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各院里的奴才，自然由各院的主子来赏，这些银钱，也是一早就备好的。而且，奴才等级不一样，赏银自然又有所不同。
宋嘉言从不是小气的人，更不会故意为难杜月娘，当时杜月娘说想找几匹料子给宋荣做夏衫，宋嘉言直接令人带着杜月娘挑料子。不想，杜月娘会给她做衣裳。
杜君原以为宋嘉言会刺他几句，不料宋嘉言点一点头，道：“我也觉着，有自信有本事的人，不会怕欠别人的银子。我父亲，当年也是两手空空来到帝都。”
“今天没他们的饭吃。”宋荣道。
小冬刚好端来一盏凉茶，笑道：“以前不见翠蕊姐姐这个样子啊，翠蕊姐姐先时还说不嫁人，陪姑娘一辈子呢。”
能帮上宋嘉言的忙，杜月娘也由衷高兴，道：“若姑娘有花样子之类的事，只管差人来唤我。大事我干不了，这些活计还是可以的。”
有些事，做得过了，也就假了。
“叫方家三小子在二门听你差遣，如何？”
宋家给他看场病，就收了一千两。这一匣子糕……真要收银子，肯定也便宜不了……不论如何，杜君都没有拒绝，心情沉重地捧着一匣子糕回了家。
一时，小春儿将欠条拟好，杜君签字画押。宋嘉言道：“不送杜公子了。”端茶送客。
原本宋荣已生得清俊秀雅，年轻时于帝都便有玉人之称，其实，若论容貌俊美，宋耀似乎更胜宋荣一筹。只是，宋耀眉眼灵活，瞧着不似宋荣稳重。
接下来，就是一家子互相厮见过，已是满当当的一屋子人。尤其孩子们，此时重新排长幼序列，宋嘉让依旧是大哥，接下来就是宋嘉谦、宋嘉诫、宋嘉诺、宋嘉词，堂兄弟五个，还有宋嘉言宋嘉语姐妹，再加上辛家兄妹，放眼一望，实在称得上人丁兴旺了。
两兄弟一道进屋，除了两位老太太，诸人皆起身相迎。
宋荣跟犟种也没什么话好说，便吩咐小厮：“备辆车，好生送杜公子回去。”
宋荣笑悠悠地逗闺女，道：“虽然不是在刑部大理寺说话，但也得有证据啊。你赢了就是运气好，我赢就是出老千，真是没处说理了。”
宋嘉言素来受宠，她想见宋荣，自然能很快见到。
小纪氏见辛竹筝来，明知故问：“筝妹妹怎么来了？”
宋荣一笑：“我用得着你让？”明明白白是小瞧宋嘉言三分。
至于辛竹筝，努力、勤奋，也有几分聪明，只是出身上实在抬举不起来，辛竹筝并没有那种令人夺目的出色，将来靠着侍郎府，嫁个小官儿或是士绅之流，已是顶天了。偏偏规矩上，辛竹筝学得最用心，可见是个心高的。
小纪氏这才将心放下半颗。
杜月娘笑：“姑娘不嫌弃就好。”
听到宋嘉言直接问他银钱，杜君白净的脸上立刻红成一团，连忙起身，道：“还请姑娘跟我说，我定会还药钱的。”
倒是翠蕊嫁得这样风光，惹得府中不少丫鬟眼热，纷纷觉着跟着大姑娘实在有前途得很。甚至有不少丫鬟上赶着往宋嘉言院中奉承，叫宋嘉言颇有几分哭笑不得。
她的那一份，除了孝中的青衫夏衣，还有几匹耀眼的彩缎，连带一匣子金碧辉煌的金玉首饰，与一匣子银首饰。
转眼便是宋嘉语辛竹筝要搬新院子的日子，先时新院子收拾，包括栽什么花、种什么树，包括屋子里要什么样的家具，摆什么样的玩器……过年之后忙了整整两个月才弄好，再从皇历上翻了上好的日子，以备两位姑娘搬家。便是两位老太太，也在宋嘉言的撺掇下去瞧了瞧二人的新院子，大家好生热闹了一日。
梁嬷嬷端了盏凉茶过来，道：“这位李少东家实在了不得。”有这嫁妆一节，还怕翠蕊不死心塌地地跟着李家过日子吗？梁嬷嬷是宋嘉言的心腹，自然对此事一清二楚。
然后，宋嘉言叫了辛家兄妹和宋嘉让来下注。
“太太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体贴太太是应当应分的。”若是平常事，杜月娘自然要请示小纪氏，而不是越过顶头上司去找宋嘉言。但，事关弟弟安危，杜月娘进府日久，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却是个心里有数的人。冷眼旁观这几个月，杜月娘实在不大信服小纪氏的品性。倒是宋嘉言磊落大方，不管是为了拉拢她，还是真就看得起她，求宋嘉言要比去求小纪氏有用得多。哪怕因此受罚，为了自己弟弟，杜月娘早有心理准备。
尤其翠蕊悉心照顾他一个月，总要跟人家的主子来行个礼。还有，就是想让姐姐放心。
九年未见幼子，宋老太太禁不住自榻中起身，往前迎了几步，宋耀忙上去扶住母亲，笑嘻嘻地：“哎哟，娘，你还真来迎我啊，叫儿子怪不好意思的。”
杜月娘只得跪下请罪，小纪氏道：“大年下的，我也没心思罚你，回去好生想想吧。”
杜月娘是个细致人，道：“为了我的事，姑娘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想着老太太正找姑娘呢，姑娘快去吧。我也不打扰姑娘了。”
“姑娘说就是。”
待宋嘉言进了二门，宋嘉让才回去了。
“要将腰挺直，肩打开，才显着有底气。”吕嬷嬷亲自上手教导宋嘉语，待宋嘉语走路，吕嬷嬷又道，“二姑娘，将头微微抬起一些。对，很好。”
两人说了几句话，杜月娘回了她的常青院，宋嘉言去了老太太那里。
宋嘉言提拔了小春儿做一等丫头，如此，二等丫头便空了一个出来，指了个名唤瑞儿的三等小丫头补进，之后，小纪氏差婆子送了个三等小丫头补进院中服侍。其实院中这么多服侍的，多一个少一个的，宋嘉言并不在意。只是，如今小纪氏行事越发周全，断不会在宋嘉言这里有任何失误。
宋嘉语道：“猜子。”
“我也是过年的时候才知道的。”宋嘉言道。
这点主，宋嘉言还是可以做的，吩咐一声：“请杜姨娘到我院里来。”
武安侯夫妇对宋荣这个女婿向来挑不出任何毛病，又是给过世女儿做道场，女婿这样有良心，岳家自然欣慰，也都带着家里人去了。
听宋嘉言提及宋荣，杜君眉间浮现一抹深深的自责之意，依旧道：“大人有惊世之才，小子向来钦佩。”
宋荣实在看宋嘉言顺风顺水的不顺眼，就换下了辛竹筝。宋嘉言薄薄的眼皮往宋荣那边一瞟，这宋嘉言也不知是如何长的，宋荣与大纪氏都是双眼皮，便是宋嘉让也是浓眉大眼，偏她生了一双薄皮杏眼。
接着吕嬷嬷又说了一堆东西，这只是头一天上课，也就让大家熟悉一下。初始，吕嬷嬷主要是教导大家走路时如何优雅好看。
当天，马上就显示出孩子多的麻烦了。
依翠蕊的心性，绝非李云鹤的对手。但其实嫁给李云鹤这样的人也不错，只要翠蕊的价值在一日，大约李云鹤就会对她深情一日吧。
小一些的时候，宋嘉言偶尔会问宋嘉让譬如“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之类的问题。
宋荣道：“你这样处理，很妥当。”给杜君请医看病是一回事，接杜君入府是另外一回事，尽管看杜君像个有前程的人，宋荣又觉着杜君的性子似乎太执拗了些。杜月娘每月都有银子送出府去，杜君还过得这样苦，实在是……活该！
宋嘉言忙双手扶起杜月娘，道：“二姨娘，这是做什么？”说着，引杜月娘到椅子上坐了，自己往软乎乎的榻上一坐，问，“看姨娘急得很，有事尽管说。”
四月初的时候，宋荣的弟弟宋耀一家终于抵达帝都。宋耀回帝都述职，顺便带着老婆孩子来探望老娘。
宋嘉言派丫头小春儿送了翠蕊出去，淡淡地叹了口气。
“我也没打算找那种人啊。”宋嘉言一笑，“总之，爹爹派个管事给我，我得找个能干的人来。等我有要帮忙的时候，会跟爹爹说的。”
杜君点头，道：“姐姐放心，我会好好儿的。”
宋嘉词奶声奶气地帮腔：“不对不对。”
倒不是小纪氏与吕嬷嬷有什么过节，但单是吕嬷嬷出自武安侯夫人身边这一点，小纪氏便不喜欢，心里别扭。好在宋荣于家中积威日久，这样郑重其事地接了吕嬷嬷来，给吕嬷嬷与梁嬷嬷一样的待遇，小纪氏自然不敢明面儿上为难吕嬷嬷，甚至，她不能表现出半分不悦之色。
“别说这样的话，你忠心待我，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宋嘉言笑，她从未想过要亏待翠蕊，可惜翠蕊还是不明白她。她不过微一走神，何至于便把翠蕊吓到那副模样。对于忠仆，给予奖赏是应该的。她为翠蕊尽心，不只是为了翠蕊服侍她这几年，更是为了示恩于现在她院中的丫鬟们。
