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路沉默,乔诺如约把我送回了家。
我隐藏了身上所有的刺,只为了在合适的时机,出其不意地给出最致命的一击。
“苏静安,你翅膀硬了是吗?我这个当爸的还没死,你居然这么嚣张!”他吵吵嚷嚷着,陈佩在一旁哭得更凶了。
乔氏企业一直是他想攀附与合作的,所以,在得知我考上与乔诺同一所大学后,他便当即联系我母亲,说要把我接回家。我还记得当初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在为学费犯难。
我尴尬得要命,毕竟陈佩身上那让我鄙视的世俗之气实在太过浓重,我不想给乔诺一种我家是暴发户的感觉。
这些,苏远永远不会懂,关月也不会懂,乔诺更加不会懂。
因为乔诺已经来到了我的世界。
自己的女儿能和乔诺谈恋爱,更是他毕生的夙愿。
“啊呀,百闻不如一见啊,好久之前我就想跟你父亲说,请你来家里做客,你看看,这么久才有这个机会!”苏远一副跟见了领导似的神情,硬拉着乔诺坐在他昂贵的皮沙发上。
“你打啊,你最好打死我,我看你的春秋大梦谁来帮你实现!”
“苏远,我想你现在应该搞清楚一个事实。”
我当然不会像以前一样傻愣愣地挨打,而是轻巧地躲开,然后看着他那个价格昂贵的烟灰缸碎了一地。
我立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被保姆阿姨送出了门。
可事实上,我低估了乔诺的涵养,他并没有被陈佩身上艳俗的香水味熏到,反而在听到邀请去家里做客的时候,欣然同意。
乔诺应着,忍不住笑意地看我。
直到大门“砰”的一声关上,我才回过神。而比我先回过神的,是陈佩。
也不知道是我名字起得太过娴静安逸,还是他沾染了别的情愫后吐出的这两个字。我总觉得他叫我,与别人叫我,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一边吃着香蕉,一边在心底感叹,这名门大户出来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换成我可能找个借口就走了。
她的演技可圈可点,我一回头就看到她毫不做作的哭戏。
苏远风风火火地下了楼,见到乔诺喜笑颜开的,张口就说出了“蓬荜生辉”这个词。我站在他们身后,非常克制地翻了个白眼。乔诺瞥到我这副样子,被逗得忍不住笑了。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忍着道歉,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苏远压抑着心里的怒气,打着哈哈,跟乔诺说:“她们俩关系跟亲姐妹似的,在家里没大没小的,你别见笑。”
他的声音很好听,如果说话轻柔的话,常常会让人家觉得他在念一首诗。
他没办法想象,在妈妈花掉了他给的所有钱后,我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再也不是小公主的我,每天担心的都是下顿饭吃什么,也不敢去上课,因为会被老师催着交学费。
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能够拯救我的盖世英雄。
苏远顿时急了眼,上去又哄又劝不说,还一嗓子吼住了转身要上楼的我。
自尊被夷为平地,没有了单纯的心思,没有了软弱的性格。
“静安!”苏远重重地咳嗽了几声,“你画了一夜的画,也累了,该回房间去休息了。”
他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我。他眼里那个眼神淡漠,对什么事都一副无所谓态度的女儿,其实早就被生活摧残得变了模样。
陈佩那铺了好几层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干笑着往旁边挪了挪。
这么想着,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劳苦功高的意味。
阔别三年,对我不闻不问的“父亲”,他的突然出现倒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我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使出浑身解数接近乔诺,如今这才有乔诺的“登门拜访”。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胆子,我跷着二郎腿说:“陈佩,你能离我朋友远点吗?你今天的香水味真的蛮廉价的,我爸是没给够你钱买贵的吗?”此话一出,空气顿时都安静了。
“苏静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乔诺的面前不给陈佩面子!林芳到底是怎么教你的,你懂不懂长幼有序!”他真是气得不轻,脸都红了。
我怔住,因为他再次叫了我,静安。
而我依旧淡定地站在那儿,不为所动。他不是没打过我,相反,他是我人生中唯一打过我的人。
从那一年,他毅然决然地砸了我的画板,毁了我的颜料,在隆冬的黑夜,把我和妈妈赶出家门。
从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配再充当我生命中父亲的角色了。
我冷笑地看他,站起身:“好啊,我是该休息了。”
他的动作僵住,陈佩被吓得止住了哭声。
“既然这样,那叔叔,我也先回去了,我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乔诺起身要走,苏远的失落都写在了脸上。
能够拯救我的,只有我自己。
苏远完全没想过我会说这种话,气得直接站起身,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朝我丢过来。
我从来都是一个审时度势的人,没必要忍的时候,绝不会忍,毕竟在这个家,我已经忍得够久了。
“乔诺既然能因为我来家里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但他来不来,取决于我,不是你。”
恰逢这个时候苏远在二楼的书房里喝茶,见到乔诺,二话不说让保姆下来迎接。跟着一起出来迎接的,还有我的继母,陈佩。
苏远看我的眼神很陌生,陌生到仿佛我不是他亲生的。
说起来,让我接近乔诺,一直是我的父亲——苏远的心愿。
陈佩一副小市井的样子,喜气洋洋的也凑过去。乔诺礼貌地和苏远寒暄着。
就在他冲过来要打我的时候,我恶狠狠地瞪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几乎吼出了这句话。
“对啊,我和陈佩感情可好了!”说着,我凑过去搂住陈佩,“她才比我大十岁,前几年,她还在百货大楼做导购呢!”
最早的时候,他从来只叫我苏静安。
他一个劲儿地挽留,可乔诺根本没听,只是轻声对我说:“好好休息,静安。”
是我看错了吗,我怎么觉得他挺高兴看我“作天作地”的样子。
从前所有的棱角,都被磨平,为了生存,学会了跟在别人身后摇尾乞怜,学会了撒谎,学会了忍受从前不能忍的一切。
可哪里不一样,我又说不清。
“不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