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他的命令下,我无法拒绝,只能乖乖就范。装备完毕后,我才发现他也把溜冰鞋也穿上了。他甚至把外套也脱掉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好在这是室内溜冰场,不至于太冷。
“嗯。”
“我不滑了。”
孟甜却好奇地凑过来问:“你最近是不是生他气了?”
“今天早上你没生气吧?我回头找你的时候,发现看不见你了。”
就在我削铅笔的时候,早上和陆铭羽一伙的女生突然坐到陆铭羽的位子上,异常热情地跟我搭话。
老余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负责教我们数学。他是所有老师中最严厉的,如果没做完他留的作业,挨打也不一定。昨天他留的作业似乎挺难,因为班上的同学都像疯了一样,一大早就开始互相借作业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陆铭羽。
也许被我冷淡却又固执的态度刺|激到,陈美华更生气了,在模糊的视线里,她指着我的鼻尖开始骂。可我听不清她骂了什么,只是倚着门框,不肯动。周遭的人开始向我们走来,试图劝架。陈美华想过来打我,被他们一个个拦住。
“好吧。”她停下,摊了摊手,干脆坐在地上休息,“没有就好。”
她的语调没有丝毫感情|色彩,像是指使用人一样。
“也……还好。”我尴尬地扬眉。
“没有。”我摇摇头。他却有些难为情地笑了。我知道,他今早执拗地不肯找我借卷子,大抵是要面子。
我的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轻轻扬起。
她总是这样,心情好的时候,就稍微给我一点点关心;心情不好的时候,对待我就连对待陌生人的修养都没有,恨不得把一切糟糕的情绪都发泄在我身上。
似乎从未见过我这个木讷的女儿脸上有这样冰冷的神情,陈美华愣住,过了几秒,她的怒火被点燃:“去买点儿东西会死吗?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有什么好难受的!”
从那以后,陆铭羽就开始习惯性地找我借作业,就连上课老师提的问题他答不上,他也会踢我的凳子让我帮忙。这件事让默默无闻的我一下就在班里名声大噪,甚至连外班都有人指着我窃窃私语。我并不习惯太多人的眼光,以至于我连课间都坐在教室里。
“哎,你终于笑了,你已经这样板着脸一个早上了!”他翻了个白眼,故意摆了个呆呆的表情,然后摇头晃脑地说。
下课铃响起,他累坏了,靠在栏杆上大口喝着水。
我坐在地上默默地脱着溜冰鞋。我想找些话来说,可话到嘴边总是开不了口。每次到这种时候,我都分外嫌弃自己这种闷葫芦的性格。
看着他上课时趴在桌上睡觉时没心没肺的背影,我突然有点儿莫名地生气。一连几天,陆铭羽找我说话,我都板着脸,吐出的字比挤牙膏还少。
“他虽然大大咧咧的,却也很要面子,很多话他也说不出口的。不过他这个人特别讲义气,高一的时候我们几个胆大包天捉弄老师,被发现后,都是他一个人扛下来的。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几乎成了全校女生眼里的黑马王子。”
他却突然捏起我的脸,硬生生把我的嘴角推了上去。在这一瞬,我的脑中突然一片空白。鼻息之间全是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指尖的烟草味。
我的脑子突然一阵轰鸣,浑身上下的力气终于耗尽。仿佛休克了一般,我靠着门框,一点点地滑了下去,最后,眼前一片漆黑,我晕了过去。
我没有撒谎,那三张卷子的确不怎么难。
“来,把手给我。”他伸出修长的手,在我面前摆了摆。
“慢慢来,不怕。”
事实上,我有点儿受够了,特别是在我的身体被生理痛折磨的时刻。
“陆铭羽这个人呢,一直都是大大咧咧的,可能说话也不注意,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别看他现在是班长,以前可是班上最能惹事的人呢。后来换了班主任,他喜欢现在的班主任,于是就变乖了一些。班主任为了让他不再捣乱,就让他当了班长。”
事实上我非常恐惧滑冰这种东西,如果不是她硬拉着,我一定会躲在一旁逃避。
“你回来得正好,你的好妹妹全都做完了,超厉害!”女生毫不吝啬地伸出大拇指。
也许是我话少又安静,整天只知道死读书,这种虚无的人气很快便销声匿迹。我依旧是那个默默无闻的我,大家依旧是风生水起的大家。特别是陆铭羽,他的人气好得不得了,一下课就有人找,有时候是男生,有时候是女生。男生会叫他一起出去玩,女生会给他送情书、巧克力。
一听我这样说,他的态度就软了下来:“这个期末要记成绩的,你想不想要奖学金啊?”
……
“裴吉星,裴吉星?”
“你坐在我这儿干吗?起来,起来!”陆铭羽就在这时回来了,有些不耐烦地赶她走。
“嗨,你们滑得怎么样了?”陆铭羽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故作轻松地问。
她提出了这个建议后,我只好点头。她穿上溜冰鞋后,在我的搀扶下,一点点地滑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可以和他一样,在冰上滑行。可他拉着我的手,并没有放开。冰场上的人都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和他,还有耳边轻飘飘的风。
在他们争执间,我实在看不下去,直接把卷子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他松开我,捂着头,疼得龇牙咧嘴。
她的声音刻薄而尖酸,我恨不得捂上耳朵屏蔽它们。
我站在那里,脑袋疼得嗡嗡直响,整个人也晕晕的,不知东南西北。
我从浅浅的梦中惊醒,陈美华叼着烟穿着拖鞋走进了厨房,把一张一百块的钞票扔在我身上:“去,下楼买几包烟,还有方便面,哦,再来一打啤酒吧。”
我泄气地把鞋子放在一边,一个女生就在这时走了过来,她的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礼盒,红着脸,让陆铭羽跟她过去。不用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要弄坏就好。”我的声音很轻,却神奇地让整个喧嚣的班级安静了下来。许多道目光向我投了过来,我忽然浑身不自在。女生欢呼,赶忙接住。我坐回去,继续削我的铅笔。
“别怕啦,没事的,要不你先拉着我?”
