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也好 死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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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本不打算吃这种东西,怎奈肚子不争气,闻到肉香,咕咕直叫,尤其见顾秋寒狼吞虎咽,便再也按捺不住,接过来张口便咬。因为没有佐料,二人也吃不出什么味道,觉得跟狗肉差不许多,只是略为粗糙。眨眼之间,两条狼腿变成了一堆骨头,二人对视一眼,双双大笑。
十三吁了口气,笑道:“还好,时隔多年,我还记得这门阵法。”
刚刚入夜,却已万籁俱寂,四下里静得让人发毛,看似美丽却杀机暗藏的梅林,横卧在床的白骨骷髅,再加这封奇怪的书信,室内登时充满了诡秘的气息。
一共六幅,均为山水画,笔墨清润,平远旷阔,所取景致甚为独特。二人挤在一处,看那画上题字,第一幅为纸本,右上角题有“春山清霁。至正丙午岁春,正月望日,马文璧画于书声斋。”一行字,二人不约而同的“啊”了一声,迅速对视一眼,忙又看向第二幅。这一幅为绢本,题着“暮云诗意(隶书)。至正己丑闰七月望日,马琬文璧作。”、第三幅右上角题:“雪岗度关(篆书)。文璧为彦明作。”……
十三愠道:“我又没见过沈碧纱,你关心人家的容貌干什么?”
十三眼望梅林,踌躇满志的道:“这不是普通的梅林,而是依据奇门遁甲人为栽植而成,名曰‘红梅劫阵’。此阵乃诚意伯刘基创设,与寻常的九宫八卦布局大相径庭,你在外面看只是一片梅花林,一旦闯进去,便会迷失花海,不识此阵,永难脱身。”
顾秋寒小腿负伤,自己走路尚且吃力,无法再背着十三,两个人只得相互扶持,一摇一拐的向前走去。
顾秋寒笑道:“我只是想有其姐必有其妹,沈碧纱若非幸免,应天府恐怕又要多一个花魁娘娘了。”
“无辜?”少女欲言又止,冷笑一声道,“这个秘密足以令天下积骨如山,血流成河!为免走漏风声,打草惊蛇,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那是什么。先说说那幅画像吧,沈碧桃发现秘密后,或者把它藏了起来,或者始终带在身上,我希望那画像至今仍藏在某个地方,未被任何人发现,否则……”她脸色渐渐凝重,顿了顿道,“我问过得福,他并没有看到那幅画,而你似乎对此也一无所知。凶案发生后,只有三个人先后单独接触过沈碧桃,除去你和得福,便是那真正的凶手,倘若沈碧桃把那幅画带在身上,便很有可能已被凶手拿走了,那么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是徒劳。”
顾秋寒见她说的煞有介事,连连咋舌道:“若非与十三姑娘同行,我顾秋寒岂不要成为这些梅花的肥料了?”心下却想:“刘伯温才华横溢,通晓天文、兵法,创这么个‘红梅劫阵’倒不足为奇,但此阵为何会在此地出现?十三又怎识得这门阵法?莫非她跟刘伯温有什么关系?”他知道刘伯温曾奉命编著《火龙神书》,书上不但记载了制造先进火器、火药的方法,还有古往今来的一些奇阵,其中便包括刘伯温自己创设的“红梅劫阵”。但这都属于军事机密,除了皇上和某些相关重臣,旁人胆敢偷看,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在顾秋寒看来,十三的身份是愈来愈神秘了。
“这是哪里?我没死吗?”十三揉着胀痛的脑袋问。
