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爷，在左边的铁栅栏里呢。”牢头叫着。
“这真是可惜，解先生，你要是生在南临徐家，必能一展长才。”
她动了动双臂，双手被他反制在她身后，除非她施力踢开他，否则她是动弹不得的。
萧元夏毫不考虑将帕子扔进火堆里，亲眼盯着那浸血的部分烧个精光，这才一脚踢翻火堆，淡声说道：
父皇近年身子越发的不行，怕是熬不过这几年。父皇他……没有明说过，但他一直心里隐约有底，父皇不会让他俩携手白首的。
萧元夏自是十分不喜这样的比法，但他身为皇室中人，要是明显偏向徐烈风，必然加深方家对徐家的妒恨，这种小事要传到陛下那里，谁知方家老臣会不会亲告御状说徐家第六女好勇斗狠，把自家无赖的挑衅撇得乾乾净净。她要是从此失了宠爱不打紧，就怕陛下从此对徐烈风有了不喜之心，将来……将来她要入宫就不怎么容易了……这最后一点，萧元夏没跟当时尚小的她说个明白。
她又看见他眼下泪痣，脱口：“解先生遇过与你一般有泪痣的人吗？”她等了等，没等到回应，往他看去，又是一怔。怎么又用那种亮晶晶的光在看她？
解非暖而愉悦的声音又起一一
牢狱外有人喝道。
“依解先生的美色，上了战场，足够震撼敌军……不不，恐怕连自己人都被震住了，这战也别打了……”一顿，她又问道：“你在学士馆无故提到战事，难道你此次是经过南临回国去，你国家有难？”
夏园——
“……小姐真心以为，现在的南临徐家真受南临陛下重用？”
她呆了一呆。“西玄？先生是说……你在西玄看过我这样相貌的姑娘？”
以往，他是又恼又怕，怕父皇是想让烈风成为他母后，恼父皇既无意让他俩在一块，为何又要让烈风时时入宫陪着他这个软弱皇子，让他……让他……了解她的好，喜欢她的好，怜惜她的好呢？
他忽道：“你跟我长得一点也不像。”
直到两个月……直到两个月前……他无意间明白真相……明白有些人，是他永远也碰不得的……
因此，她确实忍了，但，她一忍，方家小无赖更是肆无忌惮欺压下来，他深知她的父兄就是她的弱点，处处踩着她父兄，十次里她两次忍不住就打了起来。
他终究掩不住心里遐思，想吻上她唇瓣。徐烈风总算回过神来，及时侧避开来，那吻轻轻擦过她的颊面。她心头一恼，用力推他一把，掌心划过身边花梗小刺。
她一怔。
他诧异她心思灵敏，笑道：“也许。”
在这间小小铁栅的牢里，薄弱的烛光轻轻摇曳，映着她颊面生红。他心里微地有疑，是烛光所致还是她真脸红了？
他轻轻哼了一声。“我先去见方十二，他指环藏针，我教人把他指环取了下来，送回方家。平常双方少年孩子打架无伤大雅，但刻意要让人破相，那可就不是什么无知小儿会干的事。”
附马出身南临古老的方姓家族，是南临少数与徐家不对盘的三朝元老，他在京师是六艺极为出色的全才，少年时跟徐长慕同为南临天才，可惜一直排在徐长慕之后，直至徐长慕离开南临后，他这锋头才健了起来。
“那……徐六呢？”他问着。
她跟着笑了。“萧元夏，你有事直说吧，用得着拍马屁么？”
但，无论如何，两人身躯可没这么接近过，几乎是半偎在他怀里了，让她有些不知如何回应。
“至少也要等我五哥娶四姐后……”
“正是。先生见闻广博，不会把这劣民放在心上，当然也谈不上介不介意。”她笑叹。可惜她身处南临，而非其他国家。拜这位学士眼界之赐，她几手可以肯定自己是劣民出身了……在南临人眼里瞧不起的劣民……父兄他们也是因为如此一直不喜她吗……那当年为何还要收养她？
解非思绪略略一停，还来不及捕捉内心深处的异样，就见她微微一笑，自布袋里取出暖石。
