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时几大运营商的竞争还没到白热化程度，各家都有长途漫游费。
可你甘愿当恶魔，
彼时，站在川医大科研流动站那幢大楼前，瞧着某副岁月静美的画面，我生平第一次有了踌躇的情绪。
好吧，我狭隘了。
“江忘当众唱歌了……”
“不是叫你带钱吗？！”
等他终于弄懂提问，略一默，“默契是……”
结果那姑娘简直不是善茬，偷偷在服务员那里点单了许多并未包含在自助餐费里的进口食品。这不，十几号人吃吃喝喝地，迅速从几百块秒变一千八。
“得看和谁比。”万事通·杜不以为然道：“搞科研的与经商大佬比财富，肯定以卵击石。不过和你我相比嘛，我们才是卵。”
“不停靠近，不停分开。亲近过又失去，比从未拥有更难受。”他眉间萦着不知名的忧郁。
这么有底气的讲话，估计连陈云开都做不到。
没办法，谁叫陈云开只是鱼塘继承人，常婉却是集团继承人！
由此我怀恨在心。发誓他不联系我，我也不联系他，谁的钱不是钱啊！这个暴发户的儿子，差评！
“人体一共206块骨骼，颅骨29块，这个部位通常不能打钢板。脊柱骨7、12、5、5、1一般也不用内部固定。所以综合来讲，双侧四肢骨骼、肋骨、盆骨、髋关节、膝关节等全部粉碎，是可以有上百块的。然而要造成这个伤情，难度系数太高。摔一次不可能，得全方位不停地摔，至于存活几率……”
这么讲，我两还真挺像，至少我也曾经走在企望弄哭江忘的道路上。
听说喜欢一个人最明显的表现，是你特别乐意欺负她。
“林月亮，挺聪明啊。”她阴不阴阳不阳地：“知道陈云开去了北京你没戏了，立马换目标，改头来祸害我们江天才，简直令人发指。”
不过到底有姓名没姓名，在江忘开口的一瞬，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我方势头很好，连消带打地，眼看着要结束战斗，江忘突然出现。
并且常婉对江忘产生印象，并不是我们所认知的高三末期，B中门口的小吃店。而是更早，在常家，那个专门存放小东西和相片的房间里，来自一张常放与江忘的合照。
更不愿我们之间的革命感情被任何流俗的事沾染。
我感觉脑子里顿时有许多弹幕在荡，以至于我完全没注意到，那个举着卡通气球和爆米花的男孩，眸底有一闪而过的恶作剧成分。
可江忘不行。
教室迎来片刻的鸦雀无声，接着有人带头鼓掌。
对面人的眼里迅速有了杀意，抓扯我头发的姿势蓄势待发，“你！”
有次我陪他看采访，这位小品演员历数出道心酸，说他当年就是因为表演节目不好看，被人从台上拉下，结果摔得全身骨头都碎了什么玩意儿，还下了二十多张病危通知书，听得我都想去给他捐款。
陈云开听了半天，不知作何感想，有那么十几秒没讲话，最后扔下两个字：“无聊。”
……
换套路了？
杜婷身形一动，我就做好了全方位的戒备。我能如此机警，不得不感谢陈云开这个跆拳道业余选手往日对我的操练。
为了不让江忘产生心理阴影，我一路都压制着灵魂里的自我，想尽量淑女些，结果一路都在出糗。
没错，连泼杜婷一脸水都没犹豫过的我，本人，居然在距离江忘不过十几米的时候，不知道该不该靠近了。
“是的，你高兴就好。”
荧幕的光反反复复地亮，我挣扎着醒来，发现学校两旁的夜灯还站着岗，透过单薄的窗帘投进房间。
没想到他这样直接，常婉错愕，“为、为什么？”
曾经我很喜欢一部青春小说，尽管它后来被文人大家们批得一无是处。但我始终记得里面某个角色，他坚持要离开熟悉的朋友，孤单地远赴异国。
她得意不减：“哟，你不说我还忘了，姐今晚还有一part活动聚餐，你就自己回寝室躺尸吧。”小鼻孔仰老高。
她已经语无伦次。
这么傻的问题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好像我很想知道他两的谈话细节似地，忍不住原地锤爆自己的狗头。
才会在刹那之间
回到宿舍我根本没时间补眠了，肿着两只眼睛抄起书就往学院走，忽略刘萌萌好几次欲言又止。
看着杜婷，我不禁再度想起禾鸢。