为这事儿，据说老太太在家里直骂了小儿子两年，后来，小儿子一直外放，归期不定，老太太实在想儿子，也就心胸宽大地不计较了。
宋嘉言叹：“翠蕊是从外头买来的，也没个娘家，这可怎么办才好？”
“没有了，起码现在吃的是白饭，也有两样菜，一荤一素。如果早知道他的身份，起码不会看着他那样苦哈哈地过日子。”
杜月娘眼圈儿都急得红了，道：“不瞒姑娘，我进府给老爷做二房，我兄弟在外头租了房子住着，如今他年岁尚小，刚刚照顾我弟弟的张伯来报信儿，说我弟弟不知怎的，夜里就发热，到现在还高烧不退。我想求姑娘，允我出去一趟，瞧一瞧我弟弟。我们父母早过世了，帝都也没别的亲人。”
宋嘉言打发了翠蕊下去，吩咐丫头们道：“去瞧瞧，爹爹在哪儿呢？”
直到傍晚时分，宋耀才与兄长宋荣一道回家。
杜月娘笑：“往日与我一道做绣工的姐妹们，有几个关系手艺都不错的，若是姑娘需要，我跟她们说一声，或是跟姑娘说她们的住处，都一样的。”
宋老太太嘴上说：“谁要迎你啊？我是来看你大哥呢。”
宋嘉语一个上午就被宋嘉诫欺负哭了三回。宋嘉诫跳出来吓人家一下，拍人家一下，推人家一下，把小姑娘逗得红了眼圈儿，吧嗒吧嗒地掉泪珠子，他自己在一旁哈哈大笑。方氏倒是不袒护自己儿子，直接上脚就踹。要知道方氏将门出身，举止素来剽悍。
宋嘉言痛快地放了翠蕊的身契，李家安排翠蕊认在了一个远亲王家家里做了干闺女。如此，算是有了娘家来历。余者，宋荣命小纪氏自官中给翠蕊备了份千把两银子的嫁妆，宋嘉言私下赏了翠蕊些东西，也便齐备了。
宋嘉言没什么兴致，还是见了翠蕊。而且，有件事，她也要告诉翠蕊。
在宋嘉言看来，吕嬷嬷是个不错的老师，她性子温和，说话也是不急不缓，透着一股子从容的味道。吕嬷嬷温声道：“大家闺秀，起立坐卧，皆有其度。其实，这些还只是皮毛。就算在宫里，一举一动也没人去拿着尺子比量。所以，老爷命奴婢教姑娘们规矩，并不是要把姑娘们教成规矩模子，而是想姑娘们明白，何为大家气派。”似宋家，虽是根基浅些，宋荣官职不错，又有几门好姻亲相帮，平日里走动的也有公门侯府，孩子们自幼便开始跟着长辈出去走动，若是规矩差些，不待吕嬷嬷来，早便给人笑话死了。所以，宋家姐妹的礼仪还算不错，只是少了一分精细而已。
生母过世时，宋嘉让年方三岁，这些年他渐渐长大，对母亲的记忆愈发模糊不清了。不过，宋嘉让总能斩钉截铁地回答：“咱们的母亲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宋嘉言接过凉茶喝一口，道：“各人的缘法。”
宋嘉言立刻敛了笑，唇角微微勾起，一双单皮薄杏眼露出一抹淡淡的叫人说不出的意味儿来。吕嬷嬷点头：“就这样，大姑娘再走过来，二姑娘辛姑娘好好看着大姑娘的仪态。”
未必。
宋嘉言是个利落脾气，手下丫头行动也迅速，不一时就收拾好去了。杜月娘感激不尽，道：“姑娘救我兄弟一命，就是我们的恩人。”
有些话，不能对他人说。不过，宋耀是排除在他人之外的。宋荣叹口气，语焉不详：“朝中诸事繁杂。”
“应该的。”宋嘉言道，“便是爹爹，也会如此。”杜姨娘已经是府里二房，没有主母允许，哪里能随便出门呢。若是宋嘉言允了杜月娘出去，就是现成的把柄给小纪氏拿去，便是杜姨娘也落不下好。
宋荣点点头：“知道了。”
“先说看人时的眼神，一定要有底气，万不能露出那种怯怯的、不知所措的神色来。要坦然、坦荡，姑娘家纵使脸皮薄，易害羞，不过，害羞也要分时候。若见人时，总一副羞羞怯怯的模样，便会给人以小家子气的感觉。”吕嬷嬷道，“眼正心方正。再有，说话时，不要急，不要快，也不要慢，得温婉、从容。”吕嬷嬷看一眼宋家姐妹道，“这些日子我冷眼旁观，大姑娘说话时太急切，二姑娘太柔和。辛姑娘就做得很好。”
“难怪了。”宋嘉言点点头，忽而心下一动，问，“姨娘认不认得些绣活好的绣工呢？正好我母亲有一处铺子，就在东大街上，三间铺面儿，原是给人租了去，年年吃租子的。今年就到租期了，父亲交给我学着打理。我想着，不如弄些布匹丝绸来卖。若是有好的绣工，慢慢地寻着，说不定以后用得着。”
二人脸色微红，起身行了一礼。方氏笑道：“自家人，哪里用这么客气。倒是言姐儿，你跟语姐儿、筝妹妹一道吗？”
人家这糕非但没收他银子，还送了银子给他。
杜月娘一笑：“不过是手熟而已，哪里称得上什么好。”
宋嘉言摇头：“我也是觉着济宁堂另有盘算，可是，他娶翠蕊并不能使利益最大化啊！”
宋嘉言站在镜前也唯有赞叹：“姨娘手艺实在惊人。”只看一眼，就能做出这样合身的衣裳来。
“看来，是有喜欢的人了。”这模样，要说没事儿宋嘉言也不能信。宋嘉言好奇地问：“哪个啊？”
结果，六个男孩儿全都成了小醉猫，宋荣看得唇角直抽，若不是今天一家子团圆，实在手心儿痒得很。
吕嬷嬷在宋府拿的工钱半点儿不比武安侯府少，且宋荣对她足够尊重，又有武安侯夫人的面子，吕嬷嬷对这份差事也相当用心。见宋荣有此问，吕嬷嬷道：“论身份，自然是大姑娘当先，原本我看着大姑娘说话办事爽利，想着应是个急躁脾气，不想，学起规矩来，大姑娘学得最快最好。大姑娘是个心里有数的人。二姑娘模样出众，又有这样的家世，只是，凡事太过用心，人也好强，不比大姑娘豁达。”吕嬷嬷道，“辛姑娘勤奋，也够努力，但稍稍有些底气不足。”
只是，杜君性子生就执拗又固执，虽然听宋嘉言漫天要价，他也没讨价还价，直接道：“是。”
初时宋荣一口应下，说他要出去打听教规矩的嬷嬷，小纪氏还以为宋荣有了不得的人选，却未料到竟是吕嬷嬷。
倒是小纪氏忽然问方氏：“弟妹，你们自南面儿回来，我看你给语儿她们的料子很是不错，那边儿的丝绸生意好做不？”
宋耀一家子远道归来，彼此都有许多话要说，而且这么些小孩子，当晚的团圆饭吃得不知道有多热闹。宋荣心里高兴，允许大家喝一点酒，意思意思。
辛竹筝是个有眼力的，道：“我这里的风水怕是给言儿抢了去，表哥代我打两把，换换风水。”
“姨娘真是好手艺。”翠蕊将衣裳一展开，就不禁赞了一句。
小纪氏语重心长道：“你虽说是我的表妹，年纪却比言姐儿、语姐儿大不了多少。你是个明白人，我听吕嬷嬷卢先生说你不论学规矩还是念书，都学得极好。或许如今不该说这个，不过，你心里得有数，现在把女孩儿们该学的本事学好了，待你三年孝满，就十三了。在帝都，女孩儿们说亲事都早。以后，我还会慢慢地给你一些东西，你莫要客气推辞，尽管收着，存作私房就好。言姐儿、语姐儿自幼得的首饰、玩物、许多女孩儿的物件儿，都一样样存着呢。从现在开始，有她们的一份，自然有你的一份。就是如今，你尚穿不得鲜亮衣裳，戴不得花样首饰，该你得的料子、首饰，我还是会叫人给你送去。女孩儿家，总不嫌衣裳首饰多的。”
好在宋嘉言叫了她们来，主要是想她们帮着管家里的事，外头走礼，都是宋嘉言比照着往年的单子在梁嬷嬷的帮衬下亲力亲为。外头庄户上的事，宋荣年下朝廷也忙，没空，就指派了宋嘉让。有忠心的管事帮衬，宋嘉让也就跟着学。
宋荣点点头：“辛苦嬷嬷了。”
宋老太太笑骂：“真是个坏小子。”
宋嘉言打趣道：“老太太见着孙子，哪里还记得别的呢？别说是这些琐事，就是我们这两个孙女，老太太也不记得了呢。”
宋嘉言问得大方，翠蕊却不禁害羞，拧着帕子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呢，脸便悄悄地红了。
宋嘉言已经恢复冷静，笑道：“我没二妹妹、表姑这么灵的心思，我还没想好做什么呢。”
夜已渐深，宋荣扶着老太太回屋休息了，小纪氏也让她们姐妹与辛竹筝早些散了。
“嬷嬷只是赞了她们。教导她们这些日子，她们可有什么不足之处？”宋荣道，“我每日忙于公务，他们兄弟都是我亲自教导，女孩儿们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因此方请了嬷嬷来助我一臂之力。”
宋嘉言摆摆手，让杜君坐着喝茶，待杜月娘到了，宋嘉言便起身避开，容他们姐弟相见。