顾秋寒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怎么了?”十三“哦”的一声,道:“跟着我走,不要说话。”说着抓着他手腕,从最前面两棵梅树之间穿过,向左一转,绕过一棵梅树,再向右转。顾秋寒跟着她转来转去,很快便发现林中遍地尸骨,大多是些野兽,也有几具人骨。顾秋寒心惊肉跳,寻思:“真是奇怪,这屋子里住的是什么人啊?”抬头望去,却惊惧的发现,原本座落在梅林中的小屋不见了,满眼都是连片的梅花,一望无际,而且根本看不到可以供人行走的路径!顾秋寒这一惊非同小可,本待要问,却见十三面色凝重,只顾埋头疾行,想起她郑重其事的告诫自己不要说话,只好忍住。
十三急忙扯了扯顾秋寒衣角,低声道:“要活的。”顾秋寒知道她仍惦记着抓个活口,问出他们雇主的姓名,心中气苦道:“这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搜魂六鬼的手段吗?咱们能保活命已属大幸,还想抓个活的给你盘问?”眼看钩尖到了额前,忙挥刀招架。顾秋寒挡了三钩,震得手臂隐隐发麻,心下暗暗吃惊:“他招数平平,内力却非同小可,倘若六人围攻,着实难以抵敌。”
顾秋寒折了段粗壮的树枝,他的刀已经不知所踪,只得用匕首慢慢削弄,道:“我尚且活着,你怎么可能死?”十三怔了怔,想起坠谷的刹那,顾秋寒用双臂和身体护住自己,这时他脸颊青肿,衣衫破烂,确比自己要狼狈得多,不由芳心一暖。
中间一名面色腊黄的汉子道:“劫命!”顾秋寒道:“与财色相比,我这条命实在微不足取,只要六位喜欢,随时可以拿去,却不明白我这条命对六位有何用处?”已经隐退的杀手突然重操旧业,无疑是被什么人以极具诱惑力的价钱请出来的,而那个人,一定是沈碧桃凶案背后的真正主谋。顾秋寒幻想着从六人口中套出线索,但他们都是称职的杀手,怎会犯这种错误?黄脸汉子甚至不打算再给他说话的机会,银钩一振,合身扑了过去。
十三惊魂甫定,气急败坏的挑开车帘,只见前方并排站着六人,手中各擎一把烂银虎头钩,六双阴鸷的眼睛,齐齐瞪着这驾马车。这是一段山路,右边山石耸立,左边山谷空濛,六人堵在路上,便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最能让女人欢喜的,便是男人说她漂亮,十三也不例外,“噗哧”一笑,道:“焉知我不是红颜祸水?”正说到这,马车忽然停了,因为事先并无半分征兆,两个人都身不由主的向前一扑,顾秋寒一手撑住厢壁,一手擒住她皓腕,她才不至摔出车去。
顾秋寒仍未察觉到不妥,继续笑道:“发什么呆?是不是太好笑了,让你为之神魂颠倒?”十三颤声道:“是……实在好笑,把狼也招来了……”顾秋寒笑容一僵,嵴背悄悄爬上一道凉意,猛的回过头,只见黑暗之中,闪着几道绿幽幽的光,顾秋寒再没见识,也知道那是野狼的眼睛!他迅速抽出匕首,靠近十三身旁,道:“不要怕,狼怕火。”十三勉强点了点头,心里却仍惧怕到了极点。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篝火熄灭,二人被冷风吹醒,才知已是晌午。定了定神,顾秋寒又割了两条狼腿,带在身上,道:“为免迷路,我们只管东行,若走不出去,你也别怨我。”十三笑道:“怨你什么?走不出去便在山里做一对野人,杀狼打虎,那也有趣。”话未说完,便察觉到不妥,俏脸一红。
顾秋寒把削好的树枝递给她,道:“走吧。”十三接过来,当作拐杖拄在地上,可是刚刚站起一半,便又“哎呀”一声,坐了下去。顾秋寒吃了一惊,见她额头香汗淋漓,表情十分痛苦,问道:“怎么了?”十三道:“我的脚断了,好痛……”顾秋寒叫苦不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若无法正常行走,受累的无疑又是自己。