“喂？”我依着听筒，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露异常。
就让我当傻缺不好吗。
一起到白头
当我的目光一落到江忘的方向，他便心领神会起身接话筒的时候，我陡然想起陈云开的那句话来——
常婉的母亲和外公那边是医生世家，听说祖上还有人在清朝做御医。父亲那边则主要干经营，也和医药沾边，与全国各大医院都要药物购买进出往来。
但凡干过这行的都知道，光是个医药代表就能赚得盆满钵满，常家什么家底不需要刨根究底。
游乐园建设得挺有意思，风格和迪士尼类的大相径庭，反而更倾向于黑童话主题。
与此同时，杜婷正坐在下铺绑头发。
因为在他向我解释了打百来块钢板的可行性后，还给我致命一击：“不过，比打钢板更让我觉得神奇的是，居然下了二十几次病危通知书？”
但其实，我能有多骄傲……
这三个字对杜婷的意义我不清楚，但它对我很重要。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我要做那只横渡大洋的海鸥……
“看把你骄傲的。感觉立马要开班教学，教大家怎么认小弟似地。”食堂里，杜婷的嘴贱没什么改变，但她看我的眼神变了，我能感觉到。
转过头，发现杜婷正用比语气更阴森的目光瞧着我，“林月亮，我错看你了。”
博弈到最后，常婉完败，弄得我都替她扼腕了一把。可实际上，我心花怒放。
而且那天我妈逛街还真给我选了条连衣裙，薄荷绿的蝴蝶袖样式，光是看看就清凉，盛夏专属。
“所以他不是GAY啰！”
我定定审视刘萌萌半晌，却没发现什么做作的迹象，女孩脸颊反而真有几丝暗红。看样子，她估计是觉得我凌晨说的那番话有些道理，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想示好。
那我这伤春悲秋的心情该何处安放……
那姑娘趁机蹬鼻子上脸，“正好今儿大家伙都在，那我们来帮婷婷提前庆祝嘛！就，祝贺她即将荣膺学生会干部，成为我们川医大的门面担当？！”
她说我和陈云开无论成长环境还是三观都相似。就算遇见悬崖，我们也敢往下跳，因为相信悬崖下面会有父母的两双手托住自己，所以我们做事随心不计后果，更不怕得罪谁。
川医附院是川医大的附属医院。
如果有人觉得和我做朋友让她难受，那我就识时务离她远远的。
“打长途又太贵。”他语气贱兮兮。
我要做舔狗的时候，你不接受。我给你会心一击，还把你打舒服了是怎么的……
“你承认了？！”她一下激动起来，顾不得手里还扶着刘萌萌，一把推开——
身边多一个人，杜婷好像有了安全感，说话声音又大些。
“你特么好不容易考进川医，继承你家衣钵，却不琢磨怎么学习，反而将时间花在赚取莫须有的群体认同感上，不是傻X是什么？”我难得正儿八百地——
白天还口口声声聚会啊、人缘啊、社团干事啊……那你继续翻墙进来啊！
“我不想去。”那人毫不拖泥带水。
常婉被拒，却没知难而退，甚至有点激进：“你手里都有什么活儿、重要不重要，能瞒过我哥和外公？找个好点的借口敷衍我，或许我会罢休。”
“我没听见你让我带钱，顾着穿衣服去了。”
我知道不说个所以然陈云开不会罢休，干脆把昨晚发生了什么，过程经过结果统统实话实讲，“你是不是知道总有天我会找你借钱，所以才关静音的？”
“因为——”
那样的月色太美你太温柔
忽然，耳边飘来语气森森的几个字。
我三言两语和江忘说明了情况，他那边窸窸窣窣地，好像一边在听一边已经在穿衣裳。
装文化人失败，避免做多错多，我默不作声直到下车。
不过那时的常婉还懵懂，并不知晓它的意义，很快将这段小插曲遗忘，继续自己的生活。
但杜婷压根不给我以身相许的机会。
扔了手机，我翻身要下床，听筒里却传来疑似哽咽的声音——
高个儿青年被一颗梧桐的荫影罩住。他侧对我，身着白大褂。轮廓弧度流畅，眉清目淡。
我扬了扬一个信封，里面装着运动会得来的奖金，“打算再取点生活费，先还一部分给江忘。”我说。
常婉是常放的亲妹妹。
尤其服务生告诉我账单一千八的时候，我到现在还能回味出自己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以及给江忘打电话时哆嗦的声音。结果他听了却没什么反应，我一下觉得大哥的威严被挑衅。
