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道元真解
“青阳宗这一部道元真解,是顾松太师叔祖七百年前得到的,他参研了百余年不得其法,便将此经传授青阳宗同门,仍然无一人能悟得通透,又只好将此经文与越国其他四大仙门分享,五大仙门无数高人都花费了无数心血在这经文之中,还是一无所获……”
一种又伤感又自豪的感觉在方原的心底升腾了起来……
“那位卦师乃是顾松太师叔祖相识八百年的好友,他推敲过经文之后,认为这道元真解玄妙莫测,其中蕴藏大机缘,修为越高,愈容易被蒙蔽双眼,反而见不得其中至理,因此得窥此经造化之辈,应该从尚未接触到修行之路的小儿中寻找,顾松太师叔祖深信其言,便从三百年前开始,大肆从凡间收徒,久而久之,才有了这三年一度的仙门大考……”
心结解开,方原此前的迷茫顿如烟消云散,身上也有了力气,他长吁了一口气,准备离开,但也就在起身时,心里却又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如果《道元真解》是假的,那么这几年来,自己在研悟经文的内容时,内心里那种隐隐的触动,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那为何偏偏今天……”
毕竟其他学问,入了仙门,可以慢慢学,惟有道元真解,必须从小学起。
“道元真解假不假的且不说,若说他是最难学的,想必无人反对,此经艰涩绕口,义理艰难,每一字,每一句,都可以引出大量的解读与延伸来,若想在这一门取得成就,可不仅仅是要背熟了全部经文,甚至其他仙门公开了的版本,以及无数修行中人的解读心得,都得完全的背下来,揣摸明白,皓首穷经都不足以形容其中艰辛,便是当世大修行者,为了参研这道元真解,也不知有多少人耽误了修行,甚至陷入疯魔,更何况是你们这些心性不坚的小孩子?”
方原却已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先生低叹了一声,道:“我来倒不是为了说这些,只是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你!”
方原欲言又止,有些不解,为何偏偏在自己得了榜首之时,却取消了?
“那青阳宗……”
说到了这里时,朱先生看着方原,眼神甚是溺爱:“老夫在这太岳城仙子堂教了数十年,也不知见过多少惊才绝艳的奇才神童,但却从未见过一个像你这般刻苦用功的,那些无数大修行者,博学长老们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却做到了,这一点,连老夫都很佩服你啊……”
方原下意识的开口,神情有些迟疑。
方原反应了过来,苦笑道:“先生若是想安慰我,还不如把你窑藏的梨花白赏我一坛……”
方原微微一怔,抬头看着朱先生。
周围传开了窃窃私语声,像是蚊子一样刁钻的钻进了方原的耳朵里。
然后他抬头望着朱先生离去的方向,心里默默说道:“朱先生放心,我不会消沉下去的!”
方原神情一黯,十年心血毁于一旦,又怎么可能不失望?
外厅里其他的人,此时也或是有意,或是无意,都避开了他,竟使得他自己孤伶伶一个人霸占了一张大桌子,像是他身边出现了一股无形力场,将别人都远远的隔绝了开来!
方原望着朱先生的背影,口中轻轻重复着他刚才说的话。
念及了这个问题,他不由得再一次想起了一个月前,他不知多少个读着道元真解入梦的夜里,半睡半醒间,忽然内心通明,感受到了那种神秘而玄奥的力量的感觉……
“不过三脉高人虽然都在玉虚洞府殒落,可世间却有了传言,说他们已经推洐出了一部道典,名唤《道元真解》,其中便记载着对抗三千年大劫的妙义,各大势力为了找到《道元真解》不惜一切!”
只是,招婿之事,他没有再提,而内厅里的尊贵席位,也坐不下一个他了。
“这十年我是如何走过来的……”
“既然来了,又何必要急着走?”
此时的城主府正在设宴。
一只大手按在了方原的肩膀上,将刚想要起身的他按回了座位上。
不过望着道师关切的眼神,他却只是笑道:“我只是在想,城主还要不要我这个女婿了?”
“呵,寒门弟子想要出头,又谈何容易,连老天爷都跟他过不去啊……”
“但谁也没想到,这部道书真的出现了,不但出现,而且一出现便是数十上百本,这么多的道元真解之中,有些内容相近,但更多的内容却是截然不同,各大势力一时谁也不知道哪本真,哪本假,但每一个得到了《道元真解》的仙门,都不敢吊以轻心,无数天才人物下了苦功夫去参研其中的秘密,可惜数百年过去,终究无一例外,都被证实为假的!”
“七八岁的时候,就一边跟着叔叔婶婶在田间忙碌,一边心里记着朱先生教的字,镰刀割破了自己的手,自己居然没有发现,待到回头时,看到了血洒在禾苗上,晶莹鲜艳……”
“我是怎么过来的?”
他已榜上无名了,但城主似是好心,还是让仆役将他接了过来,给他安排了一个席位。
依着惯例,每三年一次大考过后,城主都会设宴宴请这些在大考之中登了榜,即将成为仙门弟子的天之骄子,今年自然也不会例外,甚至因为他女儿也上了榜的原因,还显得更为热闹些。只是原本在这一场大宴中,应该坐在内厅贵宾席上的方原,此时却只能呆呆的坐在外厅,守着空荡荡的桌子。
“五岁的时候,就骑到了仙子堂外的槐树上偷听朱先生讲学,被马蜂蛰的满头包……”
方原微微失神,脸上的笑容也有些苦涩。
“十几岁的时候,每天梦里梦到的,都是那些艰涩绕口的经文……”
他能感受到周围那些夹杂了同情、怜悯、嘲弄,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眼神,感觉异常疲惫。
张灯结彩的城主府内,方原孤伶伶的坐在了外厅的一张桌子上,望着旁边的池塘里那些五彩缤纷游来游去的鱼,呆呆的出神,忽然间很想跃入池塘之中,化作它们中的一员。
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是如何走下了道台,又如何被城主府的仆役架到了这里来的。
这位老人是仙子堂的道师,曾经也是青阳宗的内门弟子,正是他在十年之前,将在仙子堂外偷听的方原领进了仙子堂,也是他这十年来苦心教导,才有了如今的方原……
“坐下说话!”
