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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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她如此,反而笑了出来,替她擦干了脸道:“那你以后可不许不理我。”被她冷落的滋味竟比小时候父亲打他还难受。总觉得整颗心吊在她那里,不上不下,没个着落。她脸一红,低低应了声“哦”。
她却睡不着。她向来认床,更何况到了这么陌生的一个地方。一直到很晚才朦胧了一下,天就亮了。他起得也不早,梳洗好,这才与她下了楼。丫头,婆子们端上了早餐,有西式的也有中式的。他帮她倒了杯牛奶,问道:“老夫人起来没有。”丫头回道:“已经起来了,也用过早饭了。”
他这才口气好了些,道:“什么事情?”那双宝隔着门道:“老夫人请少爷等会回去的时候在门口等她一下,说是今儿晚上一同回府邸。”他低头看了她一眼,回道:“你去回老夫人,说我知道了。”双宝应了声“是!”便回了厢房去。
车子早早就缓下了速度,开进了一条柏油马路。一幢极为气派的府邸出现在了面前,门前的石狮子巍然耸立。进了园子,有侍从来拉车门。下了车,到了大厅,早已经不见了他母亲和沈冉清。双宝迎了上来,行礼:“三少爷。老夫人说困了,先休息了。让您明天早上请安!”
沈冉清点了点她的手,笑道:“那日还唤我大嫂呢?”虽然连不过数个礼拜,她倒是瞧了个一清二楚,老三当真是动了真情了。昨日一起吃饭,老三不停布菜不说,连喝口红酒也要管,看来——
楚壁竹从丫头手里接过了茶盏,客气地问道:“靖琪小姐是哪里人?听口音好象不是我们南方人。”想不到他母亲竟是如此八面玲珑的人,靖琪淡笑着回道:“我们家是在北地的。”楚壁竹自然知道她的是北地口音,点了点头道:“北方地灵人杰,才出得了像靖琪小姐这样的美人儿啊。我听说北地的安阳,是北方第一大城市,不知道与我们清德比起来又如何呢?”
沈冉清笑怒道:“就知道你们想歪了。不停地朝我看。我可没有那么大方。”虽然说的隐晦,但靖琪还是多少有些听懂。只看着牌,不便接话。
沈冉清笑道:“慢!慢——这张牌我要,糊了!”那另外一位夫人摇着头叹气:“司令夫人今天真是好手气。从坐下来一直糊到了现在。”沈冉清转头朝靖琪,笑的眯了眼道:“明日里还要陪我打,你一来我运气就转了。要知道,我已经连输半个月了。况且你输了也不打紧,我会亲自去跟老三取的。”靖琪只是浅笑,她极少玩,自然不懂的如何精打细算。
见靖琪进了换洗间,那高夫人凑近了低声询问道:“怎么,参谋长的事情定了啊?前段时间不还在说蓝家那位小姐吗?”林夫人也凑了过来,连声道:“是啊。我也听说,参谋长跟蓝家小姐见过几次面啊?”
出了戏院,随从已把车子开了上来。他刚要准备扶着她上了车,只听大嫂沈冉清的声音笑着传了过来:“妈,看三弟那样子?是不是该打了,又准备溜了?”
如今这么仔细一瞧,身段娇小玲珑,站在旭磊身边,当真如一对壁人。特别是那皮肤,白的如雪如霜。眼神也清清澈澈,好象西山那里的碧泉水,波光潋滟。见了她,回话间也进退得宜,看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并非一般的小家碧玉。
他不以为意,索性站到她身后,看了一下她的筹码,笑着道:“大嫂手下留情啊。”沈冉清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来的正好,今天不算多,也就几百大洋。记得一并折成银票。”她们向来玩筹码,也没有人跟她说过一个筹码是多少。她向来不甚在意。他笑了出来,摇着头叹气道:“我明儿改行去当山大王去了,这年头还是那行当最好。”沈冉清哪里会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笑着骂道:“好你个老三,竟拐着骂我是强盗。”哪里会当真在意那些个大洋,众人皆笑了出来。
见了他母亲出来,他便打发了人去别墅拿了些换洗的衣服过来。临出门时,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说:“你在这里也好打发时间。下午就陪大嫂打打牌,说说话。”出了门,还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她几眼。其实就算他没有说出口,她也自然知道他担心什么。他是怕她说出她姓赫连。更怕他母亲知道。虽然才与他母亲碰了两个照面,但也能感觉她母亲在此司令府邸有极大的威信。
只见他笑着叫道:“妈,大嫂。”那段老夫人笑着,却不理她,眼光在靖琪身上一再流连。好一会才道:“走吧!”在沈冉清和丫头的搀扶下上了另一辆等候的车子,很快便开走了。
她几乎已经忘记了,两人是如何认识的。那段日子仿佛在梦中,总不真切。好一会才道:“在路上——认识的。”那沈冉清见她不想多提,便笑着叉开话题:“你们两人真是的,人家小两口怎么认识的也要打听个一清二楚。到时候成亲了,你们准备喜礼就是了。”她脸一红,连脖子也热了起来,啧道:“司令夫人。”心里却酸楚了起来,其实他与她早已经成过亲了——只是却是不作数的!