哪知我运气挺好，江忘就在大楼门口。
他睡觉也有关静音的习惯，起床才发现有通我的未接来电。然而等了一上午，见我没有再打过去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打破僵局，主动给我打过来。
结果——
我！
所以收到照片的时候我还挺感动，发表了大串心得跟获奖感言似地，假装关心他在外面习不习惯，什么时候放假，回川城吗……云云，结果发过去的信息石、沉、大、海。
与此同时，坐我们附近的乘客统统递来一个眼神，顿时我脸上大写着尴尬。
所以在电话拨错的第一秒我就迅速挂断了。不过借他的福，走神间，我总算成功穿过停尸大楼抵达校门口。
KTV楼下有间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他表情天真问。
糟了，我看情况不对，立马踮脚往他嘴里塞几颗爆米花，企图堵住他的嘴。
“林月亮你这个心机girl。”一接电话，陈云开兜头盖脸就骂，“为了骗我的长途漫游费，连半夜打骚扰这馊主意都想得出。”
就算听见了，她是哪里来的自信我有一千八？我几乎两个月的生活费，姐。
常婉估计经常出没科研流动站找江忘，以至于周边路过的知情者们都眼神暧昧。常婉冲每个眼神暧昧的路人笑，似乎在回应他们的猜想并非空穴来风。
倒腾的过程我没注意时间，依旧在镜子前搔首弄姿，思考究竟脖子上系条丝巾看起来优雅，还是头戴一顶小草帽看起来俏皮些，背后就传来认认真真的提议：“帽子吧。”
反正比赛到了最后，权利不用白不用，挣扎总好过等死。
既然有人搭台子，大家乐意起哄。
意识到情况不对劲，我彻底醒了，将床尾的衣裳一把抓过换上，以至于错过了她那句：“多带点钱。”
我愤愤撂手机，而后发现自己的一双腿早在不知不觉间移动了，方向却不是去流动站大楼，而是回宿舍，仿佛背后有什么亟待逃避的画面。
杜婷心高气傲，就算隐隐察觉出对方的用意，可人大面大，她实在张不了口说AA。
刚入园子，便见到一展特别引人注目的雕塑。一男一女面对面站着，然后通过机械运动不断使他们接近，好似拥抱。
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的眼睛，即便流泪也一定是很美好很美好的画面，美好得足以让我为他打家劫舍。
家住本地就是好，每逢大假小假就能往回窜，压根不用体会什么叫独在异乡为异客。
“你故意的吧？”
他看看我，再看看杜婷，聪明地沉默。
江忘不疑有他，想想后道：“常婉约我吃饭。周末，去老师家。”
我想，我一辈子都学不会的事情，估计就是强求。
不堪一击好不好！
我整天自诩察言观色厉害得很，殊不知女孩子天生就有捕捉细节的本事，杜婷自然不例外。
“谁知道呢，护理学院也有男的啊。”
大家问他，为什么？
当然，这所有的所有，后面我才知情。
梧桐树下，他用我曾经教授的方法，毫不掩饰地打消常婉的绮念。
所以，不知不觉间，变成我主动……
“杜婷，你就是个傻X。”我冷笑说。
原本我来游乐园是真心找乐子，这下乐子没找着，还自闭了。
听见这句，我一颗心落地，没想到还有长篇大论——
只想和你
我送别陈云开那日，在街上遇见他两，也是常婉打着她哥的幌子才将人约出来。
所幸到了现场，事情比想象中好很多。
我可不是包子，立即翻白眼回怼：“你嘴这么欠也能在社团混得风生水起？”
太阳不锈钢制品厂。
直到人民医院六十周年纪念，江忘从北京落地川城，到学校接我。常婉在小吃店见到他，惊鸿一瞥，模模糊糊唤起印象，这才鬼使神差坐在了男孩对面。
他只说了一句话：“im not happy anymore。”
江忘的声线和张宇厚重的嗡鸣不同，是浅淡温谦的。
游乐园风格像黑童话，但设施和小品内容还是蛮适合儿童的。不过那些演员实在不容易，得戴上厚重的头套蹦蹦跳跳。加上周末人多，有小孩儿跑上台去拉扯，看起来危险系数极大。
“算你狠。”
新生运动会我还有一项目要参与，以形会意。
不过那块荫影罩住的，是两个人。