“小姐身子不好？”
“到时找个绣功精良的绣娘缝上，应该与新的无异才是。”他建议着。
“你爹……徐将军么？”他漫不经心地问：“徐家要你做什么，你就一定要做么？”
她应了一声，向解非笑道：
她踢他一脚，恨恨道：“我五哥自然永远是我五哥，难不成是你五哥吗？”她生平最恨有人说她不是徐家人。
其实这几年她很少打架了。这说来好笑，纠正她行为的，不是任何一个徐家人，而是外人萧元夏。
附马的脸都黑了去。
是啊，她年纪尚小，是不是自己过去老念着她年纪小不敢妄动，如今却吓到她了呢？罗秋萝在她这年龄早在为家族盘算，在主动亲近他了，怎么这家伙的情窦还傻傻地不开？他嘴里泛起一丝苦涩，心里又微微甜蜜。
他取出先前她擦血的帕子，盯了良久，命令着：“去生火来。”
此番，也不过是将气撒在徐六身上。
她抬头，诧异他面色略略严厉，非要得到答案不可。是啊，她是徐六这事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徐姓本就是南临大姓，她这个徐六……他也是迟早会知道的，于是她答道：“我姓徐……就是方才你嘴里的徐……”
他瞪她一眼。“你敢骗我！”她确实也说得没错，她要跟那些人学会勾心斗角，对权势折腰，就不是他心里那个小烈风了。
她振作了一下，扫过牢里一圈，再对上他的目光，她微地一愣，笑道：“解先生不用担心，多则半天我们就会被放出去。”他不是南临人，自然不知她的恶行劣状，一个月内总会有一、二次来小牢里意思意思。
他沉吟一会儿，道：
“如何？”
起先，是油炸鱼跟她打，后来她十二岁那年方十二从背后偷袭，油炸鱼一拳正巧击中她的面上，从那时起，油炸鱼自认君子动口不动手。一个巴掌拍不响，她也没法跟个不肯出手的人打。
他也笑了，柔声道：
“小姐家里没人注意小姐身子怕冷么？”他神色有些软了。
徐烈风微微瞪大眼。他这话真是大不敬之罪呢，所幸只有她听见，她想了想，低声道：“你家里人真是愚忠啊。”
徐家向来放任徐六行事，夏王出马，徐家自是从命。方家称小孩心性不定，闹事该打该罚，也请夏王作主即是，万万不会闹去朝上。
他再一细看她美艳不可方物的貌色，说道：
“你走这么后面做什么？”
也或者，他家里有一个妹妹，活泼热情，因而他对这样性子的姑娘添了不少好感，可惜各国女子不过太保守就是太奔放，要遇上这么恰到好处的至今除去他妹妹外，就只有眼前这年轻姑娘了。
当他离开夏园时，天空雨势渐猛。他不经心地扫过天际，想着最近一直在下雨，入夜雷电交加，直到天白方有稍减之势。往年这种情况少有，也不曾维持一个多月过，希望不会带给南临灾害。
她抬眼看着他认真担忧的面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她有没有想歪啊？就他俩？
徐烈风笑道：“王爷亲自来请，我要不走就不识相了。”她转向还在铁门后的解非，搬出徐家子女该有的气度从容，大家风范，施礼道：
“我说过，南临劣民到了其他国家，就不是劣民了，有什么好介意的？”
这真是跩得彻底了，当下，萧元夏心里直想笑，直到看见父皇那浑然不在意，反而甚是欢喜她的骑射功夫时，他笑不出来了。
这“也许”两字意味深远，似乎有难不在当下，而是在未来。徐烈风一时也想不出父兄他们提过哪个国家将遭灾？她很少安慰人，但此时此地，她想安慰这人。她道：“这对你来说，是两面为难吧。你是学士，自可避祸，但，你又在兵阵上有所专长，对你国家有所助益……”
他瞪她一眼，又气又好笑。他轻描淡写道：“余延显正好路过学士馆，看见你们在打斗，就差人来通知我。”
