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劫数
我不想让家人担心,也不想死。我喜欢景谦,喜欢祖母和母亲,喜欢我的书和我的电脑,喜欢我现在所处的热闹自由的世界。有时甚至会恨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命运,让自己始终处在这等死的尴尬和徘徊之中。如果什么都不知道,至少眼前会幸福。
呼啸而来的雪浪铺天而来,边缘带到云夫人与景谦,立时将他们淹没。
朋友死了,电梯出了意外,从二十四层掉了下去。
景谦笑道:“哪里有什么声音?”
云老太太和景谦都沉默了。
我怔住,脱口问道:“那我,该如何再找到我的父母家人?”
可这时他也听到了,山顶有隆隆之声传来,而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祖母追问:“那么,溪月将会在何处重生?”
天修大法师道:“天定命数,焉是人力能敌?”
祖母和母亲合计了好多时日,又和景谦带我千里迢迢去西藏的香巴拉雪山之颠。那里有位极出色的天修大法师,据说能穿梭千年,参悟生死,祖母年轻时曾见过一面,知他神通,决定向他祈福求助。
你会想我们吗?
云夫人和景谦的眼中,开始泪光闪烁。
今年我已二十四岁了,正是祖母和母亲给我算定的大限。
景谦终于露出头来,叫道:“伯母,伯母的手和我牵到一块!”
那呼啸而来的雪崩,又呼啸而去,把道路都覆住了,无辜得仿佛从来没发生过,只是一片洁白晶莹,似自亘古以来,就这么一尘不染,清雅洁净。
我尽量不去接触那些灵异之物,偏偏却对那些异物特别敏感,森森的凉气,常会在我身侧萦绕,让我无所适从。那些异物,都是些急于找寻替身,好让他们重新投胎的恶魂,他们相中的,往往是八字命薄的短命之人。而我,在那些异物看来,分明就是到口的美食。
我的男友景谦,此时大是紧张,天天守着我,几乎不敢离我半步。从大学算起,我们已谈了三年的恋爱了。不知多少次,两人相偎相依,在花前月下徘徊,只愿今生今世,白头偕老,永不分离。对寻常恋人而言,这可能是触手而及的幸福,而我却只得不安而无奈地等待着我注定的命运。
景谦急道:“这么说,我的溪月,还是大劫难逃,必得先死一次了?”
但随着我年龄渐长,但萦绕的凉气越来越冰寒刺骨,出现的机率和时间越来越长,甚至,我已经可以看到凉气中那稀薄的人正紧紧跟着自己,如影随形。
天修大法师甩着他的黑袖子,露出一丝倦色。
云老太太站得稍远,只被气浪卷着倒退数步,看着那恐怖的雪浪席卷而去,喃喃叫道:“天!天!”
云夫人忽然大叫:“是雪崩!溪月!溪月!”
古玉,你会把溪月带到哪里去?
