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为获知秘密而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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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武侯,那就是诸葛亮嘛。三国演义在宋代已经有了雏形,应为宋朝廷推行正朔观念,所以刘备成为赞颂对象,并确定了三国演义的基本架构。乡间,诸葛亮的故事不算人尽皆知,但诸葛亮的智慧读书人都知道,连带他戴的帽子也被叫做“武侯冠”,成了数百年的流行时尚。
程夏忘了自己的目的,好奇顺老师的手指看向那份图纸,看了一会,他发现老师全没看图纸边的图解说明,只用手指顺着画上流程依次推敲,他忍不住问:“老师,这图旁注的字怎么念?说的是什么?”
看到自己尊敬的老师失去了一向的沉静,学生们也知道这首诗词非同凡响,他们不等赵兴吩咐,立刻搬来两篓酒,提到岸边。那位老者却显得并不贪婪,他摆手止住了激动的学生,指点着船上的酒篓吩咐说:“且慢!一样一篓,此生足矣。”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馀生。”
“取解式”考试在秋天举行,所以称为“秋闱”,考中者第二年春天参加在礼部举行的省试——这就称为“春闱”,省试通过可参加殿试,考中者称为“进士”。
每三年一次朝廷在各州举行“取解式”,考中者称为“贡士”——因为唐代类似考试称为“拔举”,所以民间也称其为“举人”,考不中的读书人则称为秀才。到了明清,科举增加了秀才试,举人、秀才才成为官方名称。
“莫听穿林打叶声,
此外,宋代的房屋大多数属于木质结构,这让赵兴也无从参考。所以他随手一画,画出一个北京四合院结构:当中是正堂,旁边是西厢,东侧月亮门通向后院——那是用来堆柴火与谷物的。
这一天,程家坳注定是不平静的,孩子们带回的消息让大人们激动地彻夜难眠。
厅堂内,赵兴沉着脸,似乎并无太大的喜悦,他低着头,手指在书的插图上不停比划,情绪似乎不高。程夏犹豫了一下,不敢过去招呼。
归来仿佛三更。
赵兴还在发呆,脑海中依旧在思索着眼前此人是谁,等到学生们殷勤的将六篓酒搬上岸去,这名老者一声轻咳,溪边一株树后,闪出两个人影,他们点头哈腰的走近老者身边麻利的搬起了酒篓,但他们的装扮却让赵兴勃然大怒。
这种新式酒走的是高档路线,整个酒壶造型是一个少女手里托着一只橘子。少女的头巾是个木塞,还用刀工雕饰出很细致的发丝。木塞外包一块绿绢,形似妇人头上戴的头帕。打开这种酒壶的办法有两个:一种是揭开绿绢,拧开发髻状的木塞;另一种是拧掉少女手上的陶橘,这样酒瓶就出现了一个壶嘴,喝完酒后可当茶壶泡茶。
我欲醉眠芳草。
他终于忍不住问:“老师,你真没看图边的标注,为啥不看呢?”
赵兴懊恼的直拍自己的脑门,他愣愣的看着老者,心里火烧火燎。
正堂两侧,分别是一大一小,左右对称两个房间。其中的大房间,现在被当作孩子们的教室,这样,孩子们根据年龄大小和学习进度,被分为两个班级。而两边两小房,一边是孩子做手工的工作室;另一边则是书房,堆着赵兴这两年收集的杂书。
回首向来潇洒处,
何妨吟啸且徐行。
“夜饮东坡醒复醉,
“倭人!”赵兴浑身乱摸,希望找到一件武器,准备打翻面前这两个倭人。此时那个老者已经扬长而去,边走边唱起了另一首词:
船在进入黄州前就遭遇了胥吏盘查,这种歧视性盘查令从没经历过胥吏盘剥的程家坳山民愤怒欲狂——比如:船上没有货物也让纳税,谓之“虚喝”。
这几年,恰好是王安石三舍法的尾声,三舍法已经名存实亡,取解试的考试内容不再是《三经新义》,有时考诗赋,有时考经义,有时兼而有之,变换不定。赵兴在诗词上是弱项,所以平常不讲诗,现在,学生们在赶考路上听人吟诗,立刻停下手头的工作,转脸看着老师。
赵兴没理会宋代城管人员的唠叨,他在注意岸上的一个“孤舟蓑笠翁”。那个老头就是浠水边上、疯疯癫癫、逢人便问鬼故事的老者。
夜阑风静縠纹平。
料峭春风吹酒醒,
这次离得较近,赵兴看清了对方的相貌:他其实并不老,大约四十岁光景,是一米六左右身高——这是湖北人中的罕见身高。他颧骨很高,前额高耸——耸的很有个性。眼睛长而闪闪发光,具有一付强而有力的嘴唇、下巴端正,胡须长而末端尖细。
赵兴这套院落没按宋代的建筑风格建造,因为他不清楚宋代建筑是什么风格。
“就是,还是这位官人知礼”,一名宋代城管人员得意地喊。学生们愤愤不平,但赵兴的注意力却不在于此,他的注意力在岸边。
随即,他一仰脖,咕咚咕咚喝下了半壶。
可惜一溪明月,
程家坳的山民从未受过胥吏欺压,他们觉得自己仅是个过路人,竟要为自己的“走过路过”付费,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如此复杂的开瓶方式,连程家坳里的乡民第一次看到时,都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而这名老者只瞥了一眼,立刻麻利的拧开少女的“发髻”……啊哈,此人一定是个老酒鬼,而且是个非常聪慧的酒鬼。
那些字过于生僻,现代已经用其他字词代替了。
家童鼻息已雷鸣。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如此强悍的诗句,作者是谁?我怎么毫无记忆?
