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被误导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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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二富”程老二家财更可怜,不足百贯而已。目前程老二每月新增收入,满打满算也就2贯到7贯左右。村中二富尚且如此,至于程老七所谓的“嫁妆丰厚”,价值也就是30来贯钱……
赵兴见自己的话没有相应,程阿珠依旧背对赵兴,停下手中工作僵在哪里,浑身颤抖,耳根还红了。他想再说点什么,可考虑到刚才环佩问题露出马脚,阿珠又诡异地穿了一身盛装……他晃了晃脑袋,把话咽了回去,讪讪走回自己屋内。
篙师感慨完毕后,看赵兴已经目露凶光,他走南闯北,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同常人,马上套近关系:“小老儿霍小乙,那邻人……啊,曾说程家坳的老师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瞧那船造的,太稳!……你们需要船工不?老汉操舟20年,正打算寻地安居。”
赵兴这次猜对了。环佩的作用是用来压裙角的。宋人讲究走路时鞋不露出裙边,而低垂的玉佩恰好用来压住飞扬的裙角。因为环佩的存在,使得宋人只能采用小碎步走路,尤其是身份高贵的人。而日本艺妓当初学的就是“华族”走路的方式。
才进屋,他马上扑到床前,伸手向床下摸去——那里藏着他带来的现代物品:几个皮箱,皮箱里装着几件残破的女性裙装、化妆品、梳妆用品及数件男装T恤……还有那把多功能工具刀。
程家坳现在还必须隐藏,因为现在登记,州府会派个乡绅来管理。唯有程家坳自己出了位士绅,上官府登记,回归官府治下才合算。同时,赵兴不愿让人太早发现程家坳,是因为他现在还没有一个合适身份。
即使赵兴看到了,他也说不出话来。因为阿珠的话突然提醒赵兴——也许,在环佩的佩戴方式上,错的是自己!
山居,房门一般是不上锁的,因为村落里居住的都是同姓人,不会有窃案。在这种环境下,赵兴他的房门也从不上锁。可赵兴记得出门前自己关紧了大门,现在大门敞开着,院内还传来了扫地声,他诧异的止住脚,倾听片刻,摸不着头绪地走进院内,接着,他看见程阿珠正满头大汗的扫地。
宋代女子对嫁妆拥有完全的支配权,她死后,如果没有子女,那份嫁妆要返还娘家,所以宋人嫁女,嫁妆都特别丰厚。许多宗室王爷、朝廷高官甚至借债嫁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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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兴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招了招手,唤过程夏,叮嘱道:“领他们去见你爹。”
说罢,他虚引着手请篙师前行。
赵兴原以为理学昌盛的宋代,女人们都会有一双裹得很小的小脚。但他现在发现,现在这个时期,妇女裹脚还并不普及。至少在社会观念上,缠足尚未达到人人接受的地步。而且,宋代的缠足,与后来的三寸金莲是有区别的。
在宋代,不仅女人用小碎步走路,男人也如此。宋朝朝廷高级官员还另有一个用来压裙角的配饰——那是皇帝赐给臣子、代表进出宫廷权力的金银小鱼、印绶。这些东西多装在一个锦袋里以防灰尘,所以俗称“金鱼袋”、“银鱼袋”、金绶袋,银绶袋、铜绶袋……
不过,相比赵兴的年轻,他有资格自称老汉。
其实,对程家坳目前所谓的“富有”,赵兴心里是颇为鄙薄。乡民穷惯了,忽然手头有了余钱,就容易自我满足。比如:程夏由于是族长之子,孩子头,所以村里的什么产业都有参股,连带着他父亲坐享其成成为村中首富,这位首富家财多少——240贯。
据赵兴的观察,宋代的缠足是把脚裹得“纤直”但不弓弯,类似后代的高跟鞋穿法。这种裹脚法被称为“快上马”,所用鞋子被称为“错到底”,的鞋底尖锐,由二色合成。
赵兴隐隐觉得:或许,他原来所看的那些古装电视剧画面,再一次误导了他——玉佩的正确位置应该是佩戴在膝盖以下的。恍然间,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看到的日本艺妓,那些人的配饰也是吊在膝盖下的……
这是全套嫁衣!程阿珠在这个时间、这个院内、穿着全套嫁衣为他除尘,意味着什么?