“小姐家姓为何？”美眸里的黑石亮晶晶，好不刺眼。
“那，咬咬我的手？”他伸出手到她面前。
解非得此机会，堂而皇之详细打量着她。
萧元夏往左边看来，与她对上目光。
“萧元夏，你闷了两个月要是结还没打开，可以说出来，我比你有义气，能帮的一定帮！帮不了的就跟你一块扛吧！”
“我对皇位没有兴趣，也没想过留在京师当个辅国王爷。我讨个南临偏远的小领地，就我跟你过去，不再理会京师的任何事……”
“阿……”
他有心转变话题，笑道：“小姐住在南临，想必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才有南临腔调，你道南临徐家如何？”
一听声音，她就知道是谁。果然，牢头连忙开门，让萧元夏快步进来。
“……我是徐家之后，自当为国尽忠，也许哪天我爹需要我了，再跟陛下请命……”她气虚道。
她脸颊还有点热时，眼前的美丽男人忽地拉住她的手，问道：
她双手握着暖石。蝙蝠……送福……嘿，五哥送福给四姐，虽然最后不小心送到她这里，现在也有人送福给她，虽然是她自己换来的。
“此刻牢里并不冷。”他声音略略放柔。
“……这牢里总是有些冷的，尤其是冬日，那真是冷得教人发颤，回家总得喝好几碗姜汤呢。”她也算够义气了。
依她外貌，应该小他几岁而已，怎会对徐长慕如此印象深刻？
他面露些许古怪。“小姐你……对他，所知甚详，还有些仰慕……”
他叹息，又把她拉近些。“我只是怕，你太过在乎你五哥了……烈风，以后，等凤皇姐为皇后，我讨个小小的领地，我的烈风陪我一块过去终老，好么？”
他心里微暖，笑道：
“平日我被关上个半天，也不见你特地过来。你不是说过，表面上不能厚此薄彼，教方家看了眼红吗？”
南临人美则美矣，却不艳丽，这种艳丽他只在西玄人身上看过。
“今日真是多谢先生相助了。”她轻轻抽出她的手臂。
“既是出色的人才，任谁都会仰慕的！”她语带骄傲地。
如果先前那个容止独秀的解非没有那么明示的言语，让她像被轰天炮打在面上，她也不会想到萧元夏其实是在……是在……他不是跟罗家小姐么？难道是跟罗秋萝吵架了？
数目一样。
“我至今还没见过眼下与我一般有泪痣的人。”他轻轻抚过她碰触过的脸伤，道：“这点小伤，伤到男子脸上，自是没有大碍，小姐不必担心。”
“马扰民，用轿子吧。”他答着。蓦地，他想起牢里那个学士解非看烈风的灼|热眼神，要不是烈风自幼习惯她五哥平凡的相貌，甚至对平凡相貌的人有特殊好感，只怕她会被那妖精似的男貌给迷了去。
“那……请先生……将来在京师见到我，或者，与别人说起相貌时……别提到此事。”
“气什么呢？是因为去年秋猎我赢了你，你气到现在吗？”
她闻言，掩不住笑。“要长得像还得了？我可不想顶着萧元夏的脸出门。”
“……我……我上头还有兄长呢……”她语无伦次。“他们都还没娶呢，怎么可以轮到我呢……”
“本王听人说了，多谢解先生相助。”他瞥见解非脸颊上的伤痕，眉头皱起。今日要不是这解非，这伤痕就要落在烈风脸上了，那姓方的，真不知收敛吗？
狩猎才开始，他就不见烈风，直到落日，方附马主仆系着成堆的猎物回来后没多久，才见她跟着出现。
“……”
她抿了抿嘴，问道：“萧元夏，你在气我？”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暖石。
她满面通红，结结巴巴：
“你叫什么？”
