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山大墓
“小九哥，这事儿虽然玄乎，可你真别笑。”
烟着了，我深深吸了一口，口鼻中喷出浓浓的烟雾，烟雾笼罩了我的脸，让军哥一时看不清，然后我瞟了车上一眼——还有两个。
这一行我从十四岁就开始混了，一混就是七个年头，年纪不大，但行里都知道我叶小九。
于是，我弟弟继续上学，我这个当老大的就辍学出来打工补贴家用了。
老家蛰伏一年，日子刚刚好过，眼巴巴的盼到了秋收的时候，一个风尘仆仆的客人就上门了。
这哥仨跟我在一个砖窑里烧砖，和我住一个彩钢房，夜里他们合计去干一票，生拉硬拽让我听，我听了他们的计划，然后就跟着干了。
于是，我金盆洗手，回了老家，包了几亩地，趁着政策倾斜，当了农民，只想换个活法，但还是不敢回家，怕家人跟着我遭殃。
转悠一圈，没发现任何线索，我决定下墓。
下墓嘛，和死人打交道，难免会有些神神叨叨的故事流传出来，被说的玄之又玄，什么遇到阴坑必死无疑云云。
军哥道：“后来我去找过那拨人了，在我眼皮子底下掏我盯了那么久的坑，没这规矩，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仨全死了，当场烧死一个，跑回去那俩没过多久全死了！”
她进门，只说了一句话——一个月前，秦教授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点，就在我们老家旁边的管涔山南边，让我看着办。
这样的事儿数不胜数，仿佛冥冥中真有报应，难得善终。
军哥急了，一摆手说道：“跟你说这些，是想把事情摆在明面儿上，你小九哥还要去，规矩不变，我仍旧欢迎，但有一条，真出什么事儿，你他娘别赖我！”
我蹙眉道：“您说。”
为什么这么说？
哪知，军哥这时一把拉住了我。
“小九哥，好久不见。”
军哥犹豫了一下，沉声说道：“小九哥，有个事儿我得提前和你说明白了，免得到时候出什么问题你赖我。”
我没回应，军哥又自顾自的说：“不仅咱们两拨人盯上了那坑，宁武那边也有一茬盯上了，而且他们下手很利索，没怎么踩点，早早就动了，留了一盗洞。”
大前年在长沙，大兵和那边一土夫子撕在一块，我照着那孙子屁股上就来了一发，然后我俩才跑路，后来听人说，那孙子蛋上全是莜麦，去了医院护士拿镊子捏了仨小时才捏出来。
在那里，我第一次接触到了这一行的“手艺人”——三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这么些年下来，我们两个出生入死，下坑我就信他。
七年的光景，我见过这行各种各样的人。
军哥笑眯眯的说：“我都让他盯了有一阵子了。”
比如什么粽子、黑驴蹄子，类似的传说很多，也确实是那么个叫法，那些小说作者也不是空穴来风，这是有过考究的，至少认真听过我们这样的人讲故事。
闲来无事，我也上网寻摸了两篇瞧瞧，可大都不入味。
我为找秦教授，再次出山，和其他人一起干，要说不分钱，人家不会信，还不如明码标价开条件，他们安心。
我看那三四个手艺人也是狠人，硬碰没好下场，于是就放软了态度，打个商量，合计一块儿干，有东西三七开，我三，他们七。
我干这个没有那么多光鲜亮丽的由头，全赖一个字——穷。
也有赚了钱以后被老婆药死，然后老婆卷了钱和姘头跑了的可怜虫……
他这人哪都好，就这一条不行，每到一地十里八乡的鸡窝楼|凤就没他不清楚的，日子过的颓废，我看他隐隐又有出山的架势，我找上他，可谓是一拍即合。
他有耐心，教我学文化，带我见了很多有文化的人，对我而言，亦师亦友。
当然，多数时候我不太喜欢这个称呼，毕竟不是什么光荣事儿，刨坟掘墓，惹人嫌不说，搞不好被公家逮住还得吃颗花生米，故而我一直以手艺人自居。
“哎，等等！”
“规矩，我懂，但是……”
还有被买家黑吃黑碎尸万段喂狗的倒霉鬼……
没辙，那哥仨那时候流露出了和他们相貌绝不相符的凶狠，我要不跟着干，准被他们摁死刨坑埋了。
那个年纪想找个营生很难，老家晃悠了三个月没处去，最后经同乡介绍，我孤身一人跑去广州在黑砖窑干活儿。
另一个蓬头垢面，穿的破衣烂衫，身上看着都油光锃亮的，与大街上的乞丐有的一拼，坐在后座正冲我傻笑。
阴坑，这是行话，就是有不干净东西盘踞的坑。
我很清楚，这种事儿靠我一个人做不了，于是招呼了一个朋友。
这人叫小二，也见过。
车里跳出一个人，五大三粗，脸膛黝黑，看起来特朴实，脸上都是皱纹，典型的农民伯伯形象，头上歪歪斜斜带着前进帽，身上穿着一身绿色发黄的旧军装，脚上蹬着胶鞋，咧嘴对着我笑，朝着我招手，相貌极具欺骗性。
这说辞，我不信。
我是贼不假，但心没烂。
因为我就是一个倒斗的，深谙此中门道，自知艺术与现实的差距。
军哥道：“知道我为啥让阎王盯了那么久不？”
我有点听不下去了：“兄弟我也是在这行混了些年头的，拿我当傻子可不好，该不是您自个儿掏了那坑，反过来拿这些鬼神说法糊弄我吧？”
果不其然，八月十五刚过，十七那天黄昏时，一辆五菱面包子停在了我的门口。
于是，我就问军哥：“阎王呢？”
那个坑，我再没去踩过，在家死等南湾那边的人来找我，我也不担心他们自己先去把坑刨了。
就这样我踏上了贼船。
他和我下过一次墓，打那以后渐渐相熟，他常劝我说人一辈子很长，不能就这么活。
我点了点头：“成，军哥你车上先候着，我去喊我兄弟。”
见此，我放下手中的活走了出去。