顾秋寒见她走得甚急,竟全不顾脚踝的伤,不禁摇头苦笑。却听她突然尖叫一声,退了出来,比去时还要迅疾百倍,慌张之下,受伤的那只脚踩了个结实,钻心般的剧痛直透骨髓,仰身便要摔倒。顾秋寒眼疾手快,从后面将她拦腰抱住,问道:“又有什么古怪?”十三脸色煞白,指着帘帐道:“人……死人……”
顾秋寒撇撇嘴,其实他想说,强词夺理是她这种女人的本领。十三彻底收起娇贵,一瘸一拐的捡来些木头,将火烧旺。顾秋寒割了两只狼腿,剥皮之后,插在匕首上,用火烤熟。十三秀眉微皱,问道:“狼肉也能吃吗?”顾秋寒当然也没吃过,不过闻那味道还是可以的,笑道:“饿极了人肉都可以吃,还有什么不能吃?尝尝吧,纯粹的野味。”
顾秋寒贴地一掠,堪堪抓到她手臂,冷不防屁股上又着了一脚,这下他便有通天的本领,也已收势不住,和十三一道滚落谷中。好在山谷虽深,却并不陡峭,否则直落下去,难逃粉身碎骨的噩运。顾秋寒顾不得许多,用身体将十三护住,但觉头晕眼花,胸口烦闷,直欲作呕,暗骂道:“不知和*图*书是哪个畜牲干的好事?给我一钩,痛一痛也就是了,何必踢这一脚?”
如此行了半日,将近黄昏,山路逐渐平坦,林木也不再似先前那般茂密,二人知道成功在即,双双大喜。可是现在终究仍置身山林,天就要黑了,二人不得不为如何再次熬过一个冬夜而愁苦。
少女点头道:“刘基晚年请马文璧为沈碧桃作了一幅画像,并告诉沈碧桃,在他死后把画像交给当今圣上。没过多久,刘基果然死了,沈碧桃再次回到‘醉花阴’,大概也便忘了画像的事。可是不久前,沈碧桃却从那画像中窥得一个秘密,由此遭来杀身之祸,现在很多人都在找那画像,但它究竟在哪,不得而知。”
她身材虽然娇小,但毕竟是一个人的分量,顾秋寒这时又周身伤痛,背着她走路甚觉吃力。十三见他步履蹒跚,心下很是过意不去,附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你真好。”顾秋寒脚步一滞,无奈的叹了口气。
顾秋寒当仁不让,讲道:“有个人问他的朋友,‘为什么一个皇帝十四岁就开始统治国家,而到了十八岁,人们还不允许他结婚?’他的朋友回答,‘因为治理女人要比治理国家困难得多。’”与其说是笑话,倒不如说是借机抱怨。讲罢他得意洋洋的望着十三,问道:“怎样,好不好笑?”却见十三非但没有半点笑意,反而脸色煞白,双眼直勾勾的瞪着他身后。
如此辗转了半日,顾秋寒在崇山峻岭间跋涉得筋疲力尽,黑压压的山林却仍看不到尽头,眼看红日偏西,二人俱都心急如焚,这种寒冷的天气,在山里过夜,将要承受的苦难可想而知。顾秋寒寻一棵粗壮的老树,将十三放下,让她倚树而坐,自己则凝眉望着远方,心神一片黯然。
顾秋寒放开她,上前挑起帘帐,只见床榻上面,平躺着一副骷髅。他在刑部供职多年,虽不是仵作,尸骨却也见过不少,因此稍稍惊讶之后,很快便镇定下来,瞧那骷髅颜色,至少也有两、三年了。他对着骷髅毕恭毕敬的揖了三揖,道:“晚辈二人在此借宿一夜,明日便走,打扰了主人家,望乞宽恕。”放下帘帐,回身对十三道:“想必是他孤单一人,死后也没个收殓的,我去外面挖个坑,将他安葬了吧。”
顾秋寒虽然武艺高强,但毕竟不是猎户,对野兽的习性不熟,只能蛮干。待三头野狼扑近,他腾起身形,双脚连踢,将一头野狼踢得翻滚出去。后面的两头野狼倒是乖巧,见同伴被踢,双双向后一坐,竟躲过了顾秋寒的连环腿。顾秋寒落地之后,身体前倾,直接压在一头野狼身上,在它腹部上一划,肚破肠流。
黄脸汉子见占不到便宜,心下难免焦急,寻思己方由下往上攻,自比对方多费力气,还须想个办法,让他们落地才成。想到这刺斜里挥出一钩,正中马腿。那马断了一腿,疼痛难忍,惨嘶着向前仆倒。顾秋寒和老杜双双使了个“千斤坠”,扎稳下盘,但十三不会武功,又促不及防,立时摔下马车,向深谷滚去。