“夏王与徐六为金石至交，甚至要说是刎颈之交也不夸大。他这骑射之术，绝不比徐六差，只是夏王一向心慈，所以，承秋猎比试，请以徐六所猎之物暂且充当夏王所猎。夏王看似温驯的猫儿，但实则山中猛虎，烈风怕他一用心，让附马吃败，那就对公主不起了，这姐友弟恭的道理他是深深懂的，还请附马见谅。”她不疾不徐不骄不傲，就用那一双清澈的大眼望着他。
要论军事功绩，方三郎始终是差了那么点，是以在军权方面卡不上位。那方家最小的无赖处处找上徐烈风闹事，京师百姓哪个不把徐家第六女跟方十二视作同样的无赖？
萧元夏知晓后，心里越发憎恶方家十二郎，但也只能要她暂且忍下，即使打架也要点到为止，并令就近捕快见两人打起，不得伤人，就地拘拿，关了半天自行放人去。
附马打了只獐，她的猎物便有了只獐；附马射了串兔子，她那兔尸就挂在马上；你来一只我送你一只，你来两只我马上现上一双。
去年皇家秋猎，父皇下旨让徐六同去，这实是意外的恩典，但他一点也不意外，父皇极宠烈风，尤其以近年为最。不巧，凤皇姐的附马首次去秋猎，见到徐六便有意无意说道：
“是呵。这美色一来吃不饱，二来上了战场也没什么用处。”徐烈风偏头想着片刻，打趣道：
“烈风！”
“你果然听过他。我就说五——说南临长慕迟早天下皆知。他所学与你相似，但其实论才能，请恕我冒犯地说，先生输他一筹。先生四肢健全，眼力甚好，皮相也是无比出色，要学什么总是方便些，但南临长慕不同，他自幼眼晴不太好，相貌……旁人也不怎么喜欢，要学习新知，总是费尽苦心，需要有人代笔，也要有人不时反复念书给他听，在这种情况下，他这天才之名不是白得，与其说他是天才，还不如说其中他下的苦功非常人可比。”她满面喜色，满心欢愉。南临之外的人居然听过五哥，这岂不是表示，五哥真真有才！光在南临的名声已传到国外，那，如今他在外头必过得风生水起！
“举手之劳而已。”解非心不在焉道，目光微炙直盯着徐烈风。
他本想顺势吻上她诱人的唇办，但见她双眼大睁，知她对男女情事根本没有自觉……俊秀的面颇微热，他哑声道：
徐烈风惊喜道：
“脸上的伤？”
他心里不悦，收回手，淡淡说道：“你五哥要你咬，你肯定是会咬的吧。你要知道，你五哥永远也只能是你五哥，不可能有其他身分。”
这夏园，是他在京城买下的，里头只种些名贵花草，只收购古人诗词歌画，平常也是让一些有才无势的文人进园聚会，唯一算有势的，也只有她。
如果在平常，她会拍胸脯保证，哪天他成为一方王爷，无论如何她都会去看他的，住上几个月，甚至一年也没有问题，她跟他间的铁交情，远远超过他与大凤公主间的姐弟情。
“人各有志，他们执意尽忠，我愿为他们尽最后一分力，将我这些年私下所写的军事建言，由我父兄转呈君王，君王不愿听谏言，从此我就是海阔天空的学士解非，与出生国家再无关系。”
他笑道：“正是如此。”
萧元夏性子偏温，但不表示他不清楚朝中政治走向。南临方家是三朝元老，一直想介入南临军政，方家子弟里不乏出色的军人，可惜徐家在南临位高权重，声势难以动摇。
前面有人快步走着。
只是今日……
他不以为意笑道：
她咦了一声，轻轻碰上他的手指。还真是暖的……她又哦一声，笑道：“男女不同嘛。”那她就自己吞下这暖石了。
“小姐忘了在学士馆里，学士容生曾提过她披甲入宫？”
他笑容一顿，心思俱停。
萧元夏视线落在解非过分美丽的面上，接着又见解非紧握着她的手，他掩去所有神色，说道：“烈风，可以出来了。”
油炸鱼？她想了想。“他也知会错人了吧！余家与方家交好，他该去通知方家才是。”
良久，她才点头，沙哑回答：
他笑了出声。这姑娘，真真直白，直白得可爱，直白得老令他想起一人……
她闻言，笑了一声。“不过是小事。”一顿，又轻声重复：“不过是小事。”