杜月娘能给宋荣相中来做二房，这样平庸的容貌，还能入宋荣的眼，自然不是笨的。杜月娘低声道：“谢太太惦记，说是大夫已开了药方子，具体怎么样，还不知道。”又解释道，“奴婢因听说二姑娘一直病着，身子不妥当，太太忧心二姑娘的病，无暇管家，方令大姑娘代理。故此，就未拿这些小事来打扰太太的清静。”
丫鬟忙道：“说二老爷先递折子进宫去了，要晚一些回来。”
小纪氏索性也招呼着杜月娘与柳、翠两位妾侍打牌守岁，宋荣一人无聊，就去瞧着老太太打牌。这一看不要紧，宋荣发现宋嘉言面前已赢了满满的一堆铜钱，还有她的丫头小春儿专门用麻绳给她把散的铜钱串成串呢。
三人中，吕嬷嬷还是最看好宋嘉言，倒不只是因她与武安侯夫人的关系。她活了大半辈子，见的事经的事多了，宋嘉言是嫡长女不说，性子磊落豁达。对女孩儿而言，容貌当然重要，但，容貌也不是最重要的。把日子过好，可不仅仅靠的是一张漂亮的脸。
宋嘉言笑嘻嘻地：“现在不能说，等我办成了再跟祖母说。”
宋嘉言噘嘴：“你就等着数钱数到手抽筋吧。”
宋嘉言一串话说过来，翠蕊感激得眼泪都流下来了，说：“我不过一个奴婢，叫姑娘为我这样操心。”
唉，说是和尚，在这山清水秀的庙里住着，受的却是红尘香火。久而久之，和尚也势利了。
宋荣示意他坐下，道：“这没什么，应该的。既然好了，就去上学吧。”
过年，其实主要就是花钱。
宋荣给的银子丰厚，庙里的住持大师也出来一见，与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太太说几句话，还跟宋嘉言打声招呼。宋嘉言倒是记得他，曾经给她取了个佛名儿，叫性慧。
“那就好。”宋荣道，“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以后定要小心身子，莫要令人担忧。”
如今皇长子虽身居嫡长之位，昭文帝却一直未立储君，坊间本就对此猜测颇多，若是昭文帝再不怀念一下发妻，皇长子当如何自处呢？
宋嘉诺忙两只小手捂住耳朵做害怕状，笑：“二姐姐，你先吧。”
日子虽好，却不是没有遗憾，亲娘为生她难产而死，所以，宋嘉言从来也不喜欢过生日。她对生母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是。”
其实每年兄妹两个都会去庙里给过世的母亲点一盏长明灯、上炷香之类，今年宋荣决定给发妻做个道场。
吕嬷嬷能得武安侯夫人的喜欢，一直留在武安侯府，自然相当会做人。基本上，每位姑娘都会得到吕嬷嬷的称赞，就连宋嘉语这样娇弱的性子，学规矩回去后也没说半句吕嬷嬷的不好。
守过子时，大家方各回各屋，安歇不提。
宋嘉言恍然大悟，又道：“那，也可以娶管事管家之女啊？”
宋嘉诺也臭着脸：“我觉着，表叔和哥哥们这样做，是不对的。”竟然偷偷出去，不带他们，他可是不会轻易原谅的。
宋嘉言笑：“我觉着，他对你也不错。有件事，或许他不会对你说，我看，还是我对你说吧。”宋嘉言一个眼色过去，小春儿带着屋里的丫头婆子都下去了。
宋嘉言装模作样地抽噎两下，学男人的模样拱拱手：“有眼不识泰山啦。”
方氏不想跟老太太发生冲突，也就收回脚去，改为揪着宋嘉诫的耳朵拽去给宋嘉语赔不是。对于宋嘉诫这种皮猴子，赔礼道歉比吃饭喝水都稀松寻常，绝对属于屡错屡犯的类型。
一般长辈往外撒钱，孩子们往回收钱，即使亏也不会亏多少。
“行了，起来吧，哪儿来的这么些规矩。”小春儿机灵地扶翠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宋嘉言问，“李云鹤对你好吗？”
宋老太太丝毫不恼，笑：“那可得记得跟我说啊。”
宋荣尚未换官服，说杜君迂腐吧，他还有几分眼力见儿，知道宋荣这是刚回家就见他，心里便生出三分感激，连忙行一礼道：“前些日子，小子忽然生病，让大人费心了，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宋耀的老婆方氏也是帝都闺秀出身，与小纪氏自然认得，妯娌二人寒暄几句，就带着孩子们去给老太太问安了。
杜君是自尊心比天还高的家伙，见宋嘉言如此小瞧于他，此时也不顾规矩了，扬着一张大红布脸道：“我如今虽没银子还给姑娘，只要姑娘宽限几年，区区一千两，尚不在杜某眼中。”
翠蕊拿着帕子擦眼泪，宋嘉言笑：“好了，我看你是先来的我这里吧？干爹干娘虽然是干亲，也要去走动一圈才好，不要失了礼数。李云鹤定在外头等你呢，今天你事情可不少。先去吧，我不留你了。”
小纪氏笑对宋嘉语辛竹筝道：“还不谢谢你们二婶？”
宋老太太越发觉着大孙女管家比小纪氏可靠一千倍，你看，什么事都跟她说，关键还跟她说得这样明明白白，叫人听了一点儿不糊涂。
宋嘉言会赢，是因为她记牌记得准。对付宋老太太、辛老太太、辛竹筝，都是小意思。但是，对上宋荣这状元出身，小半个时辰，宋嘉言手边儿就只剩下了三个铜板。连同刚刚赢回来的，还有自己的老本儿，全都输没啦！
宋老太太已笑得不成了，道：“言丫头，我说你真个不要命了，跟你爹爹在牌桌上较劲呢。你爹爹以前进京赶考的路费都是赌场上赢来的。”
宋嘉言带着丫鬟到二门，宋嘉让正在那儿等着呢。
算着就该这几日到的，与小儿子已经八九年未见了，老太太一听这话，立刻从榻上起身，既不用人搀也不用人扶，甚至拐棍子都不用一根，健步如飞就朝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问：“老二呢？”
屋里男女小孩儿都披上大毛披风，然后宋荣扶着宋老太太，辛竹筝扶着辛老太太，一群人出去放烟花爆竹。
有亲娘眼睛不眨地盯着，各种好东西调养着，宋嘉语本身天天喝燕窝的底子，到过年时，脸上已经添了三分红润。
翠蕊吭哧了半日，也没吭哧个所以然来。宋嘉言索性不再追问她，顺道给了翠蕊两日的假，让翠蕊出去歇着了。宋嘉言招来小春儿问：“你们常在一处，平时看你翠蕊姐姐，有没有意中人啊？平常看她也是个大方人，怎么关键时刻倒扭捏起来了？”
“济宁堂虽然在帝都也薄有声名，不过，远远不能跟于院判家的善仁堂相提并论。帝都里，有名望的人家，家里人生病都是请御医的。咱家，因根基尚浅，便常请济宁堂的大夫过府。其实，济宁堂大约也是跟咱家的情形有些相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如果济宁堂想真正在帝都的一流药堂中占得一席之地，就需要家中出一位御医。我在想，是不是济宁堂因此需要爹爹的帮忙，才会这样曲线救国，恰好遇到了翠蕊，她又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娶了她，济宁堂小心经营，不是不能在咱家里谋求一些好处。”宋嘉言叹道，“我不知道这位李少东家，是想娶翠蕊，还是想娶一个侍郎府中有头有脸的大丫头？可是，我又反过来想，若是李家想因此攀上咱家，就是娶也应该娶太太身边的丫头才对，怎么会看上翠蕊呢？”她早晚会出嫁，等嫁出去，在家里不一定能说得上话。哪怕现在，她不过是在内宅家事上能说上几句话罢了。至于其他大事，宋荣怎么会听她一个小丫头的呢？
且不说这是宋荣亲自从武安侯府请来的，便只凭吕嬷嬷是嫡母身边的老人儿，小纪氏便要敬重三分了。
翠蕊又给宋嘉言磕了个头，道：“姑娘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如果宋嘉言不说出真相，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然，即使听宋嘉言说了，她依旧对宋嘉言充满感激之心。
杜君长揖道谢。
直待用过午饭，宋嘉言方将杜月娘弟弟生病的事说了。宋嘉言自发就给杜月娘编了个可怜身世：“父母早就没了，姐弟两个相依为命，苦得很。看杜姨娘的手就知道以前在家是做惯了活的，如今杜姨娘有福气，遇着爹爹。外头弟弟忽然病了，过大年的，小医馆早关门了，大药堂谁愿意去给个穷小子看病，又没多少诊金可拿。杜姨娘没法子，求到咱们这里，我想着，平日里咱们还要去庙里烧香行善呢，哪年里雪大穷人没东西吃，爹爹还要拿出庄子上的粮食免费发给那些人吃呢。杜姨娘弟弟的事，也不好不管。”
