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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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草很是佩服这人出神入化的造诣,但见他二话不说,便毁了十数条人命,心中便有些郁闷,后来鼻中闻着血腥味,更勾起他这十年来的恶癖,不由难受地抽了抽鼻子。眼瞧着那人向姬小野走去,他不由生了恻隐之心,正待开口代他求饶……
待众人都在那船上安置好了,按察院的一干人也被绑了,放在中厅旁,江一草主仆方趁着大家不注意时,自门外掩了进来。
“按察院正厅主簿兼巡察司晴川郡统领姬小野,拜见各位前辈。”
※※※
鲍安眼见此人挟持了江一草,不由一惊。他虽不知江一草姓甚名谁,更不会在意江一草生死,但瞧空大神官模样,倒是对那年青人颇为维护,而这人又扮作自己楼里的小厮,为避嫌疑,急忙厉声呵责道:“你是何人,潜入我船上,欲行何事?”
不料那小厮左手抵着他的小腹,竟是一道怪异至极的阴寒真气渡了过来。
谁知茶碗方一出手,却在半空之中被一人伸手拦下,只见茶碗滴溜溜地在那人指间转了几转,又安安稳稳地回到了桌面上。鲍安愕然回头,却见空幽然静静道:
众人只闻得一连串的嘶嘶声,两人便即分开。
一片死一般的沉寂中,听得那船中一个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也不觉那人吐气扬声,这边厢的众人却觉得声音正轻轻地在自己耳边响起:
空幽然搓了会儿手,许是不那么痛了,见那人仍是一脸煞气,连忙笑道:“七年不见……”
那人扑灭火后,也无其余动作,只是静静地立在船侧,只见他一身黑衣,长发散乱在后,在月光之下倒有了几分银发的味道。
原来蓝毛口中的老大竟然是这位角色,众人皆听姬小野言过,此人是抱负楼中人,难道这无名高手也是抱负楼的什么角色?姬小野躺在地上惨然想到,没想到这一趟缉凶之旅却是真正地上了贼船了。即便那船中真的是晴川怒龙,若这蓝毛贼放水沉船,己等一干人也是毫无办法。这一战连对头是谁都没搞清楚,实在是输的窝囊的很。
“谁人又在扰人清梦?”
只见空幽然全身黑衣似乎一缩,如玉般双手伸出袖外,十指乱摆迎上,脚下亦丝毫不乱,错步而前。
而那人看了一眼船中众人,便死死地盯住了袖手一旁的那位黑衣人,竟是看也不看一眼姬小野,只是随着剑势在这船板上狭小的空间里随意转身,即便如此,毒蛇般的剑芒却仍是沾不到他半片衣裳。姬小野见他如此漠视于己,不由心中大怒,大喝一声,剑法一变,竟是大开大合,直如秋风扫落叶,船板之上劲风激荡,充满了肃杀之意。
这时一个瘦削的身影自大船中一荡而出,身形如鬼如魅,说不出的飘忽随意。只见他身影在船板上自在滑动,偶有一掌击出,船板上的火焰便被迅即熄灭。旁人见那船上水手半天亦难扑灭的奇异火焰竟被此人轻描淡写的几掌化为无形,不由大骇。
蓝毛讷讷辩解道:“我开始以为是那条暴龙,心想他那迂脾气,只怕这帮按察院的小子让他自杀,他都做的出来……”接着将双手一摊,无奈道:“这不,我想着怎么也不能这样,只好舍了这条跟了我好几年的破船。要早知道是老大,我犯得着嘛。”
厅中中人见他现身,眼睛却是死死地盯住他的衣领。江一草主仆早已料到此人身份却也并不吃惊,但厅间众人却齐齐地发出一声惊呼。
“箭在哪儿呢?”
一个小厮出去看了一眼,颤声道:“这人死了,船板上钉着一把剑。”
空幽然将手一摆道:“闲事莫提,还是给我弄杯茶来,有些渴了。”说话间语气像极了市井之人,哪里却有世外高人的模样。接着停了停,指着江一草主仆又道:“给那两位小兄弟也弄些吃的来。你们折腾了一夜,人家不饿吗?那些按察院的人也松绑了吧。”转头向疯三少笑道:“三少兄,不碍吧?”