这位准新娘出现在自己的院内,赵兴感觉有点不自在。他张了张嘴,准备劝止程阿珠的忙碌,但立刻又发现,程阿珠的打扮有点不对劲。
程阿珠扫地扫的很认真,浑似没听到赵兴的脚步声,但赵兴却发现,当他进来时,这女子的动作稍停顿片刻,接下来浑身显得很僵硬。
第二天,船启动了,岸边的人渐离渐远,那个人仿佛昨天没回去,依旧在街上询问鬼故事。相距远了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觉得在晨曦里,那个披着露水、疯癫的背影显得特孤独、特凄凉。
程老七没有子嗣,所以在寨里处境尴尬。按照宋朝法律,他的那份田地将由程阿珠与他的侄子分享。但因为程阿珠要嫁入城里,所以村里的土地对他没用,程老七早早的把那块地交给侄子打理,父女俩靠侄子上交的部分田租过日子。这点钱,他还要省下来给女儿置办嫁妆,所以,日子过得有点紧巴巴。
连背子出现在程阿珠身上,赵兴看到这儿,脑海里首先冒出的词是“嫁衣”——程阿珠是在展示她的嫁衣,这绣工精美而华丽的裙衫是她的嫁衣。
果然是“嫁衣”,而且一件不落的全套打扮。
阿珠今天的神色不对,原先她与赵兴还能有问有答,今儿干脆态度羞涩。听到赵兴的指点,她嚅嗫半晌,背着身,调整好环佩,然后头也不回,轻声细语地解释:“奴这种佩法,也是听教习说得,老师说不对……现在可好?”
程阿珠是程老七的掌上明珠,因为要嫁到城里,所以程老七自小就开始教导阿珠“城里人的礼节”,所谓“教习”,就是程老七聘来专门教导程阿珠礼节的中年妇女。
这个女孩今天很奇怪,竟然穿着一身崭新的绸缎,缎面上绣着精细的花鸟虫鱼。绣工很完美,它也许正是早期的湘绣。那套华丽的裙服外还罩着一件纱制背子,这种背子演化到明代叫做“比甲”;演化到现代叫做“风衣”
程老七从女儿定婚起就开始积攒嫁妆,前几年寨里的人都很穷,所以他的钱财积累缓慢。等赵兴带来了农产品深加工技术后,程家坳的财富开始爆发。程老七因为没有田产照应,闲暇时间比较多,再加上赵兴的“政策性倾斜”,他也在这股致富狂潮中,迅速替程阿珠备齐了嫁妆。
在村里全面改建成砖房时,程老七甚至没有能力跟风,是赵兴看不过去,便指使程夏带领同学给程老七改建——这一举动惊动了族长程同。
都是一个村子的,他以前当然见过程阿珠。据说,这个女孩是寨子里最漂亮的未嫁女,因为要嫁给城里人,程老七很早就培养她学习城里人的礼仪。因此,在一群乡村野丫头中,程阿珠显得格外文静。
赵兴猛然惊醒——白角冠儿皂盖头、熟白纱裆裤、白绢衬衣、明黄纱裙子、粉红纱抹胸、真红罗裹肚、粉红纱短背子……
船工们将船驶进简易码头时是正午。殷切的船夫非要送孩子们回家,其实他们是想看看传说中的程家坳。赵兴一直在愣神,没顾上反对,孩子们没心眼,欢跳着、领上船夫们走上了山路。
他来这个时代只不过三个年头,时间不到两个整年,接触的都是一些乡民,对于宋代风俗的了解,仅到乡民层次,他知道这不对头,但想不出问题出在哪里;想不出程阿珠这番展示,有什么特殊含义。
早期的“背子”没有纽扣,双襟并不合拢,甚至还相距老远,活像一件大氅。宋代背子各阶层都可以穿,但所选用的材质却需根据社会地位而定。不过,无论怎么说它也不是劳动者所穿的衣服,倒是在贵妇身上很常见。
腰间扎着一条蜀锦彩带,上面坠下一根长长的丝绦,丝绦上绑着两枚玉佩玉环,一枚玉佩吊在膝盖位置,另一枚玉佩坠在脚边……
按日子计算,这位姑娘就要嫁了。她与那位店小二已经约好了秋后完婚。程老七打算秋收过后就去进城享福。
程阿珠没有动,她死死握住扫帚,愣在那里——调笑,老师在调笑我!我该薄怒吗?可为什么我只感觉到浑身发软!