有种别回川城！
被抢钱？遇见流氓？还是被流氓得手……
一上出租，我就开始发挥想象力了，猜测杜婷和刘萌萌到底怎么了。
无非是杜婷的快嘴得罪了她们社团某姑娘，那姑娘故意整她，把她捧老高，说杜婷是团花，是实力担当，“今年川医传染学的分数仅次于肿瘤。婷婷你简直了，这次学生会大换血，肯定有你的位置。”
不过比获胜更让我惊讶的是，江忘居然跟我一样，会背歌词的吗……
他两的外公，亦是江忘的博士生导师、肿瘤界大牛，梁钦。
我莫名心跳了下，那些看起来特别自作多情的问题越堆越多，却就是不敢问，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说领到奖金后请他吃饭，接着跑回宿舍。
我当即反应过来，他刚才肯定看见我了，立马清下喉咙：“杜婷想把钱还你，又不好意思自己出面，只有我来。不过我看你挺忙，就想换个机会……”
我只记得万众瞩目下，他疑似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旋即将话筒轻抵在唇边，雅人深致唱——
“我懂，但我问的不是他！”我心虚地飞快反驳。
我忽然想到江忘送的手机，“那我怎么听说搞科研的都比较惨？”长时间窝在实验室，不分黑夜白昼，要是为了送我一部手机省吃俭用，那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你什么都懂，当我看向你。
陈云开这家伙，懒得出奇了。
而此时，新生运动会的比赛场。
只不过她说话的神情多了几分生涩，一改大姐大的人设，秒变小鸟。
常婉唤他，见他的视线从某个方向上收回，立马又说：“周末是家宴，外公组织的。之前我也奇怪，干嘛叫你？后来经常在他嘴里听见你的名字，都是引以为傲的语气，估计已经那你当自家人啦。”
关键请客归请客，那姑娘为怕杜婷反悔，趁大家嗨得七七八八的时候吆喝着走人，将沙发上已醺醺然的杜婷抛下，根本没想过KTV这种忍龙混杂的地方，万一发生点什么……
儿时我常常代表班级表演儿童节目，一首《我爱北京天安门》就是我的拿手好戏，每次都能得奖。
这对高中零花钱日均十元的我来说简直是笔巨款，于是我很有心机地将杜婷一起拉去院办领奖，企图在她面前逞点威风。
他没有对不起我。于他，我自是不愿亏欠。
老实说，如果这钱借的陈云开的，我兴许没那么急，甚至可能厚颜无耻地不还了，谁叫他成日拿我开涮？！
等等，那别扭的声音和表情什么来头？我抬头错愕地看着她。
“太文艺了吧。”我对江忘感慨，“既形象、又富含哲理，这人不去当作家可惜了。”
“场外求助！”我一慌，自作主张开口。
谁料想才刚入大学这个小社会，禾鸢一语已成谶。
所以为了面子，这笔钱也得先凑出来还上！于是我吃完午饭就去了科研流动站。
常婉无意间发现照片，观察了下，不知为什么，突然很希望这张面容有朝一日能出现惊天动地的情绪。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杜婷如何忍？
于是，我并不知道在接电话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我。
不怕丢人告诉你们，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
根据新生运动会的奖励机制，每个项目的赢家队员都能获得两张新开的游乐园体验票，以及六百六十六元奖金。
我心下咯噔——
杜婷：“不过成果若出来了，社会地位差不了。就拿江忘说，他从事肿瘤研究，如果在攻克某种癌症的道路上能有所突破，名垂青史妥了。但好多科研人员一辈子都在做同一道题，你懂伐。”
犹记得念中学时，老师让我们解释“默契”的含义。
“江忘？”
可我忘了旁边还有一大活人。
我怎么觉得她在骂人呢？
回头发现倚门而站的江忘，正静静看我表演。
他进场迟，坐在最后一排，没引起什么注意，大家都被队员乱七八糟的演绎乐得不行。
逐渐地，我察觉攥着板凳的手指都出了汗。
咋地？