只是，宋荣有些惊奇，问：“怎么，你不高兴身边的丫头嫁给李云鹤？”
宋嘉言问翠蕊：“家里的奴才管事，你有没有看中的？若是外头有相中的，放你出去嫁人也没关系。”
若是以往，杜君定不会收的。
“你知道你的嫁妆是怎么来的吗？”清场之后，宋嘉言方问。
见状，梁嬷嬷唤了一声：“姑娘？”
三朝回门，回的应该是娘家。哪怕翠蕊没有娘家，回的也应该是干亲王家，不想却来了宋府。
小纪氏见杜月娘低眉顺眼地站着，安静且温驯，但一想到杜月娘求到宋嘉言头上去，小纪氏从心里透出不痛快，淡淡地驳了杜月娘的话，道：“你这样说就岔了，你也服侍了老爷这些日子，应该明白些规矩了。家里的事，纵使现在交给大姑娘管，你别忘了自己还是老爷的二房呢。你现在有事去找大姑娘，以后是不是也要找大姑娘？大姑娘是家里的主子，可是，她还是个姑娘家呢！”想了想，到底不敢挑宋嘉言的不是，小纪氏道，“你是老爷的妾室，哪家老爷的妾室有事不找主母，反是去麻烦家里姑娘呢？你去求大姑娘，大姑娘不管吧，倒显着你脸上不好看。若是大姑娘管了，传出去说大姑娘管自家父亲的妾室，好听还是怎的？”小纪氏到底难忍心下怨气，不过是管了一个月的家，宋嘉言的手就伸得这样长，将杜月娘都笼络了过去，若再任这丫头放肆些时日，怕府里就没她的立足之地了！
宋荣还是那副温文儒雅的模样，还学着宋嘉言刚刚的话取笑：“哟，今天我手顺，就是想故意输都输不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方氏揣着一颗时时准备战斗的心脏，笑：“倒也还好，因老爷要先去宫里递折子，便令媳妇带着孩子们先回家给老太太请安。”
有小纪氏这个亲娘的维护，家里没有哪个丫头婆子敢对二姑娘不敬，除了老太太与宋荣偏爱宋嘉言超过她之外，宋嘉语实在少有挫折。这样的宋嘉语，其实性子里尚有几分天真。
“到时肯定第一个跟祖母说。”
吕嬷嬷道：“大姑娘走得很好，就是太严肃了，注意控制脸上的神色，温婉一些。”宋嘉言立刻挑了个媚眼给吕嬷嬷，吕嬷嬷板着脸：“大姑娘，太过活泼了。”
宋荣哈哈一笑，命人将桌上的铜钱分给屋里侍奉的丫头婆子，对两位老太太道：“娘、舅母，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出去把鞭炮放了吧。”
“这么好的亲事，女儿怎么会不高兴呢？”宋嘉言皱眉道，“我是想到了些别的事，有些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想请教爹爹呢。”
方氏是个很大方的人，给男孩儿女孩儿的见面礼都很丰厚，尤其是给女孩儿的东西，竟是男孩儿们的双倍。那些绸缎衣料首饰，样样精致，令人爱不释手，便是梁嬷嬷都赞了几句。
宋耀还是颇具威严的，男孩儿们不敢吵了，宋嘉诫自觉有理，还不肯罢休：“爹，你帮我们评评理才好！”
方氏笑：“我们在苏州住了三年，那边儿倒是熟的。还有几个得用的奴才，若是大嫂用得着，我送给大嫂使。”
杜月娘微微一笑：“姑娘试试吧，我就是眼睛比量了下姑娘的身量，到底合不合身，心里也没底。”
杜月娘正色道：“姑娘对我照顾用心，我一直感念姑娘的情分，偏偏身无长物，我也就会这个了。”
可是，此次大病，想到宋嘉言说的“我也觉着，有自信有本事的人，不会怕欠别人的银子”，于是杜君捏着银票，小心地收起来。
小春儿想了想，道：“也没有见翠蕊姐姐太中意谁，倒是有几个妈妈偷着问过翠蕊姐姐的意思，都被翠蕊姐姐回绝了呢。”
宋嘉让不耐烦：“你们还小呢，以后出去再带你们！”
“姑娘要不要试一试这新衣裳？”
翠蕊羞涩地点了点头。
偏偏老太太又是个重男轻女的，还拦着方氏：“小孩子闹着玩儿，看你这做娘的，哪里有这么打孩子的？打坏了怎么办？”
比起弟弟，杜月娘到底年长几岁，更通世事，道：“这次你病得急，亏得大姑娘心善呢。那位照顾你的翠蕊姑娘是大姑娘身边得用的人，你来跟大姑娘道声谢，是应该的。”
宋荣问：“想要什么样的人啊？”他手下倒有几个不错的，若是女儿需要，匀一个出来不是不可以。
宋嘉言便一直管着家。
用过晚饭，宋嘉言随宋荣去了书房。
宋耀挨一巴掌，完全没感觉，一看就是挨惯了的，笑道：“欸，这醉都醉了，教导也得等他们醒了啊。”叫着老婆：“你抱着小的。”然后，宋耀亲自上手，左右胳肢窝一边一个，拖起来说：“哥、娘、舅婆，我就先带孩子们去休息啦。”说完，拖着孩子们走了。
小纪氏笑：“若是这样，就更加和睦了。”
宋嘉让辛竹笙宋嘉谦三个大男孩一起出去玩儿，没带宋嘉诫宋嘉诺宋嘉词，待他们回家，三个小的已经结成联盟，对于表叔和兄长的无良行为大肆批评与告状。
宋嘉诺和宋嘉词看老太太在菜园里浇菜，想去帮忙，结果，宋嘉词一脚踩到稀泥，摔了半身泥。宋嘉诺去拽宋嘉词，没把小胖墩儿拽起来，反是自己也摔到了泥里去，还把老太太刚搭起的豆角架子压倒大半。
宋荣正式请从武安侯府中接来的吕嬷嬷教导家里女孩儿的规矩，吕嬷嬷自到了家里，小纪氏就气得胃疼。
送了衣衫首饰，又与姐妹们说了会儿话，辛竹筝便回了自己的院里。
倒是宋荣偶尔问起吕嬷嬷，吕嬷嬷心中有数，道：“论气度，大姑娘最好。论仪表，二姑娘最出挑。论勤奋，当属辛姑娘。”
“丫头，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宋嘉让戳妹妹的脑门儿，不懂事的丫头。要是早知道杜君是杜姨娘的弟弟，以前他肯定得对杜君好一些啊。
小纪氏道：“正过年呢，且看杜氏平日里还算懂事，就莫要罚了，让她禁足一个月，好生反省吧。”
人嘛，身体好了，心情也会跟着好起来。感觉到父亲疼爱的宋嘉语，性子似乎也多了几分开朗，年下还拿出宋荣赏她的围棋子叫着姐妹们下棋。只是，辛竹筝还没怎么学过呢，宋嘉言倒是自幼就学，却是个二把刀中的二把刀，宋嘉语开始赢的时候，还有些沾沾自喜，待到后面总是赢，就觉着无趣了。其实不待她无趣，宋嘉言已经不想玩儿了，拉过宋嘉诺，宋嘉言恶狠狠地道：“二弟，给姐姐争口气，赢你二姐姐个三五盘。”
宋嘉言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宋荣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宋嘉让放学后，找到宋嘉言私下问：“杜君是杜姨娘的弟弟啊？”
“哦，难怪了，年下就是他病了。”杜姨娘弟弟生病求到府里的事，宋嘉让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杜姨娘的弟弟竟然是他的同窗杜君。
“我看姨娘的手艺，比以往家里做衣裳的成衣铺子的绣工们都要好呢。”
整个将老太太的屋子吵得掀翻屋顶。
这次杜君的病，大夫说不险，却足足养了一个月方大好。听说原本杜君退了烧就要离开济宁堂，还是济宁堂的少东家李云鹤苦劝方把杜君留了下来。
叮嘱弟弟几句，又将平日里攒下的月银塞到弟弟手里，杜月娘道：“你正长身子呢，我在这府里什么都不缺，老爷太太姑娘们待我都好。别吝惜银钱，好生补补身子。”杜君是如何自虐的事，宋嘉言并未与杜月娘说，而且府里下人口风都紧。杜月娘一直身处内宅，并不知晓，不然，不知该如何心疼呢。
老太太笑：“哎哟，瞧我，都忘了。”
“入什么股，没银子就直接说。”宋嘉让对这些没兴趣，所以，庄子铺子之间，他选了庄子打理，就为了省事儿。跟妹妹道：“你就把铺子租出去吃租子好了，一年也有几百两呢。”
小纪氏也心疼宋嘉诺，劝道：“侄儿们刚来，男孩子短不了吵闹的。老爷，这个时节，晚风还有些凉呢。”说着，还看了方氏一眼，是想方氏一起给孩子们求个情。宋荣纵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方氏的面子呢。谁知方氏却道：“大哥罚得好，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孩子们多了，岂能一味纵容，没个规矩？若是风凉，这也好办。”直接吩咐丫鬟取几件厚料子披风来，“再取几个垫子来，叫他们多反省一会儿。”
