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的脸迅速沉了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只不说话。她抬着头,泪眼蒙蒙:“天磊?”那软软的哀求声,直直的撞进了胸口。她已经多久没有这么唤他了,久得他的心都要疼痛了。
她从未跟他提过她的父母兄弟,他一直以为她害羞,不好意思多说。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出自丰厚之家的,但他却从未想过她竟然出自赫连府邸。直到她生辰那日,她邀他去她家,他才发现。原来一直她是赫连啸的女儿。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忙将红薯放了,抱着她转过身,与他面对面:“怎么了?”她只是抱着肚子在落泪,仿佛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坠落。
进来的一个打扮极时髦高贵的女子,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一身紧身的长旗袍,身段颇为丰腴。笑着道:“若不是遇到了李副官,我们这一出听完了,也不晓得原来三弟你也在这里。”
他却已经无法放开她了。他用了最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占了她的身子。后来他又利用她,与她成亲进入了督军府邸。赫连靖风也不防他,甚至有意想培养他,他一连得手了好些情报。
他接过茶盅,微饮了一口,皱了一下眉头。李副官站一旁已经看了个清楚,忙上前一步,问道:“参谋长,怎么了?”段旭磊转头道:“去问一下,可有碧螺春?”她素来只喝碧螺春。
他倒抬了头,有一丝诧异:“怎么?大嫂也来听戏吗?”明明让侍从打听清楚了,说母亲与大嫂昨日里已经来听过戏了。况且这出《苏三起解》又不是什么新戏,大嫂怎么会放着牌局不打,跑来听第二出呢?心里微微一动,莫非是母亲来了。
到最后那几个红薯都烤焦了,乌黑乌黑的一团,自然不能吃了。但他却感觉到了她有些许的转变,不再故意淡漠他,虽然还是有些爱理不理的。
一直到被她发现的那一天——
他手忙脚乱地用手替她擦拭,岂料越擦她落的越多。实在没有法子了,他轻轻的吻了上去,仿佛羽毛般,将她的泪轻轻拂去。落在她眼窝处,柔柔地吸吮,想把她眼底的水气吸走。她将头靠在他怀里不停地颤抖,不停地抖。颤的他心也跟着抖了,最后只好吻住了她小小的唇。
他走了上去,从后头搂着她,低声道:“来,可以吃了。”将剥了皮的红薯,递到她嘴边。她怔仲着,好一会才轻轻地张嘴咬了一口,入口香甜,如棉花般软若。心里却直发酸,如同那泡泡一个个地往上毛冒,一直冒到了喉头,鼻间。眼里仿佛要控制不了了。此情此景如此之熟悉,仿佛梦中一再重温过。
又说了几句话,只听台上锣鼓声已起。段夫人笑道:“你们先听着,我去陪老夫人了。”走到门口,却回过了头道:“三弟,回头和靖琪小姐到我们包厢里来一趟。也让老夫人瞧瞧。”段旭磊只笑了笑,没有应声。
笑着将她拉了过来,坐在他腿上,搂着她的腰道:“这样听戏好。”她正恼着,挣扎着要下来。他低低地凑到她耳边道:“不要动。”她脸色又红了起来,骂道:“色坯!”伸手就去捶他。他却笑的很是舒畅,眯着眼盯着她,似乎要把她吃了似的道:“就对你色还不成!”虽然包厢里也没有其他人,但她还是觉得窘得不行,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她正在恼他,只哼了一声,便转过了头去。他倒笑了出来,凑近了道:“怎么了?又在生什么气啊?”她只不理他。他现在也已经有治她的法子了。回头吩咐道:“你们都出去伺候吧。”
他笑了出来,极是舒心的样子。道:“好,好。你来就你来,只是小心烫手。”伸手递给了她。她怔怔地杵在那里,只是不接。
他笑着,倒没有再乱动,搂着她,规矩地道:“好,听戏。”听了一会儿,台上闹闹的,那苏三已经唱到了第二场:“苏三离了洪洞县, 将身来在大街前。 示曾开言我心内惨, 过往的君子听我言: 哪一位去往南京转, 与我那三郎把信传。 就说苏三把命断, 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那段夫人脸上现出了一丝惊异,但到底是场面人物,很快便压了下来,笑迎迎瞟了段旭磊一眼道:“好!好!三弟,怎么称呼这位小姐啊?”段旭磊道:“叫她靖琪就成了。”段夫人上来拉起她的手,打量了一下,笑着说:“靖琪小姐,有空到府里来坐坐,陪我打几场麻将。反正啊,输了有人付钱!”她亦只有浅笑着回道:“是。”
只听李介载已经回道:“司令夫人那是陪着老夫人来的。”话音刚落,只听一个极动听的笑声已经从门口处传了过来:“三弟,怎么来听戏也不和嫂子打声招呼啊?”
