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肖肖不知道奶奶在叫谁，但她确定不是在叫自己。她努力想让奶奶记住自己，却屡屡挫败、懊恼不已。
楚家栋被妻子严肃的面孔震慑，他的眼神飘荡起来，语气骤然变弱：“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我突然有点不确定……”
肖碧摇头道：“你是不知道老师告过她多少恶状。”
楚肖肖话音刚落，家里忽然陷入迷之安静。原本兴奋的家人们皆犹豫地望着天真的女孩，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楚家栋可谓模范孝子，他平时能包容女儿的各种小毛病，但没法接受她忽略长辈，低声提醒道：“肖肖，奶奶跟你说话，你要回应奶奶。”
楚家栋：“肖逸近几年哪有空打电话……”
楚家栋赶忙拿起手机，想要迅速逃离现场，却发现竟是大儿子的消息。楚肖逸的消息内容简明扼要，连表情包都没有，就只有一句话。
楚肖逸望着微信的页面，仍然沉浸在久久的震惊之中，还未从炸雷般的消息里走出来。
“春节不快乐，回去也是催婚逼生一条龙，我只想工作发财……”小助理长吁短叹起来，仿佛想象到未来几日的生活。
韩雅一愣：“不该吧？”在她看来，楚肖肖看人眼色的能力满级，没道理会惹老师讨厌。
楚肖肖没有二话，抱着IPAD离开。她刚刚回到自己屋里，客厅里就响起怒火冲天的声音。
她不知道爸爸为何被妈妈骂，想来又是一些细节上的错误，无非是用切菜的案板切生肉、将妈妈的教案误丢垃圾桶等等。
饭桌上，楚肖肖对自己的新学生展现高度关注，跃跃欲试地想要跟韩雅搭话。正在此时，楚家栋端着鸡汤上桌，他转移自家女儿对客人的注意力，说道：“肖肖，你跟小舅爷一起，去叫奶奶吃饭。”
楚家栋刚想出言反驳，屏幕上就出现楚肖逸的身影。楚肖逸身穿一袭红色西装，缓缓走入金灿灿的伴舞之中，搭配着经典的央视风舞蹈动作，颇有公园里广场舞的架势。
肖碧闻言不对，问道：“你有跟肖肖说过她哥的事吧？”
楚家栋瞬间屏息，他不知如何作答，总觉得是下一轮死亡环节。茶几上，楚家栋的手机忽然响起，亮起的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及时地化解僵局。
肖碧无可奈何地瞟韩雅一眼，叹气道：“你可别捧他，他就跟肖肖一样，越夸就越嘚瑟。我看是肖肖喜欢你，才会让你有误会。她在幼儿园可跟老师掐得天翻地覆，完全没有讨人喜欢的样子。”
楚肖逸久久未等到回信，在心里暗自嘀咕：这老头子回信息也太慢？
经纪人何鑫催促道：“那边要走流程，我们现在过去吧。”
楚肖肖过去也以为奶奶在喊自己，但她后来逐渐发现异常，其实奶奶记不住她。奶奶已经逐渐糊涂，没法记清眼前的人和事，只记得以前的事情。奶奶的时间跟其他人不同，正常人活在当下，奶奶却活在过去。
楚家栋见小丫头站起来想跑，他眼疾手快地按住她肩膀，诱哄道：“肖肖，今天是除夕，大家要一起看春晚！”
春晚的舞蹈本就重复单调、略微土味，加上楚肖逸近日嗓子不太好，这台歌舞实在令人难以直视。楚肖肖屡次想要扭头逃避，小脑袋却被楚家栋转回去。她表情紧绷地经受三分钟魔音乱舞摧残，差点没把自己憋死。
楚肖肖：“？？？”
楚肖肖：“看上去挺好吃。”她喜欢草莓和樱桃。
“不会的。”
韩雅礼貌道：“没有没有，肖肖教得挺好的。”
其他人都没料到小女孩突如其来的情绪，韩雅仔细倾听片刻，不确定道：“肖老师，老太太喊的好像是肖逸？”
肖碧：“？？？”这跟代言产品有什么关系？
肖碧露出勉强的笑容，她现在最怕兄妹彼此都不认识，到时候见面极为尴尬。楚家栋绝对是此次乌龙事件的罪魁祸首，让她想起来就来气。
“什么？”
楚家栋作为罪魁祸首，只能硬着头皮道：“肖肖，那是你哥哥。”
楚肖逸待会儿还要候台表演，他可不想全程焦心回信，倒不如等春晚结束后再看。因为楚肖逸逃避的心理，所以他没有马上看到父亲的讯息。
