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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上的碎石粒嵌进脚板,我已经没有了知觉。
其实,我只是觉得有一点冷。
在她喝下那瓶劣质白酒的时候,是带着一种赌徒心态的,她明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那天晚上,还是仰着头,悉数而尽。
当时他说什么来着,好像是这么说的——所以,程落薰同学,你就不配做小美人鱼。
罗素然是我的偶像,她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
孔颜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生平第一次找他要了一根烟,烟雾袅袅里看他不清楚她的脸。
孔颜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愤怒的男孩子,其实相对于他温和的微笑,她更加喜欢他发火的样子,因为后者看起来比较真实。
后来的时间里,我一直处于元神出窍的状态,她也没有说话。
周暮晨看着她的背影不说话,孔颜的背影永远都是那么孤傲,在顷刻间,他其实有过冲动,过去抱着她,哄哄她。
她笑了一下,静静地转过声,你走吧。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人,永远都不明白,有些代价实践起来,比嘴里说说,要惨烈得多。

事实证明确实是有用的,周暮晨在接到电话的第一秒钟就干脆利落地说“颜颜,你别乱来,我马上赶到”。

已经是黄昏了,周暮晨漫无目的地走在马路上,路过的行人各个神色匆匆,脸上写满了劳累一天的疲倦。
而此刻,他就在为自己的承诺而奔跑,他想她明白,就算世界荒芜,总有一个人,他会是你的信徒。
因为,在她吼出这句话的时候,身边所有的路人都停下来了,他们迅速以我为圆心组成了一个圆圈。
我站在这段爱情的尾声处,看见沿着爱情走向来时的路,原来每一步,都那么孤独,而且辛苦。
我矫情地想起《海的女儿》中可怜的小美人鱼,她一步一步走在刀尖上时,是不是也是这么痛。
可是她哭了,从来没有示弱过的孔颜,在周暮晨逼视她的时候,眼泪铮铮地掉下来。
准确的说,是分分和和无数次的男朋友。
“后来,你说你坐在栏杆上等她放学,从窗口里看到她在掀开的课桌板下偷偷的喝酸奶,一边喝一边盯着讲台怕被老师看见,那个样子,你一辈子都忘不了。”
周暮晨竭力的奔跑,脑海里只有孔颜流着泪的脸。
她在那边大声咆哮:“程落薰,是你吗?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被绑架了吗?”
所谓聪明,大概就是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回到最初一个人的状态去。
春末夏初,明明空气里已经有了夏天的气息,很多女孩子迫不及待的换上了短袖T和裙子,露出了光洁的手臂和小腿,三三两两地从我身边过去。
周暮晨面无表情,只是眼神里有难以掩饰的失望和愤慨:“你知道自己荒唐吗,你知道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有多担心吗,你知道我送你去医院的时候一路上多怕你会死掉吗?”
无论孔颜是多么顽强坚硬的人,她总还是个人,这句话对她的杀伤力太大,尤其是出自她面前的这个人——这个把她看得比全世界任何人都重要的周暮晨。
她拍拍额头,笑出声来。
那个下午,我们三个人都很沉默,时间仿佛停止了,我看着沉默不语的周暮晨,在眼泪夺眶而出之前,我选择了逃离。
我从余光里看到有个穿黑色衬衣的男孩子站在离圆心最近的那一圈,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他敞开的衣领中,一枚翠绿的翡翠观音十分精致。
因为她明白,这件事对于我来说,也许比被强|奸了更惨。
好不容易,我稍微平稳了一点,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是我,我好难受,我好想死啊……”
那种感觉就是,原本握在手里的风筝线,要断了。
到后来,我实在走不动了,索性在马路边上坐下来,把鞋子一脱,把两只鞋子的鞋带绑在一起挂在脖子上,赤脚行走。
她倒是很大方,坦荡地说:“你想问什么,只要我愿意说的,我都会说。”
其实,从那一刻起,命运的磁盘就开始转动,我们所有的人,被一只翻云覆雨的大手操纵着,在这个全民娱乐的城市里,奏出了一支青春的骊歌。
他在孔颜的身边坐下来,那一刻,我心里很清晰地走过一声叹息,我知道,在我内心存在的最后一丝希望都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崩溃了。

