,也已经到了体力枯竭的边缘。在这支队伍里,他是少数几个修炼到四阶炎气的人之一。按实力来说,即使是倒下,也应该是最后的那一批。首次遭遇的超大规模兽群,固然是一个残酷而严峻的考验,但真正间接导致他脱力的原因,还是缘自于背上的撒迦。
在极近的正面距离之下,这一波齐射并没有选择集束发出的方式。一支支闪烁着微弱光芒的单体箭矢,在没入目标的前胸后贯穿身躯,毫无停顿地掠走第二头,甚至是第三、第四头妖兽的生命。整个黑压压的兽群就像是一片涌动着的怒海,而这十几支长箭,正是纵向劈开海浪的恶鲨。
卡姆雷面色阴霾,久久地凝视着身前这个面目狞恶的部下。似乎,是想要将他脸上的那道巨大伤疤深深镌刻入脑中。
马蒂斯沉默了一会,视线转向前方蜿蜒而行的车队:“你看,每一个人,包括你的父亲都在用尽全力地推着马车。他们都已经很累了,累到几乎抬不起手臂,迈不动脚步。但是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因为还有着很多人,在等车上的那些粮食。没有东西吃,你和我,还有边云里的所有人都会饿死。威卡他知道这一点,所以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回能够让大家活下去的机会。”
“虽然这样说很残忍,但我想告诉你,一两个人死,比所有人都失去生命要好得多。”马蒂斯语声渐缓,眸子里掠过一道粲然光芒,“我,你的父亲,那些推车的叔叔们,全都会做出同样的事情。死亡的确是很可怕,但在有些时候,也算不了什么。”
生平第一次,撒迦朦朦胧胧地产生了一种念头。这看似突如其来的念想,在他稚嫩的心灵中悄然破土抽芽,并带来了一些从未有过的勇气。肩上那只温热宽厚的手掌,前方父亲肌肉虬结的背影,以及怀中这颗宛如沉睡的头颅,似乎都在提醒着撒迦,杀戮与守护之间的区别。
从一开始,战马群就是啮甲兽的主要攻击对象,然而却没有一匹能够成为它们的腹中食物。因为在这些嗜血妖兽和乌黑油亮,暴烈如食肉动物的战马之间,还存在着一个从破裂马车上跳下后,就一直守在马群附近的强大人类。
当看到几匹马背上负载的残缺尸骸时,大门处的那些老兵沉默了。他们的脸上不再有笑容,有的,只是苍凉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