光华流转的那么些年,她以为她已经忘却了。但此刻如依旧清晰如初。仿佛被撕了封印的盒子,如今这么一打开,前尘往事,扑鼻而来。那么那么的鲜活,仿佛就刚刚发生般——那些温软的过往,那些曾有的绊牵——
哪怕她再也不肯跟他说上一句话,哪怕她再也不肯正眼瞧他一眼,哪怕她再也不肯对着他笑——他都绝不会再放她走了。她是他的,一辈子都是他的,一辈子只能是他的。
他将头靠在她肩上,问道:“怎么不吃了?不是说想吃吗?”她没有回答。他只觉得不对劲,将她的头移过来一瞧,只见她泪流满面,如雨中颤抖的花。
他倒从容的拉起她介绍道:“这是我大嫂!”她脸越发红了,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闲气定的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发现她的窘态似的。只得抬头,细细得打了声招呼:“大嫂好!”
长满春戏院里正好来了个名角唱戏。他知道她天天在房子里嫌闷,早早的让人去接了过来。用过了晚膳,这才去了戏院。
她却伏在他怀里,不肯让他,好一会才搂着他低低地道:“你把董大哥放了吧。我每日与你在一起,只觉得对不住他。我欠他这么多,你就把他放了吧。”
李介载出去了一会儿,很快便回了过来,陪着笑道:“参谋长好运气。本来戏院里也没有备着上好的碧螺春。我才准备回来回复您。凑巧碰到司令夫人了。她那边的丫头正好带着。说是马上给您送过来。”
回到南方后,他刻意不去想她,麻木着放纵自己。其实从他进入北地开始,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后来父亲身亡,赫连靖风又连灭了西部和江南后,他更是无法回头了。南部随时会被赫连靖风灭掉的,他若不拿情报,又如何对得起去世的父亲,又如何对得起如今身掌南部大权的大哥呢?
段旭磊站了起来道:“大嫂说笑了。”那段夫人一进门,瞧了靖琪一眼,抚掌笑道:“原来啊,这厢房里藏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靖琪脸皮薄,被她这么一笑,耳朵都热了起来。
她却幽幽地叹了口气。极轻,他却听得分明。用手搂了搂紧道:“怎么了?”她只不说话。他将她的头转了过来,与他相对,抵着他额头道:“怎么又不开心了?我方才是逗你的。你若是真恼我,就打我一下出气吧。”
她只装作在看戏,台上的正在念:“在下崇公道,洪洞县当解差。因我呢,上了几岁年纪,为人又老诚,所以太爷命我代管女监——”她脸上的热度亦还未退,转头瞧了他一眼,他却正看得出神。好一会,方才转过头来,朝她笑道:“怎么了?”
一直到北地的安插的人传来消息,说她在医院里流产——他才如菩提灌顶一样,脑中嗡嗡作响——这才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原来他遗失了身体的一部分在北方,在她那里,永远也无法完整了。他总是以为她肚里怀着他的孩子,那么以后就算天涯海角,千山万水,也永远不会断了牵扯的。可是终究成空了——
他千方百计的让北地的探子打探她的消息,终于知道了她与董慕勋会离开前往美利坚。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绝不放她走。绝不!!
当年那初次相见时,她也是如此的抬着头,却是极害羞的跟他道歉。第一眼的相视,他却从此上了心了,又意无意的等她的出现。他甚至忘记了他去北地,进入安阳大学的半军事管理系的目的是什么。
包厢是在二楼,装潢的极富丽。他替她将黑呢的长大衣脱了下来,递给了一旁伺候的人。才一坐下,小厮们将果脯,瓜子,新鲜的水果,热茶一一捧了上来。
后来北地传来消息,说她与董德全之子——董慕勋来往甚密。他自然认识董慕勋,当时也看得出他对靖琪有意。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她有一天会属于别人——从来没有过。再后来,又传来了她与董慕勋订婚的消息——他那日当场就把电话砸了出去,弄得一群侍卫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厮们搬了椅子,又新端上了茶水。段夫人道:“我不坐了,要去陪老夫人呢。昨日里陪她听了一出,觉着好,今儿又非拉着我来不可。”回头吩咐道:“双宝,还不将碧螺春拿过来。”那双宝将碧螺春递给了小厮,吩咐他们重新沏过茶水。
因靠得近,两人的呼吸交融。他只觉得她脸上有湿湿热热的东西滑落了下来,滴在了他脸上。忙移开一看,只见她又在落泪了。心里一慌,忙道:“怎么了?不要吓我。是不是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