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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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帅哥又认认真真地数了笔画,翻到了“山”字边,轻轻地点了点自己的胸口。
……包得挺好,就是有点像粽子。
或许他应该从哪来回哪去,但是褚桓一想到自己在山崖上松手的那个怂样,又有点担心回组织后自己会拖累别人。
褚桓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心想:“说话就好好说话,没事抛什么媚眼?”
这回褚桓抽了抽鼻子,判断出了眼前这杯液体的成分——酒精。
吹笛人的肺活量肯定很惊人,气息绵长而有力,笛声圆融悦耳。
褚桓把自己的大脑放空了片刻,正视了老王的意见,眼下大鬼死了,小鬼就擒,他一桩心事了了,理应去找点事做,四海不清,江河不晏,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需要人去做,无数人花了无数心血成就了如今这么一个褚桓,他要是整天顾影自怜,那还有人样子吗?
有人笑起来显得格外灿烂,大概是他那笑容百分之百的真心诚意,脸上每一个弧度都好像有某种力量,能向别人传递自己的快乐。
大概是看出了他口渴,长发男人放下手里的叶片,翻出招待所的杯子,倒了一杯水给他:“喝。”
褚桓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认为自己心动得毫无道理,忍不住暗搓搓地自我唾弃:“江湖谣言不是说我是性冷淡么,没事瞎动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又一口生血。
还是没懂。
他首先看见了车站碰见的那个“小芳”,小芳正蹲在墙角熬一锅不知是什么的草药,表情依然是愤愤不平的,青天白日下,他的浓眉大眼越发凸显,横眉立目的面部细看颇有点说不出的熟悉——褚桓一动不动地端详了片刻,断定这熟悉感来自著名游戏“愤怒的小鸟”。
褚桓问:“这是传说中的五毒酒?”
奇迹般的,一直盘踞在褚桓身上纠缠不去的萎靡与倦怠被安抚了,片刻后,他居然体会到了某种久违的愉悦感。
结果就见这位长得很帅的兄弟从中摸出了一本……呃,一“把”破破烂烂的新华字典。
长发帅哥的表情一下子更加灿烂了,连墙角的小芳兄似乎都在愣了一下之后,面色和善了很多。
那长发的美男友好地看着他,用生涩的汉语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请你,请你喝。”
褚桓:“……”
帅哥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了他一眼。
弄明白他的谢意,南山先是用他那种宛如歌唱的声音说了句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婉转,好听得要命,就是说的话像外星话,褚桓欣赏了一会,连一个标点符号也没懂。
那酒绵长柔和,喝下去应该挺舒服,但里面总有股挥之不去的腥气,腥得回味悠长,到最后完全盖住了酒香,让褚桓有种自己喝了一口生血的错觉,胃里顿时有点翻腾。
可他又该做什么呢?
只见木盒色泽古朴,四角还镶边,雕工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十分舍得下料,包得都是纯金,大俗即大雅,大块的包金与旧木盒相映成辉,很有一番古拙的意味。
其实如果是正常人,可能睡一个午觉、晒一会太阳、看一本书或者跟朋友聊几句闲话,都会很容易地体会到那种平静而放松的愉悦,然而这对褚桓而言却是一种奢侈,他很久不知道快乐的滋味了。
那人的穿着堪称是“奇装异服”,他赤着上身,套着一件旧得掉色、松松垮垮的西装马甲。一眼扫过去,那人胸口手臂乃至精壮柔韧的腰线全都一览无余,诡异的图腾布满了他的手臂后背,在马甲下半隐半露,一把垂在了腰间的长发在他背后松松地一束,他就像个化外的野人,随手在垃圾堆里捡了件衣服,套在身上就直接穿进了城。
他这一起来,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包扎过了,只是包扎用的东西十分特立独行——那是一种褚桓没见过的植物叶片,巴掌宽,很长,长得整整齐齐,新鲜的,还能闻见植物芬芳的香气。
疼痛会让人烦躁,褚桓知道自己容易陷入抑郁,于是尽可能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别的地方,他不由得凝神侧耳地听着那乐声,猜测它可能是某种叶笛。
“瞎叫什么?就显得你认识字吗?”褚桓悲痛地想,“我那张嘴可真欠啊。”
但是吐出来又不大好,好在褚桓能忍,他眉头也没皱地大口咽了下去,然后面色惨白地逼出一个半死不活的微笑,违心地冲对方比了个拇指。
长发帅哥在褚桓对面的椅子上端坐了下来,他坐得笔直,自有一番“坐如钟”的气度。
南山应该是学过一点汉语,如果别人说得慢一点、用词简单一点,他就能听懂个七七八八,还认识一些字,只是无论是发音还是识字,水平都有点半吊子,写大概是写不出的,只能通过一些偏旁部首查到个差不多的字,磕磕绊绊地跟褚桓交流。
他话说不清楚,居然还认识几个字,可见学的是“哑巴汉语”。
褚桓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勉强笑了一下,对着墙角蹲着煎药的小芳兄充满敬意地多看了两眼,感觉自己是遇上了活体的蒙古大夫。
他不由得有几分尴尬,不过很快掩饰住了,褚桓一边缓缓地爬了起来,一边调整自己的心理状态,心想:“男色也是色,虽然不好这口,也没说不让欣赏嘛。”
褚桓:“南?”
