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废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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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回答。
只因一句“今时不同往日”,那些从前见了她毕恭毕敬的臣子奴仆如今可以对她呼来喝去,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她就要落一个三尺白绫身首异处的下场。往日是个什么往日,今时又是从哪里开始的今时?是从楣夫人进宫开始,还是从太子被废开始,亦或是长公主和亲远嫁惨死途中开始?再是她从秦国人质五年再回宫开始?
“沈清!”沈妙突然正起正起身子,高声道:“陛下抄了沈家,却让你二人进宫,二房和三房怎么会平安无事?”
沈妙伏在地上,握紧双拳,这就是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宫中和楣夫人为他争宠,到最后方才发现,不是争宠,是这男人的心从来都没有在她身上过!那些情话耳语,都不过是逢场作戏的笑话!
她以为她是最风光的皇后了,皇子叛乱刚平定,明齐根基不稳,匈奴来犯,邻国虎视眈眈,为了借兵,沈妙自愿去了秦国做人质,走的时候,女儿儿子尚且足月,傅修宜还说:“朕会亲自将你接回来。”
“可不是呢。”沈清上前一步:“当初陛下和我爹三叔达成盟约,只要说动你嫁给陛下,终有一日,我姐妹二人也会有同样的归宿。”
楣夫人是傅修宜东征时候遇到的臣子女儿,喜爱她解语懂事,带回宫中。楣夫人为傅修宜生了皇子傅盛,傅盛深得圣宠,倒是沈妙的儿子,太子傅明,不得圣心。
女子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的人。
她“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娘娘,请吧。”身边的太监手捧着洁白绢帛,语气里是止不住的不耐:“杂家还等着向陛下复命呢。”
“看在你跟在朕二十年的份上,朕赐你全尸,谢恩吧。”天子道。
她恨恨的道:“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妃!”
天色阴沉沉的,乌云压在端庄大气的宫墙之上,原先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暗云笼罩下暗沉下来,仿佛巨大的囚笼,将里头的人困得牢牢实实。
初夏的天,到了傍晚,滂沱大雨总是突然而至。
太监倨傲的微微昂头:“娘娘,今时不同往日。”
“陛下召我姐妹入宫了,”沈玥掩唇笑道:“五妹妹不必惊讶,原先几年五妹妹爱替我姐妹打听人家做媒,如今倒不必了,陛下待我姐妹极好。”
这是和沈妙斗了一辈子,也胜券在握的楣夫人。
楣夫人的身后还站着两名宫装打扮的女子,沈妙一愣:“沈清,沈玥!”
那地上挣扎的女子瞪大双眼,心中无声的立下毒誓。
“你…”沈妙心中如翻江倒海,电光石火间似是明白了一些从未想清楚的事情。她的声音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们迟迟不嫁,就是为了今日?”
五年后,她终于再回明齐,后宫中却多了一个美貌才情皆是上乘的楣夫人。
她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争了十年,沈妙到底是输的一塌糊涂,输的太惨,输的子丧族亡,输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楣夫人让沈妙有了危机感,在宫中,沈妙和楣夫人斗了十年。楣夫人屡次占上风,甚至撺掇着傅修宜把亲生女儿婉瑜公主嫁给匈奴和亲,匈奴人好斗性狠,婉瑜公主在和亲途中就病逝了,当即火化,谁都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蹊跷,偏偏身为母亲的沈妙无可奈何。
“今时不同往日……”沈妙喃喃道,突然仰头大笑:“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傅修宜,楣夫人,沈清,沈玥,所有害过她的人,害过她亲人的人,若有来世,血债血偿!
沈妙的目光落在太监身上,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声音含着混沌的嘶哑:“小李子,本宫当初提拔你的时候,你还是高公公身边的一条狗。”
“姐姐这是怎么了?看上去好生狼狈。”婉转的声音响起。
定王傅修宜,先皇育九子,九子各有千秋,偏太子多病,先皇又迟迟不肯改立太子,皇子夺嫡风云际会。她爱慕定王风华绝代,不顾家里的劝阻,终于得偿所愿,却也将整个沈家和定王绑在了一块。
傅修宜曾经当着满朝文武说:“傅明性子太柔,还是傅盛肖似我儿。”话里明明白白的都是要改立太子的意思。
“沈妙!”傅修宜怒喝一声,似是被戳到了痛处,冷哼一声,道:“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拂袖而去。
女子一身鹅黄轻薄小衫,芙蓉面,杨柳腰,模样顶顶赛天仙,姿势也优美动人,款款而来。
她的儿子,她的女儿,她的父母兄弟,姐妹仆人,沈家上上下下,全都被害了。
是日何时丧,予与汝皆亡!