“我去，自然有我不得不去的道理！”
可惜，这么多年下来，我下过的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从没见过不干净的东西，死在坑里的盗墓贼确实很多，但十有八九都是被同伙弄死的。
说完，军哥上车，重重关上了车门。
秦教授是一位考古学家，一个一辈子都为学术献身的人，我眼里的大人物，有文化，我很佩服。他一直在研究先秦之前的人类历史，做事不拘一格，不嫌弃我们这些刨坟挖坑的低贱，只要我们盗了东西不往海外卖，他也不举报我们，还时不时的会跟我们去“见识见识”。
业内的规矩，见者有份。
用他的话说，盗墓的几千年都管不住，总会有穷的活不下去的铤而走险，靠他举报几个无济于事，还不如混入我们当中，有什么大墓他也能跟着下去，他记录文化痕迹，我们求财。
“这话可不能乱讲，我们是讲规矩的，而且，那盗洞没掏进去！”
但我坐不住了。
军哥黑着一张脸，憋了半天才闷声说：“那个坑，似乎是个阴坑……”
甭跟我提江湖道义，现在这年头，谁还不会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个儿了？业内见者有份的规矩说到底还不都是在防着这个，我在行内沉浮八年，这点门道自然懂，南湾那帮人，也懂。
但，也仅仅是个说法而已。
这个人叫肖红兵，我叫他大兵，是我的发小，和我一起长大，都是寒门子弟，不过他比我更惨，爹妈全凉了，就剩下一个妹子跟着他，早早去了南边打工，我进的黑砖窑就是他介绍的。后来我倒斗发了点小财，他眼红不已，干脆跟着我一起干了。
该怎么活？我心里没谱，但我喜欢和他打交道。
一个裹着棉大氅，满脸络腮胡子加横肉，看面相就不好相与，正坐在副驾驶抽烟，看这穿着，显然是做好准备了，山里冷，用得上棉衣。
如今我洗手不干，他也跟着我一起回来务农了，只不过暂时还没找到向外包的田，干脆就在我旁边找了座民房住下，和我做了邻居，天天找小姐。
干这行的大都这逼格，不是穷的没米下锅，没人会干这种缺德营生。
就这么简单。
他失踪，我得做点什么。
这不，撞车了。
这人叫胡子，打过照面。
翻来覆去一夜没睡着，第二天我进了南山，在那里，我发现了一座大墓，看样子应该没被盗过。
直觉告诉我，秦教授的失踪一定和这个地方有关。
这回，这玩意我也带上了，防的是万一，南湾这几个人不是善茬儿，得防着。
那是一把五连发，民间叫土枪，很早以前我就用暖气管锯下来做好了，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沾人命，所以里面不倒铁豆子，倒得是莜麦，那是山西这头的一种作物，麦粒儿上带着一根绒毛，伴着火药喷出去，一喷一大片，莜麦打到身上会自个儿往肉里钻，痛苦不已。
说完，她走了。
我读初一那年我爹没了，靠我妈养活不起我们兄弟俩。
就这样，事情定下了，我眼巴巴的掰着指头算日子。
第二次踩点时我们碰面了，大家招子透亮，一看对方的架势就知道是干嘛的了，差点火并起来，最后又彼此顾忌太大，纷纷作罢。
这是个漂亮女人，很年轻，二十来岁，我认识她，名字叫倪凰，挺骄傲的一个人，和她名字挺配，傲娇的就跟个小凤凰似得。
“嘿，在坑那儿呢。”
军哥掏出一盒软中华，从里头抽了根烟递给我，又给我上了个火。
但，还差一个。
说完，我转身就去隔壁把大兵从女人肚皮上拽了下来，顺带着抄了家伙。
他痴迷历史研究，有墓的地方，一定有他，他既然来过南山，而且这边就这一座墓，那么，他的失踪怎能和这墓没关系呢？
他们今儿个敢单干，明儿个我就敢去局子里点了他们，到时候，我看他们去里头喝茶还能不能这么欢实。
第二天，我们又去踩点了。
我回头看了军哥一眼，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怎么着军哥？别告诉我你反悔了，今儿个是来知会我你要单玩的。”
我乐了。
拾掇好了，我和大兵出门，拉开车门就要上车。
行内确实有这么个说法。
下墓不是小事，得有准备，反正秦教授已经失踪一个月，不急在一时。
“军哥，不地道了。”
我笑眯眯地说道：“既然都这样了，那军哥你为啥还要去？”
一个有正统身份的人为什么这么做，我这种大老粗理解不了，我就认钱，这东西实在。
所以，我不急。
最初的时候，我也就给他们放放哨，事后能分点小钱花花，渐渐的尝了甜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各地务工，白天干活，晚上刨坑。
很贱是不是？
哪知道，老家边缘一个叫南湾的村子里，也有三四个手艺人，和我一样盯上了那个地方。
倒斗，这个藏在阴暗旮旯里的行当，近些年倒是因为几本小说和影视作品成了颇为火热的谈资，可谓妇孺皆知。
……
但我知道，这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南湾那几个都听他的，名字叫军哥，是个狠茬子，第一回踩点碰上我和大兵的时候，怀里揣着一把西瓜刀跟了我们十几里地，要不是大兵也露了点身手，指不定找个没人的地方他就给我俩砍了。
但这行的人就这样，这是犯法的事儿，只要有丝毫不对劲，他们敢杀人。
有为了一个青花罐子能用榔头把亲弟弟脑袋砸成稀巴烂的狠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