因为酒瓶形状不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船上酒种类繁多。
说话的时候,赵兴很热情的拍着对方的肩膀。
因为看不懂。
既然有床,安置起来就简单了。把孩子们的东西一划拉,程阿珠的东西摆进去,这座小院算是有了女主人。
宋代可是个强人辈出的时代,这时代论到著名诗人,就跟现代的经理一样多——一砖头扔出去能够砸到八个,其中三个还是巨匠的那种。
赵兴船上载着六种不同特色的酒,六种酒采用六种包装,分别称装在不同的陶瓶里。当时的酒度数较低,由于赵兴的酒度数稍高,所以瓶子的体积比较小,接近现代的酒瓶大小。依据添加的水果与香料不同,它们分别是:梨酒、桃仁酒、橘酒、山楂酒、汾酒、麦香酒。
赵兴刚来时,由于不懂当地语言,他只得能少开口尽量少开口,非要开口,也要到在无人处,将要说的话模仿几遍,确信没啥口音差异,才用尽量简短的语言说出自己的意思。长期下来,反而形成一种特有的“威严”。
老者个矮,高大雄壮的赵兴,一双熊手拍在对方肩上,让对方身体一阵晃悠。不过,这老者却不已为怪,他毫不客气地接过那壶酒,拧开瓶盖,深深嗅了嗅,立刻夸奖:“好酒。”
彼时,江上风静,縠纹不生……
程夏收拾好,阿珠扭捏地继续在屋里找活干,擦桌抹窗地,似乎还不适应身份的变换,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赵兴虽然不认识那些字,他却知道,在现代这些词应该是什么意义。因为他掌握一项古人所不懂的科学手段——逻辑推理。
等了一会,老者看到赵兴从癫狂状态慢慢平静下来,又追问一句:“怎么说?”
如此庞大的名人群,让赵兴这个学国际贸易理科生怎么猜测。
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随着时间的推移,受过知识量爆炸时代来的赵兴展示出海量的阅历,在孩子们眼里,他是无所不知的化身,无论孩子们提出多么古怪的问题,他总能张口即答。时间长了,孩子们都有点敬畏,看到他在沉思,都不敢打搅。
竹杖芒鞋轻胜马,
“照野弥弥浅浪,
此前,赵兴的师承渊源一直笼罩在神秘当中。因为宋代还没有那种“工厂流水线式”的学校教育,每个读书人都必须有个师承。赵兴的无所不知,让大家疑惑之中多有猜测,这次他偶然一句,让程夏觉得他知道了什么,他身体发抖,心里为获知秘密而狂喜,目光热切。
“老师无须看说明,知道为什么?因为老师掌握一种独特的学问——‘智慧之学’”,赵兴合起书本骄傲地说:“什么是智学,看了事情开头,就知道结尾,这就是推理,推理就是智慧。三国时代,世人庸碌,不知道事情开了头会怎么发展,独诸葛武侯知道,所以他成了千古绝代的智人——这就是逻辑推理的力量。”
赵兴突然截断程浊的话:“给他!”