肖碧嘴唇紧抿、强压怒火，才没有在客人面前狂吼丈夫，打算饭后再跟楚家栋发作。她犹记自己好像跟女儿提过楚肖逸，但楚肖肖那时还在襁褓里，记不记事都两说。
韩雅安慰道：“怎么会？小孩都不太记得没见过的人，肖逸也是近几年工作忙，等兄妹俩见一面就好！”
全家人看到楚肖逸登场，瞬间兴奋起来：“肖逸出来啦！”
虽然前面也有很多草莓樱桃辣椒唱歌，但只有孤单番茄出现单人画面，还持续那么长时间。在楚肖肖看来，蔬菜水果们的唱跳都半斤八两、非常一般，不过孤单番茄折磨她的时间最久，自然是重点集火对象。
屋内，楚肖肖淡定地继续看动画，同时小声感慨：“爸爸真笨，又做错事……”
楚肖肖嘴唇紧抿，她神情复杂地望着画面上的红衣二傻子，完全没懂家里人突然亢奋的原因。
韩雅被楚家栋逗得笑出声来，忙不迭道：“是是是，您教得好，肖肖才有这方面才能……”
楚肖肖离开后，楚家栋才看向韩雅，笑呵呵道：“她是不是很难缠，就跟小人精儿一样？”
“我不知道她在叫谁，反正不是在叫我！”楚肖肖人小脾气大，她索性几口将饭扒完，闷闷不乐地丢下饭碗，一溜烟地跑回屋里。
韩雅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觉得自己的判断绝对没错。楚肖肖跟幼儿园老师关系不好，或许并不代表她不善沟通，更像是她故意作对。虽然韩雅和楚肖肖的相处时间还短，但她确信对方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估计背后有些原因。
“通过初步观察，我觉得肖肖在语言和人际交往方面的能力很强，尤其是后者挺惊人。说实话，我也见过不少具备语言天赋的超常儿童，但很少接触到有比肖肖亲和力更强的，甚至可以说没有。”
“……”楚家栋望着毫无默契的女儿，仿佛听到死神的脚步声。
老太太如今九十多岁，由于耳背也逐渐丧失语言能力，很少开口说话。她如今连亲儿子楚家栋都认不出来，更别提喊出其他人的名字。
“肖——”奶奶仍旧坐在桌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出声。
肖碧休完产检后，她回校就接管高三班，状态极为紧绷，不太顾得上家里的事。楚家栋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换他打理一切，弥补肖碧过去在家庭上的付出，加上楚肖逸也是工作狂，她就没太过问父子俩的情况。
楚肖肖从屋里被叫出来，她原本正端着IPAD看《小猪佩奇》，抬头却发现妈妈的情绪波动。
楚肖逸点开最新发来的视频，画面中糯米团般的小女孩正在看电视，老头子却将她晃来晃去，嘴里还叫着“肖肖，你快看”，犹如在摇玩具小熊。
今年是楚肖逸第一回登上春晚舞台，楚家栋想要借此时机，向楚肖肖隆重介绍兄长。
另一边，楚肖逸硬着头皮给父亲发完消息，便将手机放在一边，眼神却止不住地瞟过去。他脸上强作镇定，内心却莫名焦虑，不知楚家栋会回什么内容。他不想一副上赶着回家的模样，才会发这种“没工作”的暗示消息，又怕父亲不给自己递台阶。
韩雅认真道：“亲子游戏是启发天赋的绝佳途径之一，这对肖肖的成长来说，或许是极为重要的一环。”
许多超常儿童都有古怪的性格，时常无法跟同龄人好好交流，较难融入正常生活。然而，韩雅还是头一回见到反其道而行之、极擅跟人交流的神童。
家有栋梁：［视频］
“楚家栋——肖肖那么聪明，但凡你平日里提一句，她会记不住吗？有你这样做爸的吗！？”
楚肖肖：妈妈在生气，爸爸在害怕，但好像不会波及自己。
楚家栋故意问道：“肖肖，哥哥姐姐们好不好看？”
父子俩的相处方式极为别扭，总有一种使不上劲的感觉。楚肖逸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幼时生活在强势的父威之下，如今楚家栋的性格逐渐改变，他反而更加没法跟变得温厚的父亲交流。
