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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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会。”冯无盐说得理所当然,“真喜欢我的人会舍不得让我一块走,就如同我对他一般。何况,我还有要继续做下去的事呢。”
完了,她会一辈子都记住这个男人的——空白中,她心里只存在着这个念头。
天机不可窥尚有余改,窥之则命定。得之我幸,不得之我命:何必预知,预知何用?
“你也知道明喜?”她再度抬起头看着这石刻,手指轻轻抚过上头的刻纹,几乎是立即进入状况地研究刻法。
“不,先不要。”冯无盐含糊回着。她不含糊说话,惧意就会泄露在声音里。
在冯无盐眼里以为他在把玩,忽然间他一转刀柄,竟塞入她的手里,刀刃指向他的心口。
她连人带被,被圏进男人的怀抱里,她顿时有些僵硬。
冯无盐正低目小口啜着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认为你是他的转世?”这个少年,到底对殉主有多大的执念?
钟怜尽全力对她极好,转头却会对龙天运献出忠诚,这与当年她身边的丫头看似不同,其实在某种程度上都一样。她不是傻子,哪会不知道钟怜陪伴她的意义?她不习惯平白无故接受旁人对她的善意,她也愿意以最大的善意回报,可是,要赤|裸裸地把内心送到钟怜面前,她还做不到。
她闻言,狠狠闭起嘴。
她又往喜子瞟去。第一眼看见这美貌少年确实会误以为是女扮男装,并不是说他娘气过重,而是有些人的相貌是介于男人与女人之间,也可以说他是少年的原故,不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不愿意吗?”
龙天运想娶她?正房?所以愿意让她先怀孩子?然后呢?她想疼她的孩子,但她怕对孩子笑不出来。
“你不是喜欢璧人吗?璧人之中谁及得上我?”
冯无盐是无所谓,不过,她这一无谓反而被他先带往开国主的石刻。
“那就不要用前世今生来骗自己。”她面容恢复严肃,“我小时候也骗过自己,我前世必是一个晋人大老爷,有着数不清的妻妾女人:这一辈子,才会被诅咒了喜欢璧族的一夫一妻,看不起自己的爹,看不顺眼京师的男人们。其实我很清楚是因为什么。”
他垂下目光,凝视着她剧烈起伏的胸脯。“出乎我意料的……美丽,让人无法克制的冲动。晋人总爱用美丽两字,我一向嗤之以鼻,现在我却觉得用来形容你恰到好处……这一次,总算能清清楚楚地看你。”
喜子难得神秘地笑笑。“普天之下,一般人看不到的秘密我都知道。冯姑娘,开国主在宾天前,曾下旨要明喜公公殉主陪葬:你瞧,这主仆之情多深刻。”
“没有明喜公公吗?”喜子遗憾道。
喜子见她一脸认真,于是别别扭扭道:“因为我什么也不如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她说这种事,或许是她先说她的心里话吧,虽然他不怎么听得懂,但他总觉得她似乎有点可怜。
他想从她身上得到的,是另一种……更深入的……
不过,这姑娘的智力远远高于那个叛主的婢女,这事才能教她发现。刚回到京师就遇见这种事,是京师里的人太过败坏,还是因为……有缘?
她并没有。
“即使你喜欢当个雕版师,也会把心放在他们身上么?”
“去哪?”
“姑爷千万别忘了婢子,说好的……等迎娶小姐后,婢子也……”
“这就是开国主吗?听说开国主与主……当今陛下有七八分像呢。”
她把脸半埋进被里,黑色长发散披在四周,完全掩住她的神情。
“她走了。”
龙天运一愣,又笑。“好像是。”
“所以,这不是好事吗?”
“放心吧,我这辈子啊,为了雕版付出一切了,我这一身上下都让冯家白得了。冯九、你小姐,还有你……
“什么?”
“不想让我看见你的表情变化?”他察觉到她的眼眸比平日来得圆,眼底含着水气,眼尾带红,连带着蜜色的面颊晕染着羞色。他拂过她黑色的碎发,细细地看着她面上的每一寸肌肤。
“什么?”
他闻言,笑道:“你不高兴么?”
