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舟车劳顿了三十几个小时，又被困在这个沙滩上三个小时，突然听到熟悉的中文，贝芷意那一刻的心情简直难以形容。
“没有签名，谁同意你过来的？”他严肃的样子很凶，一双灰绿色的眸子盯着她，嘴角抿紧。
人在困境中会改变性格，贝芷意发现自己为了能顺畅沟通，积极地都不像是她自己了。
这个岛很原生态，嬉皮士们过来搭个帐篷就能住，像她这样娇贵的，肯定住不惯。
……
这人很凶，但是人不坏。
这一路过来都是没有完全夯实的沙地，她穿着有一点点跟的水晶凉鞋，走一步陷一步，累得气喘吁吁。
到最后她实在没有办法了，拿出了自己在国内申请志愿者用的申请单，快要递到阿盖的鼻子下面，他才哼哼唧唧的说他不识字，他只认十美金。
而这个不太能说英文却固执如牛的阿盖，只收美金。
这里太美了。
而且，走路太快了。
和安脚步停住。
“那个……”贝芷意声音变得更小，十分愧疚，“和先生。”
她不适合这个地方，不管基于他的立场还是基于她的立场。
和安不耐烦的转身，这一次强迫自己不要皱眉。
基地虽然有空房子，但没有空调，他不知道要来新人，所以根本就没打扫，纱窗破了好几个地方，睡一个晚上估计就能被蚊子吸干。
两人再一次陷入沉默。
网站上什么步骤都没有，什么都是自费的，所以她想着自己找到了地方直接开始干活就可以了。
但是资料上并没有写收的是美金。
这一次，贝芷意没有等很久。
她是真的不知道做志愿者居然还需要签名同意才能来的。
和安似乎也意识到这个问题，放慢了走路的速度，却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但是没有，这座小岛除了带她过来的那艘轮船，一艘船都没有。
太阳彻底的落了下去，天色黑的很快，小岛上面没有路灯，贝芷意摸出了手机，打开闪光灯当做照明。
“……”贝芷意莫名的有些紧张，吞咽了下，很轻声很无辜的问：“什……什么签名？”
可怜兮兮的。
她这次出来根本没有带美金。
贝芷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一开始是想忍着的，拖着走了一段路，终于痛得连走都走不动了。
和安：“……”
“……”贝芷意眨眨眼，觉得状况有些不对劲，“观、观察热带植被？”
气喘吁吁的贝芷意擦了把汗松了口气。
她虽然用力压抑了，眼眶仍然红了，语气也仍然有颤音，看起来很委屈，软软的一个女孩子，也确实不像是会拒绝支付入岛费的样子。
贝芷意拿着手机电筒的手晃来晃去，走路一瘸一拐，因为光线太晃，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却能听到她呼吸声有些急促。
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眼睛瞳孔的颜色是灰绿色的，一个外国人，说中文居然一点奇怪的口音都没有。
和安面无表情的接过申请表，看了一眼，眉头拧紧。
这个人是真的很凶，脾气也不好，贝芷意心里默默的腹诽。
来这个岛上的人还是以欧美人居多，基本一定会带着美金，而亚洲人通常都喜欢成群结队，一群人中总是会有一两个带着美金出国玩的人，所以阿盖看了两三年的码头，一次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大概，很不被上帝喜欢。
这是个没有wifi甚至没有手机信号的小岛，被执拗的阿盖弄得灰头土脸的贝芷意只能蹲在小岛码头的入口处，一蹲就蹲到了夕阳西下。
贝芷意终于松了口气，吸了吸鼻子。
连他也没料到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况。
她以为这个码头总会有其他来往船只，哪怕汇率很不靠谱，她也可以跟其他的游客换十美金。
可是她一直都没有说话，甚至连走路都越来越慢。
她看过资料，知道这个岛是要收取游客入岛费作为环境保护费的，她很早就准备好了零钱放在随身小包容易取的袋子里。
“这个岛上没有珍稀热带植被。”和安忍住想把她打包塞回中国的冲动，“你的潜水执照是AOW的还是OW？”
可是这里的海水太漂亮了。
拒绝了她所有的和汇率有关的问题，也拒绝了她递过去的泰铢，油盐不进。
“阿盖的英文不好，也不会算数。”和安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许多，“他应该是搞不清楚汇率所以想等我们回来帮忙翻译。”
今天因为海底看到的东西加上维克多，他心情本来就很差，见了一个这么不靠谱的志愿者，到底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贝芷意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
和安咬牙。
阿盖看起来就开心了，比了一个让她再等等的手势，径直的往码头深处跑。
“你先跟我回基地。”和安又扛上了他刚刚才放下的行李箱，“等这次的台风预警过去，我会找船把你送到最近的丽贝岛，那里有船可以送你回兰卡威。”