二人目瞪口呆,没想到这位隐居山林,暴尸床榻的房主人,竟然便是为沈碧桃作画的马文璧!如此一来,刘伯温肯指点他阵法,也便顺理成章了。顾秋寒心想:“指点‘红梅劫阵’和为沈碧桃作画,显然是双方交换的条件。可信中说‘待愚沉疴全痊,必复登门再拜,并偿君之愿,以画为赠,聊表谢意。’马文璧写这封信时,应该还没有为沈碧桃作画,而此信并未送出,是不是因为马文璧随后病倒在床,直至辞世?那么沈碧桃的画像他是什么时候作的?”转念一想,信中只说“以画为赠”,并没有指明要为沈碧桃作画,也许马文璧第一次求教刘伯温时,便已满足刘伯温的要求,为沈碧桃画了像。回来后他按照刘伯温的指点,对“红梅劫阵”加以改进,效果非凡,大喜之下又想赠画给刘伯温。虽然这样解释合乎情理,顾秋寒却总觉得别别扭扭,似乎对自己的猜测并不满意,但究竟别扭在哪里,一时又说不清楚。
十三读罢,也颇感讶异,看一眼那骷髅道:“照此信所说,‘红梅劫阵’乃由他首创,刘基不过是加以完善罢了,奇怪,刘基为何张冠李戴,将此阵法编入《火龙神书》?”
余下的部分,大概受尸体腐烂之殃,已是面目全非,故而看不到落款,不过这封信显然是写给诚意伯刘伯温的,而且言语之间,竟有“红梅劫阵”非刘伯温首创之意,这让顾秋寒大为震惊。
伯温兄道鉴:暌违日久,知君抱恙欠安,甚为悬念。前次相晤,愚以自创“红梅劫阵”示君,得君指教,获益良多。今依君所授,易三垣之位,植梅百株,果得大成!待愚沉疴全痊,必复登门再拜,并偿君之愿,以画为赠,聊表谢意。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顾秋寒欢唿道,“今天晚上可以尽情的睡了。”他本以为十三必会一样的兴奋,却发现她僵立在原地,瞪着梅花丛中的小屋,眼里有种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恐惧的神情。
顾秋寒撇嘴道:“人家生得漂亮便是红颜祸水,你生得漂亮便是天经地义,岂有此理?”
十三完全被这凶险、血腥的场面惊呆了,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来。顾秋寒也不急着起身,伏在地上唿唿粗喘,望着十三笑了笑,道:“胆小鬼,有东西吃了。”十三回过神,问道:“你叫我什么?”顾秋寒道:“你只会看热闹,不敢帮忙,不是胆小鬼是什么?”十三没有反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居然露出一抹微笑。
善自保重,至所盼祷。
黄脸汉子双足一弹,倒纵开去,暗惊:“这小子疯了,竟使出这种两败俱伤的招数。”顾秋寒一刀迫开黄脸汉子,悠然转回身,刀意一顺,向左右车下二人各攻一刀。他偷眼瞧见车夫老杜也正奋力厮杀,围着他的三人武功个个不弱,但令顾秋寒惊喜的是,老杜的武功隐约还要在自己之上,一根马鞭被他舞得噼啪作响,鞭花乱飞,三个人在他面前上窜下跳,只是近身不得。
十三不以为然道:“红颜祸水而已。”
又走出里许,眼前豁的一亮,满目苍黄中,竟然多出一种火红的色彩,那是一片梅林。最近顾秋寒看得最多的便是梅花,可在这荒凉的大山里,走到筋疲力尽的时候,突然看到成片的红梅花,自然格外振奋,那勃勃的生机甚至让他暂时忘却了疲惫。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拼命揉了揉眼睛,仔细望去,这一次他大喜若狂,因为不但有梅花,而且在梅树环绕中,还有幢夯土筑成的小屋!