也正是这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在十五岁那年，同样影响过常婉。
我仔细衡量了下，骄傲诚可贵，排骨价更高……反正还是排骨重要，所以我当即决定接受敌人的投诚，默不作声拿了要找的东西就和刘萌萌一起往外走。
一个月不见，女孩漂亮不减，连穿衣打扮也开始正大光明地亮眼。
看着那些奖状，陈云开嗤之以鼻，“知道天安门长啥样吗？你就爱得深沉。”
“这么不留情面，不怕梁教授徇私给你穿小鞋啊。”我掩饰着喜悦，嘴上嘟囔。
醒来就发现我动作快得跟剖腹自杀似地，不由分说抢过江忘手里的一瓶矿泉水，拧开，从头到脚浇了杜婷一身，引起两声尖叫。
镜子里，她疑似横过刘萌萌一眼，给刘萌萌吓得条件反射缩脖子，最终却难得硬气了把：“我、我饭卡里还有钱，我们可以去蔷薇餐厅吃排骨！”
江忘恰好从便利店出来，攥着三瓶矿泉水，不知听了多少。
女孩神色更别扭，身上的肌肉却统统松下去。
这个道理，在我与禾鸢PK无数次又无数次和好以后，他深以为然。
“因为……常婉，抱歉，你不是我的菜。”菜不对口，自然没胃口。
OK，得饶人处且饶人，谁叫我成日自称仙女？
对对对！张宇啊！《月亮惹的祸》啊！
我不再快乐了。
于是我就指天誓日，有生之年一定要亲眼看看天安门。
顷刻我有些难以言喻的紧张，明明捧着电话、晒着太阳，牙关却仿佛给冻得打不开，好半晌才找回声音：“怎、怎么拒绝的？”
起初我是被安排进行演绎的，膝盖受伤后，只能安静地坐在泡沫板前，去猜测对手抽的什么牌。
想想又茫茫然道，“不过，其实和钢板关系不大？”一阵波澜不惊的声音继续说：“患者需要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摔、还得摔N次、还得存活下来，这个传奇故事究竟要脑洞多大才想得出，居然有人信？”
“等等，是我以为的那个江忘？？？”
川医大的科研流动站是卫生厅筹建的重地，有严厉的进出制度，我没员工卡，只好到了楼下给江忘打电话。
杜婷被捧得飘飘欲仙，无论对方说什么都好好好。
懒得到了北京就给我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信息。
见我进来，刘萌萌终于鼓起勇气站过来，声音惴惴地问：“月亮，你去吃饭吗？我们一起吧……”
哪怕你在全世界面前都是谦谦君子，但在她面前，你总忍不住化身成魔。
对一个人最狠的报复，就是借钱不还。
是……
一见橄榄枝来，我立马傻傻攀上去，“那要一起去游乐园吗？城郊新开的那家！上次比赛迎来的体验卷还没机会用，奖励你听话！”
江忘闻言也抬头望去，车辆已经越摇越近，然后我两一起清楚地看见了最后四个字：钢制品厂。
怎么现在都流行直接的吗？
还有一阵就天亮，现在溜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想打入敌人阵营找机会报复我？
我手忙脚乱在背包里翻一阵，而后看见屏幕上荡漾着“陈大爷”三个字。
但我还是竭力想挽回点颜面，“主要我们吧，好像没学到人体骨骼这块儿来……”
“百来块钢板？”果然，江同学不淡定了，“搞……装修？”
可因为座位高，我一个余光过去，恰巧与他四目相对。
显然他的答案是，一定要和我作对。
总之这么历史性的时刻，我不配拥有姓名，是吗。
这就无怪乎她为何与流动站的各学生以及工作人员都相熟了。
见我发呆，他居然好像比了个心的手势，给我加油。我立刻忘记自己还在参赛，猛地转头，脑子陷入缺氧状态。
鉴于我还是医学院菜鸟新生，被他这么反一问，立刻信心全无，“难道不能打？”
不过我方负责演绎的队友还算给力，完全不讲究形象，怎么好猜怎么来。我连对三个题板后找到了自信，一路过关斩将，甚至逼对手用掉了场外求助权。
杜婷醒了大半，见我进来就紧紧依着我，仿佛抓到救命稻草。
当晚凌晨四点，我接到杜婷的电话。
我不敢说的，她也敢。
这下不止我，连刘萌萌都懵了，“婷姐……”
她却两手一抄，比我们更趾高气昂地往外走：“废话少说，我很饿。”讲完又想了想，道：“蹭完这顿就要勒紧裤腰带还钱了，求不要再给我添堵。”