其实那篙师并不老,但风吹雨打使他的相貌显得像老头。
这是一种押解的姿态,可篙师无从拒绝。
宋代交通并不发达,老百姓奉行“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观念,许多人终生没有踏出自己所居住的小村落。船工们虽然走南闯北,但他们从没见过如此整村的砖房。更没想到,在这偏僻的穷山坳里,还隐藏着如此富足的村落。
赵兴在现代社会也就是个小男人,跟着老板混,拿薪水,没啥冒险意识,只喜欢兢兢业业讨好老板,干好自己的事。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他更加谨小慎微。如果不是此前的丛林生活让他多了点杀气,他甚至没勇气继续活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现在,既然程阿珠不开口,他也就保持沉默,边走边用欣赏的目光观察对方的嫁衣。
走进程家坳,赵兴像是忘了船工的存在,自顾自地向家中走去。程夏楞了一下,这才醒悟过来,押着船工向祠堂走去。
赵兴就是在那次旧房改建工程中与程阿珠接触了几次,虽然最终族中出了工力,人情落在了族长那里,但没有赵兴这个由头,也就没有他们的新房子,所以为了感谢,程阿珠给赵兴做了几双新鞋子。
自己的族人需要外人来怜悯,这对程同来说是很丢脸的行为。况且自己的儿子年幼,程同还指望着孩子读书中举,哪肯让他干繁重的体力活儿,于是,程同一声令下,全村青壮齐出动帮助程老七完成了新房改建。
什么好不好,阿珠背着身子,赵兴哪能看到?
赵兴对那种手工纳制的布鞋没啥好感,唯一的印象是鞋底针脚很均匀。考虑到程老七家境贫寒,几双鞋面可能花去了小女孩的部分嫁妆,赵兴的回和_图_书礼也很丰厚。为此,程老七亲自登门感谢了几回。一来二去,双方有了接触。
宋代的路况并不好,普通人平常一般不|穿这种“错到底”鞋子,道理就跟现代写字楼MM不会在乡间穿高跟鞋走路一样,当她们穿上这双鞋时,则意味着……
程阿珠听到身后久久没有动静,又弓下腰去扫地,这使她裙子后摆离开地面,露出了脚下那双漂亮的绣鞋——那是一双名为“错到底”的弓鞋。
翻过山头,在正午强烈的阳光下,对面山坳处,一排排崭新的砖房从半山腰绵延到了山坳,船夫们发出一片吸气声,这吸气声使赵兴悚然惊醒。他连连冲孩子们使眼色,孩子也醒悟过来,悄悄围上了船工。
剩下的路程里,赵兴一直在考虑自己身份的安排,等到他返回程家坳,只记得整个旅途中,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孤独的背影,两岸的景色反而记不起来了。
“阿珠啊,这环佩……似乎它放的位置不对”,赵兴第一次看到古代女吊上环佩。按他想来,“环佩叮当”嘛,它应该吊在腰间,怎么到了膝盖下方。所以他憋不住插嘴。
程阿珠是个恬静的女孩,赵兴考虑到对方的在嫁身份,双方的接触都是彬彬有礼。也就是从程老七那里他才知道,宋代女人居然也拥有继承权,可以参与父亲财产的分配。
宋代女人分在室女、出嫁女、归宗女。在室女是指未嫁的女子,在财产分配上,她与男性继承人拥有相等的继承权。归宗女是指出嫁后因丈夫死亡返回娘家的寡妇,她在继承权上略次于在室女。而出嫁女则更低,近乎于没有。
一念至此,他立刻一声重咳,用最平静的语气,淡淡的说:“衣服很美……环佩嘛,你还继续原来的佩法——原是我错了,跟你调笑而已。这院子也不用扫了,现在就快午饭了,你回家做饭去。”
“啧啧啧,好……好一片大屋……啊,俺县太爷住的房子也不过如此。”篙师站在山脊感慨完,猛然发现事情不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