“对对对。”她点头如捣蒜,“超难的,我们班学习最好的都没做完,因为太难了。”
全班就在这时笑开了锅,老余夹着课本,一脸严肃地上了讲台。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漫长,漫长到不知道怎样才能熬过去。
隐隐约约地,似乎有人叫我的名字。
“别的学校我不知道,可咱们学校有啊。”他维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快穿上。”
“看,这不是滑起来了?”
“我现在很难受,没法帮你。”
像是被戳中心事一样,我一下紧张起来,握着她手的力度都不经意加重。其实也不算是生气,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肌肤相碰的一瞬间,我听见心底发出了一声莫名的尖叫。
我的动作停下,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窗外大雪纷飞,我虽身在屋室之中,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我有些惊慌,轻轻拿下她的手:“你是说昨天的三张卷子吗?”
“没关系的,跟着我走。”
“那就是说你做完了?”
这时,门口传来剧烈而急促的敲门声,不知道是谁开了门。混乱中,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戴着鸭舌帽的男生走了进来。
“我不敢。”我也不知道是被他冷着的脸吓到,还是因为冻的,声音有些颤抖。
糟糕的是,“大姨妈”就在这时意外到来,隐隐的疼痛让我坐立难安,刚热好的晚饭我也根本吃不下去。耳边是嘈杂的麻将声和带着脏字的嬉笑声,我眼神空洞地靠在厨房冰冷的墙壁上,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
“你知道吗,最近又有个女生在追陆铭羽,我的天,我真是服了。”孟甜挑起话题。
犹豫了几秒后,我终于别扭地伸出手,放在他温暖的掌心上。
他似乎不爱吃甜腻的东西,总是把那些分给大家吃。在我拒绝了三次以后,他终于不再硬塞给我了。
心底那种无名怒火又冒了上来,我提起鞋子,看也不看,转身就走。
“哎,你话总是这么少,我都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好了。”他又抓了抓头发,随意地摆弄起我的笔袋。
可陆铭羽面色尴尬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脸却依旧赶她走。
“很正常呀,他那么帅。”我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站在原地,傻傻地听她说着,并不能完全领悟她话里的意思。
“陆铭羽,不许欺负女同学!”一本书就在这时从教室门口扔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头上。
我发誓,我从未如此清晰地听见过我的心跳声。
“我就知道!”她兴高采烈地拍了一下手,“你借我用一下好不?很多大题我们真的蒙不出来!”
按照课程表,第二节就是老余的课。
“该到她了。”孟甜把溜冰鞋脱下来,递给我。
“咚,咚,咚。”
明明没有什么矛盾,只是我自己耍小脾气罢了。
“没有呀,我本来就话少。”我平静地回答,可我知道自己在撒谎。
我摆了摆手,作势要跑,却被陆铭羽一把抓了回来:“上课呢,怎么能说不滑就不滑?”他意外地冷着脸。
上体育课的时候,上次那个找我借卷子的女生,再次凑了过来。她叫孟甜,和她大大咧咧的个性一点儿都不符。孟甜亲昵地挽住我,主动跟老师说,要和我一组练习滑冰。
“刚才她吓到你了吧。”陆铭羽轻轻靠在我的桌前,语调也是轻轻的。
“嗨,乖小孩,老余留的作业你做完了吗?”她伸出涂着红色指甲的手,一下就捧起了我的脸。
“有吗?没有吧。”我反驳着。
陈美华不是吃素的主,她直接把我拎了起来,用力地推向了门口。她拿出泼妇骂街的架势,朝我吼了起来:“我是不是惯了你几天,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养你这么大,让你干点活都这么费劲?”
“奖学金?”我的眼睛亮了起来,“高中也有啊?”
和他们对比起来,我似乎淡定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她叫来的人又多了一些,很自然地,我的房间再次被占领。
女生不愿意,还是要找我借卷子。
他不知道,送给他巧克力的女生看见他把巧克力随意地分给其他人后,在走廊里泣不成声。她的朋友抱着她安慰她,她的样子看起来特别让人心疼。
一切都没有改变,在我适应新学校的生活后,陈美华再次把她的麻将馆开了起来。
“要去你自己去。”我把钱放在桌上,依旧坐在那里不动。
我面色惨淡地看着她,目光似熄灭的火光,越来越冷。外面下着大雪,楼下的超市在翻修,买来她说的那些东西,我至少要走一刻钟的路,而我现在疼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就这样。”
他还记得这件事?
他就这样牵着我,倒退着滑。我吃力地控制着脚上的力道,而他则在我一次次即将失去重心之前,把我稳住。
在我的“帮助”下,全班同学都没有遭到老余的“迫害”,顺利地渡过了“难关”。
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雪。
孟甜察觉出气氛不对,干脆找了个借口去上厕所。
我裹着又厚又大的羽绒服,背着沉重的书包,步履蹒跚地爬上了楼。打开门,那股混着臭味、烟味的空气扑面而来,我差点儿要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