此时这船上只余下些水手还有按察院那几个府官,蓝衣社早就被那高手打下江中,不知漂到何处去了。这些水手几日来备受姬小野呵责,此时见他惨状,自然在一旁偷偷高兴。而那些按察院的府官眼瞧着院中有数的高手姬大人,竟似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由心中大骇,纵有相救之心,却也吓得不敢动弹。
姬小野此时听着那句“箭在哪呢?”,倒想起日间听着那神秘黑衣人说的那句话来,不由嘴中全是苦味,烦苦之下鼓起余勇,大喝一声,一剑直刺,自肩到肘、腕、剑尖成一笔直的线条,去势凌厉之极。
看着那些人都已爬了过去,蓝毛带着歉意对仍立在原地的江一草主仆说道:“这位小兄弟,实在是不好意思,倒忘了有你这么个人,早晓得我定让老大把你们拎过去,这下要麻烦你们爬一下了……倒是不用怕的,我在后面跟着你,不是我自吹,管他好急的江水,就算你被冲到水底十丈,我蓝毛还是有本事把你捞起来。”
“喔……我要出关修行,坐船而已,并无它意。”
此时听得一人缓缓地鼓起掌来:“好快的剑。五年之间,唯君方才一剑,可入我眼。”发话的人,正是疯三少。他一面鼓掌,一面却皱眉想着,这背后一刺,虽无招法可言,为何这股凌厉剑意自己却是如此眼熟?
那无名高手此时正坐在一张梨花空雕木椅之上,眼睛却瞧着静坐一侧的空幽然。他旁边坐着一个富翁模样的人,穿着大绸袍子,手上戴着金晃晃的物事,脸上十分不耐,嚷着:“你今天必须把蓝毛的事情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断了你三成海盐。”
船中众人却无人注意此方,忽然间只见那戴着笠帽的黑衣少仆手指一动,腰间长剑化作一道亮光一闪,直直地向后刺去,如破纸一般穿过船壁,似刺中什么。
言语简洁,却自有一份笃定神情。
疯三少此时却安静地坐在椅上,虽然心中亦有少许吃惊,却仍是淡淡笑道:“原来是空幽然,小空空。怎么,朝廷连你都请动来对付我?”
天上一阵乌云翻过,顿时遮出了曼妙月光,乌黑一片中,浅蛟滩上只余这客船中点点烛光,显得分外醒目。此时船已起航,众人围坐在中厅之中,一时无话。蓝毛无神地拨弄着襟前的摆尾雀毛,一面侧着耳,似乎在听些什么。过了半晌,船后远方忽地传来了呜的一声闷响,只见他眉头一皱,面上难受之极,竟似欲落泪一般。方才被他凿破的木船,此时终于支持不住,沉下去了。
而空幽然也是大感佩服,想不到他这一掌竟如此凌厉,竟逼得自己使出乱波指来。
只见他立起身来,站至舱门处,负手而立,哪里还像个一方霸主,青衫飘飘,两鬓斑白,倒似上京赶考的中年落魄书生。这按察院众人先前不知他的身份,听他的口音却也隐隐猜到了些,其余知晓他身份的人,看见他不开口,自然没人敢出声。呆了半响,只听得蓬顶噼啪作响,江风带着湿意由门口灌入。
众人见姬小野惨然一声,被打地飞出去,直直地撞在帆桅之上,只听簌簌声响,帆上积着的灰尘碎屑之类纷纷而落,撒在他的身上。他坐在地上,惨然道:“这是皇家功夫,你不是泰焱,你究竟是谁?”此言一出,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大半个衣襟。
姬小野心中一紧,眼下己方虽大占优势,却是一丝也马虎不得,躬身向那方一揖:“按察院正厅主簿姬小野,向前威武将军、晴川郡知州泰焱大人问安。”他这一句话点出怒龙在官场上的两个身份,无疑是想令其回思以往,弱其战意。
宁蓝毛应了一声,又转头向那富商一躬身,略带歉意道:“大掌柜,小的告退。”他心知有自己的老大在此,即便自己惹得抱负楼天大的怨气,也尽可担的下来,便带着自己一帮兄弟去后舱寻这船的船老大拼酒去了。
这一拳乃是他第一次出手,众人不觉注目,只见这拳中中正正,毫无烟火之气,实在是平常的有些过分。谁料那人拳到中途,姬小野不知为何身形急然而退,左肘轻抬,右脚无影踢出,这一抬手,一提足,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足下加速而出手为缓,疾而不显急剧,舒而不减狠辣,守势已可谓严密之极。谁料到这一挡一踢尽落在空无之地,而那人这随意一拳竟不知如何悄无声息地印在他胸口之上。
蓝毛将手指放在唇尖,打了个呼哨,只见对面船上似乎早有准备,十几根钩爪顿时甩了过来,牢牢勾住这边的船沿。他向众人笑道:“大家还是快点爬过去吧。”
江一草忽地猜到了此人那骇人的身份,疑惑地向阿愁望去,却见她带着无奈的笑意轻轻点了点头。
蓝毛目瞪口呆地看着,半晌后方骂道:“靠,这是什么世道,高手平日里都喜欢遮遮掩掩,玩隐身?”
