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绝情
我额头上冒着大滴的汗，从地道里爬出来，矮人三兄弟还在酣睡，吹哨声此起彼伏。发生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好像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真羡慕他们可以睡得这么安稳。
珊珊走后，我觉得很无聊。从风中飘来一张纸，是通缉令。上面画着三只妖怪：翡翠龙，熔火犬和无面者。我决定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干，顺便想想清楚。于是我想要它们的牙。
“那是你们的感情问题，不关我事……喂？可恶！”我使用龟缩大法，珊珊七窍生烟，但也只好替我盖上翻板，将地毯压好。
“什么人啊？”珊珊揉揉眼睛，假装刚睡醒，走了出来。
“你说什么？”她伸出手臂，想要抱住我，却发现自己手里拿着窗帘布缠裹的一对双刃，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迷茫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我不知道男人是不是都是贱货，有人追就跑，有人跑就追。这种感觉像是在挣扎，像是有绞索在脖子上收紧，逼得你发狂，没法思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想狂奔。
“你胡说！”吉恩的声音已经快哭了。
“也好。”她不知道在动什么心思，爽朗地大笑，“这样你就不亏欠她了。那对双刃也实在是太过危险，你拿着我不放心。其实事情就是这样，你完全不用选择复仇的人生的。”
吉恩一怔，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珊珊医官，跳下马，不由分说冲进屋里，见到三个矮胖的矮人正在呼噜打得天响。她“噔噔噔”冲上阁楼，又“噔噔噔”冲进厨房。
我倔强道：“不，我一定要报复。”
“不会的，哎，吉恩不是来抓人的，是来抓我的。你就出去说，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房子是你的。”
“但是这样好么？”珊珊问。
但她还是很不高兴：“怎么就那么巧啊？我就知道是送给旧情人。哼，拿着我送你的东西去送人，我记住了，你完了。”
那一天，珊珊对我说：“你总一天会成熟起来，发现自己的真心。在你像个男人之前，我一定会看着你。所以，不要急于为自己的人生做决定。”
“我们早就住在一起了。”
我家还保留着一个地洞，直通到屋后的田里，是我小时候挖了用来躲避娜娜的，现在还在。我慌忙掀开地毯，打开地道的盖子往里爬。珊珊也要往里爬，我慌忙中将她往外一推：“你出去替我抵挡一下啊！你是有名的医官，吉恩不敢把你怎么样。”
“但是我现在是在门外啊！快开吧。”
折腾了一夜。我们将财宝拉去我家，足足四车啊。天亮再雇一只车队，将这些东西稳妥地运到索巴丁矮人世界去，那就谁也找不到了。
“吉恩。”我轻轻唤她的名字。
他们一怔，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铜须老大的声音傻乎乎说：“但是你说用砖头从里面堵住的。”
一切都得算在娜娜头上。
珊珊指着她口袋露出来的长筒丝|袜，那是我要去做贼，然后被吉恩从头上扯掉的：“那个应该是我的丝|袜吧。我喜欢香露儿这牌子的丝|袜了，自然，你要的话也可以留着。不过那是他从我腿上脱下来的。你还不走么？他是我的，你们之间从未开始过，也早已经结束了。”
吉恩的声音完全混乱了：“他，他不会的！”不管她来之前做了何种决定，她实在没有想过我的屋里走出一个女人。
珊珊给她伤口上撒了最后一把盐：“你似乎还有东西没有还给我。”
她一言不发。
“都死了。”我苦笑，“所以这笔宝藏真的是遗产了。曼德拉主教的遗产。”
珊珊说：“从那一天开始，我们就只剩下彼此。”
“不是吧！”我大吃一惊，吉恩真是锲而不舍，她这么快就发觉了曼德拉庄园对面我租的房子，然后沿着车辙追来了。看来我不给她一个合适的理由，她一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门打开，我急急闪了进去，将门拴好，老二老三举着十字镐埋伏在门边，见到真的是我才放松下来，老大依哟依哟依早已搬着一块大石头，重新顶在门底下。我趴在门板听，吉恩没有追来，才松了口气。明知她追来也无可奈何，我还是忍不住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
矮人三兄弟醒后，买了几辆大车，雇了几个人，兴高采烈地将财宝装车。我和珊珊都分了一份，但是我们都觉得拿着不安全，所以还是一起运走吧。他们坐在车头，有人扬着鞭子，有人拉着手风琴，有人高声唱着：“我是幸福小矮人，依呀依呀哟！”