他下意识往街上看去,男男女女来来去去。现在她在京师吗?是哪一个呢?虽然至今还无从想像,但至少……
“……我喜欢璧族。”夜里,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虚无缥渺。
冯无盐不得不说,绝大部分美貌会带来灾难,也能带来便利,她甚至听见有人在问:女扮男装否?
如果十六也能”
“好聚好散?”他语气带着戾气,一力便将她扯了过来,“没有我的允许,你也敢……”说到一半,他微微侧过脸,盯着她轻颤的手掌。
“……”其实她是把开国主的排最后。
正好此时有沙弥送上茶水,他接过一杯递给冯无盐,冯无盐留意到他十指洁白光滑,比她还像富贵人家出身,简直可以跟十六比和*图*书了。
她不得不回道:“我一直在这。等等,别压着!”她直瞪着他胸腾上晕开的红花。
喜子看去,嗤了一声。“主子让他跟来,这么远,要真出事了他来得及吗……”他又看她一眼,咕哝道:“你不留在府里讨好人,在这里赌气做什么。”
所以,她不想嫁。
冯无盐没有理会他这话。任何一个专程来寺里看石刻的都不会是走马看花,不过一夜时间根本不够。赌气?
……不管对谁,她都做不到。如同此刻她要钟怜送药来,钟怜只会想出许多借口推了。她们都做不到。
马车停在路中间,车夫对着车里的主子道:“爷,前头街口有人挡道了,看起来要挡上一会儿,小的过去看看。”
“怎能不信呢?看我的列祖列宗,看我的兄长,一个都不漏……”
“因为同样的貌美,同样带着喜字,同样……”是太监,同样的穷困出身,有着相貌相像的主子……何尝不是再续前缘呢?
那声音十分沙哑破碎,令她脸热了个透。“我……”她咳了一下,低声道:“我出去找钟怜。你……多休息。”
这些事他早就知道了啊……那又如何呢?喜子一时不得解,只好说道:“我出身贫困,因为相貌好过常人,才会被送到主子那里被主子挑中,其实那时我有点害怕,怕主子察觉到挑错人,转眼我就会被放弃。”
随着他每一次动作的低喊,她心里就受到冲击,一次又一次让她建起的防护有了裂纹。
冯无盐几度欲言又止,最后终是语气放软道:“你现在不好么?”
她要生活在那时代的璧族里,没有男人护着,很快就会消失在草原里……
紧跟着,他手掌包住她的手,用力一推。
喜子看着开国主的石刻,自言自语着:“或许我是明喜的转世。”
璧上石刻的面部雕刻并不是那么细致,要说看得出跟谁像真有难度,冯无盐抬头看去,却是心头一慌。
你知道的,开国主什么都好,就是生育不太行,也因此之后金璧的璧人渐往晋人作风靠拢,多妻多妾多子孙。我扯远了。这位嫡长子在为帝时曾公开说过,明喜在生前对幼时的他照顾良多。金璧初始,全仗宫里的老人提规矩,重现大晋宫里的规范,偏偏那时宫中晋人奴婢心异,最后还是明喜掌了权力,重整规矩。”
“好好好,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等等!不是还没天亮,是天才刚黑?她立即想起白天的荒唐事!现在理智了,觉得太荒唐,下午怎么会心意迷乱到那样……无盐、无盐、无盐,就这样一直喊……她捂着眼,抿着的嘴却浅浅弯起。
一个人,要在自觉快乐与幸福时才会笑,她不以为那个时候她笑得出来,这样对孩子并不公平。
“开国主以前的璧族?很少有人会喜欢那时候的璧族。”没有金银珠宝,没有雅致文化,有的只是人,只是一身的力量……他没有想到她个头这么娇小、最多只拿得起小雕刀的小女人会喜欢那时代。那时候的璧族没有什么男人保护女人的观念,女人一样做着男人做的事,金璧之后,璧人才渐渐融合晋人的作风。
“嗯?璧族?”他有些不解。
冯无盐张开眼。
他摸着唇,盯着她直得不能再直的背影,再想起方才她不算十分完美的行礼,其实可以看得出她没有花太多时间去学习那些开始浮夸的礼节,但该有的礼貌她还是会去做。是刚才那婢女嘴里的小姐?