这一下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快到大多数人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知道眼睛一眨,优劣之势已变,按察院再无可倚之人。
江一草看的清楚,这人便是当日自己二人上船时,阿愁曾经说过的厉害人物。
此时阿愁出剑之路全然被江一草的身体挡着;空幽然却刚刚放下茶碗;疯三少倒是瞧的清楚,但那小厮出手太快,却不及相救。众人心道这小厮竟敢在暴虐闻名天下的疯三少及空大神官面前玩花样,不止胆子极大,心思又是何等缜密。
江一草见他心好,也是感激,道:“那倒不用,兄台自己先去。”然后将手伸了出去,阿愁把他的手一拉,走了几步,也不见怎么使力,便自空中飘了过去。
空幽然呵呵一笑,慢慢将身上的黑袍向后拉去,只见黑袍之下却是如雪衣裳。发上别着根木叉,生的是眉清目秀,天生骨子里透出一段柔弱,加上一袭白衣上淡淡描着几枝枯竹,更是生出一股脱尘之感。
江一草却是不惧,沉默之中左手成钩,向那人肋间抓去,脚下轻转一步,便成了大摔碑的架势,这一招大开大阖之中,又夹杂着细腻的手指功夫,端的是精妙无比,他料定中土无人能会,是以也不怕使出让人瞧见。
那小厮冷冷地看了众人一眼,眼神竟是冰冷如霜,虽只淡淡一眼,却也让人心神一紧。即便如疯三少这历血风刀霜多年的大人物,也不由在心头暗叹:此子定是意志坚如磐石之辈。
只见杀到这边船上来的无名高手闻言亦是一愣,转身道:“宁兄弟,难道你不知此间有人天性惧水?”听他口气,这位了不起的人物竟似不识水性。
鲍安大掌柜瞧见这小厮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咱抱负楼要都是你这没用的东西,还谈个屁的抱负。”骂完之后,似乎还解不了这气,四周乱寻着趁手的物事,最后拿起离自己最近的茶碗,劈头向那小厮砸去,竟浑然不顾将小厮抱在怀里的江一草。
方才自双方喊话之始,这蓝毛宁老大便没了踪影,只是众人心有它事,兼之后来战况激烈,是以都没留神,此时听得他忽然喊道船要沉了,不由一愣。却见那些水手还是笑呵呵的样子,按察院的府官便知是中了计,不由好生气愤。却不知他本是这船的老大,这声老大又是喊的谁?
被绑的死死的按察院府官不由大吃一惊,心道这抱负楼向来颇受朝廷照顾,却不知为何竟和这天下第一反贼成了一路。一些心思转的极快的人更是一脸惨意,心道这天大的秘密被己等一干人无意中撞破,只怕小命难保。
但阿愁却听得分明,更从这要命的一声中知道,自己的同行来了!
旁人却想着,若这杀手功力极高,那这位头且不回,便一剑隔着厚厚的船板立毙此人的黑衣仆人,功力又有多高?