前头的人突然回过神，左右一看，没见着人，一转身，就对上后头尾随的人儿。
仆役立即撑过伞，恭敬道：“王爷，是要轿子还是马匹？”
“怎办？小烈风的美貌我看不见，只想着你的义气了。”
“没有啊，我健壮如牛。”她笑。
“他家的人都是一个样儿。我就不懂，陛下怎能容得了他们呢？不管是方家也好，余家也好，都是先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再为南临着想，这顺序根本是颠倒了吧！萧元夏，难道你要我学奸巧手段，蒙骗你跟陛下吗？”
牢里的烛光微微，将角落里的年轻姑娘照得隐隐约约。解非扫过她还紧紧攥着那抢回的丝帕，想必是重要人所送之物。
“难不成，你还想去边关守南临？”
“有啊，都有注意的，我……家里人都待我很好，时刻注意我的身子。我想……可能是小时太闹腾，所以稍稍有点怕冷。”现在回忆，小时实在不该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在月事来时把自己搞得凄凄惨惨。
“百姓都称徐五长慕为南临长慕，要论南临当代天才，非得算上他一笔。先生见多识广，想必是听过他吧？”
“你说的是。”她小心翼翼将丝帕收妥，抬起美目，朝他勉强一笑：“我还没多谢解先生相助呢。”
“小姐眼里，徐六仅是如此？”
“那……你回去后，如果家里人还是愚忠，那可怎么好？”
牢里沉默了一会儿，解非才淡淡道：
解非要拉住她，萧元夏快一步先将她拉了出去。他对解非说道：
“不过小事而已。那丝帕想是贵重之物，小姐才会如此看重。”
她一怔，随即勉强一笑。“多谢先生。”她又笑了笑：“先生看似凉薄之人，其实眼界甚广，大度容人，你一点也不介意劣民的，是不？”
“你当我小狗吗？我不要。”
“我姓徐，是南临徐家第六女，今日在学士馆里，多亏容先生代徐六说话，请先生代为转答徐六谢意。”一顿，想起方才他暧昧的暗示，她不知手脚该摆哪才好，尤其她感到两道灼光落在她脸上，不由得脸微红，硬着头皮说道：“将来在京师里，若然遇上先生，请让徐烈风送上一桌酒席，以表谢意。”
只盼让父亲、皇姐看见他想当闲散王爷的心意。
这话在他嘴里说出来真真无情，她直率地问道：
“把门打开！”
她的眼儿微地瞪大，十分不适他忽如其来的亲密动作。小时他在宫里遇有不快乐时，他俩额头碰额头互取温暖；长了些，他就算心里有事，也不再做这种动作，只跟她说道，隔墙也是有眼的，别教她让人抓着了把柄猛打。
“我怕夏王不想见我啊。”徐烈风理所当然道：“一连两个月，夏王闭门不见，烈风三番五次登门拜访全叫门房给拒绝了，想是夏王痛定思痛，准备潜心修练奔仙了吧。”
她袖里双臂微抖，直直盯着手里暖石。良久，她低声道：
“徐六？”
后面有人慢吞吞地跟着。
多了个同伴陪她坐监，她实在不好意思之至。她瞄瞄他脸颊有道细小的血痕，是替她挡拳时，被方十二指间尖锐的指环给划伤。那条蝙蝠丝帕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要她拿给他擦伤，她心里不怎么乐意，但她手里也只有那么一条帕子……
仆役手脚极快，带着几名卫士返回。天空还下着雨呢，却在片刻变出干燥的落叶生起小火来。
她笑笑，答道：
她不在意地要抹去奔窜出来的鲜血，却被冰凉的双手执起，白色的帕子轻轻压住她的伤口。
当年这姑娘是……是怎么看到徐五长慕的？在京师大街？某间铺子？一眼就能有如此印象？
他又将她拉近些，半圈在他怀里，额面轻轻低触她的额头，对上她的美目。