他却只盯着她脸上表情。他面上的情欲渐渐翻转,温柔几乎占据大半,他恍若未觉,低低笑着:“你主动些,我便不疼。”
“是啊,家中有诅咒,长兄三年前意外身亡,如今轮到我,我娘亲认为我躲不过,索性越过我,为老三婚事产张罗……”见她听得专心认真,他心头一动,起身来到她面前。他连看画一眼也没有,直盯着她道:“你不怕么?我一个婚事也谈不上,便是此因。”
“这是两码事。”她艰涩地说道:“若有孩子,我是心爱他的……我会跟他共活在同一个世界里,怎会把他丢在一旁?”她实在不擅长跟这个男人说这些。
冯无盐眨眨眼。晋城千山寺里的石刻中好像真的有开国主,但更为人知的是大晋朝的雕刻家所刻下的大晋人物像,会专程来看金璧之后的雕刻家所刻的还真是难得一见,而她面前就有一个。
喜子笑道:“那当然。”难得遇见“志同道合”的人,他嘴快多说了点:“其实我对明喜公公比较有兴趣。
“不,我很好啊。”这女人语气有点柔软,他不太适应。
“高兴什么啊?”
冯无盐没有留意到,她一心都在画像上,即使偶尔抬头看他,也只是看他外在的相貌,而非面皮下的情绪。
这姑娘站了多久,他也就盯着多久:久到她终于察觉有人在看她,她微微侧过脸往车窗这头看来。帽缘镶着软毛,遮住了她大半的面貌,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我就不懂,她怎会去收藏别人的什么版画。京师之内,不就以她为最了吗?好丫头,你做得很好,等事成之后,必有你好处的。”
他挑起眉。
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冯无盐其实是记得详详实实的,只是连绵不断的情潮让她的理智一片空白。她记得他埋在她的胸前,记得他侵略性地看着她身上每一寸……她终于明白为何世间男女白日不缠绵,因为阳光太明亮,会让冲击性的画面无所遁形,无比清晰地烙在脑里。
彻底密不可分的感觉让她下意识抵触着,甚至流露出慌张来。
“为什么会被放弃?”
以往在船上的缠绵,她总告诉自己,那就是单纯的欲望。欲望归欲望,她伸出手了,拿到了它,满足了自已,各取所需,就是这样。
“你不是喜欢璧族吗?一回不行,再来一次,若再不喜欢,就继续下去,总有喜欢的时候……”
……一开始,不看脸也行,她的娇躯足以弥补一切。是什么时候想在情动时看着她的脸?她的身子会随着激|情而燃烧,脸上的神情呢?
然后,她被轻抛在榻上,眼睁睁看着龙天运顺手关上床榻上头的窗子,遮住厅里的美景。
“你没有来过晋城吗?”
那头冰凉凉地轻笑一声。“哦?原来是这种死法吗?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但好像也不是不好?冯无盐,你让我不痛快了,我一直在看,你何时会停了药,显然你不打算停。你可以赌赌看,你走出去后,在这天底下谁敢给你药。”
喜子这一喊,周遭的人往他看来,皆是露出惊艳之色,他却完全无视。他上上下下打量她,勉强笑道:“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钟怜呢?怎不见她?”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姑爷,十六小姐才十二岁啊!”女声带点惊怒,“老爷十分看重十六小姐,若是姑爷想要她,碑子万万不敢,老爷会活活打死俾子的。”
“放轻松点,我也不嫌你。”顿了下,他笑容满面里带着别样用意,“你若怜惜我,便吻遍我身上的所有疤痕,那么,我就同样回报你。”
“你……大白天的,白日宣淫么?又要发|情吗?”说到最后,她的声量放轻。
随即,他又得意道:“当时我只勉强识几个字,最后还是逮住机会多读多看,可惜我对它没有太大的喜好。”要不是怕陛下嫌弃,他早就放弃了。也是因为在宫里读写,才发现了明喜公公这号人物。如果他是明喜转世……就能很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适合待在陛下身边吧!
她不想在以后记得这个男人,又想记住这个男人……持续以来的矛盾,在这一次轰然瓦解。
“你对开国主真有研究。”
“嗯?冯无盐,你喜欢我么?”