听他说船要沉了,按察院的那几个府官连忙去船边查看,眼见船身真的是缓缓降了下去,不由面上变色,耳听着那首凶还在唠叨个不停,不由更是心慌意乱,但此时绝顶高手在侧,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
话尤未完,却见那蓝毛船老大冲上甲板,口中嚷道:“老大,船要沉了,咱们先走吧……”
众人见他剑法了得,接下来几招连绵而发,电光火石间,竟似化为一条灰龙于空中乱舞,龙舌狂吐,竟是分寸不离那人左右。
神庙自中土朝立,便随着国祚而行,不止地位尊贵,更是身份超然。是以当先在那已沉没的木船上,众人瞧见他使出神庙内堂功夫,已是骇然,以为是出门修行的神官。谁可想到,此人竟是驻守内堂,身份尊贵天下无双的大神官!
空幽然轻声道:“燎天一剑!”话语间似乎颇为兴奋。
船上众人闻言又是大骇,谁料知在这恶水险山之间,方寸船板之上,竟能同时看见识得皇家功夫的高手,还有一位神庙内堂的神官。仍是惨坐在地上的姬小野亦是一愣,不由暗骂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却又不自觉的有些欣喜,心道这条小命怕是能保住了。
不多时,除了仍昏迷在地的姬小野,按察院的府官便站立在旁,这些人虽然平日在官场上威风赫赫,但没料着今日竟在这船中见着天下最顶尖的几位人物,惊骇之中,竟不知手脚如何处置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位衣领上绣着银丝寒梅的大人物,不由一时呆了。
那边厢默默观战的江一草主仆二人却是相视一眼,又即默然。
那富翁一口东都口音,却不知为何出现在这红石境内,清江之上。更令人称奇的却是与他对话的那无名高手,说话更是怪异,中土全境之内也没这种口音,他口口声声中的那个我字,听起来却像是个“鹅”。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个一直立在一旁未动的黑衣人不知何故忽而站到了二人的中间,船中人知道前些天此人与按察院人有些不妥,看模样他此时竟准备替姬小野出头,不由好生纳闷。江一草却早料到此人定是神庙中的要紧人物,阿愁更是从他那奇妙身法上猜到,这人定是神庙那隐居十年的空幽然,空大神官。
对方船中那声音又清清透透地飘了过来:“天下何人不识我?”另有一人道:“今天不是有一个糊涂人嘛……”似在忍住笑一般。
“竟是下雨了?”
姬小野并不理会,将手背到身后伸出大拇指,身后蓝衣社众人会意,手指一松,十来只箭挟着呼啸风声向那船上直射而去,只听啪啪几声,那些箭全都深入木板,呼啦啦燃了起来。
此时那小厮已抬起头,众人方才注意看他容貌,只见一张年轻的脸上,一道浓眉,粗手粗脚,像极了大户人家憨拙朴实的下人,哪有半分狡诈模样。他看了四周一眼,淡然道:“大家不要动。银针有剧毒。”
此时雨打乌蓬,声声作响,这笃地一声被掩在雨声之中,毫不引人注意。
鲍安见疯三少无话,便吩咐小厮依言松绑。
只听那无名高手轻轻道:“还便过去吧。”接着转身向空幽然道:“兄台,烦请隔厢一晤。”脚尖在船沿一点,轻轻扬扬地飘了过去。
疯三少一直瞄着他,心道七年未见,样子倒是没变什么,只是年龄怎么也不见长,仍是一副清水般模样,不由摸了摸自己鬓角白发,倒有些无由之叹。
那人转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富翁一眼,淡淡道:“老鲍,什么恐吓都可以,断我盐?我拼着手下红石八千弟兄,也要跑到东都去砍你全家。你信不信?”
江一草身旁的黑衣人闭目凝听片刻,忽地一笑道:“小姑娘说的对,这下按察院的人可是碰着他们抬不动的人了。”
就在鲍大掌柜怒掷茶碗,空神官妙手卸下之际,场中的江一草却觉得怀中的小厮有些异样。但觉他双手抓着自己衣襟向下倒去,有意无意间稍稍向内里转着。江一草这些年来虽未逢着大风波,但和阿愁呆在一起的日子久了,心思自然也更细致些,暗自忖道,这个方向将将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阿愁那疾魅一般的剑路。
原来那富商便是抱负楼的大掌柜!