后来,这座商贸中心,成了市里豆腐渣工程的典型。
随后,又出现了第三次、第四次的相类状况,我都死里逃生,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
事实上,可能是因为那块古玉的提醒,我已经逃过几次大劫了。
溪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景谦看着满脸疲惫的溪月睡去,怕扰着了她,便和两位长辈在稍远处点了篝火,温着干粮和水,打算等热一热拿去给溪月吃。
甫出那水晶般的玻璃门,就听得一阵隆隆作响,水泥灰尘乱飞,然后是巨大的折裂之声。等我逃到安全地带时,那座美丽的十层大楼已经轰然倒地,许多或崭新或陈旧的灵魂,在废墟之上飞舞。有哭的,有笑的,有茫然飘在空中的。
云老太太好久才说:“古玉,会把溪月带到一个很幸福的地方。”
祖母和母亲给我了一块传家的古玉,据说可以驱邪,让那些恶魂有所顾忌,不能相害于我。那块玉苍白陈旧,无甚光泽,也看不出年代,雕刻着古老的螭纹。螭,形如龙而无角,卷尾,螭屈,春秋时便开始在各类器物上出现。观其形,嘴较窄,眼较细,身略肥,臀略瘦,比春秋之时已略有变化,算来应为唐之后,宋以前之物。这螭玉从我八岁时就被我贴身挂在脖中,也许真能守护于我吧,一直到二十岁,虽有异类不断在我身遭纠缠,我却不曾遇到过任何意外。
他连挣再爬,脱离了险境,又和云老太太合力,把云夫人拽了出来。
一次,是在一栋崭新的商贸中心。我随着人流正在购物,忽觉情形有些怪异。一抬头,四处俱是人影,稀薄如淡淡的雾气,居然比正在购物的人群还多。我心头顿时直冒寒气,猛地冲出了商贸中心。
而云老太太和云夫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因为她们的灵感分明在告诉他们,那声音中,分明夹杂着死亡的气息,甚至有着孤魂的幸福的呐喊。那是因雪山失事而客死边地的寂寞游魂,在为即将找到的替身而兴奋。
第二次,我和朋友去二十四层的顶楼观光,乘电梯下楼时,电梯里好多人。我便叫朋友先下去,打算再看一会儿风景,乘下一班电梯下楼。朋友咕哝了一句“不趁现在人少下去么?”便关了电梯。
云夫人跌坐地上,抖落衣衫间的积雪,定了定神,看住面前的皑皑白雪,问:“溪月呢?溪月在哪里?”
天修大法师手持古玉,瞑目低颂片刻,黯淡的玉身渐渐散出月色般的澄澈光芒,我看着那清亮的光芒,心神不由恍惚,眼前景物,亦似迷朦起来。正迷糊间,忽觉中指一疼,手指已被天修大法师捉住,轻轻扎了一针,一滴鲜血掉落在古玉之上,苍白色的玉,顿时染上一片红晕,竟有几分妩媚,似不会再褪掉一般。
我怔了片刻,猛地想起方才那些电梯里的人,脚似乎是漂着的!
天色虽已傍晚,天修大法师亦无留我们住宿之意,我们只得匆匆下山。
祖母忙道:“这玉,是我们祖上遗下之物,向来可以辟邪镇妖,可惜,现在似乎也救护不住月儿了。”她把玉取下,恭恭敬敬递给天修大法师。
我疯狂冲上去拍电梯门,已经晚了,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相击然后掉落的脆响。
她欲奔向帐蓬,景谦一把拉住她:“快!快闪!”
天修大法师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到时候你可以再到香巴拉来试试。我们这座庙宇,从唐时便有了,世代相传。历代的主持,都是修行很高的大法师。”
我的祖母云老太太和母亲云夫人都习过灵术,换句话说,是现代的阴阳师。但我却不是。祖母和母亲都不愿我碰任何脏东西,那脏东西将是我致命的打击——脏东西,就是祖母和母亲打了一辈子交道东西,也就是灵魂,飘泊无依不属于人世的灵魂,俗称鬼。
母亲常常叹息:“你的八字注定,活不过二十四岁,我该怎样救你,溪月?”
在那茫茫的雪山上行了三四里路,四人都倦了。景谦在背风处铺了帐蓬,我钻了进去,只觉头重脚轻,也不知是不是部分魂魄被吸入古玉的缘故,极是疲倦,竟一头睡去。
然后疯了般以手刨起雪来,那一处雪正在耸动。
天修大法师将玉还给我,道:“此玉流转世间数千年,灵力深厚,我已将姑娘魂魄之中的一缕转入其中,成为玉的本体之一,从此此玉与姑娘生死相依,如果姑娘出事,此玉必会护住姑娘之魂,以此玉灵力,说不准会给姑娘带来重生机会哩!”
天修大法师笑道:“那要看古玉将她带到何方了。也许天涯,也许咫尺,也许今时今日,也许数百年前,也许数百年后。”
你会好吗?
那披在黑袍之中,有一双深蓝眼睛的天修大法师盯住我,目光闪烁了好久,然后看住那块螭纹古玉,“咦”了一声。
祖母忙带了我们告退。
这时云老太太忽问道“什么声音?”
溪月曾睡过的地方,连着帐蓬,完全消失了,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八字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