“我们这里的项目都是需要潜水执照的，AOW是基本，你如果连游泳都不会，帮不了什么忙。”
“过来做志愿者都是自费，做不了事还花了钱，不划算。”他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很好了，也很为她着想了。
贝芷意刚才被困在沙滩上的时候一直看着落日，最漂亮的时候，太阳几乎已经全部落下去了，只剩下了漫天的火烧云，金色的，美得像是肆意泼洒浓稠的油画。
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清澈的海水，最纯净的翡翠的颜色，用photoshop都P不出来的纯净感，热带鱼很多，站在岸边就能看到五颜六色的珊瑚和各种颜色的热带鱼。
“谢……谢谢！”贝芷意没料到他那么雷厉风行，趁他还没走出码头大门，抓紧时间问了一句，“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里的国际志愿者基地怎么走？”
英文带着奇怪的卷舌，太过复杂的英文听不懂，只是来来回回的重复让她交10美金。
因为在资料上，这个岛交通不便，环境落后，她在国内换足了小额泰铢，却没有想到要带美金。
……
她低着头，微微掀开长裙的一角，露出了红肿的脚踝，吸着气抬头，像是做错了事一样，又向他道歉：“对不起。”
天色将暗，如果再不进岛，她担心那个固执的阿盖真的有可能会把她丢在沙滩上。
比招募志愿者网站上放的大型海报还要美。
没有完全夯实的沙地，因为涨潮有些潮湿，她刚才为了避过一个坑，踩到了另外一个坑里，她觉得自己听到了咔嚓一声。
和安扛着她的行李箱呆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
和安挑挑眉。
可人家毕竟大老远的为了环保跑到这种地方，一个白|嫩嫩的女孩子。
阿盖带来一个男人，一个比他还凶的男人，气势汹汹的像是她不交出十美金，他就能把她丢到海里去喂热带鱼。
他想。
这可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单独出国，在人生所有的一切都脱轨的时候，给自己选择的逃避方法。
“这个，这个东西需要签名么？不是网上下载了填好了就可以过来的么？”贝芷意觉得自己快要变成结巴了，她明明研究过那家志愿者基地的网站，上面是说下载了表格之后到相应的目的地提交就可以了，并没有说要签名啊。
不过，这个男人会说中文。
“我……”她有些激动，压抑了下奔涌上来的泪意，“我没有拒绝支付入岛费，阿盖只收美金，我身上只有人民币和泰铢。”
“我可以负责垃圾分类。”她绞尽脑汁的回忆招募网站上的内容，终于想出一个不用下水就能做的工作。
“我真的没有拒绝支付入岛费。”见和安没说话，贝芷意有些急了。
所以才会一直一直给他各种各样的状况，比如这个易碎娃娃一样诚惶诚恐的白|嫩嫩的女孩。
“叫我和安。”他根本不姓和，只是为了方便和中国人交流用了他妈妈的名。
“您……是中国人么？”放松下来的贝芷意偷偷的观察和安的侧脸，有些疑惑。
“我们这里是B级基地。”和安脑仁疼，“而且你申请过来干什么？”
“丽贝岛也有志愿者基地，那边有热带雨林观察项目，你可以去那边做志愿者。”他看了一眼偷偷擦汗的贝芷意，语气好了一些。
她一路舟车劳顿，从上海机场坐红眼航班飞到了吉隆坡，在吉隆坡机场地板上睡了一个早上再飞到兰卡威，在兰卡威那个看起来像是国内长途汽车站一样的国际港口出港，因为晕船吐到昏天黑地。
整整三十六个小时，才到了这个连英文名字都没有的泰国小岛。
是他迁怒了。
贝芷意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
“……可我申请了两个月的志愿者。”贝芷意跟在他屁股后面，声音有些小。
和安脚步放得更慢。
直到晚霞漫天，远远地传来了快艇马达的声音。
和安自觉地扛起了贝芷意的拉杆箱，带着她往码头方向走。
贝芷意以为他没听懂，低着头又拿出包包里那张申请表，递给和安，指着上面的志愿者标志，细声细气的解释：“就是这个，这个志愿者联盟，我查到这个岛上有志愿者专门的基地。”
“你可以去其他地方。”和安个子高脚步大，贝芷意跟在后面几乎是一路小跑，“这里没有适合你的项目。”
哪怕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凶，威胁感十足。
贝芷意摇摇头，然后觉得自己有必要补充一下：“我不会游泳。”
一直在码头上偷看她的阿盖又一次跑近，问了一句：“Chinese？”
为了这个方法，她拿出了这几年工作存下来的所有积蓄。
下船的时候这一站只有她一个人，迎接她的是个长得像塔一样名叫阿盖的男人。
“……”贝芷意不想和他争论称呼的问题，事实上她现在痛的都开始冒冷汗了，“对不起，我好像脚崴了……”
“我母亲是。”和安话不多，把她的行李箱扛到码头，帮阿盖根据当前汇率收了入岛费，转了个身就往门外走。
绝望的贝芷意木然的点点头。
海水很清。
和安只冷冷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