过了好久,周围的人都散了,我才瓮声瓮气的回答她:“我跟暮晨彻底完了。”
她隔着护栏高声喊:“周暮晨,我姐姐呢?”
住院的那个晚上,周暮晨一直守着她。
而当时,我对后来的一切都不得而知,内心只想吼一嗓子:子啊,带我走吧!
康婕赶到的时候,我光着脚蹲在双黄线上,所有的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都会减慢车速,那些探究的眼神从车窗里投落到我身上,我一概不理,用双手围成圈,尽全力将自己抱紧。
他把脸埋进被子里,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哭了。
这种战术的学名叫破釜沉舟。
慢慢地,拥挤的车流开始畅通了,A6的驾驶座上,一个粗狂的男声:“那是谁?”
孔颜的手机也是3250,她在我发呆的时候给周暮晨发了短信,内容我不知道,但是很快,周暮晨就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这下轮到她呆住了。
用罗素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来概括他就是:旁观者轻,轻松的轻。
是那天晚上,他才知道,外人眼里风光无限高不可攀的孔颜,在刚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亲生父母送给了现在的养父母。
周暮晨在最开始有一瞬间的震惊,可是紧接着,他伸出手轻轻地擦去了她脸上的泪水,轻声地说:“别告诉我你会为我流泪,我不相信鳄鱼的眼泪。”
她挑挑眉毛,“你问这么多问题,我可没承诺你全都回答,我只回答你前面两个问题。第一,那天晚上我酒精过敏,所以住院;第二,暮晨曾经说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我有事,第一时间就要通知他。”
当孔颜以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坐在净果甜品店里、我的对面时,我的心就像面前那杯椰汁芒果爽一样冰凉。
同一个时刻,孔颜跟周暮晨之间,也掀起了一场口角战争。
如果说之前,我还是只是遭遇了失恋,那么在这一刻,我感觉我的生命承受了史无前例的双重打击!除了周暮晨和孔颜那对奸夫淫|妇的绝情之外,还有来自我最好的朋友的愚蠢。
康婕穿着一双绿色的NIKE的人字拖跑到我面前,呆滞的面孔因为充满了疑惑而显得更加呆滞。她像《梅花三弄》里的马景涛一样,把我拖到人行道上,剧烈地摇着我问:“你怎么了?你被强|奸了?”
当然,是特别漂亮的那种高中生。
我想了很久,甩出一连串的问题:“那天晚上你究竟为什么进医院?为什么你进医院要给暮晨打电话?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之前在一起,后来为什么分手?”
他一边说这些话一边一步一步逼近孔颜,她永远都是这么理智、冷静、不露声色,就算再接近她,也有一种距离感。
周暮晨满头大汗赶到的时候,她露出了微笑,那一刻她知道,她依然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她说:“因为他们想要个男孩子,可是姐姐已经3岁了,所以就把我送人了。人算不如天算,第三个还是女儿,这是报应吗?”
可是暮晨,你知不知道,你说起她的时候,眼睛放光,那个样子,我也忘不了。
他的容颜一如既往的英俊,可是我只觉得,这张脸,对我来说,那么陌生。
是我多心吗?那个笑容里,分明有不屑的意味。
她有些灰心,可是同时,她又冷笑着告诉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父母都可以抛弃自己,何况只是男朋友。
她的老练和果断对比我的青涩稚嫩,高下立现,我简直想拿把刀刺在大腿上好让我的下半身不再发抖。
周暮晨看着她那张与孔颜有七分相似的面孔,心脏顿时有一种剧烈的绞痛,他来不及回答她的问题就拔足朝之前的方向跑去,全然不管车里错愕的李珊珊。
在周暮晨离开后没多久,孔颜也起身走了。
他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声音来自坐在因为堵车而停滞在桥上的一辆奥迪A6里,副驾驶座上的李珊珊,穿着当季的CKT恤,素白的面孔上没有脂粉的痕迹,看上去就像高中生。
她总是在一些不恰当的时候说一些雪上加霜的话。
我脚上那双刚买不久的匡威有一点打脚,每走一步都是钻心的痛。

说完这句之后,之前还有所压抑的悲伤像潮汐汹涌喷发,我对着自己那个廉价的手机嚎啕大哭:“康婕,你快点过来,我觉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我还想要说什么,她示意我停止,“好了,程落薰,我愿意说的就只有这么多,如果你还要问什么,我都不会再回答了。”
“我能给你的忠告,就是放下这些事情,好好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像你这样来质问我的女孩子,你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在那短短的十多分钟的等待里,她想起几年前,她去医院看生病的亲生母亲时,无意中得知自己遗传了母亲的酒精过敏。
半夜醒来,看到他憔悴的样子,她忍着没哭,轻声地说:“当日是因为我跟我说最近有人缠着我,所以你才会去博郡找人打架,才会认识程落薰。”
她和周暮晨,合力用利刃在我的心脏狠狠地捅了一刀,从此以后,那个伤口无时无刻都会汩汩的冒血。

听见手机里传来康婕那个傻乎乎的声音的时候,我很努力想控制好自己的气息,可是一张开嘴,我就很不争气地呜咽,呜咽得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摇晃得像是触电一样。
时光如白驹过隙,在她茕茕而立,踽踽而行的这些年里,这个男孩子是唯一的、全心全意只爱她一个人的、在她跟别人之间永远毫不犹豫选择她的人,可是现在,连他都来伤害她了。
我看着眼前微笑的孔颜,心里很清楚,我做不到。
我还记得我当初跟周暮晨说起这个故事,说到小美人鱼最后化作了海面上蔷薇色的泡沫时,牙痒痒地说:“要是我,我才不会这么成全那对狗男女,我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其实故事不会停止,我们只是等待,一直到许多许多年以后的某天。


而最可笑的是她的亲姐姐和亲妹妹都没有遗传,偏偏就她这个弃婴都遗传了这个毛病。
他记得,李珊珊第一次来学校找孔颜,说“妈妈病了,想见见你”时,孔颜难堪的样子。
李珊珊瞪了身边这个光头男人一眼:“想什么呢,那是我姐姐的男朋友!”
可是,他轻轻地拍了拍孔颜的肩膀,然后起身离开,自始至终,孔颜没有再转过脸来。
就算世界荒芜,总有一个人,他会是你的信徒。
当我以为我很幸福的时候猛然发现原来幸福不过是个幻觉,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他当时把她抱在怀里的时候,暗自发誓,无论她错得多离谱,自己一定要包容她,原谅她。
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我看着那些脸上带着幸福的微笑的女孩子,她们是真的幸福吗?
“可是程落薰,我其实挺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会是她们当中最聪明的一个。”
许多许多年以后的我,遇到了林逸舟,才明白许多许多年以前的周暮晨,为什么有许多许多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