喜子叹了口气。“硬邦邦的姑娘,谁会喜欢?”放弃了跟她沟通,他与她一块安静地看完壁上石刻的开国主。
他的汗珠正好滚落在她微启的唇上,她本能地舔了进去,紧跟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问着她喜不喜欢的男人蓦地封住她的嘴。
“去。跟着刚才那位小姐,她若遇上事无法应付,就帮个小忙,别教人欺负了。”
她完全不想成为她(他)的娘,也不想复制出第二个冯无盐。
“主子回京后我才到他身侧侍候,这辈子还没来过晋城——”他及时住口,见她一直盯着他看。他勉强笑道:“不如一块去,作个伴?”
“……什么诅咒?”
她想要翻身悄悄下地,哪知,男人的长臂横过来连着棉被搂住她。
那种姊夫打小姨子主意的事他管不了,但叛主这事却是可大可小;今天能叛主把人送到床上去,明天就能把人送上死路,留不得。
冯无盐摸着腹部。喝药对她而言,是一次情动下的结束,代表随时可以散场,她也习惯了喝。
冯无盐看他一眼。“说得好像是开国主贪图美色一样。”
至少要有方才那姑娘的硬骨头。
她满面通红,一撇开视线,就看见自己胳膊的浅浅疤痕。她忽然想到钟怜说的,男人都喜欢无瑕的人事,而显然她并不是。但她、她……她也没有在乎对方喜不喜欢……
他锁着她的眼,压低声:“有神棍预言,我会死在一个女人手上。”
“无盐,”他又似轻声呢喃:“无盐……”
她紧紧咬着唇。
“你了解得真透彻。”她顿了一下,“我从未在史书上看过。野史?”
为此他心头大悦,含笑道:“这是众人误会了。其实是为我的双生弟弟找的。”
他闻言,微地一怔,而后眼眉俱是笑意。黑色眼睫半垂,同样漆黑的眼瞳映着她的身影,他再问一次:“冯无盐,你会杀我么?”
他一次次地问,一点也不厌倦,细细磨着她。她实在受不了身心双重的折磨,噙着水气低低地张嘴嗯了一声。
冯无盐回头,看见喜子快步而来。她下意识往他后面看去,没有看见龙天运。
冯无盐怔住。“你疯了吗?都说是神棍了,为何要信这种预言……”
“叫喜子的一直在为主子努力,与叫明喜的有什么相关?”冯无盐困惑。喜子怔住。撇过脸,坚持道:“我确实是明喜转世。我就是他。”
“我绝不会杀人。”顿了下,她实在忍不住说道:“不能说有神棍预言某个女人要杀你,就以为是我吧?”
她瞪着他,恼他的厚颜无耻,却没有阻止,随即转头扫视周遭。
冯无盐闻言,想起钟怜也曾说起这事。钟怜与喜子都知道平常人不知道的皇室历史……她心不在焉地回道:“真要感情好,要我我舍不得,不会让他殉主。”
她一怔。钟怜怎会擅自离开?她早就发现了,不管在哪方面钟怜的能力都远远高于富户人家里的婢女,甚至说是书香世家的小姐也不为过,偏偏对他十分忠心,令她怀疑他的老家究竟是什么地位。现在钟怜走了……药呢?
她转回眼时,看见他的目光正跟着先前她的视线落在她的胳臂上,她心头一跳,难以克制地退缩,浑身就要硬直起来。
冯无盐大叫一声,死命松手。“龙天运!龙天运!你做什么?!你疯了吗?!”当的一声,碧玉刀落在地上,她连看都没有往地上看一眼,双手连忙捂住他的心口。刺进去了吗?!刺进去了吗?!好像有!
不,他会护着,这项认知令他心里愉悦。不过他也必须承认,就算他能够看透母后或刘耶的心思,有一部分的冯无盐是他碰触不到的,而那似乎很重要?他沉吟道:“那时候的璧人,在成亲前男女可以试一次上床,若是一拍即合,便算定下了。”他笑,“你是喜欢这种方式?我们不是正在做么?”