当然，各庄子铺子的进项也要上交。
很明显，杜月娘也瞧出宋嘉言的偏好来。这身衣裳用的是薄薄的银色凉丝料子，在这夏衫之上，自肩而起，一朵怒放的大红牡丹斜披左半身，连带左袖皆是烈火一般的牡丹绣色，而右肩并未用对称花色，反是未有半分绣花，直接是素净底色。一眼望去，真如宋嘉言身披牡丹一般。衣衫的精细之处更在于，连镶边上都绣有精致的缠枝花，腰带、发带、绣鞋都是同一个系的花色，甚至杜月娘还用这样的凉丝料子给她做了套里衣。
“敢输！”宋嘉言瞪圆了眼，“敢输看我不拧下你的耳朵。”
这样的事，自然是早早跟岳家商议过的。
宋荣回府，听到杜君来了，也没晾着他，于是，在书房一见。
宋老太太嘟囔：“这丫头今天是走了什么运道了不成？”
兄弟两个说了不少话，及至夜深，宋耀便未回内宅，直接与兄长同榻而眠。
杜月娘方放下心来，跟弟弟说了几句话，就让弟弟到前面去等了。
小纪氏讥诮一笑：“我还真得谢谢你的体贴了。”
看来犟种还不算傻到家，宋嘉言笑：“理他呢，吃萝卜还是吃肉，都是自己作的。”这些不过小钱而已。难道杜君成日萝卜粗粮，就不是花自己姐姐的月钱吗？简直是掩耳盗铃！真正有本事的人，并不怕接受别人的施恩。说句不客气的话，别人肯施恩，还是福气呢。就怕一个人连被施恩的价值都没有！杜君年纪尚小，一时钻牛角尖儿，宋嘉言才肯理他，不然，随他去死！
宋耀道：“大哥说得是。”随即又问，“哥，皇上又要去祭孝昭皇后陵了吧？”
就是纪闵，人没空过去，也派人送了东西。
宋嘉言是正月十五的生日，这日子不错，上元节。
“姑娘……”正是新婚宴尔、夫妻恩爱时，听到这件事，翠蕊感动得眼泪汪汪。
“爹爹把铺子的地契也给我吧。”不待宋荣问，宋嘉言先抢白，“说给我铺子，不给地契，那算什么给？爹爹可不要想着糊弄我。”说着，她一脸精明相地望着宋荣。
宋耀又对辛老太太喊了声舅妈，亲自扶着宋老太太到榻上坐下，笑道：“儿子千里迢迢地回来，您看都不看儿子一眼。您真是我亲娘吗？”
其实，哪怕宋嘉言与宋嘉语站一处，宋嘉言气度出众，并不会被宋嘉语的光芒压下去。从现在宋家的情况就能看出来，宋荣与宋老太太都更偏爱宋嘉言一些。
杜月娘都把衣裳捧来了，诸人移至内室，翠蕊伺候着宋嘉言换衣裳。
“今日承恩公托人跟我打听嘉让了。”
杜月娘一见宋嘉言便跪下了。
宋荣忍无可忍地给了宋耀后脑勺一巴掌，骂他：“你就这样教导子侄的？”
宋嘉言本来想跟方氏打听一下苏杭丝绸之事，不想翠蕊前来请安。
宋荣点点头。
其实，学规矩倒并不算累，不过每日下午一个时辰而已。
听着姐姐唠叨，杜君不想令姐姐担心，并没说什么。弟弟恢复健康，杜月娘笑道：“你这个时候来了，就再去前面等一等，待老爷回府，你再见一见老爷，可好？”
“倒不是我。”小纪氏看了女儿一眼，笑道，“她们姐妹都大了，该学着理家了。年前，你大哥就给了言姐儿个铺子，叫言姐儿学着管呢。姐妹差不多的年纪，筝姐儿比言姐儿还大一岁呢。我跟你大哥商量了，我当初也陪嫁了几个铺子，也拿出一个来叫语姐儿筝姐儿跟着学吧。她们小女孩儿，可做什么好呢？看到弟妹给她们的丝绸料子，我倒是动了心，看她们，也是乐意做这个的。”
杜君脊背挺得笔直，道：“应该的。”
宋荣带着老婆孩子表弟表妹给两位老太太拜年，均有红包可拿。其实这些都是宋嘉言理家时备好的，给孩子们的，打赏下人的，全都交给两位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一样样地吩咐好。
最不自在的，莫过于小纪氏，无他，小纪氏身为继室，要在正室前行妾室之礼。这不论是从情感上，还是脸面上，都让她心里憋闷得难以言喻。
辛竹筝垂眸一笑：“像你说的，表嫂偏疼我吧。”
瞅着兄长的黑面，宋耀不以为然地笑笑：“喝一点就喝一点呗，男孩子，酒量就得从小练起，不然以后酒场上怎么办啊。若连酒都不会喝，还叫男人吗？”
宋嘉言问：“杜公子，欠我这么多银子，你怕吗？”
“二姨娘满面焦急，就是不肯说呢。”小春儿低声回禀。
翠飞笑道：“太太实在偏爱姑娘，姑娘怎么得了这许多东西？”
而且，是带着杜君一道来的。
小纪氏得知宋嘉言叫了杜月娘、辛竹筝一道帮忙后，叹口气，也没说什么，依旧将心放在女儿身上。
宋嘉言把事情跟翠蕊说了，就没再想了。这是翠蕊的终身大事，不论翠蕊看上谁，只要情投意合，她都会给翠蕊一份陪嫁，把翠蕊好好嫁出去。
倒是杜月娘捧来一套极精致的夏衫，杜月娘笑道：“我闲来无事，就给姑娘做了身衣裳，也不知道合不合身，姑娘喜不喜欢呢？”
宋嘉言不说话，翠蕊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转而浮现一片惨白。
宋老太太满脸的欢喜已如菊花般绽放，直起脖子扬声喊一嗓子：“坏小子，还不进来！等你娘去请你不成？”
尽管宋嘉言还是个小萝莉，不过，她自来有主见，不论院里的事，还是屋里的事，都是她在做主。如今又帮着管家理事，故此，宋嘉言还是非常有主子的气派的。
杜君道：“下午来的，已经去谢过了大姑娘，也见过了姐姐。”
宋荣唇角一翘：“这么星点儿小事，怎么倒想不透了？济宁堂在帝都的医药圈子里，也算数得上的，你有一点说得对，他家的确还欠一位御医。只要出一位御医，济宁堂在医药圈子立马能更进一步。不过，这一步，不是好走的。”宋荣道，“你想一想，就现在看济宁堂，哪怕娶不到官家千金，寻常乡绅家的小姐总是没问题的，焉何偏偏求娶咱们府里一个丫头？若说他没什么目的，你信吗？”
“平日里瞧你是个明白人，怎么一遇事就这样糊涂了？平日里是个稳重的，怎么倒做出这样离谱的事来？”小纪氏冷冷质问。
杜君起身，脸上有几许踟蹰之意，问：“姑娘，不知小子能不能见一见姐姐？小子这一病，姐姐定是担心得很。”说着，眼中满是怅然。
宋嘉言看杜君身上一身宝蓝色的簇新棉衣，干净整齐，人有些瘦，显得颈项修长。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杜君一只烧得通红的耳朵，以及低至胸前的半张白净的小脸儿。宋嘉言心下觉着好笑，忽然问：“杜公子知道这次你看病吃药花用了多少银子吗？”
杜君坐了，又有丫鬟上茶，杜君道声谢方接了。依旧半低着头，不敢看宋嘉言的模样，拘谨古板得似个小老头。
原本宋耀还笑眯眯地看着孩子们吵闹呢，见兄长的脸已经沉下来了，立刻高声斥道：“闭嘴！”
还有，如今宋嘉语的身子，即便是太医院的院判来摸脉也摸不出任何毛病了，留下了两个滋补方子，院判大人功成身退。不待小纪氏开口，宋嘉言便有眼色地交还了管家大权。
宋荣道：“叫他们明天去上学。”在家得烦死。
宋嘉语自幼在亲娘身边长大，宋荣对小纪氏向来足够尊敬，哪怕如今迎了二房进门，小纪氏在内宅的地位仍是独一无二的。
翠蕊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一般奴婢，家里都是二十五岁的时候放出去嫁人。若是主子体贴，早些放出去也是有的。
“生意人。”
与主子磕了头，翠蕊提前去了王家，及至黄道吉日，就风风光光地嫁进了济宁堂李家。
如今见着宋嘉谦，老太太自然喜欢得很。余下宋嘉诫比宋嘉言小一岁，今年八岁，还有三子宋嘉词，圆圆滚滚的，刚刚五岁。
宋耀看自己的儿子们被放回来了，说：“我去瞧瞧大哥。”
辛竹筝刚搬新家，里面样样周全妥当。小纪氏忽然打发人给她送了东西，若是寻常吃食玩物，辛竹筝收便收了。只是，这一小匣子，打开来竟是满满的银锞子，粗粗一算竟有三五十两的样子。辛竹筝吓了一跳，命大丫鬟翠飞将银锞子收好，她换了件衣裳就去了小纪氏的院里。
宋嘉言正色道：“我要找的，是有生意眼光的人。只会做丝绸买卖，或只会做粮食马匹买卖的，不过是精通一行，充其量不过是个熟手而已，中规中矩地做生意，说是生意人都勉强。爹爹说那种人，任何一个店铺的伙计，干上十年，都可以。我要的商人，起码像陶朱公、吕不韦一样，才能称为商人。”