少女道:“现在你该明白了吧,吕立虽然死了,但若能找出那个幕后主谋,一样可以为你申冤。”顾秋寒一喜,道:“好,我听从你的安排,我……以后便叫你‘十三’?”少女道:“对,叫我十三。”顾秋寒“哦”一声道:“十三姑娘,对于沈碧桃的底细,不知你了解多少?比如她原籍何处,都有什么亲人?”
十三挣扎着站起来,道:“我跟你一起去。”顾秋寒知她不敢单独留下,便没有拒绝,扯下帘帐,裹住那骸骨,提了起来。他正待转身,却蓦地瞥见床上有一封信,适才被骷髅压住,这时才露了出来。顾秋寒略一犹豫,放下骸骨,将信拾在手中。
在一口箱子里,顾秋寒发现了许多颜料,估计此间主人应该是位画师,向十三道:“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帮我找找,看有什么可以证明房主人身份的线索。”十三如梦方醒,两个人便像贼似的,将本已凌乱不堪的屋子折腾得乌烟瘴气。没多久,十三找到几幅画,辅在地上展了开来,顾秋寒举着油灯仔细观瞧。
十三如背诵经文般的道:“沈碧桃原籍淮安府,乃父沈泽曾任水部员外郎,奉皇命前往淮安治水,经年无功,耗资甚巨,因获死罪。沈碧桃随后被卖到青楼,她还有一个妹妹,叫沈碧纱,当时正在琅琊山青霄阁学艺,故而幸免于难。”
房间不小,却杂乱无章的堆满了东西,最多的便是纸张、绢帛和笔墨,因此潮气之中,还夹着丝丝缕缕的纸香。顾秋寒点燃案上的油灯,视线逐渐明朗起来,目光所及之处,无不积灰逾寸,显然已经好久没人居住了。墙边有一张架子床,帘帐低垂,遮得严严实实。十三恐顾秋寒与她争抢,道一声“今夜我睡这里”,跛脚冲进帐内。
咬着顾秋寒小腿的那头野狼虽然死了,却仍不松口,顾秋寒忍痛将狼牙拔出,但见伤处血如泉涌,不禁皱了皱眉。十三盈盈起身,掏出一块大红手帕,蹲在顾秋寒身前,为他包扎伤口。她包扎得小心谨慎,生怕弄痛了顾秋寒,用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包扎妥当。看着自己的杰作,她长舒一口气,道:“保护女人是男人的职责,照顾男人是女人的本分,现在你该明白了吧?”
随着最后一缕夕阳躲到大山背后,山林完全被黑暗所覆盖,气温愈来愈低,十三偎着树干,裹紧貂袄,身体却还是瑟瑟发抖。顾秋寒折一些干燥的树枝,生起篝火,才稍稍好了一些。然而寒意未退,饥饿又至,十三一边拨火,一边抱怨道:“我真倒霉,好端端的日子不过,偏要来这里受罪。”顾秋寒瞥她一眼,没有言语。若说倒霉,还有比他顾秋寒更为甚者?不管怎样,她终究有所企图,而顾秋寒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倒霉蛋!一夜之间,他从逍遥自在的刑部小吏,变成了东躲西藏的杀人凶犯,天下之大,几无容身之所,这种心里的压抑之苦,绝非挨冻受饿那么简单。
顾秋寒咋舌道:“是什么秘密害死了一个无辜的女子?”