障泥未解玉骢骄,
长恨此身非我有,
这时代,中国南方开发并不完善,黄州是贬官的去处,江州也是。船经过黄州时,江面上的官吏并不太尽职——这是可以想象的,因为贬官的升迁与政绩并无关系,只与政治有关,所以贬官的精力并不在政绩上,而在于钻营。
其实,宋代的旅行规则远比任何时代宽松,到了明代,出行必须“路引”。
这岂止是诗,这是千古传唱的华章典句。
学生中数程老二的儿子程浊脾气躁,他大吼一声:“干隔涝汉子(宋语,指不务正业的人),爷的钱……”
赵兴随手将书放在一边,看着激动地程夏,很平静地问:“想学嘛?想学,我就教你们‘万法之理’……好了,先回家去,明天我们去府城。”
清晨,家长们揉着通红的眼睛,相互悄悄碰了个头https://。这时,赵兴已带着孩子上了路,家长密议的结果是:族长再次重申了封口令。当晚在场的几个孩子,事后也被叫去反复叮咛——连独在西厢忙碌的程阿珠也不例外。
“我欲醉眠芳草……杜宇一声春晓……好诗”,赵兴吧嗒着嘴,越品味越觉得这首诗词有味道,在学生的注视下,他禁不住做了最符合这时代文人气质的一个狂放举动——他抬手从脚边取出一壶酒,跳上岸去,边递给那个老头,边豪放地说:“老先生,好诗啊好诗……当饮一壶酒。”
莫教踏破琼瑶。
这壶酒是赵兴依据汾酒的酿造步骤,又参照孟买蓝宝石酒的风格,在蒸馏的时候加入了橘皮、香料蒸馏出来的新式酒。它既有汾酒的清澈,口味又接近蓝宝石酒的橘子清香。可惜赵兴也没掌握蓝宝石酒的完整配方,所以这酒倒进白瓷杯里,呈现的不是淡淡的海水蓝,而是清澈透明的橘红色。
横空隐隐层霄。
诸葛武侯啊,那是一位千古传颂的“聪明蛋”,还是位丞相,都封侯了!若学得当年侯爷的一分本事,孩子们此生何忧?
老者这一问,十足像一个酒徒。然而赵兴不怕,他现在已经有能力蒸馏出五十度左右的汾酒,老者就是个酒坛,一日能喝一瓶高度酒,一年不过三百六十瓶——他供得起。所以他慷慨的回答:“姑且道来!”
此外,船上运送些小商品,河道上的胥吏夸大数额,要求按虚额纳税,谓之“花数”;即使空船也要纳税,谓之“力胜钱”;所收商税,专责现钱,原值十文,只折作两三文,谓之“折纳”。
何时忘却营营?
程夏领着同学站在那里半天,找不着话题,只好领同学去正堂,打算向老师道喜。
赵兴现在双目赤红。他已经明白,能写出这样诗句的人一定是个绝代诗豪。可他就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这让他自怨自艾。听了老者的追问,他毫不犹豫的一指船上,慷慨地说:“任你挑……不,全归你。”
“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赵兴嘴唇哆嗦,慢慢地吟诵着这句诗。
赵兴安排的行程是乘江舟顺流而下,在黄州换过中型江船前往江州(九江),而后换上大型货船穿越彭蠡湖(鄱阳湖)。
“给他钱”,赵兴再度强调。
※※※※
现在,他刚刚结束了抑郁沉思,但仿佛没看到船的驶进,旁若无人地吟道:
程阿珠入住的是西厢。西厢里早有一张大床,原本是留宿孩子的——那些进山打猎的山民,常把孩子放在赵兴这里,这间屋子便成了那些孩子的窝。
杜宇一声春晓。”
老者带着微微的醉意,朗声唱道:
最能透露他特性的是他那敏感的表情肌肉,他表情丰富,眨眼之间会由欢天喜地的表情一变而成抑郁沉思的幻想状。
偷偷看了看书皮,书名是《齐民要术》。忍了很久,程夏终于确定他的猜测:老师没看说明,只是顺着图示挨个在那里测算——推算,这太神奇了。
解鞍依马绿杨桥,
图旁注的字怎么念,赵兴也不知道,因为上面的字十分冷僻,现代社会已经不用这些字了。可这时代赵兴又找不见一本《现代汉语字典》,那些不会的字,他就是不会。所以,他只好含糊其辞。
等了一会儿,耐不住性子的孩子们使劲推搡程夏,程夏壮起胆子,踮起脚尖,侧着身子,一步一停地走到赵兴身边,望着头也不抬的老师,张了几次嘴,却没勇气开口。耳中只听到老师在那里嘟囔:“这儿该是进料口,这是冷凝管……”
“知道汾酒吗?这上面说的是汾酒的全套工艺流程……什么,‘工艺’、流程这两个词不懂,没关系,我以后慢慢解释——简单地说,这是一套造酒技术,按图所说,就能造出最好的汾清酒。”
听到是套造酒技术,程夏不再刨根问底。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方法一般都是家传秘籍,传子不传女的那种,所以不方便问。不过,他看赵兴压根不看图示说明,觉得很奇怪。
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宋代科举考试制度分为州试、省试和殿试三级。在赵兴这次考试前不久,宋仁宗根据范仲淹、宋祁等人的建议,令各州县设立学校,并规定在校学习满三百天的人,才能参加取解试。后来这种制度遭到反对,仁宗只好下诏废除,恢复了旧有的考试制度。
老者歇了口气,马上又举起酒壶,“咚咚咚”的喝起来。这一次他如长鲸吸水,直到瓶底朝天才停下手来。带着微微的醺意,打量着赵兴船上的货物,目光尤其在那些精致的酒篓上略加停留,而后豪气十足的说:“我还有一首诗,你看可换几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