翠蕊回来之后，宋嘉言便跟翠蕊商量出嫁的事。
“到时少不得要麻烦姨娘。”
翠蕊已梳作妇人头饰，头上插一二金钗，脸色红润，眉眼含笑，看得出她对这桩亲事十分满意。翠蕊柔声道：“姑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想来给姑娘磕个头。”说着，便跪下磕了个头。
杜月娘看弟弟身子已经大好，方放下心来。又问了些弟弟养病时的事，杜月娘松口气，道：“以后可莫要让我这样操心了。”
辛竹笙盯着宋嘉言宋嘉诺下棋，宋嘉让一人无趣，仗着狗胆邀约宋荣，说：“爹，要不，咱俩摇色子吧？”
宋嘉言对老太太守在门外的丫头道：“一会儿老太太找我就说我去看午饭了。”便跟着小春儿去了。
小纪氏此话一出，宋嘉言愣了一下。
宋荣失笑：“呆子，生意人也不一样啊，有做丝绸布料的，有做粮食马匹的，有做瓷器茶叶的，各行各业，多了去了。”
宋嘉言笑道：“祖母，原本咱们算着日程，二叔二婶要过两日才能到的。如今二叔二婶提前就到了，定是赶路了呢。现在已过了午饭时间，二婶和兄长弟弟们中午定没吃好呢。二叔他们的院子早就已经收拾好了，不如叫二婶和兄长弟弟们先去院里梳洗换过衣裳，我已经命祖母的小厨房里预备了饭菜，待齐备了，就给二婶他们送过去，先垫补些才好呢。二叔二婶这一回来，又不是只住一日两日，咱们多少话都有空说呢。”
“哥，我的铺子准备卖丝绸布料，你要不要入股啊？”
瞧一眼宋老太太的模样，实在想象不出这兄弟二人早死的爹该是何等俊秀。
宋荣半点儿不同情这样的人。想去吃苦，那好，苦死算了。
“丫头，济宁堂能在帝都站住脚，便不是目光短浅之辈，你只管坐观风云就好。”宋荣笑。他还以为宋嘉言会欢欢喜喜地直接替丫鬟应下这桩亲事，却不想，她能想得这样深。吕嬷嬷的话是对的，不要说几个女孩儿，便是四个儿女中，宋嘉言的资质都是一流的。
宋荣笑道：“那我便把她们交给嬷嬷了。”
“哈哈哈，祖母，这还用说，走的当然是财运啦。”宋嘉言欢喜地将收的钱往手边儿一扒拉，得意扬扬地说，“今天我手顺，就是想故意输都输不了，真是太不好意思啦。”
宋嘉言听说杜君到了，在自己院里见了杜君一面。
俩人说了会儿话，杜月娘方告辞离去，宋嘉言亲自送杜月娘出门。
宋荣未多替杜氏说半句情，小纪氏心下很是满意。
小纪氏温温一笑：“这话可是外道了。正好，给你们新做的夏衫都送来了。你们姐妹如今住得近了，我就劳你跑一趟，顺道都给她们带去吧。”
吕嬷嬷原以为宋嘉言瞧着性子急，很受宠爱，人也有主见，颇有几分霸道，怕是不好教的。不料宋嘉言学得最好。尤其走起路来，那种对节奏的掌控，将脸板起来时，还有些唬人的意思。
宋荣还是抽了个空闲单独问了宋嘉言有关杜月娘弟弟的事，宋嘉言道：“小冬和李管事已经回来了，据大夫说病得有些急，倒还不险。只是听小冬说杜公子住的地方实在贫寒了些，大冷的天，家里连炭都没了，两条冷被子裹身上。过年连斤肉也舍不得吃，贫苦得很。那屋里冷得跟冰窖似的，不利于养病。正好给杜公子瞧病的是济宁堂家的少东家，瞧着实在不成个住处，少东家说济宁堂本就是药堂，行的是行善积德的事，没有见死不救的理。他们与咱们府上也相熟，就把杜公子移到济宁堂去了。翠蕊老成些，就留下照看杜公子了。”宋嘉言道，“其实，接了杜公子来府上也没什么。不过后来我想一想，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宋荣对于章家人的态度是极差的，如今都不与章家来往了。杜月娘是个很懂规矩很有分寸的人，但是，有章家的先例在，接杜公子来府上就有些不妥当了。
其实，或许是天生的性格原因，宋嘉语就是这安静斯文的性子，她并不喜欢这样一堆人热热闹闹地说笑，哪怕对弈，她也喜欢安安静静的。
宋荣淡淡地扫一眼：“都出去跪着反省。”
宋嘉诺乐呵呵地：“大姐姐，输了你可别怪我啊。”
宋耀与方氏成婚后，只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宋耀就开始了外放生涯，如今已有九年了。
宋老太太如今享了儿子的福，越发信些神啊鬼啊佛啊道啊因果报应什么的，听宋嘉言这样说，点头道：“是啊，可叫人帮他们请了大夫？”
宋嘉言正在老太太跟前说笑凑趣呢，就见丫头小春儿在门口探头探脑，宋嘉言便寻个理由出去了，小春儿轻声道：“姑娘，是二姨娘求到了咱们院儿里。”
宋荣揉揉眉心：“诸皇子渐渐大了。”皇子不敢轻举妄动，他们的母族就开始在外面蹦跶。承恩公方家，太后母族，昭文帝于潜邸之时，便纳方氏女为侧妃，后昭文帝正位天下，将方氏女册为丽妃。丽妃娘娘诞有五皇子，备受太后的喜爱。
宋荣点头，示意宋嘉言说说看。
宋荣因宋嘉语听话调养，送了她一副玉做的围棋子。
一下子见着三个孙子，老太太的确欢喜非常，笑对方氏道：“我如今越发糊涂了，你们先去歇着吧，院子一早就收拾好的。”
宋嘉言悲愤地道：“我绝对不服，爹爹肯定出老千。”
宋荣随意一坐，问：“什么事啊？”
直待将糕吃尽，杜君才看到糕下面压着一张纸。张伯不识字，杜君拿起来一瞧，是一张五十两的小额银票。
吕嬷嬷笑：“都是奴婢分内之事。”
方氏并不知其中内情，笑道：“这要怎么说呢，那边儿产丝绸，听说许多商人都是自南边儿贩了丝绸到北地卖，赚取其中差价。大嫂问这个，莫不是想做丝绸买卖？”
宋嘉言又坐着小轿巡视了一次院子，叮嘱各处值夜的小心烛火，方回去歇了。
昭文帝能从先帝诸子中脱颖而出，宋荣与昭文帝君臣多年，他对昭文帝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昭文帝若立新后，后宫中，育有二皇子、三皇子的婉贵妃，与育有五皇子、出身太后母族的丽妃，资历最深。她们都是昭文帝潜邸时的老人儿了，而且，都育有皇子。立后，理当从两人当中选。可是，不论选了哪个，非但嫡长皇子要多出一位继母，昭文帝也立刻会多出一位嫡子，如此，置嫡长皇子于何处？
只要是女人，没有不喜欢漂亮衣裳的，宋嘉言穿上都舍不得脱了，道：“我说句话，姨娘莫恼。”
这样的好亲事，连梁嬷嬷都以为，宋嘉言必会一口应下。不料，宋嘉言反是犹豫了。
出嫁的丫头回来给主子请安，实在不好不见。
宋嘉言安安稳稳地管了小半年的家，连带过年时候那样忙碌也是有条不紊，没有出任何乱子，小纪氏嘴上狠赞了宋嘉言一番，赏了宋嘉言一些东西，至于心里如何想，就不大清楚了。
“我叫我房里的两个丫头，还有府里的管事一并去了。”宋嘉言笑，“祖母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跟您说一声。您虽不爱理这些，也不能不叫您知道啊。”
宋嘉言吩咐道：“小春儿，拟张欠款条子来，给杜公子签字画押。”
杜月娘坦然笑道：“这也没什么好相瞒的，我们姐弟，少时寄养于伯父家里，我常给绣铺里做大绣件，就是衣裳之类的绣活，也没少做。”
宋荣摇头一笑，点宋嘉言的眉心：“真是笨。若是他求娶管家管事之女，不过是奴才家的亲戚罢了。如今，他娶的虽然也是婢女，好在这是你的大丫头。你是家里的大姑娘，年下还管过家，可见在家里有些地位。再者，你以为济宁堂没打听过你？”宋嘉言还对自身无所察觉呢，她并不太清楚自身的价值。她不仅仅是宋荣的嫡长女，还是武安侯夫人嫡亲的外孙女、宁安侯夫人嫡亲的外甥女。宋嘉言比宋嘉语尊贵，不仅来自姐妹排序，更来自此因。若非如此，济宁堂也不会贸然把宝押在宋嘉言身上呢。
“这倒不难，我心里已有些计划了。”
宋耀反应极快：“承恩公府不会是想着跟咱家联姻吧？”
宋荣刚刚落衙回家，就遇到孩子们急赤白脸地嚷嚷，其中还有宋嘉诫撸胳膊挽袖子，晃着拳头大声喊：“你们还是做哥哥的呢！自己偷偷摸摸的，出去干什么啦？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啊？”