到了后半夜,天气愈冷,便是想睡也睡不着了,这么迷迷煳煳的熬到天亮,两个人却都已没有力气赶路。阳光照进山林,渐渐暖和起来,顾秋寒又加了很多柴火,道:“现在不冷了,我们睡一会儿,养足精神也好赶路。”十三等这句话足足等了一夜,当下欢唿一声,倒头便睡。
大概六人事先便有安排,他才一动,立时有三人扑向车夫,另外二人左右一分,包夹顾秋寒,配合得相当默契。
“阵法?”顾秋寒恍然大悟,“什么阵法?”
“怎么了?”十三一瘸一拐的凑上前来。顾秋寒把信交给她,然后翻箱倒柜,开始寻找有关此间主人身份的线索。
顾秋寒叹道:“大明朝第一奇人刘伯温也未能免俗,将别人的阵法据为己有,实在可悲。”这一叹实属由衷而发,他始终把刘伯温视若神明,虽然不曾打过交道,但对于刘伯温的谋略、才华以及人品,他都极为钦敬,却不承想,刘伯温竟会做出这等沽名钓誉之举。
有此力助,顾秋寒精神大振,“唿唿唿”连噼三刀,将试图靠近的黄脸汉子再度击退。他和老杜居高临下,仗着地利,虽以二敌六,却并不如何吃力。这一交上手,整条山路便都被他们堵了个严严实实,两边接踵而来的行客怕殃及自身,都站得远远的,一边观瞧,一边抱怨。
他除去十三靴袜,见那段雪白的足胫果然肿起老高,但并没有骨折的迹象,舒口气道:“伤筋未动骨,没什么大不了的。”十三抗声道:“你看不到它肿了吗?”顾秋寒没好气的道:“我还以为你原本便这么胖。”十三气结,正待发火,却见顾秋寒背转身子,蹲了下来。十三奇道:“干什么?”顾秋寒道:“背你呀,总不能在这谷底等死吧?”十三微一迟疑,伸臂环住顾秋寒脖颈,顺从的伏到他背上。
他侧头看看十三,见她双目紧闭,已然晕厥,不过唿吸匀称,料无大碍。歇了一会儿,谷底的寒气渐渐袭来,再躺下去,怕要冻僵。顾秋寒爬起身,掐住十三人中,将她救醒。
少女命令车夫道:“回应天去。”顾秋寒急道:“不带得福一起回去吗?他能证明在我之后,吕立跟着上楼。”少女不以为然的道:“嘁,他证明有什么用?毕竟他也没亲眼看见吕立杀人,何况吕立已经丧命在你刀下,死无对证。”顾秋寒叹了口气,嘟哝道:“这么说,我又白跑了一趟?回去之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对峙片刻,只见其中两个绿点慢慢移动,到了他们身后,顾秋寒暗骂一声:“畜牲,还想来个前后夹击。”他捡起一根正在燃烧的枯枝,交给十三道:“拿着它,不要动。”言毕猛一转身,扑向后面那两个绿点。野狼的动作也十分敏捷,向后一跳,发出一声长嗥,另外两头野狼立刻绕过火堆,闪电般扑了上来。
“那位曾任抚州知府的秦淮画师?”顾秋寒虽不是附庸风雅之徒,马文璧的名头却还有所耳闻。
顾秋寒苦笑道:“红颜祸水!看来被你不幸言中了。”这六人相貌各异,显然非亲非故,偏偏又使同一种兵刃,顾秋寒很快便猜到了他们的来历,朗声笑道:“搜魂六鬼,听说你们已金盆洗手,这次重现江湖,是劫财呢,还是劫色?”