他含糊应一声。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萧元夏，你……你跟罗家小姐吵架了吗？”
她眼皮不贬，直直望着他，美眸清澈似镜，连点杂质也无，看人不避不闪，与南临女子相比，生气勃勃，不拘小节，对于他这个四方游走的男子而言，她这种个性甚合他意。
她微地一怔，只觉他意有所指。
“如果我能遇上与小姐一般的人物，就算她是南临劣民，我也想好好跟她相处一番，说不得两人志趣相投，有缘订上终身，当我以学士身分游走天下时，她也能夫唱妇随，不必再介意什么劣民身分。”
“……也不算贵重，是我……是我姐姐送我的，这丝帕来自外国，所以我……我才特别重视。”
徐烈风自然不知萧元夏旁的心思，只觉这皇子出身的萧元夏有时像她弟弟，但在大事上却比徐家人还像她兄长，出面替她担着……她也不是全无担当的人，既然受不了方十二挑衅而出拳打人，不管输赢，在牢里蹲着时自请多上半个时辰——至少，让方十二占占便宜得意扬扬先离开牢里，好过同对离开又被他穷追猛打着。
萧元夏亲自调停几次，她也经他说明，修正其作为——徐家该将心思放在防守边关上，而不是因为她，最后落到全心应付方家的妒恨上。
“……我真的没气。”他轻轻叹息，道：“以后别在附马他们面前太猖狂，退早凤皇姐会是南临帝王，结这梁子对你没好处。”
“先生还要待在南临多久？”
“你对你国家就没有留恋之处吗？”
萧元夏点点头，朝她说道：“烈风，走了。”
她感觉到攥着她手的男人全身轻震。
虽然各自表面都做无事受教状，但萧元夏已是不动声色将方家这小无赖记在心头上。
“方才我说过什么我都忘了，要我提些什么呢？”
她彻底无辜化的嚣张模样实是美丽至极，却令人邪火上升想狠狠虐她一把。
徐烈风轻咳一声，稍稍凑过去，想略尽一下歉意。“解先生……这脸上的伤……”
“在西玄，就不是劣民。依小姐家教，在南临绝非以劣民方式生活，小姐自西玄而来？”
“小姐没忘了还有个徐六呢。”他笑。
他笑道：
“心知肚明的事，只是没人敢说穿而已。这种心底话我也只会跟你说，其他人，还换不到我真心话。”
他闻言，眼底抹过细碎灼光。原来是姐妹之间的赠物……
“小姐你是……南临混血？”有着南临人的美貌，以及过艳的娶色。
徐烈风诧异。“萧元夏，我背后藏着你的眼睛不成？”居然这么快就知道？
“这可有用处了，以后再来牢里，就能靠它取暖了。”她看看他，将暖石递到两人中间。“先生摸一半，我摸一半，相互取暖吧。”
她嘿了一声。“先生直接说是劣民吧，还混血呢。”
“自是大大的好！”如果她有十根大拇指，她会竖起十根以表支持。“徐家兄弟姐妹个个都好！徐大徐二徐三轮流驻守边关，徐四虽然不是徐家真正血脉，但她的忠心绝不输其他兄长，至于徐五长慕……”
玄机啊，确定是玄机！而且是拐了个弯的玄机！眼前这位学士对她有那么点意思？
“……我实在想不出……她有何好处。”
他爽快一笑。“这不是为难之处。我出生的国家，君王早已不信臣子，无论他们如何尽忠，都因他们身分低劣而被君王无视。我对这样的国家早就没有情分，要不是看在我的家人面上，想保住他们的份上，我已一走了之。”
她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问他。“先生，你看我像哪里人？”
徐烈风未觉他的心思，只想着丝帕无论如何是抢了回来，等回头她要将这帕子收在宝贵的箱子里，想看再拿出来，再不教人随意抢去。