到底还是走到了今日。
“往日”到“今时”,皇后到废后,不过是因为傅修宜的一句话!这满朝文武就能变了脸色,这明齐江山就能颠倒黑白!好一个“今时不同往日”!
这是二房和三房,二叔和三叔的女儿,她的两个堂姐,怎么会在宫中?
“为什么,要抄了沈家满门?”她问。
沈妙慢慢的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时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印迹,一如当初的丰神俊朗,他是天下明君,名正言顺的天子,是她痴恋了二十年的男人,相濡以沫走过来的丈夫。现在对她说:“朕赐你全尸,谢恩吧。”
“为什么?”沈妙艰难的问。
楣夫人款款上前,微笑着道:“姐姐,江山定了,你也该退了。”
这女子不过而立之年,面容却苍老似老妪,眉目间沉沉戾气,一双眼睛死水微澜,肖似遗落许久干枯的枯井,流不出眼泪,却又带着深不见底的恨意。
“二房和三房当然会平安无事啦,”沈玥捂着嘴笑起来:“因为我们是大功臣,大伯造反的证据,可都是咱们两房大义灭亲指出来的。五妹,陛下还要封咱们两房大官呢。”
寝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双绣着龙纹的青靴停在沈妙面前。往上,是明黄的袍角。
正因为如此,她尽心尽力的辅佐定王,从什么都不知的娇娇女儿到朝堂之事也会参与的王妃,出谋划策,也终于定下江山。傅修宜登基那一日,立她为后,母仪天下,好不风光。
傅修宜一封圣旨,沈家谋反,太子被废,自刎谢罪,她这个皇后也要被废,得到了三尺白绫。
“沈妙,”傅修宜皱眉,他的神情没有一丝动容,仿佛冷酷的雕像一般:“父皇在世的时候便商量对付几大世家,沈家功高盖主不可久留,是朕劝着父皇,朕多留了沈家二十年,已经是对沈家天大的恩赐了!”
沈清却生怕沈妙听不明白似的,继续道:“陛下丰神俊朗,我姐妹爱慕已久,偏偏只有大伯手握重权,不得已只能让五妹捷足先登。五妹前些年享了不少福,如今也时辰该到了。”
沈妙震惊的看着自己的两位堂姐,道:“你们疯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沈家是一家人,傅修宜要对付沈家,你们竟然陷害自家人……”
“自家人,五妹,我们可从没承认大房是自家人。”沈清冷笑一声:“再说你享受的实在太多了。如今太子已死,公主不再,沈家已亡,你还是早些下黄泉,跟他们团聚吧。”
沈妙道:“傅修宜,你有没有良心?你我夫妻二十余载,我自问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当初你登基,是我沈家助你,你出征,匈奴来犯,我替你写降书,你想拉拢的大臣,我跪下来求他辅佐。赴邻国做人质,其中苦楚煎熬,你回报了我什么?楣夫人让婉瑜出嫁,你便拟旨,婉瑜才十六就病逝。你宠爱傅盛冷落傅明,举朝皆知。现在你屠戮我满门,死到临头,我便问你一句,为什么?”
身形肥硕的太监立刻上前几步,一手死死攥住沈妙的脖子,一手将盘子上的白绫套在沈妙的脖子上。用力一扯,白绫撕扯着骨肉,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陈公公,动手吧。”楣夫人冲太监使了个眼色。
宽大的寝殿,纱帘似乎都很陈旧了,落着厚厚的灰尘。本是炎热的天气,竟也能觉出些许冷意。地上散乱着衣裳和首饰,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
当初沈妙能嫁给傅修宜,二房和三房可不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如今想来,当初她爱慕上傅修宜,似乎也是二婶三婶整日的提起定王青年才俊,才让她萌生出好感。原来,是一早达成的协议么?原来,二房三房一早就暗藏祸心,等着今日一切的发生么?
已经是对沈家天大的恩赐了!沈妙身子晃了一晃,这些日子她哭的太多,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她对着傅修宜,一字一句道:“为什么留着沈家?不是你仁慈,也不是你的恩赐,你只是想利用沈家的兵权来增加夺嫡的砝码。狡兔死,走狗烹,如今江山一定,你就过河拆桥,傅修宜,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