看来母亲有些喜欢她的,否则绝不会留她在府邸。段旭磊暗忖道。只见靖琪客气的回道:“谢谢老夫人。”
沈冉清抿了抿嘴,笑着说:“老三还让她唤我大嫂呢?母亲不瞧瞧去?”她这才重视起来,转了头,看着沈冉清:“有这回事情?”沈冉清道:“我的母亲大人,我还会骗您不成。”以她的身份自然是不会去的,若真去了,岂不让底下的丫头婆子们也见笑了。一直到了台上的戏结束, 才在门口才打了个照面。虽然隔着些光线,却看见旭磊紧拉着她的手。
他这日回来的早,她们的牌局还未散。回了房间更了衣,才来了偏厅。沈冉清一见,便笑着跟高林两位夫人打趣道:“到底是年轻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靖琪脸皮薄,马上又红了。
她微微笑道:“靖琪小姐家在哪里?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听着觉得有些盘根问底,靖琪转头看了他一眼。他忙上回了母亲:“她哥哥是做绸缎生意的。”就怕母亲问这些,早早的想好了答案。楚壁竹点了点头道:“有空就在府上多留一段日子,也好让旭磊带你在清德四周转转。”
他母亲的话里有话,段旭磊接了口:“妈,自然是我们清德好。”其实任何地方都各有特色,但在母亲面前自然挑让她高兴的说。楚壁竹瞥了他一眼,饮了一口茶,客气地道:“靖琪小姐,请喝茶!”看旭磊紧张的,连她问句话也要插嘴。
段旭磊上前笑着叫了声:“妈。”老夫人楚壁竹抬头瞥了他一眼,笑着骂道:“若不是一昨晚被你大嫂揪住了,你还晓得有我这个妈啊?”她是在妾室进门几年后才产下老三的,与老大的岁数也差了好多岁,所以向来对末子宠爱有加。
若她没有猜错的话,他当日将她和董大哥掳来,他大哥和母亲必不知道的。若是他们知道,必然不可能让她舒服地在别墅过了这些日子的。
他拉了拉靖琪的手道:“这是我妈!”抬头向他母亲介绍道:“妈,你唤她靖琪就可以了。”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与他家人相遇,事实上她以前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有其他的家人。她一直只知道他父母双亡,留了些财产给他,所以他衣食不缺,可以上大学。只是这一切从来都是谎话。
昨日冉清从老三的包厢里回来,就笑着跟她说道:“怪不得老三一直不同意与蓝家的婚事,原来藏着个人儿。那模样长得啊,那可真是百里挑一也挑不出来的。”她一听,皱了皱眉头:“是吗?”不是前段时间,跟着他的侍卫们还说他极少近女色啊。她还以为他一心扑在整顿军队的事情里。不过他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成家立室了。
他低头道:“不要再哭了。我命人将他放了就是。”她这么不声不响地落泪,他心里闷地几乎要发狂了。她“哦”了一声,缩到他怀里。他转头道:“拿条热毛巾进来。”小厮们片刻便送了过来。她只伏着,头也不好意思抬。
有人在包厢门上敲了敲门。他不耐烦的道:“不是说了不要打扰吗?”李介载的声音有些迟疑的传了过来:“参谋长,是司令夫人这里的双宝姑娘。”
他这才停了动作,牵着她转身。只见沈冉清外面套了件玫瑰红的大衣,明艳大方,正搀扶着一位老夫人。那老夫人一身丝绒的深紫色旗袍,外罩了件黑色的貂皮大衣,脖子上挂这一串明亮亮的珍珠,颗颗饱满如鸽子蛋,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因晚上灯光明亮不一,只瞧见五官轮廓与段旭磊有五,六分的相似,肤色很白,想来年轻的时候必定是个美人。此时虽然上了年纪,但依旧保养的极好,站在沈冉清旁边,竟似姐妹般,一点也没有给比下去。反而那贵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又恼又羞地瞪了他一眼,脑中却转过了无数的念头。转头看了身边的他一眼,正若有所思的在沉吟。那轮廓鲜明的犹如倒刻。忽然觉得很是无奈,莫名的无可奈何。他那么霸道的将她困在别墅里,可能够困多久呢?都已经两个多月了。那船去美利坚,最多半年多一点。到了那里,大哥安排的人员没有接着她们,必然就会查到海川,查到他这里。也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她救出来。