她甚至还记得绣着花朵的裙子被撕了大半,她蜜色的胳膊环住他有力的背脊,双腿自动缠上他腰上时的赤|裸裸画面。她有些目眩,无法思考。
冯无盐瞪着他,似乎不理解这人说话怎么喜欢一截一截的。这是他的家事……她情绪上一时还回不过来,声音有点发紧道:“一般谈论婚嫁,是照家中顺序的。”
“一定是。主子当年挑中我,也是看中我的美色……等等!你用这种眼神看我是什么意思?他没有龙阳癖!”喜子又往后看一眼,补充道:“任何一个人,都喜欢看到美丽的人事物,包括开国主,对,包括他。”
蓦地,她想起这种时候钟怜都会在外头等着她。
她自认切割良好,但在这一瞬间,她一身的盔曱崩解了,她来不及强留住它们:有什么直接冲进了她的心口,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因为这狗屁预言,至今我还没有妻妾啊。若是有了,偏我又走了,对她们来说很麻烦吧。就算是赶着留后,我的孩子对我娘与弟弟,恐怕也是一件棘手事。”
冯无盐还沉浸在画里,意识到他在说话,好一会儿后才猛地抬起头。
好像碰到她,就无法克制地发|情。是他年轻气盛需要发泄?他否决了这个念头。与其说发|情,不如说,只要看见这个女人,就想要把她吃了:把她吃进他的体内,就让她成为他的一部分,不必年年岁岁等待着。
他这个被害者,至死才不会太委屈。
冯无盐轻轻回着:“开国主以前的璧族。”
车里的男人应了\\声。他刚回京师,这一路行来繁华依旧,但似乎……勾不起他的兴趣?果然离乡背井久了,已经闻惯海潮味,再看古老华艳的京师,总感觉有些室息。他托着脸,在车里暂作休歇,忽然听见外头男人低语着:“确定在那里吗?”
黑色碎发掩住他的眼神,温柔的情感随着唇舌交缠,峰拥进人她的意识里,彷佛这些情感一直在她周遭蛰伏等候,就等着这一刻进人她的体内,留下属于他的烙印。
他只是笑着,凑近她,却没有回答。
“我的背很痛。”
她微微侧过脸,往他那方向看去。男人的气息迎面而来,安静的夜里,谁也看不见谁,她却知道这男人正目不转睛看着她这头。
“当然不可能!”等一下,这种话题……
“只有我认为他是神棍。无盐,他是百年前的人,竟能预言我每一位祖先的生死,连我长兄何时死都能预言精确,有时我真认为这是诅咒而非预言,如今轮到我了……”他瞥见她桌上的碧玉刀,顺手拿了过来。
“……嗯。”
“姑爷,小姐信婢子的。婢子可是筹划很久才把小姐骗到。她一直想收藏京师雕版师的版画,肯定会上文月楼的。”
要想再得到那天纯粹野性的快|感,天底下并不是没有其他女人,不一定非要从她身上得到。
她懂雕刻,对面部肌理有研究。这是不是……有点像龙天运?
窸窸窣窣的声音似在穿上衣服,随即黑暗里有了开关门的声响。
钟怜没有再问下去,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守着。
龙天运的目光移向她的绘图工具,再旁些是雕刻器具。回到陆地上,钟怜替她打点一身衣裳,素色带绣,不张不狂,又明显表现出距离感,正合她性格里的冷调子。如今她宽袖绑在肘间,露出蜜色小臂,添了几分诱人的热情。
他略带疑惑地看着她突然紧绷的情绪,接着在她眼底读到了令他感到喜悦的情感。他眼眸明亮,低低笑道:“我身上也有疤,你嫌么?”
黑暗里的压力,令冯无盐心里微微一颤。她咬住唇,忍住颤抖,低声道:“好聚好散不行吗?”
“冯无盐,你又不蠢,还是你在装傻?你感觉不出来我要让你成为我孩子的母亲吗?”