不是兴奋,是愉悦。
这时,褚桓听见耳边有人用什么东西吹起了一段很特别的小调。
请重伤员喝酒,真是个特别的男护士。
木盒打开,里面装着个布包,裹着某种东西,里三层外三层的,褚桓不由自主地正色了些,以为这里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一般遇上枪伤或者刀伤,医院也会很敏感,医生会好一番盘问,通常还会报警,而这么两个萍水相逢的男人不怕他是歹徒,还施手救了他一回……尽管方法值得商榷,但褚桓不能不感谢。
也许他真的应该找点药吃。
褚桓其实没什么文艺细胞,欣赏音乐基本上是“会哼几首流行歌曲”的水平,可是此时那小调却仿佛有了某种魔力,他不由自主地陷进了那曲声里。
嗯,窗外似乎还下雨了。
褚桓和南山道了谢,他说话的时候,南山听得极其全神贯注,仿佛他是在谛听仙音。
褚桓:“什么安?”
褚桓:“……”
笛声被雨水浸润,一口呼进去,人好像躺在旷远的山坡上,侧头就能闻见满地绿草的馨香。
褚桓认真分辨,只见他指的字是“你”“走”“运”“路”“到”“我”“们”“这”“危”“脸”“我”“们”“应”“感”“射”“你”。
褚桓:“山,南山?”
褚桓只好放满了语速,一个字一个字拖长了声音:“我是说,你叫什么?”
褚桓忍不住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样一来,那身诡异的打扮非但不可笑,反而让人有种“这是一种大胆的新时尚”的感觉。
南山可能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点让人费解,他摇头自嘲,翻开了他的宝贝字典,以一种极端没有效率的方法,一个字一个字地翻出来指给褚桓看。
那年轻人原本面朝着窗户,侧对着床,褚桓才睁眼一动,他就察觉到了,看了过来。他的眼角斜斜飞起,嘴边眉梢布满了灿烂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野外森林中一棵向阳而生的树,腰身挺直,枝繁叶茂,整个人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鲜活的横冲直撞地入了褚桓的眼。
随后,他的目光转向吹笛子的年轻男人。
真的是“一把”字典,因为它已经完全不成本了,甫一露面,封皮先掉了,皱巴巴的书脊摇摇欲坠地挂在那,被主人小心翼翼地伸手拢住,褚桓眼尖,看见那饱经风霜的封皮上写着“1971重修版本”几个字。
看着褚桓喝完,他又接过空杯子,走到一边,拿出了一个小罐子,倒出了一杯黄澄澄的液体,再次递到褚桓面前,笑盈盈地说:“喝。”
褚桓只好又问:“怎么称呼?”
一大|波错别字奔涌而来,冲得重伤的褚桓两眼一抹黑。
这回对方终于明白了,开口发出了一个古怪的音,不是单音,也不像汉语,听起来像唱歌,带着奇特的韵律,尾音近似于汉语的“安”。
然后他佯装痛快地跟美男碰了一次杯,屏住呼吸,豪迈地一饮而尽了。
褚桓醒过来的时候没有动,也没有改变呼吸的频率,他先展开五感去揣摩周围的环境,后来回过神来,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他的被迫害妄想症越发严重了,褚桓认为这是太把自己当回事的先兆,不好,得及时打住。
那一瞬间,褚桓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咯噔”一声。
他不由得迟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真诚地问:“给我的?”
褚桓不是煞风景的人,面对这么一张脸,别说是一杯酒,就是一碗砒霜,他也能一饮而尽。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发现这包扎虽然造型差了点,但是很有效,至少肩上的枪伤已经不流血了,肩膀也松快了好多。
亲娘,这还是改革开放前的产物呢。
这句话可能有点复杂,两个人都没听懂,长发帅哥的脸上露出了一点可爱的迷茫,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长发帅哥翻开字典,“拼音索引”的一部分已经不翼而飞——不过以这些仁兄的口语水平来讲,显然拼音也不是很用得上——他一笔一划、一丝不苟地在部首索引中找到了“十”,又花了接近两分钟的时间,才笨拙地翻到了想找的页码,把“南”字指给了褚桓看。
可是这人长得又十分俊秀,那是一种浑然天成、不着修饰的俊秀,五官轮廓无不恰到好处,当他手执一片叶子临窗而立的时候,整个人显得干净又磊落。
“四舅姥爷的,”他想,“这还怎么一起玩耍?”
长发帅哥抬起头,对墙角正在熬药的“小芳”招招手,小芳立刻训练有素地出去把手洗干净了,片刻后,以一种焚香斋戒般慎重的态度取来一个小木盒,毕恭毕敬,双手递到了长发帅哥手里。
“南山”两个字一落,对面的帅哥就毫无缘由地开心了起来,好像被叫一声名字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而他开心的结果,就是又拿出了那个味道诡异的酒罐子,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而在褚桓莫名沉痛的目光下,热情洋溢地拿过他的杯子,加满了。
第二杯酒下去,褚桓冰冷的胸口开始升起了融融的暖流,先开始是小小的一团,随后那股暖意缓慢地在他全身游走起来,有效地缓解了他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
那一阵小曲勾起的愉悦感对他来说,就像黑暗中一簇乍起的火花,耀眼极了。
他应该是发过烧,乏力得很,一身伤口,也分不出是哪疼——哪都疼,可能是为了包扎伤口,上衣被人扒了,眼下,他正躺在一张不怎么舒服的床上,被子上还有股潮味。
他感觉自己死气沉沉的心忽悠一下,仿佛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