“啊、这个，马、马到成功？不是？那……”
江忘虽然被卫生局纳入科研流动站的人才计划，却也得抽出一点时间参加培训环节，走走过场。
那可真是兵荒马乱的一宿。
一定要和我作对吗。
反正等我赶到，刘萌萌这个弱鸡已被灌得人事不省。
“你什么都懂，当我看向你。”
江忘进去买矿泉水，我和杜婷则一起扶着软泥般的刘萌萌站在门口等。
男孩口吻笃定，“老师不是俗人。”
“大哥，你脑补脑补。如果你是主治医师，在病历报告上写：昨日新收病人xx，因主诉病情入院。下一次病危通知书，下两次病危通知书，三次、四次……估计你们主任没看完，就会让你先去挂个脑科，并怀疑你的结业测验也是作弊得来的。”
老师点点头，“没错，书面意思是这样。不过，还有别的答案吗？同学们可以暂时忘记书本上的东西，拓展一下你们的总结和想象能力。”
未料僵持到最后，江忘更狠，“我不想去。”快刀斩乱麻。
果然，她当机立断起身。
“也对。”他终于大发善心。
翌日大早，我亢奋地爬起来收拾，洗澡洗脸洗头发，还动用了禾鸢送的生日礼物，一瓶丹桂香水。
十一点半下课，我本来饿得要直奔食堂，忽而想起什么，回了趟宿舍。
看着“小弟”二字，我心里堵着什么气似地，居然有一瞬间不想接。
江忘仿佛能猜到我现在的行为，疑似发笑，“大哥当初怎么教的，我就怎么做——”
回宿舍的路刚走一半，我手机又响。
但我此时顾不上落井下石。早上还有两节医学生理学，我必须尽快赶回学校，思来想去只好给江忘打电话。
于是那日比赛结束后，校园论坛出奇热闹。
我坐在靠窗的地方，抬眼发现不远处立着一广告牌，牌上四个大字在艳阳下发亮：太阳不锈。
“我、我也要去。”
江忘思忖片刻，“周末得去附院值班坐诊，还有几个病例报告要写。”他歉然一笑，委婉拒绝。
开心吗？
不，我不配做人还不行吗……
“至于杜婷，和你们差不了多少。”禾鸢讲：“她做事目的性强，自身又优秀，很难屈服谁，出社会迟早吃苦头。”
我和江忘约的早上九点出发。
“当然，不是说融入群体不好，而是你太急进了。难道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教会你，交朋友也要讲究价值观？三观相同的人交往起来完全不需要费力气。你还真以为人家当你是太阳、是宇宙中心，你散发点光芒别人就心甘情愿围着你转啊？像你这样，成日大把大把撒会费、参加宿营、团体活动一刻不缺……学东西反而成了走马观花，你觉得值得吗？你真的开心吗？”
“我终于知道某某的百来块钢板怎么打在身上的。咦，想想都疼。”
“月亮、你现在能不能来一下拉图KTV？就在云光广场……我也不知道找谁了，我和刘萌萌都在这儿，我、我……”
结果他好像以为我高兴呢，鼓励呢，更来劲——
真特么……
比赛在室内篮球场举行，趣味性比担架传递浓厚，现场观看的人不少。
对我而言，无论朋友还是恋人，我只信奉一个原则：合则来，不合则散。
见状，我心一抽，立马拉他：“前面好像在表演童话小品，去看看！”
“我拒绝了。”他紧接着说。
两人不过十四五岁吧，照片上的常放做了个痞帅怪相。至于江忘，眉眼还没完全张开，只看得出清秀，也对着镜头温和地笑，却和常放呈现出的温暖截然不容。
“云光广场，拉图KTV。”
然而我这根稻草实在弱不禁风，刚看见账单上的“天文数字”，瞬间就瞠目结舌，禁不住咽下喉咙，“如果，我告诉你，我身上就一百零九块……”
“站住！”
“那你周末到底有没有事？”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
“默契指的是心意相通，配合得特别完美。”身为语文课代表的我首先答。
这时轮到陈云开被点名了。
常婉为他的直接错愕，“为什么？”
可赌气只是一瞬间，手还是很诚实。
注意着她两的转变，我莫名想起三个字：受虐狂。
闻言，杜婷浑身一凛，我立马宽她的心，“以某人的名义还，免得又丢她脸。”
场外求助权就一次，还得看运气。如果现场观看的学生也无人猜出答案，对方的分自动归我们。
“有本事别求我。”这句原是我准备的开场白。
犹豫间，手机的和弦铃音响。