楚肖肖眨了眨眼，认真道：“杨茵姐姐说哥哥都不是好东西和*图*书。”
如果换个人来看这条消息，还以为楚肖逸是发给经纪人。楚家栋望着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精准地翻译出其内涵，向妻子汇报道：“肖逸今年春节估计能回家！”
楚家栋见母亲说话，欣喜道：“肖肖，奶奶叫你呢！”
孤单番茄的面孔终于从电视上消失，楚肖肖由衷地长舒一口气，忍不住发出灵魂疑惑：“这个明星唱也不行，跳也不行，怎么还能上电视？”
经纪人何鑫跟助理们一边闲聊，一边收拾东西，他振奋道：“收工啦，回家了！大家春节快乐啊！”
“不会，他们已经替我生了。”
肖碧眼神凉凉地望向丈夫，楚家栋面对无声威压，他连忙叫小女儿出来作证：“我觉得肖肖应该知道！”
楚家栋：“她在这方面脾气大得很，你要没有顺她的意，她能折腾你一整天！”
楚肖肖：我哥在电视上出那么大丑，以后让我怎么在小朋友面前抬头做人！
“肖肖，你快看！你快看！”楚家栋忙拉着小女儿摇晃，提醒她不要走神。
肖碧无法容忍丈夫得意的模样，她伸手拍他胳膊，凝眉制止道：“行啦。”
肖碧强压心火，努力平静道：“肖肖，你先回屋玩吧。”
楚家栋不信邪，他取出一大堆积攒的纸巾，上面全都印着楚肖逸，启发道：“不对，不对！肖肖你仔细想一想，为什么爸爸会买那么多纸巾！？”
楚家栋见妻子的注意力被转移，他忙不迭伏小做低一番，终于将此事蒙混过关。
楚肖肖再次抬起头来，她这回认真地思索许久，努力回忆父女俩购物时的细节，老实答道：“因为那天打折，爸爸要占便宜。”
小舅爷的文化程度不高，他不知道《小猪佩奇》的具体内容，只知道楚肖肖爱捧着猪看。
肖碧：“他们没有通过电话吗！？”
YI：我今年春晚后没工作。
楚家栋没有听清，他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家中，楚肖肖被强行摁在电视前看春晚，心爱的IPAD还惨遭没收。她顿时满肚子抱怨，嘟囔道：“我不要看这个……”
楚肖逸极度了解父亲的遣词造句手法，消息中的“你妹”显然跟表妹、堂妹完全不沾边。
韩雅似有所悟，果然发现老太太对声音没感觉，必须凑到对方面前招手才行。楚肖肖坐在奶奶旁边，她时不时就要吸引对方注意，活跃地摆来摆去。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楚肖肖在惨遭表演荼毒后，对该节目做出高度概括：黄金炒蛋里混进一枚孤单番茄——很不好吃。
楚家栋积极自救，他取出楚肖逸代言的洗衣粉，指着上面的人像，殷切道：“肖肖，你知道这是谁吗？”
楚肖肖抬头瞟了一眼，又低头接着看IPAD，答道：“明星。”
楚肖肖感知完现场氛围，便放心地继续看动画片。
楚家栋：“当然，家里摆那么多肖逸的代言产品，她还能不知道吗？”
肖碧一愣，脸上也显露喜色：“真的吗？他什么时候到？”
韩雅离开后，楚家栋顿时感到风雨欲来的气息，无奈小舅爷和小舅奶先一步跑路，远离这场风波。小舅爷楚庆峰跑到厨房去洗碗，小舅奶宋春则扶着奶奶楚珍回屋。
奶奶迷茫地望着楚肖肖，费劲地张开嘴来，她声音有些沙哑，犹如破风箱，拉着长调道：“肖——肖——”
韩雅碰到的神童不要太多，其中不乏有名之辈，例如“最年轻的门萨会员”等等，但少有楚肖肖的类型。
韩雅本想跟老太太打一声招呼，无奈楚珍对她的声音没反应。肖碧解释道：“老太太年纪大，又有点老年痴呆，她现在记不清人，耳背听不见话。”
肖碧的红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楚家栋的红心则怯懦地缩小。楚肖肖通过观察和总结，发现心的颜色代表别人对自己的态度，而心的形状和动作代表对方当前的情绪状态。
楚肖肖将头埋在饭碗里，叽里咕噜地嘀咕一句。
“那倒是，每年都是老一套……”何鑫笑着叹气，他没有发觉楚肖逸僵硬的身影，随手拍了拍对方，半开玩笑道，“说不定过几年叔叔阿姨也催你结婚生子！”
