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客厅写也一样,快,别耽误叔叔阿姨打麻将。”她一把拎起我的书本,拽着我往客厅去。
也许我的反抗超出了她的预期,她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那个眼神在众人的围观中变得越发冰冷。
她最讨厌的就是我在别人面前顶撞她,而我现在就在这样做。
拍了拍身上蹭到的灰,看了裴志明最后一眼,我匆匆忙忙地下了山。
不用开门,就能听到屋子里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我怀着一如既往沉重的心情打开门,抬眼就看见陈美华一边叼着烟一边摸着牌。不等她看我,我就一溜烟儿地钻进了厨房。拧开煤气,拿出冰箱里仅有的鸡蛋和西红柿,开始为她准备晚饭。
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勇气,就在两桌打麻将的人面前,一把甩开了她,用平时音量的好几倍冲她说:“在这儿我没办法写作业,太吵了!”
就知道她会这么说,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败下阵来。
兜里的破手机就在这会儿叮叮当当地响起来,不用想也知道是陈美华。
“没法写那就别写。”她一字一句地说,并且毫不客气地抢过我手里的书本摔在地上。
回到家时,已经七点。
我长得并不算好看,充其量只能算清秀,这一点我那自认美貌的妈妈——陈美华,把这一切都怪罪给裴志明。并且这种怪罪在我长大以后,越发明显。她是怨恨父亲的,否mhetushu.com.com则也不会在他离开的十年里,从未带我来看过他。
可这种感谢就在我吃完饭后,狠狠地打了我一耳光。她不知道从哪儿带来了四个人,凑了一桌新的麻将局,然后她直接推开我的房门,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去客厅写作业。
每到这时候我都会感谢她,她还把我的房间空了出来,否则现在的我连个安心吃饭、读书的地方都不会有。
十七岁生日这天,我终于如愿以偿独自去了墓园。
我把捂在脸上的围脖松了松,露出下半张脸来。
她没有正式工作,白天在小区里的干洗店上班,到了晚上,就把家里变成一个不专业的麻将馆,带着三五成群的朋友过来打麻将,赚一点点份子钱。有时候运气好,她还能赢一点儿。不过看今天的样子,她手气并不好。所以,我并不想惹她。
“你不能这样。”我缓缓地捡起地上的书,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我还要读书。”
在无数个寂寥的夜里,我都在想,到底陈美华是不是我的亲妈妈,否则她怎么会对自己的女儿做出那样不可理喻的事。
这么想着,我突然有点心疼他,纵使在他离开我的十年岁月中,我曾隐隐约约地怨过他。如果不是他轻易地离开,也许我这十年来的生活也不必过得这样狼狈。
是一条催我回家做饭的短信。如果不是肚子饿了,她才不会想起这个今天生日的女儿在放学后并没有及时回家。
在这一瞬间,我仿佛听见自己因为愤怒和惧怕而血液倒流的声音。
我伸出手,把他照片上的灰擦了擦。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胸腔里有怒气在翻涌。
这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事实。我的母亲不爱我。
怀里的那束白菊被风吹得发蔫,我轻轻抖掉它身上的积雪,把它放在了墓碑下。
往年似乎还好一点儿,可今年,陈美华完全没有搭理我的意思。不过我可以理解,毕竟她养我并不容易。
“你要读书?好啊,你出去读,别耽误老娘生意。”她抱着双臂睨视我,样子比陌生人还要陌生。
他是我的父亲,在我生命中退出了十年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厚厚的积雪堵住上山的路,冷冷的风像刀子一样摩擦我的皮肤,费了好长时间,我才找到裴志明的墓碑。
他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和梦里那张模糊的面孔重叠,一种矫情的酸劲儿猛地冲上我的眼眶。不知道此时此刻见到长大成人后的我,他是不是也有想哭的冲动?
把菜和饭分成两份,我端着我的那份默默地回到了房间。
看着墓碑前的一片狼藉,就知道已经很久没人来看过他了。他就像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人生在世数十载,记得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每年的生日似乎都在这样的忽视中度过,今年也一样。
这么多年来,这样的争执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我忍气吞声。我变得很麻木,因为我知道,要生活下去,我必须依靠她。
这件事,在父亲裴志明离开后,我就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