忽听“哎哟”一声,却是稍退半步,撞在十三身上。顾秋寒吃了一惊,想起她不会武功,自己跟这几个煞神周旋的同时,还要护着她,困难当真不小。心中乱想,手上却不怠慢,遽然转身揽住她纤腰,止住她欲倒之势。十三叫道:“小心!”顾秋寒料得敌人攻到,若等扭头看仔细后再行拆解,必然不及,当下看也不看,反挑一刀,疾刺黄脸汉子小腹。
在篝火的烘烤下,十三很快打起了瞌睡,忽然“啪”的一声,十三猛抬起头,瞪眼道:“你干吗打我?”顾秋寒道:“在这种地方一旦睡熟,就算不冻死,也必大病一场。”十三哭丧着脸道:“那怎么办?我累了一天,又没吃东西,眼睛都睁不开了。”顾秋寒苦笑道:“先是马车驮你,之后是我驮你,你居然还叫苦叫累?”其实他才是真的疲惫已极,为了让自己和十三都能精神些,说道:“这样吧,我们讲笑话,谁讲的不好笑,便罚谁捡树枝。”十三拍手道:“好啊,好啊,你先讲。”心里打定主意,无论顾秋寒讲的笑话如何可笑,自己都务必忍着。
她说得含煳其辞,顾秋寒也听得似懂非懂,寻思道:“她对我遮遮掩掩,我自也不能轻信于她,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我没必要一定知道她的底细,也没必要把我的想法告诉给她。”
顾秋寒心念一动,“她姐妹二人的容貌一定十分相似了?”
野狼的哀嚎声中,忽然夹进一声尖叫,原来那头被顾秋寒踢开的野狼恰好滚到十三脚下,这时已爬起来,瞪着双鬼火似的眼睛,正盯着十三手中的火棍。顾秋寒不敢怠慢,贴地一滚,到了那野狼屁股后面,探手扯住尾巴,匕首从肛|门掼了进去。那野狼痛得连连惨嚎,转头便咬。顾秋寒来不及拔出匕首,只得放了它的尾巴,攥住它的长嘴。这时腿上一痛,却是后面的野狼扑了上来,死死咬住他小腿。顾秋寒忙双腿一合,夹住狼颈,奋力一扭,“喀”的一声,将它脖子生生扭断。剩下的那头野狼被刺中肛|门,痛苦异常,嘴又被顾秋寒攥住,无法撕咬,只用四只脚爪乱踢乱挠。顾秋寒拔出匕首,不分何处,只管乱捅,直到它双腿伸直,再没有一点声息,方才作罢。
十三打量着紧闭的房门,沉吟道:“是谁住在这么荒僻的山里,并设下‘红梅劫阵’?”顾秋寒道:“进去不就知道了?”叩了叩门,等了一会儿,却无回应,遂又叫道:“有人吗?”仍无人回答,看来是间空房。顾秋寒用力一推,房门“嘎”的开了,一股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时天已黑了,屋子里的视线不十分明朗,顾秋寒掏出取灯,划亮一根,借着如豆的微光,将整个屋子迅速扫视一遍。
少女伸直双腿,轻轻捶打着膝盖,心不在焉的道:“先给你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然后我再谋划下一步。”顾秋寒抗声道:“既然我们要合作,便该坦诚相见,你好歹透露些秘密给我,免得我胡猜乱想,徒伤脑筋。”少女莞尔一笑,反问道:“马文璧这个人你知道吗?”
渐渐的,顾秋寒发现十三绝不是随意乱转,每绕过一棵树,她便嘴唇翕合,好像默念着什么,时而轻叹一声,又往回走,再重新向前绕行。足足走了一句钟的时间,终于出了梅林,那幢凭空消失的房屋,又真真切切的矗立在了面前。回望来路,从房门到梅林的边缘,不过几丈远的距离,而这整片梅林方圆也不足一里,为何进了林子,便看不到外界的任何东西?
终于到了谷底,二人又在平地滚出老远,才渐渐停住。顾秋寒仰面朝天的倒在地上,但觉五脏六腑仍在剧烈摇晃,周身骨骼直如散架了一般,那种酸痛的感觉让他恨不能一辈子躺在这里,不再起来。头顶一片空濛,天高云淡,山路、马车、搜魂六鬼,都已不可能看到了,满眼只是枯黄的树木,以及嶙峋的怪石。顾秋寒不禁后怕,这一路滚下来,若撞在石头上,头破血流,必难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