楚家父子俩向来不说人话，他们的消息交流极为隐晦，字里行间透着深意，宛如打哑谜的地下党，又像暧昧期的情侣，字字需要揣摩，句句扑朔迷离。
小舅爷说话夹杂口音，附和道：“对对对，今年也不是猪年，不要老看猪啦！”
楚家栋正要引出楚肖逸，哪料到女儿一口拒绝，他诧异地瞪大眼：“为什么？”
楚肖逸还没收到父亲回信，他索性将手机往何鑫手里一塞，眼不见心不烦道：“行，你先帮我拿着。”
楚肖肖攀上自己的椅子，她将勺子塞进奶奶手中，软声道：“奶奶吃饭！”
然而，楚肖肖刚才的话暴露出一丝异常，让肖碧感觉有些细节被遗漏。
楚肖肖想向妈妈求助，谁料肖碧也在旁帮腔：“肖肖，你今天捧着IPAD看好久，我可都没有管你，现在坐远点看电视。”
肖碧：“还不是你当初惯的，天天陪她玩上课的游戏……”
肖碧心中还有事，无奈地笑道：“真是让你看笑话。”
肖碧将丈夫暴风斥责一通，同时在心里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居然被他近年来的良好表现蒙骗。她头疼地扶额，随口问道：“那肖逸知道肖肖么？”
家有栋梁：有空回家看看，你妹想你了。
楚肖肖收到任务，这才暂时忘却韩雅，没有继续向对方教学。她慢悠悠地走向卧室，跟小舅爷楚庆峰一同去请奶奶楚珍吃饭。
楚家栋循循善诱：“那你想不想要一个好看的哥哥？”
老太太有些老家的口音，普通话并不标准，加上她说话费劲，往往发不清“逸”的音，容易被人误解为在喊“肖肖”。
韩雅无法搬出学术说法，她只能挑选易于理解的词汇，解释道：“单纯说人际交往也不贴切，应该说肖肖的共情和交流能力极强，她能很准确地感知他人态度，从而跟对方建立沟通……换句话说，如果她想要讨谁喜欢，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肖碧：“那正好，他俩今年好歹能见面，肖逸前两年实在太忙……”
楚家栋：“？”这是什么逻辑？
肖碧闻言冷笑一声，嘲讽地望向楚家栋。
楚肖肖放下饭碗，提高音量道：“我说奶奶没跟我说话。”
楚家栋果然给儿子递来台阶，劝楚肖逸回家看看，但他铺的台阶却差点将儿子摔趴。
春晚的舞美晃得人眼晕，一大群红衣人上台献唱，他们的服装各不相同，颜色却莫名统一，只有细微的差异。楚肖肖完全记不清人脸，只觉得自己眼前蹦跳着一堆西红柿、草莓、辣椒、樱桃……
楚家栋面露诧异：“人际交往还算特殊能力吗？这不是谁都拥有？”
楚肖逸：自己忙于工作，三过家门而不入，爹妈居然响应号召生二胎！？
楚家栋：“这可是今晚收视率最高的节目！”
“？”
楚家栋：“怎么也要春晚结束吧！”
楚肖肖的小嘴撅得能挂油瓶，她毫无灵魂地坐在沙发上，没滋没味地望着电视，完全不理解屏幕上大红大黄的画面。
韩雅感觉饭桌上气氛不对，立刻鹌鹑式缩头吃饭。饭后，韩雅让楚肖肖做完试题，便带着填好的题目告辞，准备回去研究结果。
楚肖肖：“不想。”
肖碧震惊道：“你到底有没有告诉肖肖，她其实有一个亲生哥哥？”
“好像真的是？”楚家栋被一语点醒，恍然大悟道，“妈确实跟肖逸相处得久，估计把肖肖当成他。肖肖也真是，肖逸都不在家，她还能生上气……”
另一边，楚肖逸完成表演下台，回到候场室里。他刚看到父亲的消息，便如遭雷劈地立在原地。
楚肖肖闷闷不乐，直白地戳穿：“因为今天没有其他节目吧？”
楚家栋自恋地摸了摸脸，一本正经道：“那我岂不也有特殊能力？我觉得自己亲和力挺强？”
YI：我今年春晚后没工作。
众人正说着，楚肖肖和小舅爷已经扶着奶奶楚珍出来。小舅爷架着奶奶颤巍巍地走，楚肖肖个头还不够高，她只能在奶奶脚边打转。奶奶楚珍双目茫然，她怔愣地坐在饭桌边，左顾右盼一番，不知要做什么。
“你别以为自己还年轻、偶像派，早晚会催你找对象生小孩！”
楚肖肖刚刚还活泼地逗奶奶，此时却沉默地低下头来，自顾自地扒拉碗里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