他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拉着她的手,上了三楼。房间是极大的,一进门便是一间小客厅,西式的沙发,铁制的镂花茶几。里头才是卧室,也是西式的摆设。
就这样,连被拉着打了几天。与沈冉清和另外的两位林夫人和高夫人也渐渐熟悉了起来。这日才开始打,高夫人便问了起来:“靖琪小姐跟我们参谋长是怎么认识的啊?”她手一顿,一张牌已经打错了,脸上还是笑着,道:“在安阳认识的。”那林夫人也爱刨根问底:“怎么认识的,说来给我们听听,解解闷?”
沈冉清饮了一口茶,看了换洗间一眼:“估计八九不离十了,就这位了。我们老三可宝贝了,简直跟捧在手心里似的。老夫人也见过了,也说举止不错。只不晓得家境具体如何?你们也知道老夫人疼老三的程度。若是实在差些,老三求求老夫人,到最后这事情还是会成的——那蓝家也是有意跟我们结亲家的,只不过前面老三一直不愠不火的,老夫人也就淡了下来。本来还说找找其他门户相当的人家,才说了没几天——这不,人也领回来了——我啊,也就省那份心了。”要知道老夫人楚壁竹出自南方的世家,当年其祖父那一代开始便雄霸一方,老司令段宗康也是一半靠她起家的。她若说不错,定然是已经有应允的意思了。更何况她对末子的疼爱,整个南方谁人不知。
一刹那之间,像是醍醐灌顶,竟然有一些明白了。这样的日子其实是偷来的。他与她,其实早就结束了。可这样偷来的日子也快到期了。
她将头伏了下来,靠在他怀里,低低柔柔的道:“明日,我们去西山吧。”在北地的时候,早就听闻西山一代的山清水秀天下少有。他眉头舒展了开来,笑着应允道:“好!”两人如此拥着,当真有种无声胜有声的味道。
她也笑了出来,准备出牌,他却拦下,道:“不可打这张。”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取了一张,扔了出去:“这张。”竟有说不出的亲密。那高夫人和林夫人一见,相互看了一眼,一副了然的神情。
他扶她上了车子,吩咐道:“回司令府吧!”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异样,安慰的笑着道:“丑媳妇总是要见公婆的。”她与他在北地成亲之时,他只说他父母已经双亡了,家中只有他一人而已。今晚却连见了他嫂子和母亲,本已经觉得窘极了。如今却要去他们家的司令府邸。这么看来,他母亲定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若他母亲知晓她的身份——
穿过院子,才到了老夫人居住的楼。他母亲穿了一件黑色的旗袍,挽了一个发髻,插了一指翡翠簪子。脖子上,手腕上也都戴了成套的翡翠首饰,一看就知道是成色极好的老坑翡翠,这么望去,色泽如一汪碧水。
他大嫂却极热情,早早的吩咐了双宝来请她。那牌打子也都是些南方将领的太太们。见了她,都有些惊讶,但显然也是八面玲珑的人,很快隐了下去。打了几圈之后,略有些熟悉了,这才开口询问沈冉清:“司令夫人,这位小姐是?”沈冉清弯着眼笑道:“这是我们老三的朋友,靖琪小姐。”另外两人相视一笑,才道:“原来如此,我们还想歪了呢?”说罢,才朝靖琪笑着打招呼:“靖琪小姐好!”
她微微颔首了一下,浅笑着道:“老夫人好!”楚壁竹本从她进来就已经在打量了,这时才客气而有礼的道:“靖琪小姐,请坐!”伺候在旁的丫头们捧上了茶水和果脯蜜饯之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