辛竹筝摇一摇头：“不用了，收起来吧。衣裳首饰料子，都一一登记在册子上。”先时，她与宋嘉言同住时，见过宋嘉言屋里的记录首饰、衣裳、玩物的册子，各有一本，丰厚至极。
另一边，小纪氏吩咐丫鬟婆子们：“好生送表弟嘉让嘉诺回去，记着喂他们喝些醒酒汤，仔细服侍着。”
没立刻罚杜月娘，小纪氏倒不是忽发善心，而是等着宋荣回来好好地告杜月娘一状呢。宋荣听小纪氏半是抱怨半是控诉地说了，回道：“你看着办吧。”若内宅之事都要他亲自出手管理，还要老婆做什么？
第二日便是初一。
小纪氏实在气不过，便唤了杜姨娘过来。她素来有几分心机，倒不立刻发作，反是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弟弟的病怎么样了？”
宋耀人还未进屋，声音已自院中传来：“哟，娘这院子怎么改造成菜园子了，真个暴殄天物啊。”
“多谢大嫂。”方氏对着老太太行了一礼，便带着孩子们去了。方氏一面走，一面心下暗自思量，这几年未见，老太太的脾气倒是大有改善啊。虽然依旧不是什么周全人儿，但与先时相比，真是天上地下了。对于宋老太太，方氏也不指望着婆婆能多么明理体贴，只要保持现在的水准，对于她们做媳妇的，就是烧香拜佛了。
男孩儿们都被撵去上学了，家里顿时清静不少。老太太昨日被压垮的豆角架子，今天也都重新扶起来了。
过年总有些忙，临年前瞧着宋嘉语身子很不错了，小纪氏有意收回掌家之权。宋荣便又请御医回来给宋嘉语复诊，不知宋荣与御医如何运作，总之小纪氏又一脑袋扎在宋嘉语的身子调理之上了。
此夜，宋荣必是要留宿主院儿的。
方氏温声道：“若是有要我跟你二叔帮忙的，尽管跟我们说。”
以往她与兄长来庙中为母亲上香，老和尚从未出面相见，估计是嫌他们布施得少呢。
更何况，宋嘉言中上之姿，只要不跟宋嘉语这样的绝色美人站一处，宋嘉言绝不难看。
“姑娘，姑娘……”翠蕊脸上泛红，满是感激之意，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杜君颇有礼数，半低着头进来，离宋嘉言两米远的地方深深一揖，道：“小子突发急病，多亏贵府上援手，救命之恩，永不相忘。”他以为宋嘉言会命令丫头传两句话给他，不想却真要见他。一进姑娘家的院子，杜君的脸就红了大半。
看来还没有呆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转眼，宋嘉言又赢了一局，笑嘻嘻道：“拿钱拿钱。”
辛竹筝低垂着脸，手里绞着帕子，没说话。
吕嬷嬷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起码三人在仪态上有所改善。就是宋嘉语，也不再总是动不动就娇娇弱弱了，走路说话时，大方了不是一星半点儿。辛竹筝也愈发有了大家闺秀的做派。宋嘉言也从不在吕嬷嬷面前失礼。
吕嬷嬷将身一福，道：“奴婢定当尽心尽力。”
围棋又是个长时间的细活，宋嘉言瞧了一会儿，一时分不出胜负，就叫着辛竹筝跟两个老太太摸纸牌了。筹码都是宋荣出的，一人十吊钱，赢了算自己的，输了也不亏。
宋嘉言想了想，也没个头绪，道：“反正等她什么时候想通什么时候跟我说吧。”她身边除了梁嬷嬷，翠蕊是头一等的大丫头，照顾宋嘉言多年，周全细致。如今翠蕊到了年纪，宋嘉言也不愿耽误了她的青春，所以提前跟翠蕊通个气儿，叫她留心备嫁。
倒是里面送出一匣子糕点，说是大姑娘吩咐，杜公子来一趟，天晚不便留客，送匣子糕点给杜公子带回去吃。杜君连声道谢后，方双手接了，心下暗暗思量，不知那位大姑娘是白送我的，还是以后要收银子的呢？
宋荣问：“你在说梦话吧，就算有陶朱公、吕不韦，那样的人也不会为你所用。”丫头片子，口气大过天。
一千两！杜君并非不识五谷的纨绔，这许多日子，他一人在外面过活，每月一两银子都花用不了。一千两，足够四口之家吃用几十年呢。
而且，若真的如此思念孝昭皇后，怎么丝毫不见昭文帝爱屋及乌，对孝昭皇后的娘家姚国公府加以重用呢？别的不说，提拔一下姚家子弟，起码可以增加皇长子的分量吧。
过了正月十五，便是过了年。
小纪氏听宋嘉言这一番话，心里早气坏了，这话原是该她说的。这死丫头，就显着她机灵了。来不及与宋嘉言计较，小纪氏忙道：“语丫头，你带你二婶和兄弟们过去吧。”又对方氏道：“弟妹先去瞧一瞧，若是院子里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只管跟我说。”
宋老太太问：“什么事啊？”
杜君闷闷地想，他姐是不知道那丫头心黑手狠地收了他一千两银子的事儿呢。
两位老太太正说话间，小纪氏已经与听到信的宋嘉言宋嘉语辛竹筝来了，笑道：“老太太知道没，弟妹和侄儿们已经到家了。”
宋荣无奈，笑：“好，明天我差人给你送去。”然后又叮嘱宋嘉言，“不许乱来！”
宋嘉言笑：“我告诉你，可不是叫你哭的。”
宋嘉言冷笑：“没事。就是被截了和而已。”她虽然想做绸缎生意，只是因先时没准备好，一直没有说，也就没人知道。今天瞧小纪氏的模样，定是先一步跟宋荣打过招呼了。
连同辛家人，宋荣也一道带了去，无他，舅舅过世了，如今辛家人都接到了帝都，也没空闲再回乡亲自给辛永福的坟上烧一烧纸钱、点一点香烛，索性就在庙里一块儿办了吧。
宋荣淡淡地瞟宋耀一眼，宋耀方不再贫嘴说笑，整理衣冠给两位老太太行了大礼。宋老太太又开始抹着眼睛，说：“起来吧，回来就好。”
丫鬟一脸欣喜地来禀：“老太太，门上小子到二门传话，说二太太和三位小爷到家了。”
宋嘉言摇一摇头：“是李云鹤拿了一千两私房银子，悄悄地求了父亲，这样为你置办的嫁妆。他说，原本是想加厚聘礼，又怕你觉着不自在，也担心日后你被人小瞧。故此，拿了银子，为你办这一份嫁妆。此事，只有我与父亲知晓。”宋嘉言温声道，“这件事，他本不欲你知晓，不过，我想着，还是应该告诉你。这是个肯为你费心周全的男人，你要好生跟着他过日子。”
当宋嘉言听说济宁堂的少东家李云鹤要求娶翠蕊为妻时，当下震惊得说不出话：不会吧，翠蕊就在济宁堂照顾了杜君一个月，就跟少东家看对眼了？
孩子多了，家里就格外热闹。
不论李云鹤如何做出深情款款、一副为翠蕊考虑的情种模样，宋嘉言都不会信。
各亲近的人家，姻亲同僚亲朋好友，光这些人家的年礼单子，就够费心的。虽然有辛竹筝、杜月娘相帮，无奈，辛竹筝小半年前还是乡下的柴火妞儿，要她一跃能明白这些事务，实在是强人所难。再有杜月娘，这是个细致人，只是碍于出身，一时间，杜月娘也没打理这样大宗年礼的本事。
大家七嘴八舌，直吵得人脑袋疼。老太太看一群孙子要造反，完全没有半分刁难媳妇时的本事，只无奈地抚着额头，不停地抱怨着：“作孽哦，作孽哦。”
见着宋耀，宋荣并没有露出惊讶的模样。兄弟多年，自然另有一番默契。
“好了，这几日不必你服侍了，这出嫁，事务多得很。你嫁的人毕竟不是府里的管事小子，偏你外头又没个亲人，我去问问爹爹，这个要怎么办。你安心地把嫁衣盖头做出来，还有零碎的东西。嬷嬷，你指点着这丫头些。小春儿，你们也给翠蕊帮把手。”
小纪氏笑悠悠地应了，带着着宋嘉言宋嘉语姐妹出去，辛竹筝则留在屋里陪着自己母亲与姑妈说话。
宋嘉言笑嘻嘻地说：“别看爹爹做文章考状元有一手，牌桌上我可不会让你哟。”
济宁堂李家既然要娶翠蕊，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辛竹筝道：“蒙表兄表嫂收留，已是万幸了。”如今跟着卢先生念了小半年的书，辛竹筝说话开始文雅起来。
老太太唉声叹气，跟大儿子念叨起往事：“瞧瞧，老二这也叫带孩子呢。哎哟，我的孙子就给这么夹着走，那能舒坦？当初我就说，他们爱外头做官就外头做官去，把谦哥儿放家里，我来养……哎哟，可怜我的三个孙孙儿哟，不知吃了多少苦哩。”
宋嘉谦跟着镇压：“喊什么喊，我看你是找揍呢，是吧？”
孩子们除了宋嘉语，连宋嘉诺小小年纪都自己点了个烟花放。
宋嘉言思量一时，吩咐道：“翠蕊，你和小冬带上五十两银子，去二门，找了李管事，拿了咱家的帖子，去济宁堂请个好大夫。”问杜月娘：“姨娘的弟弟住在哪儿呢？”