疯三少亦是微微一笑,坐下身来。听得那鲍大掌柜沉吟少许,轻声道:“本来我们俩人是商量明年的盐期,谁知你这人天生豪骨不说,还像个教塾先生一样的惜才,非要救那个性格古板的布政使。这下好了,惹了一大堆苍蝇……”目光在厅中诸人身上扫过一遍,道:“为生意着想,这些人是不能留了。”
船中众人哪料到厅中又有如此变化!
“大人果然了得,只是这连环箭发,却不知您扑得了哪头,何况这船下尚有易燃粮油……”姬小野虽见那人身法骇人,仍兀自强言。
在他唠叨不停地当儿,空幽然呵呵望着他笑了一眼,提着重伤的姬小野纵了过去。
江一草二人接过小厮送来的茶饮点心,轻轻道了声谢。他真有些饿了,想也不想便拿起块松糕便往嘴里送去,大嚼起来。阿愁虽扮的是位男子,但毕竟女子纤细,见盘中并无筷子一类的物事,倒有些踌躇。正犹豫于是否学公子那般放怀大嚼,却听得身后船板发出了轻轻笃地一声。
疯三少一笑闭嘴,却见空幽然对着自己笑了笑,道:“你是知道的。朝廷与你家之间的纠葛,神庙一向不会插手。”此时那鲍掌柜却急着将自己坐过的梨花椅仔细用袖子擦了,来请他上坐。
那人见他表情,温言道:“小宁,万事不破不立,还须想的开些。”接着将手一领,微笑着招呼道:“今日出了些小小事由,倒是给诸位有些不便。还望见谅。”方才他出手退敌,好不潇洒如意,一时霸气无人能掩。此时见他对下属温言相询,对众人好生有礼,却又像极了一个温文知礼的笃诚君子。
那鲍掌柜一脸和气,身材微胖,穿着一身绛色富贵绸织成的袍子,看着和一般乡间市井的土财主并无什么分别,却让人如何能猜到,这便是十年来唯一一个敢和天下第一商长盛易家对着干的抱负楼大掌柜。他似想了一想,忽地打了个哈哈道:“三少兄,咱自家兄弟,不谈这些虚文。来来来,喝杯茶暖暖。你功夫高不怕冷,我可顶不住这江上风寒。”到底是运通天下的生意人,一句话竟将疯三少在他楼中安插奸细一事淡淡带过。
中土朝共有十三位神官,却无人知晓其身份,只知各自修行,如潜龙无踪,偶一出手,便会惊起极大|波澜。但这三位顶尖的大神官却是人所共知,有两位自十年前映秀之役后,神迹便不再现于人世。唯有一位空幽然空大神官隐居草屋十载,不曾下山。
那人面上一静,道:“撒手吧……”然后由极动转为极静,脚下挪了三寸,将将躲过迎面一剑,平平淡淡一拳击出。众人瞧他实力,完全可以轻身而退,何必避得如此惊险?却不知此人天性如此,对于这些他自己觉着无趣的事,向来是多半分的力气也不想多舍。
疯三少却不理会他,径直向空幽然道:“天下三大神官,我都曾有缘晤面,却不知阁下……”
却听鲍掌柜全然不似方才那和气模样,厉声道:“我说三少,你也恁大胆了,怎可直呼大神官名号?”
“大神官!”