“你说他还坐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自取其辱么?”
事实也是如此,仙门考核之中,方原只考了道元真解一门,便得了甲子榜榜首。
“怎么会这样?”
“朱先生……”
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似真似幻的感觉,也没有跟别人说过!
朱先生满面感慨,似乎有些唏嘘之意。
“我……”
“我若有女儿嫁给你无防,但想要我的梨花白,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朱先生笑骂了一句,然后才望着方原的眼睛,过了半晌,沉沉开了口:“我这句话也不是在安慰你,只是告诉你一个事实……道元真解或许是假,但你这榜首却不假!”
他确实感觉自己该离开了。
方原忙起身行礼,对眼前这位老人非常的敬重。
朱先生苦笑了一声,道:“其实我这大半辈子,也都花在了此经上,每每感觉似有所得,却最终还是一无所获,也早就怀疑这经文是假的了,预感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一直在教导你们,并不是我想害你,只是无论这道元真解是真是假,毕竟都是仙门大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学习此道,又不必像学其他的学问一般花废金钱,最为适合寒门弟子,若可以借此入了仙门,那便是好事一件,哪怕到时候再去伪存真,从头学起,也总比被拒之门外的好,这百余年来,用这方法,我也往仙门里送了不少出身寒门的好苗子,只是苦了你……”
他曾经以为,当自己真正的开始修行之后,借着那种感觉的指引,可以发现这道元真解之中蕴含的真正道理,但谁又想到,却在这个节骨眼上,道元真解居然被证实为假的?
“哈哈,你现在可是榜上无名,前途黯淡,谁会把女儿许配给你?”
说完了这些话,朱先生饮了一杯酒,转身离开。
“唉,方家小哥真是可怜,明明该是榜首,结果却……”
方原转头看去,便见是一位身穿青袍的老者,五六十岁年龄,青瘦矍铄,不怒自威,他长叹了一口气,坐在了方原的身边,提起酒壶满满的倒了一杯,给方原递了过来。
朱先生神情凝重,重重的拍了拍方原的肩膀,声音有些低沉:“孩子,今日是我教你的最后一课,别忘了这十年你是如何走过来的,将来踏上了修行之路,这便是你的道心!”
“苦了我么?”
方原脸上强挤出来的笑容也是一僵,抬头看着朱先生。
朱先生摆了摆手,转头看着方原,轻声道:“你很失望?”
但谁又能想到,他还未接到玉符,便传来了那样一声恶噩?
朱先生闻言也笑了起来,满满饮了一杯酒,硬生生的塞进了方原的手里,然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其实《道元真解》被证明是假的,早在意料之中!”
“所以……”
“这榜首之荣,是你十年苦读搏出来的,是你在越国七郡十万学子之中赢出来的,你本来和别人站在同样的位置,甚至因为家世的原因,条件比别人还差了不少,然后用了十年时间,站在了比他们高的位置,谁能说你这榜首之位是假的,谁能不承认你强过他们?”
朱先生自己也斟了一杯,一口饮尽,低声叹道:“世传三千一次,大劫降世,屠灭生灵,一千年前,为了对抗大劫,仙门、魔宗、妖族顶尖高手摒弃前嫌,齐聚昆仑山玉虚洞府,合力推洐对抗大劫之法,但也没想到,他们闭关参研十年,即将出关之时,却忽然间起了大变,天降流火,玉虚宫被毁,那三脉高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来,至今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我是付出了比别人多十倍的心血,多十倍的努力才走到了今天的啊……”
“朱先生说的对,你们可以说道元真解是假的,可以取消了我的榜上之名,但又有谁,能否认我确实凭借实力夺得了这甲子榜榜首,将你们所有人都压在了我的名字之下?”
……虽然,如今的方原,也不过只是一个榜上无名的倒楣蛋!
“因为顾松太师叔祖,已于三日之前坐化了!”
“是啊,这十年怎么过来的呢?”
道元真解被取消了,自己不但不再是甲子榜榜首,甚至连小乙榜都进不去了……
因为他在道元真解上花废了太多的心血,其他的药理也好,卜算也好,器物也罢,自然便不可能再有太多的造诣,甚至说,他对其他的东西,接近一窍不通,因为很早时朱先生便说过,道元真解一科,若是学得好了,便顶得上其他所有学问加起来的总和……
“便从那时起,有了各种猜测,其中一桩,乃是来自易楼的一位卦师所言!”
说到了这里,朱先生又是长叹了一声:“但三百年前,也不知多少人被收进了仙门,对道元真解的解读,却还是一无所获,反倒是仙门大考,为仙门找到了不少遗留凡间的好仙苗,渐渐的,其他几个仙门,早就对解读道元真解不抱希望了,挑弟子也只挑其他方面突出的,青阳宗早在一百多年前,也有人提出了这一点,只是太师叔祖一意孤行,无人敢忤逆他老人家的意思罢了,也正因此,直到昨日,道元真解都是这仙门大考之中,最重要的一门……”
他将朱先生倒给了自己的酒狠狠的灌进了口中,然后又满满的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