“罗家小姐？”他昧起眼，忍着气，拭乾她掌心上的血珠，直到血不再渗出来，他才将帕子撕了一半，干净的那头替她包扎好。他淡声说道：“我对她，没有感觉，没有情意！若是因政治联姻，有凤皇姐一人足矣。”
那陛下这几年的苦心就要付诸东流了……她想着，又发现他打量着她半天。
她闻言，眼儿一亮，直接靠着冰凉的墙坐在他旁边。“正是。男儿嘛，在乎什么破相——你跟南临男子不大相同，南临人爱美色，但美色有什么用，是吧？”
她小嘴微启，内心顿时汹涌澎湃，澎湃汹涌。她再粗枝大叶，也听得出他话里有玄机。
“我并未在南临见过与小姐一般艳色的劣民姑娘，也许是因南临劣民混血太久而偏南临面貌了，但在西玄，我倒是见过几名南临与西玄混血的姑娘……清丽中带有几分艳丽。但小姐肤白如雪，貌色倾城，她们与你还是有几分距离。”如果他没有出去游历过，乍看只会认为她有倾城之美，却一时不会想到它处。
她垂下眼，只觉得好生的……尴尬？害羞？连她自己都搞不太懂了。她下意识摸上腰间里的帕子。是啊，是人都要成亲的，她还没想过自己的婚事呢，她只烦恼——烦恼五哥娶四姐时她要送什么贺礼好，烦恼五哥回来时她是不是要把五哥所有送给四姐的礼物先退回四姐房里，免得他失望？
“陛下尚未立储君，未必是大凤公主。”
“近年京城贵族子弟十分地娇气，虽说六艺学得全，不失名门面子，但搬上台面总是逊色些。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王爷平日与徐家这种名门将才甚是交好，想来骑射之术大有进展了。”语毕，轻蔑地扫过徐六，又拉回目光略略停在徐烈风标致的面上一会儿才挪去。
“是啊……历代皇帝哪个不先立储君，唯有父皇，至今未立。”他喃喃自语，终于放开她的腰身，拉着她慢步在花园里。
“回头我上药铺寻药，虽然南临的药不如大魏，但去这种小疤的药应该还是不错的。”近距离下，那血珠还在他伤口上滚动着。她犹豫一会儿，将衣袖卷了卷，露出内袖替他擦去血珠，她仔细打量，确定伤口细小，应不妨事的。
他半垂着眼睫，也回以同样的直接。“有啊，家里还有个妹妹，可惜她走不了，我也无法带走她。”
他一怔，失笑：“傻丫头，这事我怎会生气呢？”
“烈风，当我的王妃吧！父皇那儿你先别说，也不准允其他人婚事。父皇真要赐婚，我会拒绝。再等几年，我带你去我领地再成婚……”
那年他被她面上的青肿给吓着，细细追问之下才知她与人殴架。搞半天，他一直以为她的性子外向，最多跟几个地痞流氓打架闹点小事，哪知居然跟重臣之后互瞧不对眼，时常生起事端。
牢头殷勤道：“没上锁，六小姐随时可以出来的。”
“萧元夏你……”
他的表情还是很微妙。这年轻的姑娘甚是崇拜徐五长慕，似乎亲眼看过徐五……当年徐五在南临的面貌与其说丑，不如说在南临人间显得过于平凡，以致被人嫌弃。
“我当然知道还有个徐六。这个徐六……这个徐六……不怎么好……比不上她五哥……在南临陛下面前……只会讨他老人家欢心，跟个佞臣没有两样……”
萧元夏闻言，顺水推舟道：“也许是他看见方十二想令你破相，为了方家着想，这才来知会我。烈风，你瞧他，余家里就他够聪明，就算小时再怎么打架闹事，年纪一长，就懂得判别局面，明白如何做才能以最少的力气，去获得真正想要的东西。”
“……目前不知。”他眼色复杂。看来，她是想要他离开南临来保密了。
“你在扯什么……”他拉过她的手，垂着眼睫掩去眼色。半天，才抬起眼朝她笑道：“瞧，我不是一听你被关着，就来找你了吗？”
“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