我冒汗，有过这一幕么？
我在地道里听着，暗道，女人真可怕。
吉恩一声尖叫，手反射性在我头顶一抓，扯掉了长筒丝|袜。她在坠落，离我越来越远，她的手胡乱挥舞。我看见她坠落中绝望的眼神，我闭上了眼睛，那种眼神可以杀死我。当我睁开眼，她已稳稳落在地上。她完全惊醒了，猛然抬起头，凝望着阳台的我。我也在凝望着她。
“别跟我做戏。”吉恩眼圈发红，“这是他家，我知道。”
突然，她冲向墙壁，足见轻点，飞速爬向二楼阳台。我无声地退入黑暗，洒泪狂奔。身后传来吉恩的哭声：“你别走……”
珊珊还没搭话，外面传来马蹄声。我们紧张地趴在窗缝，发现一个穿着黑衣的女人疾驰而来，赫然就是吉恩。她连衣服都没换，却不再蒙面。红色的长发利落地束在脑后，一张俏脸杀气腾腾，离着老远都感觉得到。
“我知道你在里面。”吉恩在门外喊，声音很冷漠，她大声说，“你出来，我们说说清楚。”
珊珊一大早就来敲门，见到我们在屋里呼呼大睡，才松了口气。我迷迷糊糊睁开眼：“珊珊啊。”
“嗯……”她渐渐清醒了，欢喜道，“是你么？果然，你在执行特殊的任务。老师说你超级棒，做得都是别人干不了的工作。”
“真奇怪。”依哟依哟依耸动着黄胡子说，“这里的人都是聋子么？怎么都没人来。”
我在吉恩能够看到我的背影前跃下了楼梯，直奔地下。地下藏宝室里，矮人三兄弟正在大丰收，隔着铁门就能听见他们的哈哈大笑。我拍门急道：“开门，是我。”
“到手了，但是……”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又将它让给别人了。啊，那对匕首不适合，不适合……哎哟！”
珊珊哼了一声，靠着门框，望着落荒而逃的吉恩的背影：“女人差一岁，道行可就是差着一个台阶的。”她回头瞅了我一眼：“要追快追，不追可就追不上了。”
“你知道？”珊珊一插手臂，道，“哼，既然你知道，那就好办了。他不想见你，你还是走吧。”
嘿哟嘿哟嘿激动地说：“我们的感觉，就好像是挖到了索巴丁大帝的遗产。那位富甲天下的矮人君王哟！”
“这样很好。”我嘴硬道，心中却是一阵酸楚，有些迷惘。一直憋在心里的气都散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去报仇。但是我得去，我不去找娜娜报仇，我还能干什么呢？跟吉恩都成这样了。
“再见！一定要到索巴丁来玩。”他们和我拥抱，我依次亲了他们的胡子。然后他们强烈要求和珊珊拥抱，珊珊也亲了他们的胡子。三兄弟就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我手臂一松，将吉恩从三楼阳台上丢了下去。
“什么？”
“吉恩。”我尽可能让声音温柔，让她记牢，“你记住，永远不能拆下我缠在刀柄上的裹刀布。”
“快走吧。”
“有什么不会？”珊珊出招狠毒，开始讲故事，声音中都是梦幻般的美好回忆，“那一年，我在门口捡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快要冻死了。是我救了他，悉心照料，用我的身体为他取暖。”说到这一幕的时候仿佛有小天使在人耳边吹奏幸福的喇叭。
我跪着双掌合十：“原谅我吧！”
“怎么样？刀子到手了么？”
珊珊急道：“我会被抓的！”
“什么？”
藏宝室里面只有几副铠甲，几张油画，空空如也。我一怔：“就这么点儿东西么？”
珊珊狠狠扭我的耳朵。
吉恩怒道：“你，你是他什么人？”
“哇哈哈哈……”三兄弟一起奸笑，“能搬的都搬空了，珠光宝气，真是珠光宝气啊。”
矮人三兄弟震天的呼噜声中，我揉着被揪红的耳朵跟珊珊好好解释了一番。珊珊一开始皱着眉头，但是见我将自己的事情都原原本本讲给她听，就原谅了我。
“不是的，吉恩。”我沉声说，“我变了，我开始为自己杀人了。”
“不了。”我出神地望着吉恩的背影，没有想到对她造成的伤害这么大。
我们爬出地道，外面堆的都是用苫布盖着的箱子、金银烛台、镶着宝石眼的雕像……乖乖，红衣主教的财产实在惊人，这足以养活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了。临走时疯狂的三兄弟又引爆了一捆炸药，炸塌了地道，毁灭了藏宝室曾经存在证据。等到教皇对曼德拉庄园进行财产清点的时候，就由军情局去替我们背黑锅。
那天晚上，我就那样抱着吉恩，轻轻矗立在阳台上。不远处，仙都城灯火通明。曼德拉庄园的树林和池塘里，青蛙和蝉热闹地通宵鸣叫，但是心情刚好。如果时间可以停滞在那个时候该有多好。她的眼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我知道她要醒了。
珊珊一把将她拦住：“哎，这是我家，你要干什么？”
吉恩“哇”的一声大哭，外面传来马蹄声，吉恩伤心地纵马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