诸人互见过礼，老太太把三个孙子招呼到跟前，都是玉雪可爱的孩子，最大的宋嘉谦已经十岁，老太太想想就念叨：“谦哥儿才刚满周岁就跟着你们走了，我一想到这孩子就心疼。”其实当年，老太太看不上的不仅仅是大媳妇大纪氏，连带方氏她也不大喜欢。当时，小儿子要外放，老太太有心把孙子留下，方氏哪里舍得孩子。宋耀夹在老婆老娘中间，可是吃尽了苦头，若带走孙子，老太太上吊给他看；若留下孩子，方氏能扒了他的皮。把宋耀愁得直想去投河，最后宋耀两头安抚，对老太太说留着孙子在家，安抚老婆说，孩子且让老太太稀罕几日吧。后来，宋耀硬是上车时悄悄从老太太屋里把儿子偷了出来，跟老婆十万火急地逃出帝都，出外赴任。
宋嘉让哈哈大笑：“那我可得等着。”
宋嘉言挑挑眉毛，起身道：“那我就等着了。爹爹休息吧，女儿不打扰了。”
待宋荣落衙回府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的时候，宋嘉言跟宋荣说：“爹爹，一会儿你有空没？我有事想跟爹爹商量。”
初始小纪氏也不好计较，但是，女儿一上午哭三回，眼睛都哭肿了，这时，就算嘴上不计较，心里早气得不行了。
也就大过年的不兴打孩子，宋荣瞪宋嘉让一眼，宋嘉让立即拽走辛竹笙出去院中空地上放烟火了。
杜君年纪不大，瞧着十来岁的样子，到底是读书人，事理是明白的。这次他病了，若非宋家及时援手，病死的可能都有。如今病好，若不来宋家致谢，实在说不过去。
老太太看着三个孙子，心里那叫一个欢喜啊，和颜悦色地问方氏：“走了上千里的路，累了吧？”
杜君并不是擅长言辞之人，闷声应了。
“请杜公子坐吧。”
昭文帝时时怀念过世的发妻孝昭皇后，每年都要去孝昭皇后陵前走一圈，真的是难忘夫妻情谊吗？
宋嘉言方回过神，梁嬷嬷朝她使个眼色，宋嘉言一见翠蕊的模样，便笑了：“好丫头，我是在琢磨给你多少陪嫁，才能叫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呢，这就吓到了？”宋嘉言笑道，“小春儿，前儿得的大红的绸缎，给你翠蕊姐姐拿两匹，叫她缝嫁衣做盖头。”又对翠蕊道，“你莫呆了。我自幼便得你服侍，这么些年下来，说是主仆，更似姐妹。若是你嫁府里的管事小子，我立刻能叫人查他个底儿掉，也放心你出嫁呢。如今济宁堂虽是门好亲，看你也极是情愿，只是，不见一见这位少东家，我到底不能放心呢。”
宋嘉言惊道：“姨娘可千万不要这样劳神，我如何担得起？”
宋嘉让看妹妹的脸色的确比在老太太屋里时从容多了，说：“有事派人出来告诉我。”
宋耀随口道：“自皇后娘娘过世，皇上从未有立后之意。皇后与皇上少年夫妻，恩爱多年，就是如今，皇上每年必去皇后陵祭奠皇后呢。”
“入吧入吧。”其实宋嘉让也没什么私房钱，他的银子都是武安侯夫人私下给他的，怕男孩子手里没银子不方便，到如今也有几百两，权当哄妹妹玩儿了。宋嘉让笑道：“等我一会儿拿银子给你，别全赔光啊。”
“他倒是想娶太太身边的丫头，可是，却不一定有这种胆子。”宋荣点宋嘉言一句，“自来主母身边的丫头，不一定只是单纯的丫头而已。”
宋嘉言点点头：“你才知道啊？”
宋老太太又心疼孙子，跟大儿子商量：“我看孩子们已经知错了，这就要吃饭了，叫孩子们进来吃饭吧。”
“不只是药钱，连同我家管事大过年的套车牵马地去给你请大夫，我的丫头照顾你这一个月，人工人情，算你一千两银子也不多吧？”
宋嘉言起身，顺道送杜月娘出去：“姨娘不必担心，任谁都免不了有个病啊痛的，济宁堂是帝都有名的药堂，家里有人生病，常请他家大夫。”
宋耀合拢门，过去坐了，道：“大哥心情不佳。”
宋嘉言笑问：“现在他还总吃萝卜吗？”
“什么事？”宋嘉言小声问。
胃疼了几日，还得忍了。
宋荣的脸一沉下来，老太太都不敢再说情。大家安安生生吃了顿饭，宋荣又把几个小的拎到书房教训了一顿，才放他们各回各院。
“这样好的衣裳，我都舍不得穿出去，又哪里会嫌弃。”宋嘉言认真道，“定让姨娘费了许多神呢。以后姨娘莫做了，我听说绣活做多了伤眼睛呢。”这样精细的绣花，没有两三个月，真做不出这件衣裳来。
宋老太太心里还是念着孙子的，笑道：“我也是刚刚知道，你去迎一迎你弟媳他们吧。”
杜月娘忙说了，宋嘉言道：“翠蕊你先去姨娘家，让李管事去请大夫。待大夫开了方子熬了药，派个小子回来说一声，也叫我跟姨娘放心。”
想到这匣子糕可能是要花大价钱的，甫一回家，杜君就叫着看屋子的张伯一并分吃了。侍郎府的厨子不差，杜君有骨气，却远未到不食周粟的地步，其实，他觉着这糕怪好吃的。
说是叫辛竹筝带，不过是顺路罢了，反正衣裳都有丫鬟婆子捧着。
翠蕊抬眼望向宋嘉言，不解地问：“姑娘，不是府里赏的吗？”
“哥，你别担心，我有办法。”见宋嘉让眉心微锁，宋嘉言笑笑，“怪冷的，三弟又专门找你一块儿睡觉，哥，你回去吧，我已经有办法了。”再者，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辛竹筝道：“表嫂，那匣子里……”
宋嘉言偏爱大红，她向来觉着，小姑娘家，衬得起这样娇艳的颜色。
再者，家里还要预备前来拜年走动的人家，若是带了孩子们一道来，论理，自然也要有一份表礼的。此外，还额外为宋荣预备了很多块玉佩，譬如宋荣出去走动，见了人家孩子，自然要赞一句“此子天资聪颖”或是“此子学识极佳”，这时候，总要给点儿东西，摘了身上玉佩送一块，也算意思意思。
一听儿子还没到家呢，老太太立刻止了脚，转身回榻上坐了，脸上的欢喜也淡了许多：“哦，知道了。”见辛老太太也站着呢，其实在宋老太太健步如飞的时候，辛老太太就起身了，只是辛老太太腿脚倒不如宋老太太利落，落后宋老太太一截。宋老太太拉着辛老太太坐下，说：“我还以为得明天呢，咱们是长辈，等着他们进来就是了，哪个还要起身去迎他们呢？”完全将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请爹爹派个管事给我。”宋嘉言跟着坐下，道，“爹爹把母亲的铺子给了我许久，我都没想好要做什么营生才好。毕竟，我很少出门，也不大了解帝都各行各市的行事。而且，以后我也不能总是出去亲自看着店铺，所以，想找个懂得做生意的人来，帮我打理铺子。”
“咱们兄弟，皆是科举晋身，走的是人间大道，只要谨慎行事，平安不难。家中子弟，有本事的，叫他们自己通过科举挣前程。若是没这个天资的，捐个小官儿，也能过日子。实不必攀高向上，掺和到这些是非中去。”
宋嘉让一看老爹的脸色，半句话不敢多说，乖乖地出去跪着了。宋嘉诺辛竹笙更不敢多言，也跟着出去了。宋嘉谦兄弟头一次见这阵势，灰溜溜地一道去了。
昭文帝的心思，纵使宋荣也猜不清楚。
宋荣劝道：“孩子们挺好的啊，男孩子，粗放一些养也无妨。”
因为宋耀他们刚刚回府，嫡亲的堂兄弟姐妹，竟许多年不曾亲近相处过，由此，宋荣让孩子们停了两日的功课，先一起熟悉熟悉。
杜月娘道：“我听说，如今帝都城里，上等丝绸料子都是自苏杭而来。若是姑娘真做丝绸生意，得有人熟悉行情才好呢。”
小纪氏摆摆手令屋里的丫鬟婆子下去，挽着辛竹筝的手与自己一道往榻上坐了，温声道：“表妹尽管收着。如今你独掌一院，与先时和言丫头一道住的时候不同了。我这样说，表妹勿恼。主子时而打赏丫鬟婆子，这是常有的事。你们女孩儿们的月钱，不过是那么个意思，谁也不是指望着月钱过日子，更不是叫你们用月钱打赏的。言丫头不缺这个，语丫头和你的由我出，尽管收着，莫要外道。”
“那你可不要后悔。”宋嘉言深觉自己一片好心。
小纪氏也很快知道了这件事，毕竟是理家多年的正房太太，断瞒不过她的眼去。小纪氏心下狠狠地气了一场，她是正经主母，杜姨娘一个二房，有了事不来找她，反是去找宋嘉言那小丫头，规矩何在？
出正月时，宋嘉言的大丫头翠蕊方从济宁堂里回了府。
宋荣皱眉，道：“是啊，皇上夫妻情深。”
“这是怎么回事啊？”宋嘉让问，明明吃饭前妹妹打算开绸缎庄的，如今怎么又变成二妹妹和表姑要做这个了？
杜君应道：“是。”