“川医这块肉果然肥，说发就发。”揣过红钞票，走出院办，我感慨。
这么给力的提示，我有想法可硬是没讲出！差点白费了送分题。
如果有人觉得爱我让他疲惫，我……放他走。
“你拿的什么呀？”去食堂的路上，刘萌萌没话找话。
于是常人不敢做的事，常婉都敢。
江忘一说完，我就觉得自己这个川医大白考了。
某某是我爸特喜欢的一小品演员。
江忘来得很快。过程没费什么周折。刷卡、交钱、走人。
她说：“你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钱我能理解，大家也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好歹一个院儿里的，你至少有多少拿多少假装下诚意吧？我明明告诉你要带钱来，你白天刚领到奖金六百多，加上你剩的生活费，好歹能给我凑一千？结果？你告诉我身上就一百？还做作地把江忘叫来，感觉像是你多善良、多圣女，以此来对比我的难堪，对吗？”
“急什么？不就举个例吗。”她表情嘲笑，好像在说我此地无银三百两。
信息是张天安门的照片。碧蓝如洗的广阔天际，烈烈飘扬的五星红旗，和如树如墙立得笔直的子弟兵。
楚楚可怜中又带点坚强。
半夜三更跑来收拾烂摊子，还被数落一通，我已经不想说话。
眼见连连失利，自诩心理素质过硬的我也忍不住紧张了。及至最后一道关于歌曲的决胜题，我因为太想赢而弄巧成拙，我方演绎的队友都要把自己的脸打烂了，而我模模糊糊意识到他在演绎什么，可答案就是具象不出文字。
前不久，作为省会的川城正式带头贯彻刚出台的《意见》，全面启动住院医师规范化的培训工作，新晋的医疗岗位和临床医师都要接受住院医师规范化培训。
仙女是不会那么小气的。
江忘评估了下可行性，实诚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我方队友将一直在指我，把我都快指穿了，就差那根手指没戳我脸上了：月亮！月亮！
女孩间的摩擦是容不得男孩插手的。
况且大家聚餐的KTV是综合自助型娱乐场所，人均七十多元，她咬牙算算，大不了这个月喝白水当减肥了。
今晨，我不仅让她在江忘面前丢了脸，还泼她一脸水，现下更抢走了她的小跟班，这下不仅是要扯我头发，完全可以拼命了。
就这么接连错失好几个题板，让对方厚积薄发追平了比分。
“就会这一首。”事后，他瞧着我，若有所思说。
“我就知道是这样！从小你就见不得谁比你好！陈云开不过给我捡下文具盒，你就立马回去告状，说我乱花钱买卡通贴纸，你这个小心眼儿、叛徒！”
原因是陈云开觉得打字麻烦。
只要地狱有她。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周末。
不流行误会了吗？？
“听说是为了帮护理学院的赢得比赛。”
可我睡意实在太凶猛，只想快点儿解决麻烦，于是到嘴边的话一变，言简意赅地：“等着啊。”
女孩跳过来，不甚清楚地说。
毕竟目的是为了祝贺杜婷，买单的自然也是她这个主人家。
我折服于设计师的脑洞，觉得浪漫，江忘却和我唱反调。
他仗着自己天赋异禀正睡大觉，突然被叫起来，嘴硬心软的我便侧过头去，冲他挤眉弄眼提醒他。
那头，刘萌萌整个身体被推到墙壁上，撞得悠悠转醒。
杜婷鄙视，“这才哪儿跟哪儿？就上次开学典礼上台致辞的那个，记得吧，助学金好几万。”
听说他们流动站都是带薪学习和实验。我不清楚具体金额，但他好歹进去一年多，应该有点余钱。毕竟看杜婷的意思，她不想惊动大人，否则也没必要找我来。
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
这班公交是游乐园专线。一般新建的游乐园都远离市区，道路越走越荒无人烟。
那头尾音上扬，竟略带严穆，差点颠覆往日形象。
然而一想到停尸楼就伫立在必经之路上，我就惴惴发慌，打开手机电筒时不小心拨出快捷键4，是陈云开的号。
“跑什么？”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