十指在他背上再度用力刮了下去。
他可以想见此时她的背直挺不肯示弱,虽然隐含着恐惧,却不让对方察觉。龙天运暗暗咒骂一声,冷冷说“你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好好想想。”他下了地。
她的个头不高,斗篷上有连帽,是以看不清颜貌,她的目光直盯着某处,他顺势看去,一男一女消失在街巷间,而那女的衣着明显是个婢子。
她定定凝看着他,一字一语铿锵有力说道:“龙天运,如果受不了,就一走了之吧。”她知道这种话说出来对他来说是大逆不道,但是……“既然你跟你的孩子都可能成为他们的阻碍,或许保持点距离比较好。你不是在海上混得不错吗?不返回京师也可以。你的面相,绝非短命相。”
她受到惊吓,不由得叫出声:“龙天运!你做什么你……”
解去自己大半衣服的龙天运,抬眼看见她的眼神。
冯无盐动了动嘴,想说:这关你什么事?又见他直盯着自己,像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她再度抿起嘴。
当她每一次承受来自于他猛烈的力道时,便不受控制地在他背上留下长长的红痕。
“正是。所以我希望等主子走的那一天,他主动开口要我殉葬。那表示这辈子我令他极为满意。”
喜子停在一面石壁前,连上头的人物都没有看仔细,就露出赞叹的神情。
一个能够横跨两朝还能活到最后的人,心机有多深沉我就不说了:开国主的嫡长子……其实也只有这个儿子啦。
她也顾不了到底抓了多少道,只极力想要掩饰住面上的表情,多掩一点是一点,因为他漆黑、带着热度的眼眸,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她强制自己回视他的凝注。“无盐。”
冯无盐看着他。
“又要蒙眼?”他上半身弓着,长臂抵在她面颊两侧,他贲起的肌肉线条有力而流畅,“冯无盐,你一直不想让我看什么?”
至于有缘?真是说笑了,就只是一个偶然事件罢了。真要有缘,也是那个无盐女……话说回来,若是预言当真,那个无盐女该快出现了吧?
他不动声色,一指一指松了开来,仍然听见她极力掩饰的喘息。
“凭什么你说你是他的转世?”
“无盐……”
冯无盐看着他,面无表情道:“我有十九个姊妹,我娘是正房,她亲生女儿只有我一个,我排行十二。”
冯无盐闻言,心里莫名恼怒。一个大男人竟被预言影响至此,居然还想到为此绝后。他的母亲就这样放弃他了吗?大宅院里的日子就是如此?她想起自己的亲爹,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她心头松口气,原来她感到愤怒悲伤的情绪不是为他,只是将心比心而已……
虽然被遮住了大半,还是能看出这不是个好看的姑娘,至少,是不合京师美感的。
一截手掌伸出车窗,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接着,手指虚敲了敲车板。几乎是立即的,有人站在马车外低声问道:“爷?”
冯无盐心跳仍是有些快,茫然地看着他。他只手撑在她脸侧,俯头吻上她微启的唇:她微颤,却不敢随意动她情绪还在紧绷状态,导致全身上下都很僵硬,这绝对不是因为排斥他的亲近:不,根本是无视了他的亲近……他低头看着她双手还遮在他的胸口上,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不是多深的伤口。”他硬是拉开她的双他的衣襟上只有约莫指腹大小的血迹,并没有再扩张开来。
“不……当然不会……”
他直直凝视着她细微的神情,良久,他眼底有了笑意。“看,你无意杀我,是吗?”
天气清和,惠风和畅。窗子半开,将院里绿意盎然、流水美景尽收眼底:但此时小厅里坐在椅上的男人,看的不是外头美景,而是正在作画的人。
“龙天运,你想做到死吗?”她咬牙切齿。
冯无盐本以为他又想吻她——他似乎以此为挑战。现在想想,她排斥的心理已没有那么严重了?
“冯姑娘。”才人寺,有人叫住她。
她垂下眼,暗自深吸口气。她真是想要嘲笑自己了,才多久没见到那个男人,居然连个石刻都感到与他相像……她嘴角泛起苦笑。当断不想断,她也真是够孬了。
冯无盐定定看着他那方向,忽然笑道:“我常听说男人重色,果然不假。你说对了,我就是喜欢这种方式。”又顿了下,她轻声说道:“好像睡太久了,我先起来吧。我去沐浴,怪难受的……”她推开他的胳臂,才坐起要下地,忽地一只臂膀又将她拽了回去。
“是啊,你没病,我也没有。有病的是他们。”
这姑娘朝他微一施礼,彷佛在说“真是失礼了,一直站在你马车边打扰”,然后人就走了。
喜子张口欲言,迅速回头看,脸色又不是很好,他勉强笑道:“每个人想法不同。还有另一个说法,半日后那命令殉主的秘诏被收回了:不过,这种说法没有证据,因为明喜最后还是奉命殉主了……我说,冯姑娘,就算每个人想法不同,你嘴巴甜一点,才可以讨好爷,是不?”