明月已替了暮日,远远地吊在山头之后。漫漫清光之下,浅蛟滩上怒吼江水仿似被镀了一层银色,也让人觉得比日间安宁了许多。只是银水金月之下却是危机四伏,木船上十数张强弓齐齐地指着前方,只待那位纵横晴川红石数十载的怒龙前来受死。
他料得这小厮定有不妥,力贯双臂,自己那很少施展的内力自手太阴肺经上行,经中府、云门、尺泽、列缺、太渊、鱼际、直达拇指中端的少商,便要运力将身上之人往前震开。
正在此时,却听那怀中小厮轻轻说道:“不要动,请你不要动。”原本抓住江一草衣领的右手不知何时悄悄贴近了他的胸口,指间一枚泛着幽蓝光芒的银针,已将将刺破了他那薄薄的衣裳。
话语间,他手下那些水手早就沿着绳索向那船爬去,这些人常年在水上生活,成日价和绳索木板打交道,身手灵活的很,几下就攀到对面。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按察院府官却是小心翼翼抓着绳子,生怕一个不留神,便落入下面这湍急水中。
鲍安满是深意地瞧了阿愁一眼,轻轻道:“将剑自船板后刺入杀人,悄无声息,确实令人难防,乃是杀手十三必杀技之一。只是这船板极厚,要以此技杀人,功力必是极高了。”众人本有些疑心他担心与疯三少来往之事被宣扬出去,故而伏凶灭口,此时听他如此说,倒有些不知所以。
从那边船上过来的高手亦觉诧异,缓步走近,抬头看月,忽地定下神来,将右臂自后拉起,直指背后淡月,头微微低下,全身拉成一道奇怪的曲线。
众人正在诧异,却见舱外嚯嚯作响,一个人手握着自己咽喉,直直地摔到舱门口,任他手指用力,却也止不住咽喉处鲜血自指间汩汩涌出,他喉中格格作声,眼睛圆睁,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大掌柜,这是我的茶碗。”
“神庙内堂功夫?原来还有高人在一旁等着。”那人眼睛一眯,似是来了兴致。
那人淡淡言了一声,便转回头来,道:“鲍掌柜,你我交易仍在,自然不能减了情份,至于宁蓝毛一事,是我方有亏,日后自然有个交待。宁兄弟,你那个船老大朋友正在后舱,你去喝酒去……”这一番话对着两人而言。
只见那人脸上红色一显即逝。而空幽然不停地搓手,做出万分痛楚的滑稽模样。原来方才那人一掌劈下,而空神官如乱弹琵琶般的十个手指却不偏不倚依次敲在他的掌缘。那人只觉得,手掌少冲、少府两穴不停有如丝般真气攻来,且一股强胜一股,最后一指弹出,沿肘之上尽感酸麻,是以好不惊讶。
众人似听着有人在自己耳边轻轻笑了两声,便见着月夜之下,两船之间的空气一阵轻纹,一个身影如疾风而至。随着一阵啪啪声响,这边船上的蓝衣社中人便纷纷落水。正当人们不知所已的时候,竟见着那人不知何时到了这边船上,正将双手缩往袖中,满脸带笑地看着姬小野。
那富翁却是面无惧色,道:“别说全家,你就把我楼子里所有人砍了,你也得给我交待清楚。”
“神官大人如此神通,还要修行?真是让我等佩服。”鲍安小心应道:“方才听得一句,大人似乎对朝廷和疯三少之间的事情不是那么关心?”他见空幽然神情似乎与疯三少有旧,不由放下心来。
江一草见那出去打探情况的小厮有些骇的糊涂了,两腿如筛糠般抖个不停,不由向那边走了几步,温言安慰道:“小兄弟,别怕,坏人已死了。”那小厮似乎是惧意难消,脚一软,竟要瘫坐在地。江一草急忙一把把他抱住。
也不知那人听没听见他的话语,只见那人低吼一声,体内真气疾走,弓背一舒,直如离弦之箭般,右掌一翻,全身向后仰至极限,左手横格在前,蓦地一缩,一掌劈下!
空幽然也不客气,径直坐下,对着那抱负楼的大掌柜道:“大掌柜,也无须太多拘束。怎么?掌柜干厌了,竟想干起小二的活来。”他轻轻几句调笑,鲍安却恭谨对道:“小的服侍大人乃是小的福份。”接着面上露出为难神情,似是思忖了许久,道:“神官大人超然物外,一向隐居,不涉世事,却不知怎么到这……”
那鲍掌柜最先醒过神来,抢先站起,恭谨地一躬到地,虔诚无比道:“小民鲍安,执抱负楼掌柜一职,今日有幸得见大人仙颜,实在是……”忽地不知怎么接下去,只好讷讷道:“实在是……小人的福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