马车里的男人只当自己听了一桩风流姊夫戏姨子的戏码。等到声音消失后,他撩开车窗的帘子看去,一个穿着斗篷的姑娘就站在他的马车旁,太安静了,以致之前没有察觉到。
“龙天运,你简直是个疯子!”她咬牙切齿骂道:“你去信什么女人杀你!”
“我有病吗!?杀你做什么!”她骂道。
在他眼里,真正的美人,并非指京师这些相貌精致的男女:这些人,只能称之好看、顺不顺眼而已。有时他也感到纳闷,美这个字所包含的意义,不就是大晋自己搞出来的,怎么都忘个一干二净呢?
“都是巧合罢了。”她抿了抿嘴,低声道:“长者错,不可言。但,你母亲确实过头了。你不必太看重她的想法……”太看重反而自伤,她正要安慰他,忽听他道:“你会么?”
她闻言,再度无语。当时完全看不出来有痛到……
“你怎么在这?”她盯着他。
他的口气略带咄咄逼人,冯无盐也不在意,只道:“今晚在寺附近过夜,钟怜去打点了。燕爷也来了。”她指向树下抱着长剑的燕奔,见他往这头看来,她朝他施个礼。
“药没有效用么?还是当下的伤势太广了?”他自言自语,对上她的目光。“完全好了么?”
还没天亮。
喜子闻言,呆立原地。
钟怜彷佛掌握着她与龙天运燕好的日子,总是会备好药。
如果没有猜错,现在钟怜就在门外等她。她摸到了身上的棉被,现在春天夜里还凉,是谁取了棉被还是她被抱回房里的床上?
黑暗里他是看不见的,却可以感受到轻微而持续的颤栗自她身上传来,顿时,他满心的怒火消弭殆尽。
“你喜欢我么?”
“我娘,在老家替我谈了一门婚事。”
不太像。一个男人处心积虎想要一个女人,首要是色:单就色来说,好看是必然,他是男人怎会不知?而显然这姑娘与妤看还有段距离……那就是其它原因了?反正不干他的事。
“……”她无语。明明都是习惯独睡的人,能够比她还快适应身旁有人,她也甘拜下风了。
冯无盐点点头。“那么,希望有一天,你会想着:转世后的明喜会渴望是你的转世。”语毕,她转身去看其它石刻。
他眉目平静,漆黑的眼底彷佛没有尽头,将她脸上的每一细微处皆收纳进来。
有人足音极轻,停在长榻五步远外的距离。“姑娘,点灯么?”钟怜的声音一如往昔温和。
“当然!他一直是跟在开国主身边的太监,很受开国主重用。据说他相貌俊美,开国主才在大晋亡后留下他。”
“会这样对你的儿女?”
喜子咳了一声,忍住回头的冲动,随即,他美目闪闪发亮。“我是专门来千山寺的,千山寺有开国主的石刻,我一生必要瞻其风采一回的。”
“一拍即合了么?”
她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她可以说那是激|情下的本能回应,但她知道不是……
喜子一怔,脱口道:“难道你不想跟爷共葬吗?”
其实除了在船上的初夜外,其它时候那样不顾一切的疯狂已不复见,他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催情香那种东西他不喜欢,对催情香无感是他体质原故,冯无盐太容易被催情香影响也是因体质。或许能给他极致的销魂,但她那种耗到油尽灯枯犹不自觉的反应,如今想来却是心惊与侥幸。
她头皮都发麻了,只觉得在那一瞬间呼吸困难。
千山寺的石刻画可以说是至今最大型的版画,带点名气的金璧大师都想抢一块石壁来刻画,就连廊道上的空墙也被人写满诗词,一路走来都有来客停驻,他们见到喜子的美貌,纷纷有礼地让路。
哪知,下一刻他抽出她发上的簪子丢了,一把抱起她来。她吃了一惊,叫道:“龙天运!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